★☆★☆★☆★☆★☆★☆★☆★☆★☆★☆★☆★☆★☆★☆★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天煞孤星 风】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中国暗杀王王亚樵》作者:窦应泰【完结】      内容简介:   他策划了一系列惊天大案;谋杀蒋介石,枪击宋子文,炸死日军指挥官白川,刺伤汪精卫;他风流成性,一生拥有众多倾国倾城的女人;然命范桃花,一代枭雄竟毁于见利忘义的情妇之手;他崇尚以“五步流血”的暗杀手段除暴安良,救国救民,而他自己却也落得个被他人暗杀的可悲下场,军统特务残忍地剥下他的脸皮去戴笠请功。   作者简介:   窦应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聘任制作家。笔名河西客、雪帆等。长篇作品多以近代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为主要描写对象。1984年以来已发表实性文学作品逾千万言。其小传曾被收入《当代辽北文艺界知名人士传略》、《中国名人大辞典》、《世界人物辞海》和《二十一世纪人才库》等。《张学良的红颜知己赵四小姐》一书为作者的第34部长篇作品。   正文   小引 蒋介石·戴笠   南京。   夕阳下,黄浦路蒋介石官邸。   一辆军用小吉普,从一条绿荫覆盖的小路上悄悄驶过来,它在官邸大门前轻捷的绕了个弯,然后躲过前门那些荷枪的警卫,从左侧偏门驶进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大院。小吉普驶过绿荫葱笼的后园,沿着一条无人的青砖甬路缓缓驶进幽深的前院。不久,这辆神秘的小吉普就煞在一幢灰色的小楼下。这是1928年10月11日。   从吉普里走下来的人头戴一顶礼帽,鼻梁上的墨镜遮住了他那双幽幽的眼睛。他就是大特务戴笠。此时戴笠是刚刚接到侍从室的电话,才急匆匆地赶来,走进这座幽深宁静官邸,他心里顿时感到几分紧张。   戴笠悄悄走进小楼的走廊。里面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迹。他屏住呼吸,沿着铺有腥红地毯的螺旋型楼梯,爬上二楼拐弯处,这才发现有位秘书在那里等候。秘书迎上来,小声地对他说:“戴先生,委座就在里间等着你。他有非常紧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戴笠心里怦怦乱跳,他是平生头一次单独来见蒋介石。当他出现在一间偌大的办公室里时,蓦然发现对面青天白日旗下,端坐着一位穿灰布长衫的人,他光秃秃的头,正在那里定定地打量着走进夕阳下的戴笠,冷冷的,一言不发。   戴笠脸上顿时现出紧张的神色:“校长,您叫我……?”   蒋介石仍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向垂手侍立、紧张得不敢近前的戴笠招了一下,戴笠马上走上几步,再次向端坐不动的蒋躬身致礼:“校长,如有什么任务,只管吩咐好了。学生我一定肝脑涂地,不惜一切代价要去完成它!……”   “好,好好,戴雨农,你过来。”蒋介石神色凝重,正襟危坐。戴笠在偷偷斜视的时候才会发现,神色威严的蒋介石与他从前在广州黄浦军校时见过的校长已大不相同。现在的蒋介石已成了国民党的最高首脑。戴笠不敢仰视,他怯怯的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来到蒋介石桌前,躬下身子,低声下气说:“校长,凡是您吩咐的事情,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雨农,”蒋介石盯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戴笠悄悄望去,发现脸色阴沉的蒋介石忽然从抽屉中取出个纸袋来,随手一抖,从里面轻轻飘下几幅黑白照片来,蒋介石随手拣起一张,推给他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戴笠大气不敢喘,他只小心接过蒋递来的那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他无言地摇了摇头。   “呃,你再看看这些。”蒋又将那叠照片都推给了他。戴笠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急忙接过厚厚一叠照片,举到从窗外投映进来昏暗光线下,一一细看起来。戴笠忽然发现这些照片,都是什么人偷偷在暗处拍下来的。几张照片拍下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人,有的是正面,有些是侧面,但是大多数都是背影。   戴笠开始看时,尚未发现这些效果并不理想的照片上,偷拍的究竟是何人。忽然,他眼里露出惊愕的光,因为他看清其中一张照片是那个人的正面像。脸型轮廊十分熟稔。照片上的人好像正在一个会场上振振有词地讲演,他身后的背景则大会的主席台。几位国民党高官正襟危坐,都是些熟悉的脸孔。其中就有南京民国政府主席并行政院长蒋介石,以及其它国民党要人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等人。   “他是谁?”戴笠越看越觉得照片上那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长袍的人有些眼熟。特别是那人唇上的小胡子和鼻梁上那架黑框眼镜,立刻让戴笠想起一个人来,他不禁失声叫道:“校长,莫非他就是当年在上海名噪一时的斧头帮主……王亚樵吗?”   “娘希匹,就是此人!”蒋介石气咻咻望了戴笠一眼,恨恨说道:“从前你在上海落魄的时候,就认识他吗?”   “我……听说过王亚樵的名字。”戴笠在蒋介石威严目光下,不知为何浑身哆嗦一下。他不但认识照片上正在讲演的王亚樵,而且当年两人还有非同一般的私人交情。然而,多年跟随蒋介石南征北伐的戴笠,深知蒋介石的凶险。他知道为这个照片上的王亚樵,就把他从南京难鹅巷53号那神秘小院召进了黄浦路官邸,必有非同一般的原由。戴笠急忙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迟疑着说:“那时我在上海是混日子,生活贫困潦倒,没有和王亚樵接触的机会……”“斧头帮厉害吗?”蒋又问。   “厉害!斧头帮那是是上海最成都市的帮派。仅次于黄金荣和杜月笙。特别是王亚樵,本事更大,听说连上海滩的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三位大亨,也惹不起他!不知校长为何忽然提到此人?”   “这个叫王亚樵的家伙,现在是非除掉他不可了。”蒋介石这才说出他的打算,恨恨地骂道:“早在我兴师北伐的时候,就有人对我说起这王亚樵的名字,说他乃一乱世枭雄,势力浩大,劝我尽早除掉他。可是,那时我没把此人当回事,以为不过一个小小斧头帮,成不了大气候。斧头帮也不过是些安徽的地痞无赖,何足挂齿?可是,自我在南京组成国民政府以来,这个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娘希匹,他竟然胆敢当着我的面,大骂我蒋某人不是孙中山的真正信徒!这还了得?如果继续容忍他胡闹下去,那么,我蒋某人恐怕有一天就要让位给他王亚樵了!”   “什么,竟然会有这种的事,莫非他王亚樵吃了熊心虎胆,胆敢当面攻击校长?”戴笠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忽然从那张抢拍的照片上,发现王亚樵正在国民政府成立大会上讲演,王亚樵身后的蒋介石,正以愤怒的眼神在盯着他。戴笠这才恍悟蒋介石为何将他紧急召来,心里一紧张,忙说:“校长的意思是?……”   “雨农,你的十人团,可都是我从武汉带到南京的。”蒋介石道:“早在中原大战以前,我就让你组成了个十人团,那时你的任务只是为我搜集情报。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在南京成立了政府。你领导的十人团,就应该为保护国民政府而存在。你可懂我的意思?”   “我懂我懂。”戴笠虽然从蒋介石这暗藏杀机的谈话中,预感到王亚樵已经纳入了蒋介石的心里的黑名单,杀心已生。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明知故问说:“莫非校长的意思,是派我们搜集王亚樵最近的活动情况?”   “不,不是搜索情况,我是要你们马上搞清他住在南京什么地方,”蒋介石忽然恶狠狠举起手来,作了个杀头的手势说:“懂吗?……”   戴笠自此对蒋介石的意图了若指掌,他是想急于暗杀王亚樵。他知道王亚樵在出席国民政府成立大会以后,还没有返回上海。得到这一密杀命令,戴笠心里忽泛踌躇。但他不敢在手握重权的蒋介石面前有丝毫迟疑,忙将王亚樵的照片收好,双腿一碰,腰杆一挺,大声说道:“校长放心,只要他王亚樵现在还在南京,我们马上就提他人头见您!”   蒋介石听了,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纹。   戴笠向他又鞠了一躬,然后向门旁走去。   “雨农,”蒋介石又招手将戴笠叫住,颇为机秘地道:“记住,刺杀行动一定缜密。事情要做得麻利一些,千万别给那些到南京参加大会的代表,留下任何暗杀的口实。你可懂我的意思?”   “校长,我懂了!”戴笠再次向坐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下的蒋介石,毕恭毕敬地应诺一声,然后他悄悄出门,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幽暗的廊道里。   夜色如墨。金陵古城灯火辉煌。   黑幽幽的长江上倒映着点点簇簇的灯火,戴笠独自守候在鸡鹅巷54号幽深的小院里。他小心将台灯开亮,依次审视蒋介石交给他的那些照片。显而易见,那都是特务们暗中偷拍的王亚樵在南京活动的照片。   他眼前忽然现出一个非常隆重的场面,那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大会的会场。就在蒋介石和主席台上国民党大员们热烈鼓掌的时候,忽然,从一条红地毯上走来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他就是以工人代表身份出席这次大会的安徽人王亚樵。他在主席台上一出现,偌大会场上顿时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各位代表先生,我王亚樵今天要说几句心里话!”王亚樵开始讲演的时候,寂然无声的会场上立刻出现了让人惊讶的喝彩声。一个斧头帮主竟然在国民党隆重的大会上受到欢迎,使得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介石面露震怒之色。蒋介石望着前面这身材不高,但讲起话来土里土气的安徽人,心里感到不悦。后来,蒋的脸色变得越加难看了。因为王亚樵的讲话和那些国民党官员的发言截然不同,他没有阿谀和吹捧,也不对已经升任国民政府主席的蒋介石歌功颂德。尤其让蒋介石心生恼怒的是,王亚樵竟胆敢当着那么多国民党军政人员之面,公开讲出影射和攻击蒋介石的话来。   王亚樵大声地讲道:“诸位代表都知道,国父孙中山先生前曾留下了遗言,叫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就是我们国民党人必须尊守的三大政策。可是,让人大为痛心的是,   就在孙先生尸骨末寒的时候,那些从前在孙先生面前自称为学生的人,现在居然举起了杀人的屠刀,在上海向我们工人大开杀戒了!他如此背叛孙先生遗嘱的行迹,又怎能不让我们这些中山先生的信徒为之寒心呢?……“   会场上顿时暴发起雷鸣般的掌声。看得出王亚樵的讲话深得人心。主席台上的蒋介石却如坐针毯,他双眼牢牢盯着王亚樵,忽然脸色大变。   可是,王亚樵仍在旁若无人地大声讲道:“孙先生虽然已经故去了,可是,我们这些真正的信徒还在。国民党内还有大量真正革命者,他们是决不会同意有人践踏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的!所以,我作为工人的代表,今天要在这里向与会的各界代表郑重地发出呼吁:一定要永远牢记孙先生的三大政策,誓死悍卫三民主义!打倒反动的军阀主义,革命万岁!……”   蒋介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退席了。   当王亚樵发言结束,走下主席台的时候,台下代表席上纷纷有人起立,拥上前来和他握手。他万没想到一番讲演居然会受到了那么多来自各地代表的欢迎。一时会场上出现了前所末有的欢腾场面……   戴笠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惊,他的脸色也顿时变了。从衣袋里小心掏出一支勃朗宁手枪,在灯下他拉开了枪膛,里面有一排闪亮的子弹。   就在他咬紧牙关,下决心行刺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戴春风,你可以去广东,也可以另寻出路飞黄腾达。但是,你千万不要忘记,即便到任何时候,也不能忘记自己曾是我斧头帮的门徒啊!”   “放心吧,大哥,我戴春风即便有一天做了官,也不会忘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我王某人施恩不图报。我只要你不要忘本。你可是受苦人出身呀!”   “放心吧,我会记着大哥的话。”   戴笠想到这里,拿着的勃朗宁手枪的手忽然情不自禁地哆嗦一下。他的前额上沁出了冷汗。……   子夜,南京万籁俱寂。   突然,几辆坐满便衣特务的警车,冲出鸡鹅巷45号那神秘的院落,在漆黑的夜里驰向无人的大街,直向洪武街方向疾驰而来。顿时,雪亮的车灯划破了子夜的漆黑,警车发出的刺耳啸叫,震醒了那些早已入睡的市民。在第一辆警车里,坐着以戴笠为首的“十人团”,他们人人神色凝重,手握短枪,脸上露出了杀气。   戴笠却神不守舍,他脑际里却显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1916年夏天,在十里洋场的上海的大街上,有一个到处乞讨的浙江小瘪三,他的名字叫戴春风。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阴天,正在南京路上讨饭的戴春风,忽然被迎面飞驰而来的小轿车当头一撞,立刻扑倒在马路上。当时,戴春风已经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满面枯黄的他被飞驰而来的轿车撞倒在马路牙子上,立刻满面鲜血,猝然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从马路另一侧驶来一辆人力洋车,车上坐着位穿马褂长袍的士绅。他就是当时在上海难已小有名气的安徽人王亚樵。当他发现一个乞丐被车撞昏,许多行人围在那里唏嘘不禁的时候,王亚樵马上跳下车来,向另一辆洋车招了招手,说:“来呀,帮帮忙,大家都是贫苦人出身。怎么能看着一个后生这样丧命呢?”   那车夫得了王亚樵的钞票,马上将受了重伤的戴春风抱上洋车,火速送进了一家教会医院。戴春风在那家医院里整整昏睡两天两夜。后来他大难不死,终于被救醒来。这个叫戴春风的青年,就是如今已成为蒋介石“十人团”首领的戴笠!   戴笠在事后多年始终没有淡忘那场可怕的车祸。他记得大难不死以后,曾问过身边的医生:“是何人救了我的性命?”医生告诉戴春风说:“你的命大,如果当时不是遇上安徽的王九爷,也许你这小命早就没了。是王九爷大发善心,为你雇来的车,送到医院后又是九爷出了药费,你小子可要记着,王九爷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王九爷?”那时的戴春风尚不知道恩人是谁。   医生说:“怎么,你在上海滩上混,居然连王九爷也不知道?他就是斧头帮的首领王亚樵啊!”   “王亚樵?!”戴春风大吃一惊,他虽然那时只是上海滩上一个无名之辈,以沿街乞讨为生,但是,他却早就对王亚樵的大名多有耳闻。如今听说临危相救的人,居然就是那人见人怕的斧头帮帮主,戴春风那双绝望的眼睛忽然亮了。他心中狂喜,口中喃喃地说道:“天助我也!我要找王九爷去!……”   从那天起,戴春风就投告别靠到王亚樵的门下,先是千恩万谢王亚樵的救命之恩,后来,他又心甘情愿在王亚樵的麾下当个小门徒。然而,世事无常,事隔几年以后,戴笠作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受命于蒋介石,前去洪武街逮捕敢在大会上攻击蒋氏的安徽代表王亚樵。   “到了,前面就是洪武街51号,王亚樵和他的保镖就住在这里!”当戴笠坐在警车里想入非非的时候,身边“十人团”的成员贺衷寒,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提醒地向漆黑小街深处一指,示意马上停车。   可是,戴笠却不加理睬。那警车仍然鸣叫着冲进洪武街。   贺衷寒再次提醒他说:“雨农,如果继续向前冲去,必会要惊动里面的人。到那时王亚樵的保镖可不好惹!”   戴笠无奈,只好下令停车。就在这时候,戴笠忽然发现瘩武街51号,前前有一个守门的保镖。正在无法摆脱困境的戴笠,灵机一动,他不等身边“十人团”成员有所行动,就抢先跳下车来。戴笠向前冲了几步,忽然拔出腰间的白朗宁手枪,对准那个守门的保镖,猝不及防地开了一枪。枪声砰然,划破了子夜的岑寂。那守门的保镖被戴笠打倒在地后。登时,洪武街51号院内吃起一片慌乱的人声。不久,爆豆般的枪声骤然而起。那些被冷枪突然惊醒的保镖们,一齐冲上大街,向包抄而来的“十人团”疯狂射击。戴笠等人也拼命还击。刹时寂静的洪武街上刮起一片枪林弹雨。   王亚樵就在这枪声的掩护下从后墙翻越而逃了。   次日,南京各报纷纷刊载《国民政府通缉令》,在江南各地搜捕在逃的斧头帮首领王亚樵。正由于蒋介石下令通缉,所以,从前并不引人注目的安徽人王亚樵,竟一夜之间成了民国时期最有影响的焦点人物。可是,王亚樵究竟如何起家?又为什么会引起蒋介石的恐慌与震怒,这一切都要从他暗杀安徽大员陈调元说起──   第一章 首次刺杀出师不利   陈调元近在咫尺,却失去了行刺良机   1927年10月13日,在西方人眼里,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这天上午,在南京埔口码头附近江面上,远远驶来一般飘着青天白日旗的兵舰。这艘兵舰是从安徽芜湖驶来,它刚在长江口出现,就进入了江岸一架望远镜的监视中心。这兵舰所以引人注目,不仅因它舰只庞大,也不是因为两旁舰舷上站满了黑压压的荷枪侍卫。而是因为有人正在江岸窥视着这艘兵舰上的主人──安徽省军务督办陈调元!   所以,当这艘从安徽方向驶来的兵舰,渐渐接近六朝金粉之地的古城南京时,对岸的气氛就顷刻紧张起来。   “他妈的,姓陈的王八蛋果真来了!”躲在埔口码头附近一棵黄桷树下,伪装成卖金陵小枣的汉子,头戴一顶破草帽,在树荫下悄悄举着一只望远镜,正专神注视着波滔滚滚的长江水面。那艘来势汹汹的兵舰越来越近了,负责监视的汉子已透过望远镜,看清了兵舰甲板上的几个副官。他们正为这艘兵舰靠近码头紧张的忙碌着。随行侍卫们更是紧张,人人显出如临大敌的慌乱。他们都把盒子枪握在手里,敌视地盯着江岸,仿佛码头上已经埋伏下了千军万马。   在黄桷树下负责监视的汉子,名叫吴鸿泰。当他确认定那艘兵舰已接近埔口码头的时候,急忙收起装着金黄小枣的篓筐,小心地避开附近小摊贩,沿一条小路忙不叠地向一家临岸酒肆跑来。在酒馆门前,吴鸿泰遇上一位满脸浓须的汉子,他叫宣济民。在秋天凉爽江风的吹拂下,此人仍然敞开衣襟,裸露出着胸毛丛生的胸膛。他见了吴鸿泰,嗡声嗡气地问:“慌什么?姓陈的真来了吗?”   “决不会错,如果不是陈调元的船,决不会有那么多荷枪的侍卫!”吴鸿泰神色紧张,他恨不得马上把在码头上监视到的景况,亲自报告给“斧头帮”的首领王亚樵。就在这时,他发现从酒肆里又走出七八个磨拳擦掌的便衣汉子,吴鸿泰认出他们都是“斧头帮”的骨干人物:余立奎、牛安如、王干庭等。人人都在盼着这千载难逢的时刻,牛安如急不可待地从腰里拔出一支短枪,说:“走啊!”   “不许胡来,都要听九爷的吩咐行事,如果哪个坏了大事,九爷决不会宽恕。咱们大家盼着杀他狗日的,已非一日了。”守在酒肆门前的矮笃汉子宣济民,见他手下一群杀手个个怒目圆睁,捋袖欲前,担心忙中出差,忙向内室一丢眼神。吴鸿泰这才意识到什么,他顾不得和几个弟兄搭讪,就忙不叠进了酒肆内室。这才发现临江窗前小桌后,坐着位穿白纺绸短褂的中年人。他五短身材,国字型脸,显得瘦削而精悍。他俨然是遇变不惊的商贾。尤其是他那高高颧骨和黑框眼镜后闪动的精明眼睛,一看便知此人处事深沉,韬略过人。他就是安徽合肥闻人,人称九爷的“斧头帮”魁首王亚樵!   “乱嚷嚷什么?”酒肆里格外宁静,只有王亚樵坐在窗前慢慢的吃酒。他面前几碟江南小菜,一壶女儿红老酒。王亚樵尽管端坐不动,可他双眼却凝视着酒楼下那一泄千里的滔滔长江。现在,当王亚樵见吴鸿泰在宣济民、余立奎、牛安如、王干庭等人的簇拥下,走进酒肆时,才微微侧身问:“姓陈的果然如期而来?”   “千真万确。”吴鸿泰知道王亚樵是个内热外冷的人,此时他尽管不动声色,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紧张。吴鸿泰忙将手里的望远镜捧上来,说:“九爷,劳您自己瞧瞧,陈调元的兵舰已靠近码头了!”   王亚樵接过望远镜,举起一看,镜头里立刻出现了那艘兵舰。兵舰左右都站满了荷枪的卫兵,它越过一艘艘拢岸的商船,耀武扬威地直向码头驶来。王亚樵突然发出一声嘿嘿冷笑,把牙一咬,恨恨骂道:“姓陈的,内外也有今日?”他知道那艘即将拢岸的兵舰里,就有他多时就想暗杀的贪官:安徽省政务委员会主席、军务督办、国民革命军第37军军长兼北路军总指挥陈调元。   “九光兄,这陈调元可有一套官场钻营的本事,他原为直糸军阀,可是,后来当他发现吴佩孚不是蒋介石对手,于是他就一脚把恩师吴大帅踢开,投靠了政治流氓蒋光头!”王亚樵透过望远镜观察那艘驶近的兵舰,又想起他敬仰的良师、国民革命军第33军军长柏文蔚悲愤的叹息:“陈调元为虎作伥,反而得到了蒋介石重用。可是,我们这些为北伐出生入死的安徵将领,到头来打下的江山,反而拱手让给了陈调元。天下公理何在?陈调元这为求权势不惜和直糸决裂的小人,来到安徽以后,还能不鱼肉百姓吗?”   王亚樵记得他听到老师柏文蔚的牢骚后,问道:“老师,蒋介石为什么要重用陈调元呢?”   柏文蔚叹道:“还不是因为陈调元精于官场,善于送礼嘛!可是,九光兄你要知道,他给蒋介石送的不是金钱,那可是咱们安徽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王亚樵把望远镜镜头对准了埔口码头。他看见码头上已经人头攒动,定晴看时竟都是些南京政府高级官员和将领,也有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混杂其间。眼前这热烈的场面,让王亚樵顿时心生恨火。他仿佛看见了另一幅类似场面:波滔滚滚的长江上,远远驶来一艘豪华客轮。那是蒋介石从南京驶往安徽的“官船”,当蒋介石的“官船”临近芜湖江面时,忽从远方飘来一阵昂扬悦耳的铜鼓洋号之声。那动人的鼓乐声把坐在“东征号”上的蒋介石吸引到甲板上来,他看见波涛浩淼的江面上,忽然呈A字型驶来几艘兵舰,为首兵舰上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军乐队吹奏着北伐进行曲,数只兵舰迎着蒋介石的“官船”破浪而来。蒋介石大喜,连连叫道:“好好,很好嘛!”他知道从芜湖亲率几艘兵舰迎接他蒋某人去安徽阅兵的,正是直糸军阀陈调元!   “委员长,恭喜您大驾光临!”陈调元顺软梯登上蒋介石的官船“东征号”,先向蒋介石执学生大礼,深鞠一躬。陈调元的大礼,既表示他是蒋的学生,同时也暗示了他对蒋的归顺之意。陈调元见蒋介石面露微笑,就回身向他自己的兵舰上一指,说:“请委员长过目,这是什么?”   蒋介石这才发现陈调元的兵舰上,放满了各种新式火炮。原来这位向他输诚投降的直糸军阀,给他献上的厚礼,竟是当时最先进的英国迫击炮和法国先进军火──克鲁伯野炮!安息十门炮都整整齐齐摆放在兵舰的甲板上,炮上又披上了红绸,十分醒目。   “好好,现在我们缺少的就是新式武器!”蒋介石大喜,亲自挽起陈调元,走进了座舱。陈调元进了船,却不敢落座,蒋介石对他颇为欣赏地点点头:“陈将军,从前你在吴佩孚麾下,我听说你是个洋军官。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你陈调元其实并不洋,因为你很懂中国的礼仪。那好,既然你对我蒋某人如此忠诚,那么,将来安徽省的第一把交椅就由你坐了。”   “谢谢委员长栽培!”陈调元作梦也没想到安徽有柏文蔚等辛亥元老,蒋介石竟然会对他委以重任。陈调元就是这样成了蒋介石安插在安徽的党羽。   “哼,今天就是你陈调元的死期!”王亚樵坐在江边酒肆里,用望远镜将兵舰近收眼底。只见从兵舰里钻出一位身穿灰绸长衫的官员来,他就是陈调元。初看时此人极象文人墨客,颀长身材,布鞋小帽,举止还有几分斯文。细看才知他是个笑里藏刀的军阀政客。王亚樵从望远镜里看清了陈调元的脸孔,心中一股仇火顿起。想起从合肥来南京前,北伐名将柏文蔚对自己的叮嘱,王亚樵恨不得将陈调元一口吞掉,方解心头之恨。柏文蔚曾对王亚樵激愤万状地说:“自从陈调元成了蒋介石红人以后,这个直糸军阀作威,先不说他在芜湖如何作威作福。更有甚者,陈调元不但在芜湖弄兵,大稿官场权术,而且他的威风已经直逼我们合肥来了。现在就连我也要看他陈调元的眼神行事,如果长此下去。那么我柏文蔚简直就无法活下去了!”   “军长放心!”当时,王亚樵将一碗血酒饮干,又向他敬重的柏文蔚躬身一拜,信誓旦旦地说道:“先让他胡闹吧,只要有我王亚樵在,迟早都要除掉这个祸国殃民的陈调元!即便在芜湖除不掉他,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砍下他陈调元的人头,以祭祀安徽父老!”   如今,陈调元就在王亚樵前面不远的码头上。他的望远镜里将陈调元的一举一止都看得清楚,只见这陆军上将由一群腰挎着盒子枪的侍卫簇拥护卫,沿着兵舰前的跳板,小心翼翼地登上了码头。   “九爷,快下手吧!”刚才在码头上监视动静的“斧头帮”小队长吴鸿泰,这时望见陈调元已走上了江岸,他马上从腰间拔出枪来,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对准陈调元的头部开火。   人称“大杀手”的宣济民,这时也搂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捋起袖子说:“九爷,在芜湖陈调元深居简出。无法近前,现在他总算来到咱弟兄的枪口下了,只要咱扣动枪机,我保证他马上变成枪粪。现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是啊,九爷,动手吧!”牛安如、余立奎和王干庭也都望着静坐不动的王亚樵,一叠声地大叫起来。他们知道王亚樵为等行刺时机,在合肥和芜湖已经寻找多时了。然而,由于陈调元在芜湖自知多行不义,民愤甚深,所以轻易不敢露面。他在芜湖的住地,又多是哨兵密布,戒备森严。现在时机总算等到了,王亚樵预先获知陈调元将来南京向蒋介石述职,所以在十多天前就率领“斧头帮”几个主要杀手,神不知鬼不觉从合肥秘密潜入金陵南京。他们原来拟定的行刺方案是,在江边等候陈调元的官船抵浦口,然后趁其不备,几个杀手突然开火,将这欠了安徽百姓血债的贪官污吏,一举刺死在长江岸边。但是,当陈调元当果真来到长江岸边时,宣济民和吴鸿泰等却发现王亚樵竟然面对近在咫尺的陈调元沉默不语,举棋不定。他既不起身迎敌,也不下令开枪。杀手们都感到心急如火,都奈不住性子,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住口!”不料王亚樵将望远镜轻轻放在桌上,眼里含着愤然的仇火。他凛然的眼光扫了扫磨拳擦掌的“斧头帮”弟兄们,忽然他发出一声冷笑:“现在,还不是开枪的时候!”   “九爷,为什么不能开枪?”宣济民望着码头上面带笑容,正和宾客们拱手蹇寒喧的陈调元,一时猜不透王亚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鸿泰、余立奎和牛安如等都怔在那里了。   王亚樵身临险境,却安若泰山。他把目光从码头上收回来,望着宣济民、牛安如、吴鸿泰和余立奎等几位杀手,胸有成竹地说:“遇事惊恐,又岂能成其大事?你们看,在陈调元的身前背后,为什么有那么多穿长衫的人?那可是陈调元的贴身侍从,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护卫?这说明陈调元早有防备啊!他虽然人到了南京,可心里仍没有忘记咱们在芜湖留给他的可怕印象。就是说陈调元对在码头上埋伏着刺客,是早有防范的。所以,暂且不宜下手了!”   “啊?”杀手们都大失所望。   王亚樵又向外面一努嘴:“你们再看,码头上有那么多国民党的高官女眷,可是,咱们要杀的只有陈调元一个。万一现在动手,必定伤及无辜。我王九光为人坦荡,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咱就只能另找机会了,弟兄们,给我撒!”   王亚樵说罢一甩袖子,就从桌边站起来。他临出门时,又招了招手,将宣济民和吴鸿泰叫到面前,悄悄叮嘱两人说:“不过,事情还刚刚开始。你们给我悄悄盯在姓陈的后边,要搞清他下榻的地方。然后,再弄清他到京后的日程安排。我的意思,最好把这坏蛋,击毙在去黄浦路拜见蒋介石的路上。因为那样一来,才构成对蒋光头的震慑!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宣济民、吴鸿泰、牛安如和余立奎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被王亚樵忽然改变行刺地点感到茫然。他们望着身穿月白色绸袍的身影,迈着轻盈的脚步出了酒肆,他们这才意识到从清晨开始准备的一场好戏,还没开场就已经谢幕了!   王亚樵何许人也?   陈调元坐着一辆防弹轿车,驶往南京城区。   “陈主席,您的脸色为什么不好?”坐在陈调元身旁的,是安徵省前任督办张文生,现在他在南京当了寓公,今天也赶到浦口码头来迎接陈调元。   陈调元脸色灰白,刚才在浦口码头上,他似乎感受到一种可怕的威胁。他对张文生说:“刚才我在码头一露面,就感到有人在暗中盯着我。我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会不会王亚樵那伙人又跟到南京来了?”   张文生听了,大吃一惊:“什么,又是那个王亚樵?陈主席可要千万小心,这姓王的不好惹呀,当年我在安徵执政的时候,就是他把我给轰出来了。他那个斧头帮凶得很,你可千万小心呢。”   “原来老兄当年也是因为受王亚樵的气,才不得不离开安庆的?”张文生的话,让陈调元听了更感到暗暗胆怯。刚才他登上江岸,就发现距码头不远的酒肆内外,闪动着几个可疑的人影。这让陈调元想起芜湖那场末遂行刺案。那是陈调元就任安徽省主席不久,有一天,他出席一次商界巨贾们举行的酒宴后,在乘车返回公馆的半路上,随身警卫突然向他报告说:“陈主席,后边有两辆可疑的马车跟踪我们!”   “胡说,哪个吃了熊心虎胆,敢跟踪我陈某人的车?”陈调元不以为然地骂道。后来他回头一看,果然有两辆马车紧紧跟在后边,他就不能不暗加小心了。   陈调元自背叛吴佩孚和曹锟,投靠蒋介石,成了安徽军政首脑以后,在芜湖地面好不威风。可是不久他就发现在米家胡同公馆附近,经常出没一些行迹可疑的陌生人。初时陈调元没起疑心,只吩咐警卫人员在公馆四周加强警戒,以防不测。现在忽听警卫报告说有两辆神秘的马车在他车队后边紧紧追来,顿时感到情况不妙。   陈调元早就知道已经去职的前安徽督都柏文蔚,麾下有一伙专和蒋介石对立的斧头帮。现在会不会是柏文蔚对他奉命督皖暗怀异志,所以暗派杀手对他图谋不轨?陈调元毕竟在军界混迹半生的将军,新到一地首先注意安全,他忽然下令随行警卫大队,立即把枪弹上膛,眨眼间就在他座车周围布成一道散兵线。   这时,后边紧紧追来的两辆玻璃马车发现已经暴露,从马车里蓦然跳出几个黑脸汉子,手举枪响,砰砰砰砰,向陈调元的座车接连开火。在密集火网中,陈调元不敢恋战,他指挥身边的十几个护兵一面还击,一面助战且退。最后总算冲出了密集的火网,直向公馆方向脱遁而去。   现在陈调元虽然到了南京,仍然心有余悸。他不时透过车窗回顾来路,担心又有人跟随而来。他知道在芜湖那次突然袭击,就是王亚樵斧头帮搞的。他不无忧虑地对张文生道:“文生兄,我真不明白,一个斧头帮怎么就把个安徵闹翻了天?”   张文生对王亚樵也恨之入骨,他说:“陈主席也许不知王亚樵的来历吧。其实,这出生在合肥北乡磨店集的泼皮无赖,早年就是当地一霸。他先是追随柏文蔚,后来又投奔了孙中山。孙中山死后,他又领着一群乌合之众进了大上海。”   “哦?陈调元似听非听。”   “他的斧头帮,当年就是在上海起家的。所以他王亚樵回了合肥,就连省府衙门里的官员,也都惧怕他三分!休要小看这无赖,我在安徽执政的时候,如果不是他王亚樵带斧头帮的人找麻烦,我又怎能来南京赋闲?所以你陈主席务必警惕此人,他杀起人来,就如同搌死只蚂蚁呀!”   陈调元越听越恐慌,说:“文生兄,休要长他人志气,灭我们的威风。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小斧头帮能成气候,一个小小的王亚樵,还能在南京闹翻天吗?”   张文生道:“这就是您的孤陋寡闻了。其实,王亚樵确实真不好惹,当初,他为什么从安徽闹到上海,还不因他手下有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从前,王亚樵本想投靠孙中山成为政治人物,怎么奈他只懂杀杀砍砍这一套,自然无法受到孙先生赏识。所以他只好去了上海,当一个无赖头目。”   陈调元冷笑:“我就知道,他这无赖地痞确也难成气候。”   张文生又说:“有一年,王亚樵组织的安徽旅沪劳工工会,有几个会员为了工钱,和资本家打了个狗血淋头。后来资本家大怒,要对那几个工友严加处罚。可是王亚樵听说后,决定和那打了他手下工友的资本家血战一场。那时王亚樵手中没有武器,怎么打?这家伙更有鬼点子,他一道命令下去,让铁匠炉连夜打出一百多把大斧头来。次日天明,就是这个王亚樵手举双斧,率领几百名安徽民工,呼拉一下子就冲进了资本家的大院,砰砰叭叭一阵乱砍乱捣,最后那个打了工友的资本家吓破了胆子,没办法,他只好出了一大笔医药费,又当众向那些工友谢罪,这才平息了事态。”   陈调元暗暗吃惊:“有这种事?”   “当然有的,”张文生道:“就从那次以后,王亚樵在上海就立起了光棍儿!他成了仅次于黄金荣、杜月笙的穷大亨!斧头帮的威名也随之震惊江南。所以,我劝你陈主席千万别惹这王亚樵,他可是个心狠手毒的亡命徒啊!”   陈调元心里虽虚,但口气仍然很硬:“我从来不怕地痞恶棍。我就不相信,在我们皖糸的地盘上,会允许像王亚樵这种无赖兴风作浪?”   张文生冷笑:“他岂止在安徽地面横行,又频频流蹿到上海胡作非为。对于王亚樵,就连蒋委员长也睁只眼闭只眼呢,更何况我们这些人,更不是他王亚樵的对手啊!老兄如想做好安徵的主席,最好远避王亚樵。”   陈调元仍然不肯屈服,他说:“我不信委员长怕一个无赖?莫非他手下将领都是白痴?文生兄,其实王亚樵本来就不是什么绿林英豪。当年他是在安徽无法称霸,才不得不逃往上海的?”   张文生哭丧着脸说:“陈主席,哪里是他无法称霸才逃走的?事情是这样的,辛亥革命的时候,本来王亚樵想在柏文蔚支持下在安徽成气候,他先组织一个地方武装,后又搞了个合肥军政府。那时的王亚樵好不得意,好象他真成了一方诸候了。”   陈调元不屑:“这种地痞还能成立政府吗?”   “是啊,可惜他好梦不长。就在王亚樵成立政府,又篡夺了省防军司令以后,这时候,他没想到上海军阀孙万乘竟率军队打进了合肥,他捣毁王亚樵的政府后,又杀了他手下几员大将。好痛快呀,那时,幸亏他王亚樵不在合肥,不然他也成了孙万乘的刀下之鬼。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逃亡到南京去了!”张文生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   陈调元听罢王亚樵这近乎传奇般的经历,才感到这对手的可怕。但他又问:“王亚樵既然去了南京,何故又去上海?”   张文生嘿嘿一笑:“陈主席,那时正是他王亚樵走麦城的日子。他这不甘寂寞的坏种,即便在南京也不安份守己。他竟然又投靠了江亢虎,您知道,那时的江亢虎正在组织什么社会党。王亚樵见有机可乘,就成了这个党的安徽帮小头目。他本想在南京靠江亢虎势力再闹腾起来,来个东山再起。哪知袁世凯不饶他,袁世凯称帝后,第一道命令就是解散江亢虎的所谓‘社会党’,而王亚樵又是袁世凯下令通缉的第一号要犯。于是王亚樵这乱党头子,只好又逃到上海去了。谁也没想到,他在上海竟成了气候。”   陈调元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气得发白了。   张文生仍然喋喋不休:“如今王亚樵的斧头帮不仅在上海闹,在合肥闹,又跑到南京来闹了。当然,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王亚樵野心不死,又要在你陈主席任上搞什么恐怖事件了?”   “恐怖事件?!”陈调元虽然心中惴惴,可他毕竟是安徽省主席,在下野的张文生面前故意端着架子,他嘿嘿一笑:“你以为我陈某人会怕一个流氓?我终究指挥过千军万马,连蒋委员长也看重我几分,还会怕他一个王亚樵?”   “不是怕,而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王亚樵还是个专和官府要人作对的人呢?”张文生说:“你休说他是地痞,其实他满懂政治。”   陈调元对王亚樵虽怕,脸上却现出不屑的冷笑:“你说王亚樵是个政治家?”   张文生道:“他当然算不上政治家,也不是军事家。”   “那么他是土匪?”   “也不是土地匪。确切地说,王亚樵该算个特殊的人物。因他手下有个斧头帮,他既不是帮会老大,也不是土匪胡子。所以有人送王亚樵一个绰号,说他是个无党无派、独往独来的社会活动家。当然依我看,他就是个胆大妄为的刺客杀手!”   陈调元咬牙切齿,恨恨骂道:“好,他王亚樵既然是个刺客,迟早有一天,我要除掉他!”   不料张文生又在旁提醒:“陈主席,现在不是你想除掉王亚樵的时候,我倒是听说,王亚樵的斧头帮,现在想锄掉你了。最近他带着斧头帮的人已经秘密潜入南京。他们既然来到南京,必然有所图谋。所以,我要劝陈主席在南京期间,务必百倍警惕。千万小心王亚樵的斧头帮。他们既然在芜湖时就想对你下手,那么你到了南京,仍然要深居简出,最好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以防万一!”   陈调元虽然表面故作镇静,可在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他和张文生正说着话,浩浩荡荡的车队已经驰过玄武湖,拐进一个戒备森严的深宅大院去了。就在陈调元车队的后边,竟悄悄尾随一辆英国小轿车,车里坐着两位戴墨镜的汉子,他们就是王亚樵斧头帮里的杀手宣济民和吴鸿泰。两人将小轿车拐进玄武湖,然后煞在湖边绿树荫下,用望远镜远远监视陈调元的临时行辕,只见车队驶进院落深处以后,两扇大门就紧紧关闭上了。   与其说专程杀陈,勿宁说意在震蒋   紫金山下秋雨连绵。   王亚樵下榻在一座幽静小院里,终日困坐愁城。为暗杀从芜湖来南京的陈调元,他在中华门附近租了个幽深的院落,作为他和斧头帮暗杀小组的隐藏之地。可是,自前日他们在浦口码头和陈调元照个面后,一连几天,就再也见不到陈调元的任何踪迹。   “他妈的,是个老泥鳅,真没想到他来南京后就沉沙卧底了。”王亚樵想起前天在码头上千载难逢的杀陈机会,从他们身边悄悄的溜走了,心里就不是滋味。现在他们再也无法找到接近陈调元的机会了。他躲进玄武湖小别墅后,就再也不露面了。王亚樵真有些后悔当初的优柔寡断。   “九爷,陈调元好像已经发现了咱们的踪迹。这几天我们始终守在玄武湖附近,只见有些南京官员进去拜访,却始终不见陈调元出来送客。”宣济民不断走进这幽静小院,把他们监视的情况报告给心绪焦灼的王亚樵。   “陈调元不是喜欢听曲吗,他为什么不去孔子庙?”   “听曲儿不用出大门,警卫早就用汽车把那么多女人请进来了。”   “陈调元别人不见,蒋介石他总要见的吧?”王亚樵心存疑虑地说:“他是蒋介石的奴才,到南京怎敢不去黄浦路蒋家公馆呢?你给我带着人,预先埋伏在玄武湖通往黄浦路的路上,我保证陈调元肯定要去见蒋的。这几日连天阴雨,也许他不好出门,但是,只要他去蒋公馆,你们就就我在半路上击毙他!”   “好!就按九爷的主意办”宣济民见王亚樵洞若观火,稳坐大院里指挥这场刺杀,他不敢多问,就急忙去布置了。   次日,雨霁天晴。南京城秋阳灿烂。   可是,宣济民报来的消息说:陈调元仍然按兵不动,没有外出拜客的迹象。王亚樵心火越燃越旺,他知道这次花如此代价,亲自带着宣济民、吴鸿泰、余立奎等十多个“斧头帮”骨干,从安徽密秘来到六朝金粉之地南京,决不仅只为报一枪之仇。所谓一枪之仇,就是指陈调元投靠蒋介石后,王亚樵为安徽名将柏文蔚受蒋介石和陈调元排挤,派人去陈调元驻防之地施实暗杀时,他的斧头帮干将阚培林,遭到了陈调元的杀害!如果说这次到南京行刺只是为阚培林复仇,也仅仅是王亚樵除掉陈调元的近因。他对陈调元下手的真正原因,与其说是对陈调元本身的妒恨,不如说是为背叛孙中山的蒋介石而来。   “我是孙先生忠诚的信徒,既然我信奉孙中山,就不允许那些口头自称孙先生忠诚信徒,实则却在暗渡陈仓的无耻之徒!”王亚樵走进小院花园里,他忽然想起和蒋介石的几次冲突,其中第一次冲突是在武汉。那时孙中山刚刚病逝不久,王亚樵在武汉和蒋介石见面是在一次会议上,他就在因为不满蒋介石在北伐誓师大会上的讲话,所以才和蒋闹事的。那时王亚樵的火气比现在还盛,他听了蒋介石在誓师大会上讲话后,就一个人冲进后面的休息室。   当时蒋介石正和几个北伐军高级将领在那里谈话,王亚樵却忽然气咻咻冲了进去,劈头就向坐在那里的蒋介石发出了质问。他当时指着蒋的鼻子说:“我王九光既然是同盟会员,就不该忘本。蒋先生,我记得当年在广东初见孙先生的时候,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如果国民党不实施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那就迟早会失败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孙先生尸骨没寒,就有人跳出来反对孙先生的三大政策了!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蒋介石大窘,呆呆地怔在那里,光秃秃脑袋上沁出了汗珠。柏文蔚那时就坐在蒋的身边,他万没想到王亚樵敢以这样的方式向蒋介石大发其火,于是急忙向王亚樵丢眼神。   可是王亚樵哪里肯罢休,他继续大声质问蒋介石说:“可是刚才你在台上讲了些什么?那可都是公开违犯中山先生遗嘱的啊!”   蒋介石又气又恨,可他在王亚樵的凌厉质问面前,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王亚樵又对坐在蒋身边北伐军高级将领大声说:“我这个人,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种孙先生在世时,叫喊执行三民主义最凶的人。而如今孙先生一死,他就变了另一种嘴脸。诸位将领大家说,象这样的人,不是革命的叛徒又是什么?”   当王亚樵闯进来的时候,柏文蔚就发现蒋介石脸色已由红变白。现在柏文蔚见王亚樵这样不留情面的质问蒋介石,心里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因他对蒋介石为人太了解了,他急忙向激愤陈词的王亚樵丢眼神,可王亚樵哪会理睬他的眼神,继续旁若无人地对蒋介石大声责问。后来,柏文蔚担心发生大事,急忙上前把王亚樵推出门去了。……   “九光啊,你到底有几颗脑袋?”后来,柏文蔚派人把王亚樵找到他在武汉的行辕,不无担忧地说:“你怎敢当着老蒋的面,说那些触怒他的话?你就不知老蒋眼里,是揉不进砂子的吗?”   王亚樵拍拍胸:“柏将军,我今天说的话,就是想揭他蒋光头的疮疤。别人都怕他老蒋报复,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再说,他蒋某人有什么猖狂的?当年不就是靠拍孙先生马屁,才骗取信任的吗?我倒要看他敢把我怎样!”   “九光,你毕竟年轻呀!”久经宦海的安徽军阀柏文蔚,见王亚樵依旧我行我素,时至现在还不知已在武汉惹了大祸,他急忙苦劝:“我承认你是条汉子,可就是有勇无谋。这就注定你将来不成大器。你千万别以为你是个敢杀敢拼的刀客,就可以不把老蒋放在眼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其实老蒋才当今中国的第一杀手!在他面前,你是小巫见大巫。如你肯听我的忠告,今夜你就最好连夜离开武汉,否则在这里十分危险。”   “您是说,我今天的话冲撞了老蒋,他敢杀我?”   柏文蔚拍拍他的肩膀,只说:“你现在马上就回合肥和上海吧,但是,你唯独不能留在武汉。不然,你今夜将有杀身之祸了!”   “笑话!”王亚樵听了,不以为然地冷笑:“柏将军,这怎么可能呢?其实我说的都是真话,他凭什么杀我?您也许在官场多年,被蒋介石这可憎的政客给吓怕了。我王九光和你这不同,我是个流氓无产者,他姓蒋的敢把我怎么样?”   “千万要小心啊!”柏文蔚见他固执地梗起脖子,根本没想到已经大祸临身了,急忙劝他说:“九光,你以为一个普通士兵,就可以在老蒋的面前随便说话吗?老蒋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他是决不会宽恕你的。如你相信我柏文蔚,最好马上回住地收拾东西,然后尽快逃往上海避难,不然你今晚会有一场大灾大难啊。”   王亚樵见柏文蔚说得煞有介事,也没有在意。他回到下榻的旅馆,早把柏文蔚对他的忠告丢忘在脖前脑后了。王亚樵作梦也没有想到,夜半时分,他刚刚入睡,突然旅馆外传来一阵叫嚷之声。王亚樵一古碌爬起来,听门外的吵架声越来越大。他急忙披衣而起,揉着眼睛来到门外,喝问:“何人在外边喧哗?”   “九爷,不好了!”急匆匆走进来的,是他从安徵带到武汉参加北伐军誓师活动的侍卫牛安如。只见他神色紧张,急切地对从梦中惊醒的王亚樵说:“武汉北伐军司令部已经把咱住的旅馆给包围了。为首的是位校官,他说是奉蒋总司令的命令,来逮捕革命叛逆王亚樵的!”   “他妈的,你说什么?!”王亚樵大吃一惊,他蓦然想起傍晚时柏文蔚对他的叮嘱,当时他以为是笑谈,没想到如今果然成了可怕的事实。王亚樵从前对蒋介石的人格虽然没有好感,但他万没想到一个北伐军的统率,居然会如此脸襟狭隘,卑鄙无耻。竟然连一个普通北伐士兵的激愤之言也难以相容。王亚樵从床上跳下来,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就怒不可遏往旅馆门外冲去,却被牛安如和王干庭等人牢牢抱住,牛安如等人苦苦劝道:“九爷千万不能冒险行事,现在吴鸿泰和宣济民他们都在旅店门外,和司令部来缉捕你的军人纠缠着。现在九爷不如马上随我从后门逃走为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您落在蒋介石手里,那么咱们的斧头帮岂不就群龙无首了?”   王亚樵本想逞一时之勇,与前来逮捕他的北伐军司令部的军官拼个鱼死网破,他一怒之下甚至可以枪杀几个大兵解恨。然而,王亚樵终究不是头脑简单的莽汉。刹那间他以理智控制了冲动,把手枪往腰间一掖,就对牛安如等人一招手,疾快地从旅店后墙纵身跳出去,连夜逃出了武汉。等北伐军司令部前来逮捕王亚樵的官兵冲进客房里时,才发现王亚樵带着几个贴身保镖早已逃得踪影皆无了!   自从在武汉遇险后,在王亚樵心里蒋介石就成了一个既专横又阴险的政客。这次王亚樵亲自带着宣济民、吴鸿泰、牛安如、余立奎等几个斧头帮杀手,从合肥密秘潜往南京之前,他又一次见到了柏文蔚。当柏文蔚听说王亚樵去南京是专为行刺陈调元而去,特别小心地关照他说:“九光,刺杀封疆大吏,古来就是杀头之罪。如果你在安徽地面上行事,事发后也许会得到我的照应。可你为什么一定去南京刺杀陈调元呢?那不是在天子眼皮下惹事生非吗?万一闹得不可收拾,蒋介石轻则让你进死囚大牢,重了还会让你的斧头帮全军覆灭。所以,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千万不可在南京轻举妄动!小心蒋某人暗动杀机,莫非几年前在武汉那场祸竟忘了吗?”   王亚樵将衣袖一撸,神色坚毅然地对柏文蔚说:“柏将军莫非不知我王亚樵是个热血男儿?本来我在芜湖和安庆,都能找到暗杀陈调元的机会。可是,我为何要舍近求远,定要在陈调元去南京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去那里行刺陈调元?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这样的做,就是杀鸡给猴看。目的在于给蒋某人敲一下警钟。我是想用陈调元的人头,震震蒋的神智,如他继续我行我素,背叛中山先生的遗嘱倒行逆施。那我王亚樵的斧头帮可不是好惹的,我下一个暗杀目标,说不定就是他蒋介石了!”   柏文蔚这才理解王亚樵去南京的用意。他见王亚樵神色凛然,视死如归,情知无法再劝,只好将他送出门去。临别时他斟上一杯醇酒,双手捧到王亚樵面前说:“九光兄,既然你想做历史上的荆柯,我也就不拦你了。你毕竟是我们同盟会的盟员,我知道,你所以这样做,也是在实践中山先生当年的遗愿啊。但我仍要告诫你:到南京以后,千万稳妥行事,刺得了陈调元便刺,刺不得时就退。总之,你王九光既然然胸怀报国大志,那么你迟早也会成其大事的!”   如今,王亚樵在南京中华门附近的小院里,已苦苦等盼多日。可是陈调元仍无任何外出的迹象。甚至他连预定参加军事会议的时间也一再推迟。这其中莫非有变?还是他来南京行刺的计划从开始就已外泄于人了?   “九爷,原来咱们都让陈调元给耍了。”就在王亚樵为找不到刺杀陈调元的机会发愁的时候,吴鸿泰气咻咻跑了进来。他向王亚樵报告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原来宣济民等人始终监视玄武湖别墅的前门,没想到这座别墅另有一个后门。所以他们一直无法侦察到陈调元的准确行踪。后来宣济民按照王亚樵指令,花钱收买了一个在陈家别墅当佣人的江苏女子。该女子也姓陈,原是陈调元远房亲戚从老家介绍来南京公馆帮佣的。经陈姑娘提供的消息说:陈调元来南京的当天晚上,就从后门出发,前往蒋介石黄浦路官邸去拜访了。近几天他接连又出席蒋介石在城外举行的军事会议,不日即将离开南京返回芜湖去!   “他娘的,我们都被陈调元蒙在鼓里了!”王亚樵听了吴鸿泰的报告。心里既恼怒又震惊,他作梦也没有想到此次在南京撒下罗网,万没想到老奸巨滑的陈调元竟不肯就范。现在回想起来,他心里对这次在南京撒网自感有许多不周之处。也许陈调元等人早已对他们斧头帮有所察觉。想到陈调元近日就要离开南京,王亚樵气急败坏地怒骂不休:“你们这些人,都是不中用的酒囊饭袋,幸亏让你们花钱收买了一个佣人,不然,陈调元就是离开了南京,我们还在这里傻等呢!马上告诉宣济民再去探听情况。只要有一线希望,也决不放弃行刺的计划!”   “九爷,有好消息了!”就在王亚樵心绪烦躁,以为真让陈调元从他布下的必死之阵中逃脱时,当天深夜,多日守在玄武湖边的宣济民,忽然走进王亚樵的卧室。原来,当天下午,那位女佣又借外出采买菜蔬之机,给宣济民捎来个令人振奋的喜讯:陈调元决定后天离开南京,明天傍晚7点,他将携姨太太赴城郊梅溪山庄赴宴。为陈调元饯行的,就是时任安徽省建设厅省兼任南京政府建设委员会主任的张秋白!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王亚樵突然获悉这个情报,几天来满脸的愁云顿消。当天夜里,王亚樵亲自坐辆小汽车前往城郊梅溪山庄,进行了实地踏查,归来后又连夜召集宣济民、吴鸿泰和牛安如等杀手密议策划,一个在梅溪山庄行刺陈调元的方案就这样形成了。   张秋白成了陈调元的替死鬼   第二天下午,南京闷热无比。看来又要有一场大雨将临了。   下午5点光景,天色渐渐昏黑下来,守在枫林桥附近的吴鸿泰和牛安如等七八个杀手,从午后3时起就隐藏在距小桥十几米远的一片树林里。他们从这里可以观察到从小桥上通行的所有车辆。   吴鸿泰知道,这是王亚樵亲自制定袭击陈调元的方案之一。昨夜,王亚樵在宣济民和吴鸿泰陪同下,乘汽车沿着陈调元别墅至城外梅溪山庄的公路,往返几次,反复观察。在车上,王亚樵验看和检查了陈调元次日傍晚去梅溪山庄赴宴途经的所有路口,最后他看中了必经之路的枫林桥。这是一座民国年间建造的木桥,桥下溪水潺潺,而且水流不深,可以预先在此埋伏下人马,并又可在桥下的桥墩上安装炸弹。如果陈调元的座车经过此地,届时引爆了导火索,必然会在炸毁木桥的同时,即可对车前车后必有护卫人员的陈调元开枪行刺。如不采取炸桥的作法,那么由于陈调元的车速太快,对陈进行途中行刺,显然无法实施。   王亚樵昨夜就选中了吴鸿泰和牛安如带着七个杀手,趁黎明前无人之机,将足可炸毁木桥的炸药预先装好,以此做为王亚樵行刺陈调元的第一套方案。   可是,吴鸿泰从午后3时等到6点半,天色已昏黑下来,然而仍然不见陈调元那浩浩荡荡的车队经过枫林桥。   “他妈的,会不会有变?陈调元可是个狡猾的家伙啊!”牛安如隐蔽在距枫林桥最近的一丛修竹里,他用望远镜不时盯住前方路面,手里则紧紧握着那导火索的引线,准备随时点燃导火索,炸毁这座小木桥。到那时如陈调元的车队在桥上经过,轰然一声爆炸声起,必然会让陈调元的车队支离破碎,首尾不能相顾,到那时埋伏在这里的刺客们一跃而出,乱枪齐射,陈调元自然难逃必死之阵!然而,吴鸿泰和牛安如越等越心焦,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陈调元的车队连影子也见不到。   “真是怪了。”吴鸿泰初时还在耐心静候,他认为陈调元如若出城,唯有走枫林桥最为安全便捷。昨夜他所以倾向王亚樵炸桥的主张,就因为在枫林桥打劫或发起突袭,最为稳妥安全。炸死陈调元最好,如若炸不死还可以让他在乱枪中毙命。他们袭击陈的车队后,又便于安全撤退,逃脱军警接报后可能进行的大追捕。但是,现在大大出于吴鸿泰和牛安如等人的意料之外,前方非但没出现他们在浦口码头曾见过的浩荡车队,甚至连零星车辆也极为少见。因枫林桥接近城郊,地旷人稀。吴鸿泰说:“九爷昨晚正是看中了枫林桥是城郊,便于作案才设下必死之阵的,万没想到陈调元这老狐狸竟会不走这条路了?”他们一直等到晚上8点光景,牛安如才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说:“娘的,这条老狐狸溜掉了!”   好在王亚樵对陈调元可能避开枫林桥,另选其它小路迂回直往城外梅溪山庄早有所料。所以,他又制定了第二道行刺方案。那就是派宣济民、刘德才和王干庭人,带六个精悍杀手,和吴鸿泰等人同时埋伏在梅溪山庄附近山林里。这里景色清幽,与山峦间的巍巍明孝陵近在咫尺。   宣济民昨夜就不赞成王亚樵在陈调元去梅溪山庄半路上设下埋伏的主张。他认为如果陈调元真来梅溪山庄,根据最近他在南京神出鬼没的行迹,决不会象王亚樵想象的那样直来直去。自陈调元从安徽来南京时起,他就对王亚樵是否从芜湖跟踪到南京,有一套严密的防范措施。陈调元连去黄浦路官邸拜见蒋介石和宋美龄、去总统府出席军事会议,都选择了别人不走的偏街小巷,绕路迂回,来无影去无踪。那么他去郊外的梅溪山庄,自然更不肯走常人必经的枫林桥。   现在,宣济民越来越感到他在梅溪山庄设下的埋伏,极有可能为王亚樵建一奇功。从午后太阳刚刚落山时起,宣济民和刘德才等人,就分别化装成在山里砍柴的樵夫、农人、小贩,从不同方向渐渐挨近梅溪山庄附近的山岩。在这里,他们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梅溪山庄。宣济民见这山庄正处在梅花山的山腰间,附近都是些尚未开花的梅丛,远方可以望见一幢巨大黑色石塔,悬岩间有一股清冽的山泉,从岩峰顶上喧响着汩汩流泄而下。虽是暮秋时节,可梅花山却已是一片梅花待放的景象了。那座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梅溪山庄,就在宣铁民等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他发现在这平时只有南京达官才有资格来此宴客的山庄门前,傍晚时分已有几辆小汽车驶来了。那些从城里沿着盘山路驶来的一辆辆轿车,宣济民在梅林里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他不知那些轿车里坐着何人,但他仍然从山顶望得见在暮色中匆忙赶到梅溪山庄赴宴的,大多是些有头有脸的国民党官员和太太小姐们。   “欢迎欢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张秋白在此有礼了!”宣济民在梅林里用望远镜监视着梅溪山庄门前,和一位时髦女人共同迎接来客的,正是今晚宴会的主人、也是王亚樵恨之入骨的政敌张秋白。但是,由于此前宣济民从没见过陈调元,所以在纷至沓来的贵宾上山时,他只能远远观察,但无法断定来者中是否有陈调元。也不知同时在枫林桥埋伏的吴鸿泰和牛安如,是否已在枫林桥起事。宣济民暗想,即便吴鸿泰等已在枫林桥炸死了陈调元,他这队人马也不能空手而返。他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城郊一旦传来爆炸声,他就会率领山岩上的杀手们冲下去,一鼓作气直扑梅溪山庄。他要亲手开枪杀死被安徽人称之这“张扒皮”的建设厅长张秋白!他即便刺不死可恶的陈调元,至少也要手刃张秋白。   “不好了,老宣,咱们又让陈调元给耍了!”在朦胧的月色里,宣济民忽见刘德才带着两个神色慌张的汉子,沿山间一条小路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他发现来者正是在枫林桥埋伏的吴鸿泰和牛安如。两人见了宣济民都连声叫苦:“我们一直等到现在,也不见陈调元的影子,又是空忙了一场呀!”牛安如也大失所望:“早知如此,真不如就守在梅花山上,等陈调元自投罗网了!”   吴鸿泰说:“宣大哥,可见陈调元进了梅溪山庄?”   宣济民指指梅溪山庄前的大小轿车,说:“陈调元就是来了,我在山岩上也看不准确。不过,我见张秋白和他太太早已经进去了,估计陈调元必然已到,不然他岂能在主宾尚没到之前,就进厅里宴客?”   吴鸿泰和牛安如等也望着梅溪山庄前那些小轿车,连连纵恿宣济民说:“看起来,陈调元是从小路上梅花山的。既然他已到了,咱又何必在此苦等呢?”   刘德才拔出腰间手枪说:“走,冲进去再说!”遇事冷静的王干庭却拦住几位磨拳擦掌的弟兄,说:“大家千万不可盲目行事,刚才我和宣大哥守在山上,如陈调元来了,必会带着大批的侍卫。可是为什么没见到他的车队呢?”   吴鸿泰说:“古人说兵不厌诈。陈调元就是再愚蠢,他也是一省主席啊!岂能不懂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的道理?现在他为防止有人暗打他的主意,也许会轻装简从,悄悄来到梅溪山庄的。我们千万别让他骗过,机不可失啊!”   “有理!”宣济民掏出怀表,一看已是8点40分,他脸上现出焦虑的神色,对身边几个弟兄说:“如我们现在还不冲进去,那么,再过一小时,张秋白的酒宴可能已经散了。来,大家都换上便衣,干脆往山庄里闯。须知我们这身打扮,守门的警卫是断然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刘德才和王干庭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上梅花山时,都穿着农民和小贩的服饰。现在大家和宣济民一起换上了西装,然后趁着淡淡月影,悄悄下了梅花山。   月影迷离中,出现在宣济民、吴鸿泰、刘德才、牛安如、王干庭等人面前的梅溪山庄变得越加巍峨,偌大的仿古庭院里隐隐飘来喝彩行令之声。宣济民发现这是座仿古四合院,前宅门前有座高大影壁,上书“鸿禧”两字。飞檐翘脊的垂花门前,站着四五个腰挎匣枪的侍卫,正在那里警惕地遥望着月光中的远山和黑黝黝的明孝陵。卫兵们忽然发现宣济民、吴鸿泰等人沿着坡路走上来,都吃惊地从腰间拔出枪来,一齐对着来人喝叫说:“什么人,站住!”   几个人影根本不肯收住脚步。宣济民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他抢先一步来到守门的侍卫前面,大咧咧一拱手说:“我们是张厅长下帖子请来赴宴的客人,刚从山下赶到。对不起,误了点时间。”   守门侍卫都怔在那里,他们都被宣济民趾高气扬的神态惊呆了,无法辨认来客的真伪。侍卫们见几个来客都西装鞋履,气度不凡,不敢拦阻,只好不情愿地让了路。其中有一个侍卫发觉有异,他上前将往山庄里闯的宣济民一拦,冷冷说:“先生,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管你们是哪路来客,必得出示张厅长亲自签名的请柬,方可进去赴宴。不然,放错了人,我们可担当不起呀!”   宣济民万没想到守门侍卫竟如此严查,不讲情面。他自然无法出示请柬,又见几只乌黑枪口都已逼在面前。宣济民临危不乱,他暗想只有采取硬闯硬拼的方案了,急忙回头向吴鸿泰、刘德才一丢眼神,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吴鸿泰回身一招手,刘德才、牛安如、王干庭等八九个人,蓦然一拥而上,不等守门侍卫醒悟过来,几只乌黑枪口早已逼在他们的脑门上。侍卫们平时只在南京狐假虎威吓唬人,哪见过真刀真枪的场面。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牛安如和大家七手八脚下了侍卫们的枪,然后将他们押到距门前不远的树影里。这时,宣济民、吴鸿泰率领其余人沿着一条曲折的回廊,直扑山庄深处的宴会厅而来。   宣济民手持驳壳枪,眼里迸发一股杀人的凶光。他知道王亚樵这次南京初试锋芒能否旗开得胜,关键在于他们今晚能否在梅溪山庄杀掉陈调元。如行刺成功,他们斧头帮不仅从此威名大震,王亚樵也会因刺杀陈调元在国内成为人人惧怕的人物。宣济民想到他和弟兄们身负的使命,顿时热血奔涌。他快步冲过寂静的前宅,飞快转过回廊,眼前竟是一泓幽幽碧池。池里有几株已经开谢的荷花,在夜风里摇。这时,宣济民等忽然收住脚,他们发现前面忽然现出一片灿烂灯火。那是座富丽堂皇的大厅,楼前点燃几盏大红纱灯,映照得大厅四周一片明亮。大厅里传来阵阵热烈的祝酒声和女人的浪笑。   “陈调元肯定在这里,来呀,跟我冲!”宣济民已是箭在弦上,恨不得马上闯进去,亲手杀掉王亚樵恨之入骨的陈调元,为斧头帮首建奇功。他嗖嗖几大步,冲到厅前的台阶上,突然一脚踢去,紧闭的厅门顿然大开。宣济民立刻眼睛一亮,他终于看清到宴会厅的一切。几盏纱灯下并排着四张八仙桌。男宾女客都围坐桌前,正在觥杯交错的疯狂碰杯,谁也没想到会突然闯进几个怒目圆睁的刺客来!   “天啊!”最先惊起的是女客,她们纷纷惊叫而起。接着,那些男客也都神色慌恐,乱作一团。有人趁乱往外逃走,有人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他们以为闯进来的是胡匪杀手,都惟恐遭遇不测,慌乱中向桌子下面钻去。   “谁也不许动!”宣济民和吴鸿泰、王干庭、刘德才等手握刀枪,声威逼人地站在门前,几只乌黑枪口逼住了那些惊愕的男女。这时慌乱的客人都惊恐地畏缩在座位上。宣济民举枪大吼:“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斧头帮明人不做暗事。今晚我们来这里,不与诸位为敌,你们快说,陈调元在哪里?”   全场大惊,人人自危。宣济民从前虽没见过陈调元,但早在奉王亚樵之命前往芜湖陈调元公馆行刺时,就多次看过陈的照片。在宣济民等人记忆里,陈调元的形象早已生根了。但是现在,让宣济民、吴鸿泰等大失所望的是,在偌大宴会厅里,居然找不到那张熟悉的马型长脸。原来陈调元不在梅溪山庄!   “误会误会!各位义志,今晚全是误会呀!”这时,在寂静无声的宴席间,忽然胆怯地站起一个人来。他中等身材,举止斯文,戴一架金丝边眼镜,起来后对宣济民、吴鸿泰等躬身陪笑,说:“兄弟我虽然给陈调元下了请柬,可是,他今晚并没来前来赴宴,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快说!”宣济民心里升起失望和恼怒,他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油头粉面的官员,喝道:“你是什么人?”   “兄弟我是张秋白。”那人不敢不报真名,连声说道:“我听说,陈主席他今晚已经启程回芜湖了,所以,他无法赴宴了……”   “你说什么?姓陈的又跑了?”气急败坏的宣济民听了张秋白一番话,立刻大吃一惊。但是就在他大为失望和震怒的时候,手里的枪已喷吐出仇恨的火舌。砰砰砰,一连三枪,都向张秋白的胸膛射去。张秋白惨叫一声,立刻扑在桌前的血泊里不动了。大厅里先是一片出奇的死寂,不久,当客人们发现宣济民等人击毙张秋白后,又象突然闯进时那样,在眨眼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时,忽然都发出惊惶失措的哭叫,梅溪山庄里顿时一片混乱:“不好了,斧头帮杀人了!”   惊叫声划破了梅花山的沉岑。   第二章 谋杀蒋介石的第一次预演   王亚樵与蒋介石交恶由来已久   1928年3月,合肥。   傍晚时分,一辆人力车沿着行人稀少的马路,向市区中心的同盟会宿舍区驶来。车上坐着头戴礼帽,身穿灰布长衫的士绅。为防止行人发现,这位刚从火车站出来的客人,故意将帽沿拉得很低,遮住了他那张马型长脸。他就是戴春风。   现在他坐在飞驰的洋车上独自想着心事。他眼前始终闪着一位中等身材,国字型脸,唇上蓄着八字胡的人,这个人就是让蒋介石大感头痛的王亚樵。   “请你们把我的帖子,给九爷送进去,说有个叫戴春风的人求见他!”出生在浙江省江山硖口镇的戴春风,只要回想起他十几岁混迹上海滩时的遭遇,就会怀念斧头帮的首领王亚樵的知遇之恩。当年他从江山县的乡下跑出来,初时在浙江军阀周凤歧麾下当勤务兵,后因为他过不惯严格的军旅生活,只身逃到上海,在十里洋场混日子。戴春风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约在1924年春天,他正在上海走投无路、讨食无门的时候,有一天,忽见南京路上走来一队手扛雪亮大斧头的队伍,戴春风这才知道也有外籍人在上海发迹。当时有人告诉他:“你小子看看,人家王九爷才是个真英雄。他也是从安徽来上海闯天下的人,可人家在上海成气候了。斧头帮,你看有多威风呀!”“看看人家王亚樵,这才是真正的汉子。人家一把斧头闯天下,如今在上海滩上,就连黄金荣、杜月笙也让他几分呢!”   “王亚樵?!”戴春风第一次听说这个陌生的名字,他暗暗吃了一惊!   “就是啊,你小子可真空做一回人,在上海竟然不晓得王九爷的大名?”戴春风在路边站着,有人见他呆然站在那里望着高视阔步走过去的王亚樵,有人就公开嘲笑他:“你真是个无用的小瘪三!滚,快给我滚开,连王九爷都不知道,你还能算个人吗?”   戴春风当时就吓得退避而逃。   那时,戴春风确是个小瘪三,还是头一次听说“斧头帮”三字,再看那些手扛着劈山大斧,个个耀武扬威走来的大汉们,他忽然从心里敬重起一个人来,他就是人人谈虎色变的斧头帮头领王亚樵!   戴春风那时正是人生最困难的时候,忽听有个王亚樵,就宛若在黑暗里见到了光明。他思索了几天,最后决心把出头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安徽人身上。有一天,戴春风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壮着胆量来到了安徽会馆。他没有名片,只好连夜写一张毛遂自荐的文书,在会馆门前恭敬地献给守门的斧头帮门徒。戴春风在门外小心地恭候着,以为象王亚樵这样大名鼎鼎的斧头帮头目,根本不会理睬他这落魄人的。哪知他刚把介绍自身经历的文书递进去不久,有人就传出话来,说:“小子,九爷请你进去呢!”戴春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爷……要见我?”那人见他愣在那里,就说:“你怎么还不呆楞着?莫非还要九爷亲自出来请你吗?”   戴春风这才如梦方醒,急忙跟那人转过一道影壁,来到宽大的院落里,发现正房有几个人影晃动,他蹑足走进去,才发现几人正围着一桌麻将,在大搞竹林之战。戴春风小心侍立一旁,不敢开口。约等了两个钟点,八仙桌前才有人抬起头来问:“喂。小伙子,听说你也是安徽的祖籍?”   戴春风偷偷一看,发现向他发问的,正是前天在南京路口见过一面的王亚樵。他唇上的八字胡特别醒目,慌忙躬身致礼,谦恭地说:“九爷在上,对对,我祖上早年确也在安徽地面谋生,和九爷刚好都是乡人。所以我才冒险赶来投奔九爷,也好在上海求得个安身立命之地呀!”   王亚樵见戴春风举止虽然粗俗,但在粗俗之中又有种寻常人不具备的拘谨干练。就对他刮目相看,说:“你既然也是安徵人,为何却在自荐书上自称是浙江江山人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该不是个冒充行骗的人吧?”   戴春风躬身陪笑道:“九爷误会了,我戴春风虽是个落魄的人,但总不至于为混得一碗饭吃,就胡乱改报祖籍吧?我所以前来投奔九爷,一不为升官,二不为了发财,主要是景仰九爷的人品德行而来。特别是九爷杖义疏财的崇高操守,更为我戴春风所感佩。所以专来拜见,求九爷给我戴春风一碗饭吃就行了。”   “好,好好!”王亚樵见戴春谈吐不俗,且又双眼炯炯生辉,情知他久后必不在自己之下,于是慌忙起身,来到戴春风面前,说:“戴春风,如今的上海,可谓官匪横行,各色人等,难免鱼龙混杂。你肯在此关头,特来投奔于我,说明你有正直的人品。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的门下吧。你听好,只要有我王亚樵在,就不愁没有你戴春风的一碗饭吃。”   戴春风就是从那天起,在王亚樵的安徵会馆里当了个斧头帮的小门徒。后来,由于王亚樵见戴春风不仅有逢迎人的本事,且又俱备帮派人物中必不可少的精明冷漠,所以就格外看重他。特别让王亚樵感到吃惊的是,戴春风那时虽只在斧头帮里只是个夫足轻重的小门徒,可是他却有着非凡的胆识。两人甚至好色的特点也几乎模一样。真是猩猩惜猩猩,王亚樵后来不仅给戴春风提拔了要职,又和这小瘪三出身的戴春风喋血为盟,成了有八拜之交,换帖子磕头的把兄弟。这是戴春风当初来上海安徽会馆投奔王亚樵时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雨农,现在我派你到合肥去,用意就是给当年你在上海结拜兄弟的王亚樵,捎去一句话:让他从此老老实实作人,再不许和我蒋中正分庭抗礼了。”戴春风见人力洋车已经接近了省同盟会宿舍,心里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现在毕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从前他在上海王亚樵手下作事,可是如今他已成了蒋介石的特工人员。这次他从南京来合肥的目的,决不是和从前的把兄长王亚樵叙旧,而是带着蒋介石的特殊使命,给蠢蠢欲动的王亚樵敲警钟的。世上没有谁会比戴春风更了解斧头帮的头目王亚樵了。他心里对能否顺利完成蒋介石给他游说任务没有底数。就在这时车夫说:“先生,这就是你想找的同盟会宿舍了!”   此时在省同盟会的楼上,椭圆型落地窗前静静伫立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人。从就是戴春风急于寻找的王亚樵!他正临窗俯瞰越来越暗的合肥城区,王亚樵发现点点簇簇灯光已在他面前亮起来了。王亚樵在那里想着心事,自不久前他亲率宣济民、吴鸿泰等人前往南京行刺陈调元没有得手后,王亚樵就悄悄潜回了合肥。他继续和斧头帮成员策划对陈调元的第二次暗杀。   “九爷,现在陈调元正向蒋介石请求调离安徽,我们虽然在南京没杀掉他,却把陈调元吓坏了。他逢人便说,安徽不是我陈某人的久留之地,万一遭到斧头帮的暗杀,倒不如易地作官了。”就在王亚樵策划再次暗杀陈调元的前夕,忽然有一天,他的公馆里来了位神秘人物。此人身材高大,相貌轩昂,两道浓眉下,一双虎目。王亚樵看时,原是他在上海创立斧头帮的二师兄王乐平。王乐平身后紧紧跟随一位面目清秀的人,他就是王亚樵的至交,名叫余立奎,是个军人。王乐平和余立奎把陈调元调离安徽的消息报给王亚樵后,他闻言大喜,说:“哈哈,陈调元当初不是为谋得安徽省主席,才投靠蒋介石的吗?现在他刚执政不到二年,为何竟打马归山?莫非他就不知安徵是个可搜刮民财的风水宝地吗?”   王乐平和王亚樵早年在上海就私交甚厚,这次他和余立奎是专为他去南京窃得机密情报,然后来合肥向准备对陈进行第二次暗杀的王亚樵报告消息的,他说:“九哥,是这样,前次你们虽然没有杀死陈调元,可毕竟把他的心腹张秋白当场击毙了。陈调元已经感到你九哥不好惹。他知道如若继续在安徵任职,纵然可以搜刮民财,中饱私囊,但有你王九哥在,迟早会对他进行第二次第三暗杀的。陈调元惜命要紧,岂敢继续呆在这里,等你的斧头帮对他开枪?”   王亚樵大喜过望地笑道:“陈调元倒也聪明。他如真想离开安徽,倒也拣得性命一条。不然,我手下弟兄难保哪天把枪子射进他脑袋里去!”   余立奎对王亚樵也是赤胆忠心的患难弟兄,他对王亚樵进言说:“九哥,陈调元在安徵恶惯满盈,现在正是对他下手的最好时机,莫非还让他作下恶事后,拍拍屁股就逃命吗?”   王亚樵理智地摇摇手:“立奎,此言差矣。咱们斧头帮自在上海建立那天起,我王九光的宗旨就是杀恶济众,不滥杀自省自悟的人。如今陈调元既已惊醒,也知作恶必有不良下场,又向蒋介石递上了辞呈,放他走开就是。只要他不在安徵地面上作恶,索性就不去理他。我当初所以对他下手,也并非为一己私仇,而是想通过击毙陈调元,给蒋介石个颜色看看。你们都要知道。咱们斧头帮要打击的目标,始终都是蒋介石这个可恶的独夫民贼呀!”   果然,就在王乐平、余立奎报告消息的次日,陈调元即被蒋介石一纸调令,发配到北伐军第一集团军第37军去任军长了。不久,方振武又来到了合肥,接任了省主席一职。方振武虽然得了一省主席,却并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因此矛盾日生,磨擦四起。所以,王亚樵预见这是个在安徽境内发动倒蒋活动的好机会。   “九哥,倒蒋当然众望所归,可是,我始终怀疑你这个统一战线是否能成功?”就在陈调元离皖不久,在同盟会安徽省总部就由王亚樵召开一次斧头帮紧急会议,王乐平和余立奎在会上听了王亚樵联络方振武,石友三、柏文蔚的倒蒋主张后,当时都大为振奋。特别是和蒋介石素有仇隙的老同盟会员王乐平,对王亚樵组成的倒蒋统一战线最为支持。但他仍然对石友三等人是否真正倒戈心存疑虑。他不无忧郁地说:“我最担心的是石友三,此人虽对蒋素有积恨宿仇,但谁都知道石友三言行不一致,常常失信于人,他真会和我们一起倒蒋吗?”   “石友三虽然心性诡诈,可他毕竟在江苏驻有大批军队,这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王亚樵对江南各地军阀的势力都进行过认真思索,所以决策起来头头是道。他对王乐平和余立奎说:“柏文蔚将军是我们反蒋同盟的主帅。他主张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各路诸候,组成一个强大的反蒋阵线,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我们斧头帮的多年宏图。现在方振武已同意在反蒋阵营中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就是成功的条件。方振武同意和我们联合的条件,就是必须要有石友三部参加,他才敢起事,不然是打不倒蒋介石的。”   王乐平对此深以为然:“此计甚好,只是谁人可作石友三的说客呢?”   “自然是我亲自出马。我相信石友三不会不给我面子。”王亚樵显然对如何拉拢倒蒋力量胸有成竹,他把目光投向许久不说话的余立奎,说:“现在我担心的,倒是常州的独立第四旅,不知立奎兄可否代我前去游说?”   余立奎早年深得王亚樵的恩惠,对王敬佩得五体投地。现在见王亚樵把策反常州第四旅的重任交付给他,拍拍胸说:“九哥,如果你信得着我,就让我亲自去常州吧。谁都知道四旅长彭建国是我多年至友,我也知道彭建国对蒋介石也恨之入骨,所以我去常州必定会旗开得胜!”   “太好了!”王亚樵多年来在心里就有一个搞垮蒋介石的夙愿,现在这夙愿正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渐渐变成一个即可付诸行动的战略计划,他说:“到时候三路一起举事,北有方振武,南有常州彭建国,西有石友三。当然,中间还有我们斧头帮作后应,这就形成了三国一方的阵势,不愁蒋介石不灭!”   王亚樵正站在窗前正想着倒蒋宏图,忽见一门徒从楼下上来,向他报告道:“九爷,有位南京客人来访,他说定要面见九爷不行?”   “哦,南京客人?”王亚樵疑惑地接过门徒递上来的名片一看,上面竟是个陌生名字:戴笠!他暗吃一惊,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谋划对蒋介石形成包围之势的时候,从前在上海拜他为兄长的戴春风,竟鬼使神差地忽然来到了合肥。王亚樵沉吟着说:“戴笠是何许人?莫非真是从前的戴春风吗?如果真是他,他从南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蒋某人已经察觉了什么?”王亚樵心生疑窦,本意想拒绝来客,但他又一想,还是向门徒一挥手,说:“让他进来!”   戴笠与王亚樵   出现在王亚樵面前的南京客人,急忙脱下礼帽,躬身一拜说:“九哥,莫非连小弟也认不得了吗?”   “戴春风?果然是你呀!”王亚樵上下将来客仔细打量多时,终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你是什么时候改了名字的?”   戴春风在王面前永远毕恭毕敬,举止谨慎。就像当年他在上海拜倒在斧头帮门下时那样谨小慎微。他知道当年在上海混饭吃的时候,就是面前这个王亚樵收留过他,他让戴春风后来在上海的逐渐发迹,也与王亚樵不无关糸。戴春风在上海结识戴季陶和陈立夫、陈果夫弟兄,就是王亚樵作中介人。当然后来戴春风所以离开上海,就是因为他在王亚樵的斧头帮里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地位,才在1925年秋天,忽然远去广东。起因是他有一天在街上见到一张报纸,上面刊载着蒋介石在黄浦军校主持开学典礼的报道。戴春风还看到报上刊登蒋介石和戴季陶在一起的照片。于是有一天,他悄悄来到安徽会馆王亚樵的起居室,拱手一拜说:“九哥,我想去广州看看。”   “你想去广州?”王亚樵当时还虽无法理解已和他拜了把子,换了帖子的戴春风,为什么忽生退意。但他没有多加阻拦,就说:“春风,看起来我这池塘里水浅,养不住你这条大鱼呀!也好,你想走我不拦你。但是你要告诉九哥,去广东究竟意欲为何?莫非也去投蒋介石吗?”   戴春风知道王亚樵从骨子里反对蒋介石,所以急忙掩饰说:“九哥,你可屈了我的心,我和蒋介石历来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凭什么要去投奔他?我只是想去参加军校,九哥也许知道,春风我和九哥你大不相同。你在上海和安徽早就是闯开局面的人物,可我算个老几?虽然九哥看得起我,但我知道在江宁一带,是难以发迹的。所以,我想如若有出头之日,最好是走从军之路。所以,就想去投考黄浦军校。当然,弟如果有一天真在军界发迹,决然不会忘记九哥对我的知遇之恩啊!”   “好吧。”王亚樵是个豁达汉子,他虽从心里反对戴春风前往广东,也知道戴春风投奔的黄浦军官学校,就是蒋介石的势和范围。但他仍然咽下了挽留之语,违心表示说:“依贤弟之才学,也许去军界寻求发展,更为妥当。只是我有一言相劝,去军校去当军官,我一百个支持,我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将来成了蒋介石的帮凶?如若那样,你我就就只有绝交了!”   “九哥放心!”戴春风万没想到王亚樵竟立刻洞悉了他的用心。其实那时只有他清楚为什么要去广东。与其说他想去投靠在上海结识的国民党元老戴季陶,不如说是前去投奔浙江同乡蒋介石。那时的戴春风尽管和王亚樵已结拜为生不能同日,死必同穴的生死弟兄,但是,戴春风已经发现像王亚樵这样到处杀杀砍砍的斧头帮,在当时的中国是注定不会成大气候的。而蒋介石直接操纵的北伐军,将来必有大的造就,于是他才决心以同乡的身份去广东求拜蒋介石。就象他当年以安徽祖籍来上海来求见王亚樵一样,他仍想以乡人的身份去见蒋介石。戴春风情知王亚樵是蒋介石的死对头,所以只好说违心之言:“我戴春风是在您的鼎力成全下,才成了个人模狗样的。现在我虽去投考军校,也是为今后的前程,不得已而为之。哪会去投奔蒋介石这政治流氓呢?”   “那好,你就去吧!”王亚樵见戴春风如此诚恳,就为他设酒饯行,不久两人便洒泪而别。现在几年时间倏忽而去,王亚樵万没想到戴春风竟然变成了戴笠。而且据他所知,戴春风自1925年离他而去后,确是成了黄浦军校第六期骑兵科的一名学员。后来,此人在军队里显现出的敢杀敢拼闯劲,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戴笠也就随蒋介石参加了著名的北伐。但是,戴春风并没有像当年他从上海去广东前,对王亚樵许诺的那样远避蒋介石。而是他以浙江江山与奉化近在咫尺为由,很快就在东路军北伐的路上取得了蒋介石的青睐。后来,戴春风又得到过蒋介石亲笔题写的“艰苦卓绝”四字题词。   特别让王亚樵大为吃惊的是,戴春风自跟随蒋介石北伐以后,这个从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表示一生以军事为荣的磕头弟弟,居然充当起战争时期可恶的特工角色。王亚樵从戴季陶后来的谈话中得知,戴春风在北伐路上,曾受蒋介石的密秘委派,曾多次前往华北五省的天津、北平、太原、郑州和西安,替蒋氏刺探北洋军阀的军事动向。从那时起戴春风就成了蒋介石御用的特工人员。可是,如今戴春风竟出其不意地来到合肥,王亚樵想起戴春风从前对他的欺骗和耳闻他替蒋刺探情报的往事,不能不对戴暗生戒意了,说:“你不是在蒋某人那里混得很风光吗,为何又跑到合肥来了?莫非也要我王九光做一回周伟龙吗?”   “啊,不不,九哥,您误会了!”戴笠万没想到王亚樵还像从前在上海组织斧头帮那样,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戴笠也知道王亚樵这话的含意,王亚樵显然是在说当年他在武汉策反周伟光的旧事。那是北伐军遭遇宁汉分裂的窘境之后,蒋介石派他前往武汉,去刺探唐生智部的军事机密。不料那时的戴笠行迹早为唐生智所洞察,于是就在戴笠窃得了情报,准备悄悄离开武汉的时候,唐生智突然下令收网,戴笠就这样成了唐生智监狱里的囚徒。他非但失去了自由,而且他得到的情报也同时落入唐生智之手。本来戴笠那次就可能死在唐生智手里,怎奈戴笠命该不绝,他在监狱里得知这监狱是在宪兵连长周伟龙的监管之下,而周伟龙则是他在黄浦军校时的同窗。本来已被唐生智判了死刑戴笠,正是由于他在行刑的前夜紧急求见周伟龙,他的一番谈话,(主要是如果周伟龙肯跟他投奔蒋介石,就可得到少将军衔等语)居然打动了这位黄浦校友的心。当年,戴笠就是这样在周伟龙的护送之下,两人一道逃回南京的。如今戴笠见王亚樵以周伟龙的典故来点化他,戴笠自知他和蒋介石的关糸王亚樵已了若指掌,所以急忙表白说:“九哥,我可不是那种忘情的人。早年在上海时期,我戴雨农无依无靠,如果那时不是九哥仗义为人,将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人收留在麾下,那我戴雨农哪有今天呢?”   王亚樵见戴笠又恢复了从前的萎琐与怯懦,方才示意他落座,又命人献上茶点,说:“你知道我和周伟龙不是一路人,所以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春风,如你当真是顺路到合肥来看望我的,那咱们今后还是弟兄。如你是为蒋某人来作说客的,可就休怪我不认旧情了。”   “那是那是。”戴笠这次来前,就知道蒋介石给他的任务是个难啃的骨头,王亚樵决不是他通过花言巧语就可以说服的。但是,他现在是蒋介石身边受庞信的特工。戴笠知道他今后只有紧紧追随蒋介石,才能得到他梦想多年的官权利禄和玩不尽的女人。对于王亚樵来说,他现在只有对旧情的感念而绝无效忠而言了。戴笠见王亚樵刚见面就把他嘴给封上了,只好把想好的游说之词,都吞咽了下去。只在那里和王亚樵打着哈哈,委于委蛇地说:“其实我心中的苦楚,九哥是不会知道的。尽管我现在成了蒋先生手下的人,可是,前几年在北伐军里让我到处去跑,探听军机情报,也不过是个苦差事而已。那种跑单帮的差事,也决非我之所愿啊。哪里谈得上得志?”   王亚樵最了解戴笠其人,见戴笠顾左右而言它,知他刚才的话已说到了对方心中要害。就嘿嘿冷笑说:“休要对我说这话。如你在蒋某人面前不得志,那个‘十人团’又是怎么回事?其实,现在国民党内有许多人都清楚你和蒋的关糸。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呢?”   戴笠怔在那里,半晌无语。他没想到王亚樵仍象从前那样精明。甚至连他在国民党内按照蒋介石的密令,组织当年黄浦军校的旧友周伟龙、张炎元等十人,成立密秘特务集团的机密也了若指掌。他听了这话,心里越加胆怯起来。但是,他见对方既然对他的身份和来意如此清楚,继续以瞒天过海之术行事,又显得不仗义,于是就郑重地向王亚樵拱手道:“九哥,话既然已说到这份上,我也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我实话对您说吧,这次我到合肥,确是蒋先生派我来的。”   “哼?你不是来探望我的吗?”王亚樵不屑地一声冷笑:“好,爽快。戴春风,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王九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在合肥,他老蒋坐守南京,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他派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戴笠见王亚樵仍在那里冷言厉语,不说实话,心想索性把底牌都亮给他看,倒要看他王亚樵还耍什么把戏。他正色地说道:“九哥,您也知道,现在我是蒋先生手下的‘十人团’领班。所以,我能知道一些与国民政府相关的机密。自今春以来,江宁一带各路军政要人,已经形成了一股对蒋先生十分不利的军事暗流。特别是有些人正在酝酿一个可怕的倒蒋阴谋,几路人马合流,正在准备发起军事行动。所以,蒋先生在采取镇压行动以前,特别派小弟前来合肥,给九哥您通个信儿!因我毕竟是当年您的磕头兄弟,又是得到过九哥知遇之恩的人,绝没有知情不报之理!”   王亚樵听了这话,心底顿时泛起惊讶的凉意。戴笠的话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知道蒋介石已经清楚他当前正和安徽省主席方振武、江苏守军将领石友三密谋起事。甚至也对他暗派密友王乐平和余立奎正着手策动常州第四旅的反蒋工作也了若指掌。王亚樵顿时惊呆了,因为戴笠的情报简直太确切了,他那些暗示性的威胁,显而易见已经有人暗中泄露了他和柏文蔚等人正在策划的反蒋活动。尽管如此,王亚樵仍不能在戴笠面前暴露任何畏葸,他故作镇静地仰面大笑说:“好你个戴春风,如今果然有出息了。居然跑到我这里来,充当蒋介石的恐吓特使了!好,你说有人在暗中策动几股力量的合流,此话何意?我王九光一芥平头百姓,莫非也具备策动各路军马的能力吗?”   戴笠原以为他的话轻轻一点,王亚樵定会说出真相,然后他再施威胁恫吓之术,借以达到蒋介石先发制人的行动方案。万没想到王亚樵非但不为所惑,反而以守为攻,正面向他反击,这使戴笠的处境非常尴尬。他情知继续劝阻无效,于是就三言两语,草草收兵,说:“九哥多心了。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本来是好意,误以为那些流言是真,所以先来通报一下,意在劝告九哥行事谨慎。因为现在蒋先生那边,我还可以说得上话。万一九哥真误上了别人的贼船,现在悬崖勒马,也不失为俊杰。蒋先生如果当真发现有人打他的主意,可决不会再象以往那样轻描淡写地简单处理了。他这次要大开杀戒,到那时候岂不是悔之晚矣吗?现在看来,九哥既然和那些幕后蠢蠢欲动的军事势力毫无瓜葛,小弟也就放心了!”   当天夜里,王亚樵不动声色地为戴笠设便宴洗尘,共叙往日八拜之交的旧情。次日天明,戴笠便匆忙辞别了王亚樵,改乘特快列车返回长江对岸的南京,向蒋介石回复他策反王亚樵失败的经过。   戴笠走后,王亚樵越想越怕,他忽然意识到昨晚前来的戴笠,简直就像《三国演义》中的蒋干盗书。他与戴笠当年虽然在上海滩有过生死之交,他又救过生计窘迫的戴雨农,然而如今的戴春风,不但改了当年的名号,甚至连心也归顺了他的仇人蒋介石。王亚樵所以心生怯意,就在戴笠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语含杀机的话。他已断定戴笠此行合肥,决非是空穴来风的胡乱恫吓。戴在语言之中流露出来的含意非常清楚,在他和柏文蔚、王乐平、余立奎等暗中策划方振武、石友三和常州第四旅举行反蒋哗变的过程中,肯定出现了可恶的叛徒。不然,戴笠决不能对他说“有几股军事力量正在蠢蠢欲动。”王亚樵现在虽然无法猜测在他们十分慎密的兵变策划中,究竟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但是,多年在宁沪一线与各派政治势力周旋的经历,告诉他必然有人暗中投靠了蒋介石,或者为戴笠的“十人团”所收买。   “如若有人暗中投降告密,那么,蒋某人必定要先下手为强。这样,就难免有人要遭殃了!”当柏文蔚在公馆里见到神色惊慌的王亚樵,听了戴笠昨晚来合肥说的话,心情也紧张起来。因为方振武刚到职不久,虽有反蒋之意,但目前却没有具体的反蒋准备;石友三虽在王亚樵的几次游说之下,同意和大家一起举事,然而石友三毕竟是个出尔反尔的将领,不可深信;至于王乐平和余立奎正在常州游说的第四旅,旅长彭建国也正在着手准备行事之中。如若这时候蒋介石预先获悉他们的“三国一方”行动计划,采取快刀斩乱麻的军事行动,很可能要功败垂成。所以,柏文蔚马上果断地拍案叫道:“现在,咱们最主要的是,马上行动起来,立刻兴兵才是上策。”   “如此最好!”王亚樵也对柏文蔚的决策不谋而合。   两人当即计议已定,决定马上驱车前往合肥城区方振武将军的住地,与他紧急商计提前对蒋行动的方案。可是,大大出乎于王亚樵和柏文蔚意料之外,就在当天清早,方振武已经去了南京。   “什么,方将军为什么突然去了南京?”到了方公馆,柏文蔚和王亚樵听说方振武昨夜突然接到蒋介石亲发的密电,要他火速来京出席重要军事会议,所以清晨只带秘书、侍卫数人,就轻装简从地上路了。顿时,王亚樵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坏了坏了,方将军此行凶多吉少,一定是蒋介石的阴谋。应该马上派人把方将军追回才是!”   柏文蔚也感到方振武突然接到蒋的电报通知,来历十分蹊跷。但是,他却长叹一声:“九光,晚了晚了。现在方将军他早已经到了南京,你就是飞毛腿,现在也怕难以追赶他了。”   王亚樵和柏文蔚在返回省同盟会总部的车上,忽见一位侍卫迎面拦车,两人急忙喝令停车。那侍卫阴沉着脸,上前报告道:“刚才从南京得到的确切消息,方振武将军刚才已被蒋介石逮捕入狱了!”   “你说什么?”王亚樵和柏文蔚两人听了,顿时如雷声震耳,噩耗突至。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反蒋同盟中,确已出现了可恶的叛徒,王亚樵将方振武在南京落入蒋介石魔爪与昨晚戴笠突然上门游说联糸起来,立刻恍悟出这是个天大的骗局。王亚樵听了方振武在南京失去自由的消息后,顿时气得他脸色发白,一口鲜血吐出,“啊呀”一声惨叫,就扑倒在地上了……   谁是叛徒?   王亚樵苏醒过来时,发现他已躺在家里。   “九光,你可醒过来了!”守在床榻边上的,是位生得花容月貌的清秀女人。她就是王亚樵的红粉知己王亚英。这王亚英原名丛蕴钰,湖北人氏。少年时期就向往革命,1901年武汉发生震惊中外的辛亥革命时,丛蕴钰正在武汉从事革命活动。在武汉首义中,她就任当时最著名的妇女组织“北伐女子光复军”的支队长。那时,王亚樵也恰好在武汉,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王亚樵救了丛蕴钰的性命。在战地上一见钟情的丛蕴钰,从此就与王亚樵开始了艰难而风险重重的暗杀行刺生涯。1904年她随王亚樵从湖北来到安徽合肥,不久即结成了伉俪。   丛蕴钰为将自己的人生和大智大勇的王亚樵彻底融合在一起,她自愿随夫改姓,更名为王亚英。王亚英和王亚樵成婚后,她成为王亚樵“斧头帮”主要的支持者。如今,她发现王亚樵因策动反蒋大暴动,尚未付诸实施就中途流产,一怒之下吐血而倒。王亚英痛哭道:“九光,天大的事也要挺得住才行,你既想做让天下人都震惊的大事,就必要有做大事的胆魄啊!不然,为一点点挫折就丧失信念,又怎能成其大事呢?”   王亚樵听了王亚英的话,心胸顿时豁然开朗。他紧紧抓住王亚英的手说:“亚英。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我既然走到同一条道上来了,就索性生死与共,大干一场吧。只是我心里不甘,为什么这一桩好事,竟坏在叛徒的手里?”   “叛徒是何人?”   “这个投降蒋介石的家伙,我现在也不知他是何人。不过,迟早我会知道的。只要我抓住此人,定要他以人头来作叛变革命的代价的!”   就在王亚樵为方振武南京遇险备伤脑筋的时候,一个让他更加吃惊的消息,忽从上海传到安徽:他最要好的至友、这次同共策动反蒋兵变的同盟会元老王乐平,竟然遭到戴笠派去的特工人员暗杀!   “天啊!乐平兄,你为什么会遭此厄运啊?”王亚樵听到王乐平于2月17日深夜,在上海霞飞路住宅,被预先埋伏在霞飞坊附近的特工乱枪打死的噩耗后,又是恸哭而起。他因痛失至友而怒火攻心,在气极生悲之时,他当场又吐了一口鲜血。王亚樵再次昏倒在床榻上了。   他醒来后,发现守在床前的幢幢人影中,不仅有妻子王亚英,还有专程从上海赶来向他通报消息的斧头帮骨干宣济民和吴鸿泰。大家见王亚樵终于从昏厥中醒来,都大呼着扑上前来。叫道:“九爷,你可要挺得住,就是天蹋下来,我们斧头帮也不能失去九爷啊!”   王亚英见王亚樵脸色憔悴,但眼里却迸射着仇恨的光芒,情知他虽受此打击,精神已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急忙劝道:“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九光,既然蒋介石的寿数没到,你我索性吸取这次倒戈失败的教训吧。只要有你活着,就有斧头帮的存在。而我们斧头帮不亡不灭,革命就会有希望。我们现在虽然暂且失手,可是将来还会有东山再起之日。”   “对,我王九光决不是纸糊的人儿。蒋介石虽然扣下方振武将军,虽然他们谋杀了王乐平先生,可是,我们还有常州的第四旅。只要余立奎和彭建国他们把部队拉过来。我们就还有一线希望。因为彭建国的第四旅战斗力特别强。如我亲自去那里策动彭建国,然后再出兵南京,到时候仍可打蒋介石一个措手不及。何愁救不出方振武来?”   可是,听了王亚樵一番话后,围在他身边的人,不知为什么都不吭声了。就连王亚英也在回避王亚樵的目光,这使他感到大惑不解。忽然,王亚樵从宣济民和吴鸿泰的脸上,发现了一抹难言的愁楚。   “亚英,你们都怎么了?为什么愁眉苦脸,莫非我们经此打击,从此就一蹶不振了吗?”王亚樵一时不解理妻子为何面现畏缩,他盯着她吼问。可是王亚英却不作答,只是怯怯瞟他一眼,不肯把心里想说的话吐出来。   “济民,鸿泰,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蒋介石杀了个王乐平,就把咱都给震住了吗?”王亚樵那时还不知外边已经发生的紧张动荡,更不了解蒋介石此时正在到处调集重兵,正向王亚樵斧头帮的老巢安徽合肥逼近。他见从前对三股力量一齐向蒋介石进攻之策,始终抱有信心的宣济民和吴鸿泰,现在也垂头丧气,忽然忍不住喝问说:“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都成了熊包软蛋?我王九光可不喜欢这种人,我是宁可站着生,也不跪着死的汉子。”   然而,尽管王亚樵已经动了肝火,王亚英和宣济民、吴鸿泰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难堪的沉默中,王亚樵忽然感受到隐隐的威胁,他忽然省悟地说:“亚英,你们都不敢用眼睛看着我,心里心然有什么事情。该不是常州方面也出了问题吧?”   王亚英见王亚樵已经问到点子上,情知继续隐瞒无益,就叹息一声说:“九光,本来不想把外边的情况对你说的。因为你再也受不得精神上的刺激了。特别是柏文蔚将军刚才又打来电话,他说一定不要把发生在常州的事情,在这时候告诉你,大家都担心你气大伤身,受不得接连而来的打击。但是,你偏偏穷追不放,唉,事到如今,也只好对你实说了!九光,常州那边也没希望了!……”   “你说什么?”王亚樵忽见妻子眼里泪水潸然,情知大事不好。他的头顶顿时轰然一响,一个晕旋,又险些扑倒在床上了。只是他这次没象前几次那样气大吐血,而是坚韧地挺住身子,脸色却由红变白,额头的冷汗也扑簌簌而下。他已从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中,预感到他曾寄予厚望着余立奎,正在常州策动第四旅旅长彭建国发起的起义,也同时胎死腹中。王亚樵震怒地喝问:“莫非彭建国也靠不住吗?”   “不不,不是彭旅长靠不住,而是出了叛徒呀,还没等余立奎和彭建国旅长起事,蒋介石就派兵出击了!”宣济民见王亚英既已把话说开,索性就将他和吴鸿泰从常州带来的消息,都如实向心绪焦急的王亚樵一一报告。   原来,余立奎带着王亚樵和柏文蔚的命令,早已密秘潜往常州。当时随余立奎同去常州策动彭建国部起义的,还有斧头帮精悍杀手宣济民和吴鸿泰等人。他们到达常州以后,策反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素有爱国心的旅长彭建国听老友余立奎转达了王亚樵、柏文蔚共同反蒋的大计以后,当即一拍即合。彭建国拍胸说:“蒋光头早就该下台了,他在孙先生病逝后就公开背叛革命,屠杀革命者,早就激起了国人的公愤。我们既然是都是军人,那就理当为国除奸。只要他王九光和柏文蔚将军信得过,我彭建国就是粉身碎骨,也情愿和方振武联合行动,只怕石友三这个人靠不住啊。”   余立奎说:“石友三部有王九爷亲自去游说,相信他必有十分的把握。再说,石友三也历来受蒋介石的冷遇和排挤,现在是大好的倒蒋时机,他为何不起义呢?”   就在余立奎等人与彭建国在常州计议着如何起事的时候,内部忽然出了叛徒,蒋介石得到告密以后,火速派重兵从南京进攻常州。彭建国和余立奎等人当时还没有准备充分,就匆忙上阵应战,结果彭建国的军队寡不敌众,只交战几个回合,伤亡惨重,大部军队都向蒋介石的平叛部队投降。至此,常州一场末遂兵变就胎死腹中了。而彭建国率领残部杀出重围,向沪杭一线沿铁路逃遁,余立奎则在这场突发的袭击中被蒋介石派去平叛的军队逮捕,随即用专车密秘送往南京,监押在汤山监狱中,和前期遭到逮捕的方振武将军成了狱友!   吴鸿泰还报告说:石友三的部队也同时遭到了蒋介石的镇压和瓦解。当然,其中的原因也是由于叛徒告密所致。这样一来,当初王亚樵和柏文蔚等人精心设计的一场三路军队同时进攻蒋介石的计划,尚未出笼即遭到了猝不及防的袭击。到此,三路反蒋部队都告土崩瓦解!   王亚樵定定地坐在病榻上。他听了宣济民和吴鸿泰两人的报告,虽然受到深深的刺激,但这次他并没有惊呼晕倒,也不曾吐血,只将满腔痛苦和愤恨,都深深积郁在心里。他毕竟是个久闯江湖和见识过腥风血雨的斧头帮头领。尽管现在面临着巨大的失败和痛苦挫折,但王亚樵很快就心境平和起来,只将所有仇恨都集中在叛徒身上。王亚樵痛苦地对众人说:“这次失败,是蒋介石命不该绝。也怪我们对事态的估计过于乐观。现在,兵变既然已经失败了,再责怪其它都是多余之言。我们现在首先要找到的就是,我们的内部,究竟谁是叛徒?!”   王亚英望着怒目圆睁,紧攥双拳恨恨不已的王亚樵,一时难以作答:“九光,叛徒肯定是有的。可是,他既然在暗中出卖了我们,那么就必定是个善于隐蔽的人。叛徒的脸上又不写名字,你让我们怎能说谁是叛徒呢?”   宣济民见王亚樵恨不得逮住叛徒,马上千刀杀之,方解心头之恨,可是一时又无法提供可靠证据:“夫人说得对,我们只知倒蒋军队内部肯定有人向蒋暗送情报,但是究竟何人所为,确实一时难以摸清。”   “吴鸿泰,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专门善于为我搞情报的吗?”王亚樵见吴鸿泰站在那里良久无语,忽然说:“你可知是什么人在拆我的台吗?”   吴鸿泰摇了摇头:“九爷,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王亚樵沉吟道:“此次我在合肥和芜湖,多次与柏文蔚将军暗中计议倒戈反蒋之事,了解内幕的人屈指可数。无非是参与此事的高层军方人士。譬如方振武将军、柏文蔚将军、王乐平先生,当然,石友三和彭建国也必知道内情。除此之外,就只有我身边的几个心腹人了,包括你们在内,也不过只有七八个人知道内情。那么,如有叛徒,当然只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这些人又都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你们说,他为什么要把我的大计,报告给我的仇敌蒋介石呢?”   王亚樵一席话,使宣济民和吴鸿泰听了都感到紧张。因为他们也在王亚樵的怀疑之列。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无语,难以对应。王亚英见了,急忙说道:“济民,鸿泰,九爷所说的话,也是真情,知道兵变机密的人确实都是他的心腹亲信。可是,事情偏偏又出在这些人中间。所以,如不尽快查个水落石出,那么,将来奸细如若继续留在九爷的身边,岂不成了随时都构成危险的炸弹吗?”   宣济民坦然说:“九爷,我们是跟随您出生入死的人。绝不会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如若出卖九爷,就等于出卖自己。前次暗杀陈调元,我们都是参与者。我们就是想出卖九爷,也不会在蒋介石那里得到信任的,因为我们手上毕竟都有张秋白的血啊!”   吴鸿泰也信誓旦旦地说:“九爷,济民兄所言极是。现在既然内部出了叛徒,我们即便再加表白,也难解其疑。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派我和济民兄去一次上海吧!”   王亚樵虽然理解宣济民和吴鸿泰的表白,但他心里仍然怀疑重重。因为自从戴笠从南京过江来当说客。直到方振武在南京被蒋扣押时起,王亚樵始终在怀疑他身边的人中,是否暗藏着蒋介石安插的奸细。不然,他这次和柏文蔚、方振武等策划多时的倒蒋大计,决不会功败垂成。现在他见宣济民和吴鸿泰都面现坚毅神色,急忙一拍桌子说:“两位弟兄言重了。我王九光决不是那种连生死弟兄也不放心的小人。只是这件事出得过于蹊跷。究竟是什么人窃取了咱的核心机密呢?这个人如果一旦找到,我王九光必将他碎尸万断,否则我是誓不为人的。因此人不仅坏了我的倒蒋大计,还害得方振武将军和余立奎兄落难,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我的至诚好友王乐平,竟在这次末遂兵变中惨死在蒋氏的枪下!如不查到那个告密的奸细,我王九光又如何在世上为人呢?”   “九爷,这就是我为什么请战亲赴上海的原因!”吴鸿泰见王亚樵的话说得声泪俱下,发自肺腑,他上前一步,郑重地拱手发誓说:“我敢肯定,叛徒不在合肥,必在上海!”   王亚樵望着足智多谋的吴鸿泰说:“何以见得就在上海?”   吴鸿泰道:“九爷也许知道,王乐平先生就是惨死在上海的。那天晚上,有人预先知道王乐平要回霞飞路霞飞坊附近的住宅,所以,特工人员事前就埋伏在王乐平汽车的必须经之路上。当王乐平刚走下汔车的时候,枪就响了。而且又是在黑暗里开的枪。这就说明一个不容置疑的问题,向蒋报告王乐平行踪的人,必然就在上海。我们在安徽的人,又怎么能预见那天晚上王乐平要回霞飞路公馆呢,所以,叛徒应该在上海!”   王亚樵听了吴鸿泰精辟有理的分折,暗淡的双眼忽然一亮。他仿佛在无边漆黑中突然发现了希望的光亮,将手“叭”地在桌上一拍说:“有理!鸿泰,我就知道你有超人的头脑嘛。现在看来,我重用你没有错。如你能在上海找到出卖王乐平先生行迹的人,那他就是向蒋告密的叛徒。到那时你就是我们斧头帮的功臣。”   两天后,吴鸿泰和宣济民化装成商人,带着几位小门徒,就秘密离开了合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弥漫着血腥气味的上海。他们一到上海,就发现从前与斧头帮有关的朋友们,大多远远地避开了。都担心因和宣、吴两人接触引起蒋氏暗探的注目。所以,吴鸿泰和宣济民等人没回从前的安徽会馆下榻,而是在静安寺附近租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小院。白天,他们就隐蔽在这家小院里,到了夜间才外出活动。吴鸿泰虽然断定出卖王乐平的叛徒就在上海,然而偌大一个上海滩,茫茫人海之中你到哪里去寻找一个神出鬼没的叛徒呢?但是,吴鸿泰和宣济民果然有些本事,就在他们刚到上海的第9天,就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而且吴鸿泰和宣济民马上认定此人就是将王亚樵倒蒋计划付诸东流的可耻叛徒。他的名字叫赵铁桥!   第三章 诛杀赵铁桥   赵铁桥露出了可憎的嘴脸   “你说什么?叛徒是赵铁桥?”当王亚樵在合肥秘密寓所接到吴鸿泰从上海打来的电话时,他不禁吃了一惊。   “对对,就是赵铁桥干的!”吴鸿泰的语气相当肯定。   “你们不会弄错吧?他怎么能出卖王乐平呢?”王亚樵虽然和赵铁桥没有深交,可是不久前在上海确也见过此人一面。那时,是王乐平亲自把这位西装革履,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大学者,引荐到他的公馆里。凭心而论,举止斯文,满腹纶经的赵铁桥,留给王亚樵头脑中的印象并不坏。一生喜欢杀杀砍砍的王亚樵,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竟然从心里喜欢那些咬文嚼字的知识分子,特别对赵铁桥这样在美国加州大学财经糸毕业的高材生,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敬仰。那时候他甚至从心里替王乐平找到赵铁桥这样的人作秘书,感到有些羡慕的妒忌。可是,如今在上海的吴鸿泰竟把目光锁定在王乐平生前十分信任的赵铁桥博士身上,无论如何让王亚樵难以接受。   “九爷,就是这小子干的。决不会错,如果有错,我愿以人头担保!”吴鸿泰在电话里一口咬定,这使将信将疑的王亚樵举棋不定。他既不能只凭吴鸿泰的一面之词,就轻信赵铁桥是内奸,但也无法否认吴的判断。王亚樵为慎重起见,命令和吴鸿泰同去上海的宣济民,连夜赶回合肥。他要当面向宣济民求证此事的真伪。因为在王亚樵眼里,最值得信任的人,还是在南京为他杀了张秋白的宣济民。   “九爷,您对吴鸿泰不该多疑,他的报告是有理有据的,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吴鸿泰确有一套识别叛徒的火眼金睛。他可是咱们斧头帮里的秀才杀手呀!”宣济民回到合肥王亚樵的密秘寓所,禀报了和吴鸿泰在上海侦察赵铁桥的经过。原来,他们到上海不久,就听说戴笠也从南京来来到了上海,并在上海大世界里,举行一次别开生面的鸡尾酒会。当时,宣济民和吴鸿泰正想通过相关渠道,搞清王乐平遇刺的内幕,从而发现告密者的蛛丝蚂迹。恰好听说戴笠有一场酒会,而且酒会后还要举行舞会。这已经是戴笠到上海的一种惯例了。所以,正在上海闲得无聊的吴鸿泰便约宣济民同去出席这个鸡尾酒会。   哪知他们到了大世界一看,原来戴笠今晚的这场盛大酒会,竟是专为一个叫赵铁桥的人举办的,而且那酒会的场面颇为宏大而隆重。赶来凑热闹的不仅有上海军政两界的头面人物,而且吴、宣两人还发现多数参加者都是商业界的大亨。还有一些花枝招展的电影明星、京戏演员和妙龄小姐们。这热烈的酒会场面颇让吴鸿泰和宣济民大感意外。他们发现与戴笠同时入场的,是一位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在他们身旁团团簇拥着一些艳丽少女。吴鸿泰和宣济民都是上海滩上的混子,从没见过有这样一位戴着金丝眼镜,举止矜持潇洒的美男子,会忽然变成了一个众人关注的人物,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得到大特务戴笠的如此看重?   “怎么,两位先生连赵铁桥也不认识吗?他可是当今上海一位最鸿走运的人物了!”坐在吴鸿泰和宣济民身旁的,是一位艳美俏丽的交际花。她早就在座位里向和戴笠相携而入的赵铁桥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她见吴鸿泰悄悄询问来者何人,交际花马上就如数家珍地向他介绍说:“他嘛,如今可是个实权派人物了,把那李国杰手里的财权,也不客气地夺了过去。你们看,那李国杰的脸上如今有多晦气呀!”   宣济民和吴鸿泰都被赵铁桥吸引过去了。他们发现那叫赵铁桥的青年人果然神气得很,举手投足间都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倨傲。他和戴笠不时悄悄在说什么,然后相随走进堆满鲜花的主宾席。花枝招展的女眷们忽见赵铁桥和戴笠平起平坐,四座立刻响起了掌声和叫好声:“戴老板,今天可要一醉方休啊!”“戴先生,听说今晚的酒宴是你亲自摆下的,这场面可太让人羡慕了!”“是不是酒宴过后还有舞会呀?”   戴笠傲然地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四座致意,特别对那些国色天香般的女人群里投去一笑,说:“谢谢诸位,可惜,今晚的酒会和舞会,我并不是主人。真正的酒会主人在这里,他就是新上任的上海市招商局总办赵铁桥先生!”   “哎呀,原来是赵总办作东啊!”“你们看,赵总办真潇洒呀。一看就知他是个干大事的人物。”“就是呀,听说他从前在王乐平手下做事,如今他搬倒了王乐平,又因祸得福,把上海滩最肥的美差也弄到手了。”“是啊,听说赵铁桥是得到了蒋委员长的恩许,才坐上招商局第一把交椅的。”当初,宣济民和吴鸿泰都感到戴笠亲自出席一个商业人物举行的酒会,这件事的本身就引人注目。如今再听到那些对赵铁桥升迁内幕了若指掌的女眷们七嘴八舌地捧场,越加感到赵铁桥的来历非同一般。   “这姓赵的原来在王乐平手下做事?”吴鸿泰装成外地来客,故意向身边的女客打听有关赵铁桥的情况。   一位喜欢卖弄的少妇说:“那是自然,赵铁桥本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学生,可他发现在王乐平的身旁作事,就是一辈子也难以发迹,所以才决定改换门庭嘛。”   另一位女人也说:“现在,听说赵铁桥上台后就大权独揽了,把个招商局的董事长李国杰,给弄成了孤家寡人。你们瞧,姓李的现在开始走麦城了!”   宣济民顺着那妇人指的方向,透过攒动的人头向前望去,果见戴笠和趾高气扬的赵铁桥身边,呆呆闷坐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商人。他低眉叹息,只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吸烟,不敢抬头和盛气凌人的赵铁桥目光对峙。就在李国杰尴尬万状,如坐针毯的时候,宣济民忽见赵铁桥起来祝酒了,他抑扬顿挫地举杯讲道:“戴先生刚才过谦了,其实,今晚的酒会和舞会,都是为戴先生才准备的。为什么如此铺张?就因为戴先生是我的知遇恩人呀。如果没有他给我引路,我永远都只能在漆黑的小路上徘徊。我现在才深深感到,一个人纵然读了半辈子书,纵然有天大的才学,也都是毫无用途的。一个人若想发迹成名,最要紧的是要有指路人啊,戴先生就是我人生最好的良师益友。我为结识戴先生而自豪!来,诸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共同举杯痛饮,一醉方休!也盼在座各位都和我一样,为戴先生亲自到上海出席我的就职酒会而痛饮三杯!”   四座纷纷响应。就在宣济民在那里静听赵铁桥祝酒时,他发现身边的吴鸿泰在悄悄拉他的衣襟。于是他们悄悄出了宴会厅。来到厅外的阳台上,可见上海全城华灯灿烂,一片灯海。远处的黄浦江在漆黑夜幕下闪动着幽幽的光斑。   “济民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吴鸿泰神秘地对他说:“九爷让我们到上寻找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宣济民一怔:“你是说向蒋介石告密的叛徒,就是今晚酒会的主持人?”   吴鸿泰深以为然地点头:“一点不差!现在我才知道,王乐平先生为什么突然在上海遭到刺杀。原来都是这姓赵的暗中捣蛋呀。你也许不知道,赵铁桥从国外回来后,正是到处找不到事做的时候,是王乐平给他一个秘书职位。可是,现在王乐平神秘地死去了,他赵铁桥不但没有半点悲伤,反而忽然地发迹成名,又当上了什么招商局的总办?你想过没有,这招商局总办可是天大的肥缺呀。当年和李国杰一同竞争这一肥差的大有人在,哪里能轮上一个在政界没有根底的小小赵铁桥呢?”   宣济民也颇有同感地说:“是啊,赵铁桥如不立下大功,蒋介石是决然不会把上海招商局总办的要职,拱手让给他的。可是,他一个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青年人,又无政治根基,他会在蒋介石的面前立下什么功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赵铁桥的发迹,显然和戴笠有关。”吴鸿泰早在宴会厅里将戴笠和赵铁桥亲昵的接触,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折说:“眼前的事情,就不能不把戴笠不久前去合肥去拜见九爷的事联在一起了。从前戴笠在咱们斧头帮里当帮手的时候,他什么时候象现在这样神气呢?还不是他投靠了蒋介石?所以我想,赵铁桥的提升和发迹,会不会和王乐平被杀,方振武将军在南京被扣有关呢?”   宣济民大吃一惊:“你是说,把九爷和柏文蔚等人暗中倒蒋的计划,向蒋介石告密的人,就是赵铁桥吗?”   吴鸿泰沉吟说:“我看只有他可能充当叛徒的角色。”宣济民却不以为然说:“可是,九爷和柏文蔚、方振武暗中倒戈反蒋,赵铁桥根本不可能知道呀。他甚至连九爷的边也不曾沾过,又怎能向蒋告密呢?”   吴鸿泰胸有成竹地说:“济民兄,你怎么忘了,王乐平可是九爷有八拜之交的兄长,再说,王乐平死前就负责对石友三和方振武的策反任务。既然赵铁桥是王乐平身旁的秘书,他了解倒蒋的机密,不是不可能的。”   “对,对呀!”宣济民听了吴鸿泰头头是道的分折,顿时茅塞大开。他恍然地叹息说:“你的分折完全正确。就是这个姓赵的暗中卖友求荣,致使王乐平惨死在敌人的暗杀之下。如今他杀了主人,又得到蒋介石恩赐给他的一份美差,所以才宴请恩人戴雨农嘛。看起来,戴笠来合肥面见九爷以前,就从赵铁桥那里获得了我们斧头帮行动的全部内幕呀!现在看来,赵铁桥好狠毒啊!”   王亚樵听了宣济民的报告,心里仍然将信将疑。他说:“赵铁桥究竟是不是暗杀王乐平的奸细,你和吴鸿泰不过只是判断。现在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如我们要给王乐平报仇,光凭你们这些望风扑影的推理是不成的。我现在要的是赵铁桥和戴笠相互勾结,出卖我方情报的确证。如果他确是杀害王乐平的内奸,哼,那么他姓赵的,可就快活到头了!”   宣济民次日再次赴沪,和吴鸿泰等人继续在上海寻找有关赵铁桥投敌的确切铁证。这时候,王亚樵在合肥也养好了病。到了6月中旬,正是上海滩最炎热的时节,王亚樵由夫人亚英和王干庭、牛安如等一群百步穿扬的杀手们陪着,在一个漆黑如晦的雨夜,乘一艘小船神不知鬼不觉沿着波滔滚滚的长江,直向上海进发了。   王亚樵等到了上海后,他深居简出,暗观风云。他仍旧住在从前斧头帮起家时的安徽会馆旧院落里。王亚樵决心要在这里结果赵铁桥的性命,来为无辜惨死在戴笠枪口下的至友王乐平报仇雪恨。   “九爷,现在我们已抓到赵铁桥通敌叛变的真凭实据了!”一个下着淅沥细雨的夜里,吴鸿泰和宣济民悄悄来到王亚樵在卧房。王亚英知两人必为大事而来,急忙屏退了从人。然后让王亚樵和吴、宣两人在内室密谈,而她则亲自在门外担任警卫。内室里一灯如豆,吴鸿泰出语至诚,他在灯影下向的王亚樵禀报说:“李国杰亲口对我说,赵铁桥就是被戴笠拉下水的。他是因为出卖了恩人王乐平,才得到现在这炙手可热的招商局总办的。”   “鸿泰,别急,你们慢慢说出赵铁桥卖主求荣的来由。”王亚樵见多日盼望的复仇雪恨之计,终于有了眉目,心里就涌来复仇的热血。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他要吴鸿泰和宣济民把两个月来侦察赵铁桥得到的结果,如实地向他报告。   原来,吴鸿泰和宣济民再次赴沪后,他们每天派出几个斧头帮成员扮成修鞋匠和车夫,暗中跟踪赵铁桥,以便抓到真凭实据后再施暗杀。为进一步得到赵铁桥和戴笠勾结出卖王乐平的证据,吴鸿泰和宣济民设法和招商局人员接近。但是,一般职员难以掌握赵铁桥的真实情况。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招商局的董事长李国杰,自赵铁桥到任以后,他以总办新贵的身份在招商局里大肆弄权。赵铁桥因有戴笠和蒋介石作后台靠山,根本不把董事长李国杰放在眼里。吴鸿泰和宣济民感到机会来了,因为李国杰也是安徽人士,于是吴鸿泰就以请客吃酒的名义,一次又一次接近李。初时,李国杰不肯对吴鸿泰表白心迹,只在饮酒间不时发着怨气。有一天,吴鸿泰把李请到迪斯亚餐厅喝酒,他拼命地灌了几杯,当时心有积火的李国杰果然酒后吐真言,他当场对吴鸿泰大骂说:“他妈的,狗仗人势,如果不看他是蒋介石眼里的红人,老子就买通强人,砍下他那狗头来。不然,将来这招商局可就是他李国杰的私人家当了!”   吴鸿泰趁机道:“一个小小赵铁桥,他怎能和蒋介石挂上勾呢?”   李国杰说:“本来蒋介石根本就不认识谁是赵铁桥。后来,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结识了戴笠,就是他把从王乐平那里听来的消息,如斧头帮勾通方振武、彭建国和石友三兵变的密秘掌握到手里了。那时,恰好戴笠就在上海搜集有关王亚樵的情报,所以赵铁桥就把从王乐平那里探听到的秘密,都捅给了戴笠。破坏了王亚樵的兵变计划以后,蒋介石为躲过一死暗自庆幸,于是才令嘉奖赵铁桥。自然,赵铁桥的用意决非为除掉一个王亚樵和方振武,他是想在上海捞到个实权。所以,他又把王乐平参与起事和来上海的时间,地点,都暗中通报给戴笠,致使他的恩主王乐平遭到暗杀。他妈的,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如今又来夺我的饭碗了。你说,将来如我继续和姓赵的混在一起,尔虞我诈且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他还会利用戴笠和蒋介石,把我的脑袋也砍下去呀!”   “有这样的事?”吴鸿泰故作惊讶,对酒唏嘘。   “千真万确!”李国杰将胸口一拍,说:“老子眼睛里也揉不得砂子,有一天,他真敢对我下手,我就不客气了!”   王亚樵听了吴鸿泰和宣济民的报告,对赵铁桥充当奸细和叛徒已确认无疑。于是,当日夜里,他就在上海安徽会馆召开一个机密会议,周密讨论如何在上海除掉心腹之患赵铁桥。可是,王亚樵作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会议刚刚开始,门外就有人闯进来急报说:“九爷,李国杰打来一个电话,他问吴鸿泰在不在这里?”   “他为什么这时候找我?”王亚樵颇感意外地望着吴鸿泰。与会其它斧头帮主要成员宣济民、王干庭、牛安如、刘德才等,都把疑惑目光投向了吴鸿泰。吴鸿泰也不知李国杰为什么忽然把电话打进了安徽会馆。   王亚樵向吴鸿泰点头说:“接他的电话,我要看他李国杰,还有什么新的情报?”   以“江安号”换取赵铁桥人头   吴鸿泰到楼下接完电话,就神色紧张地赶回来,他颇为神秘地对王亚樵说:“九爷,真不知李国杰在搞什么鬼把戏,他给我打电话,居然说要请您王九爷赴宴。”   “李国杰请我吃饭?”王亚樵闻言暗暗一怔。他虽然早在合肥时就结识了这位李鸿章的嫡孙,可是,多年来两人却极少往来。特别像李国杰这样有财有势的人请他吃饭,对于王亚樵来说,却感到非常意外。想起他们正在讨论的暗杀赵铁桥计划,王亚樵越加感到有些疑惑,他自言自语地说:“赵铁桥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正在策动的杀赵计划,又跑风了吗?”   吴鸿泰见王亚樵又起疑心,就嘿嘿笑道:“九爷多虑了,你是说李国杰想为咱们所痛恨的赵铁桥说情?他是决然不会的。据我所知,李国杰和赵铁桥如今虽然都在招商局供职,可是,他们俩人却已是冤家对头了。李国杰简直恨死了赵铁桥,他怎么会为他来讲情呢?”   “对对,”宣济民见王亚樵坐在那里吱吱吸水烟,半晌沉默无语,知他又接受了前次暗杀蒋介石失败的教训,甚至对身边的几位至诚弟兄也暗生狐疑。就替吴鸿泰解释说:“鸿泰所言甚有道理。从前赵铁桥没到职时,招商局的大权,始终都是李国杰一人独揽。那时他独断专行,可以随意搜刮民财。可是,自赵铁桥到任,他的处境就大大不同了。赵铁桥根本不把李国杰放在眼里,他放肆地抓权,早就惹恼了李国杰。所以,我敢保证,他决不是为赵铁桥来说情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请我喝酒?”王亚樵感到不可思议。   王干庭说:“九爷,宣、吴两位兄长,在上海已侦察多日,他们的话不可不信。”刘德才和牛安如也觉得李国杰这时请王亚樵吃饭虽然有些反常,但是他们也坚认李决不可能来为赵铁桥说情。至于李国杰为何设宴,大家都难以解开这个谜底。大家七嘴八舌说:“不管怎么说,对李国杰也要提防些才好,咱们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王亚樵听了大家的话,点点头:“好吧,我也知道李国杰不会不通情理。可是,他平白无故请我吃什么饭?我又不会做生意?再说,李国杰这人虽是我们老乡亲,又是李鸿章后人,可他心胸狭隘,作事小气,我从来不喜欢和这种人同桌共饮。”   “九爷,既然有酒可喝,我看还是去喝吧?”沉思不语的吴鸿泰终于开口进言:“我想,和李国杰接触,也许对咱们的刺赵行动有所帮助。因在反对赵铁桥这件事上,李国杰至少和我们是不谋而合的。”   王亚樵说:“你是说李国杰想利用咱们的手,去杀他的仇人?”   吴鸿泰望望宣济民,两人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非常可能。”大家正在楼上议论着李国杰为何忽然宴请王亚樵,这时,又守门的弟兄又走上来,手上托着张大红帖子,原是李国杰派人送来的请柬。王亚樵接过一看,上写毛笔小楷:   敬启者:   定于明日正午12点,在大鸿运酒楼雅座,略备菲酌,届时敬请九光仁兄光临。   安徽乡人李国杰   王亚樵将李国杰的帖子反复看了,又把目光落到吴鸿泰和宣济民身上,说:“他和赵铁桥的仇恨,莫非真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吗?”   宣济民和吴鸿泰都说:“他的仇不比我们小,因为他李国杰的钱,现在都流进赵铁桥的口袋里去了!”   “那好,”王亚樵已将主意拿定,忽然将手在桌上一拍:“如果李国杰真想利用我王九光的手,那可就正中下怀了。他既然想用我们斧头帮,咱就让他出点血了!”   众人见王亚樵吐了这话,都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翌日正午时分,王亚樵身穿白色纺绸裤褂,在吴鸿泰、宣济民和刘德才等几位斧头帮师兄们的簇拥之下,分乘两辆汽车从安徽会馆,径直来到南京路上的大鸿运酒店。二楼雅座前早已迎候一位笑吟吟绅士,他灰绸长袍,手摇一把纸扇,显得谦恭客气,见王亚樵带着几位杀手走来,急忙恭迎如仪:“请,九爷快请。现在在上海地面上混的安徽人,可都沾了九爷的光了!”   王亚樵也不答礼,只顾带吴鸿泰、宣济民、牛安如、刘德才等走进雅座。里面宽敞明亮。不久,女侍们鱼贯而进,上来一碟碟精致的苏州菜。王亚樵看时都是上乘美味:栗子蒸闷鸡、醋味熏鱼、虾仁烂糊和原汁香鸭等。一壶女儿红老酒。开启以后,雅座里顿时弥漫起沁人的馨香。   “来来。九爷,满饮此杯,以慰平生!”李国杰屏退女侍,郑重地敬了一杯,说:“国杰虽早有治酒款待之意,可惜始终得不到相聚之机。今日好不容易得到九爷赏光,那就让我举杯为敬吧?”   不料王亚樵竟以手将杯子挡住:“国杰贤弟,我这人在酒席上有三不喝。一是仇人的酒不喝;二是恩人的酒不喝;三是不明究竟的酒也不能喝。今天既蒙贤弟摆酒,不是还人情,就是有所求。我必要先明白你有何事求我,方可满饮此杯。”   李国杰再三劝酒,王亚樵只是坚辞不喝。李国杰见状,只好唉叹一声,脸上笑容顿时收敛,现出无可奈何的愁容说:“九爷也知我是官宦人家出身,来上海经商也是出于无奈。因在蒋介石的官场上,历来不会有我们李氏家族的位置。经商倒也罢了,可是,蒋介石还找我的麻烦。现在我在招商局里简直没法混下去了!”   王亚樵与吴鸿泰、宣济民等互换个会心眼神,都感到不出所料。但他故作困惑地说:“国杰贤弟何出此言?你本是招商局名正言顺的董事长,堂堂正正的第一把交椅。在招商局你理当说一不二,何故忽出此言,怎么混不下去?”   李国杰哭丧着脸说:“从前我确也混得潇洒。可是,自蒋介石和戴笠把赵铁桥派来,当了招商局总办以后,我的日子就难过了!他妈的,赵铁桥算个什么东西?这家伙表面上忠厚老实,装出学者的模样。可是当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此人的奸诈和拔扈。现在他在招商局里,把凡能生财的路,都给我堵死了。九爷你说,让我还在招商局里如何生存呢?”   王亚樵对李国杰的宴请已了然于胸,心里暗暗好笑。没想到他和李国杰在暗杀赵铁桥一事上竟然不谋而合,但他仍然顾左右而言它,不往正题上说,只等李国杰主动说明。王亚樵说:“赵铁桥何许人,我们并不认识。我就不信他一个外来人,敢和咱们安徵人作对?再说,你国杰弟既然手里有钱,何必怕他一个文人秀才?”   李国杰马上机密地凑近说:“九爷,你说得对。无毒不丈夫。现在他赵铁桥既然不仁,我李某人也就不义了。所以,我在万般无奈之下,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个能救我出苦海的人,他就是你王九爷啊!”   “我?!我又怎能救你?”王亚樵故意与李国杰打哑谜:“我手里既无权也无势。穷光蛋一个,又怎能动摇一个招商局的总办?”   李国杰见王亚樵故弄玄虚,就说:“九爷,别卖关子了!凡在上海滩混的人,哪个不知九爷为人的仗义?您手下的斧头帮,个个都是冷面杀手,专为那些受恶霸欺诈的有志之士申张正气。如今我在上海受赵铁桥欺负,你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怎么,你是想让我除掉赵铁桥?”王亚樵故作惊讶地瞪了眼睛,望着李国杰那张沁出汗水的小白脸。   李国杰郑重地说:“正是此意,九爷,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你了。请您放心,事成之后,我李某人绝不会没有表示的。”他说着,随手将皮包打开,从里悄悄摸出个厚厚纸包来,塞到王亚樵口袋里:“这是一点小意思。八千块,先讨个吉利。事成后……”   “好吧,既然国杰贤弟在上海受人欺负,我王九光岂能坐视不救?”王亚樵将钞票点了点,又交给了李国杰,说:“可是,贤弟办这么大一桩事,难道只舍得这只够喝茶的零钱来吗?”   “不不,九爷,这点小钱确实不成敬意。我是想请您和弟兄们喝茶的。”李国杰忽然把心一狠,说:“这样吧,九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我给钱不知给多少合适。不过,先请你们把事给办了。只要把姓赵的结果了,到时候我会给九爷一个惊喜!”   王亚樵让牛安如把钱收了,喝口酒说:“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惊喜?”   “九爷,是这样,办这种大事的价码,我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是,如今招商局的钞票,都进了他赵铁桥的手,我哪会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孝敬九爷呢?”李国杰也是个商海里的精明人物,他看出王亚樵已对暗杀赵铁桥的事情接受了下来,只是嫌他给的订金太少,所以迟迟不肯拍板。李国杰为促成此事,亦为让王亚樵尽早动手,于是说:“这样吧,为报答九爷的恩情,我李国杰情愿舍出一艘大船来。就是我们招商局的那艘‘江安号’货轮,这总该是一个大礼物吧?”   “江安号货轮?”王亚樵初时暗吃一惊,他没想到李国杰为杀个仇人赵铁桥,竟肯舍弃一艘海上行驶的大船来作为给他的回报。王亚樵心里一喜,认为一艘船当然比李国杰多送他几千元钞票更为有利,如果他们斧头帮将来有艘大船,那么从黄浦江上前往合肥,就多了种得心应手的动输工具。只是王亚樵又多个心眼,说:“国杰贤弟,其实你拿招商局的船换赵铁桥的人头也是值的,因你将来可以放手大肆搂钱了。可是,要知道这‘江安号’毕竟是公产,你把它送给我,将来会不会惹事生非呀?”   “不会,我李国杰什么时候言而无信?”   “那好,咱一言为定。”王亚樵不愧是久闯江湖的老手,当即首恳拍板说:“官凭文书私凭印。既然你国杰贤弟情愿送这么大的礼,空口无凭总怕不行吧?”   李国杰把胸一拍:“九爷放心,我马上派人给您送一张契约,如何?”   王亚樵当即应允:“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的契约一到我手,我们马上就让赵铁桥的人头落地就是了!”   当即,几个斧头帮干将和李国杰在大鸿运酒楼里计议已定,然后纷纷将杯子举起,砰然相碰。至此,诛杀叛徒赵铁桥的大计就在推杯换盏中议定了行动的时间。   出其不意的白昼行刺   漆黑的马路上,远远亮起一盏车灯。   这是1930年6月30日深夜。夜深人静的法租界,在盛夏子夜里显得格外幽静和安谧。一幢幢亮着灯盏的小样楼,都静悄悄隐蔽在一片片幽黑的法国梧桐林中。但是,路边仍然不时出现夜行的情侣。一些在夏夜里因燥热睡不着觉的人们也在外边纳凉,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安静的夏夜里,在这条平时不时有法国巡捕游动的路口,竟会响起一阵冽凛的枪声。   预先埋伏在法租界戈登路口一片梧树荫影里的几个杀手,人人手持短枪,头上蒙着黑色面罩,这是王亚樵精心挑选的牛安如、王干庭,夏少恩等三人。以牛安如为首的三个杀手,都参与过南京行刺陈调元的行动,因此都有暗杀行刺的经验。早在一个月前,当王亚樵和李国杰在大鸿运酒店商定一个旨在杀害赵铁桥的“锄奸行动”以后,王亚樵就派出了精悍杀手,分别组成两个对赵铁桥直接行动的暗杀组织。一个是由吴鸿泰和刘德山等人组成的侦察小组,专门在暗中监视赵铁桥的行踪规律。另一个则是刺杀小组,正在策划几种行刺的方案。   王亚樵为尽快把赵铁桥除掉,特给吴鸿泰派了一辆脑拿牌轿车。这样吴鸿泰等就可以不断乘坐小汽车出入在戈登路至上海招商局中间的马路上,对赵铁桥进行密秘监视。他赵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去出席酒会和舞会,甚至对赵每天的一行一止都了若指掌。由于吴鸿泰等人的日夜监视,最后发现赵铁桥经常在夜里有不固定的付酬活动。有时他甚至在外边应酬到夜里12点才回来。各种饭局几乎应接不暇。在这夜夜外出的习惯已变成固定的规律以后,王亚樵才决定派出第二个行动小组,以王干庭和牛安如为首的暗杀小组,终于在六月下旬最炎热的深夜里开始施行暗杀了。   今天傍晚,当牛安如得到吴鸿泰报告的消息:赵铁桥又在“大世界”出席一个京剧清唱晚会时,他经请示王亚樵首恳,决定在戈登路口深夜伏击赵铁桥的汽车。由于事前吴鸿泰等已经摸清了赵铁桥的夜行规律,又知道他的家就住在距戈登路口只有一里远的地方,所以他们断定赵铁桥在戈登路口即可放缓车速。这时候突然从前方和左右两侧同时包抄上去,开抢击碎他的汽车前窗,司机肯定当场身死或逃命,到那时赵铁桥就成了瓮中之鳖。一阵乱枪射去,肯定会让这叛徒马上惨死在汽车里。   现在,时钟已经指向12点,果然不出牛安如和王干庭所料,一辆英国别克牌小轿车已在漆黑的夜色中缓缓驶了过来。车灯一闪,车速果然在路口转弯的时候陡然放慢了。就在这时,王干庭向梧桐树后躲藏阴影里的牛安如和夏少恩一招手,三个人蓦然冲蹿出来,分别从三个方向向那辆已经减速的小汽车冲扑过去。冲在最前面的王干庭说时迟那时快,手举枪响,砰然一声,向小汔车的前窗玻璃打去。可是,大大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是,由于出手紧张,他的枪弹射偏了,并没有击碎汽车的前玻璃窗,却震醒了半睡在汔车后座里的赵铁桥。他突然惊醒过来,向车外一看,发现马路边同时冲出几个蒙着面罩的人影。情知遇上了可怕杀手。他尖叫一声:“不要停车!”那惊呆了的司机眼见着几个黑影向车子疯狂扑来,便陡然一踩油门,猛地加快了车速。小汽车顿时象发了疯一般忽然加速,直向法租界弄堂深处没命地开去了。   “砰砰砰”几乎与此同时,牛安如和夏少恩也同时举枪向飞驰的汽车射击,枪声立刻响起一片。正是这突发的冷枪,惊醒了巡夜的法国巡捕,他们马上吹起警笛,那些在夜里担任值勤的法国巡捕和中国警察们都从四面八方向出事的戈登路奔来。牛安如、王干庭和夏少恩本想继续追去,可是由于发现法租界内军警四出,警笛之声连成一片,他们情知继续追进去,非但不能击毙赵铁桥,甚至还有落进法国巡捕手里的危险。于是他们不得不采取第二步撤退方案,丢开法租界而向英租界逃去。在那里事前等候着一辆小汽车,那是刘德才在负责接应。三个人跳上了汽车,司机忽然发动马达,就飞也似地向一条黑暗小巷里驰去。等法国巡捕追来时,行刺的杀手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别慌,一次不行再来第二次。总之,这一次非要他姓赵的命不行!”6月30日小试锋芒以后,上海滩出现了种种流言。有人说这是黄金荣对赵铁桥采取的行动,这也是上海三大亨惯用的手法。凡是一些刚发迹的新贵们,大多都难免遭此恶运。但是黄金荣竟在媒体上公开否认此事与他有任何关糸,理由是赵铁桥就任招商局长以后,已去他家里拜过码头了。这样舆论称这是杜月笙和张啸林对赵铁桥的联合行动。杜月笙对这一谣传不屑作答,而张啸林则公开对报界记者说:“杜老板是赵铁桥的朋友。既然我们都是朋友,岂有这样的荒唐之举?再说,我们如果真想对赵局长有什么行动,也不至于糊涂到去法租界上闹事的地步呀!”   尽管那时还无人知道此事与王亚樵的斧头帮有关,但是,毕竟在戈登路口响起了可怕的枪声。所以,法国巡捕开始在戈登路附近增设哨卡,夜过八时,所有行迹可疑的中国人一律不得进入租界。赵铁桥经此凶险之后,他再也不敢在夜间外出应酬了。自从发生行刺事件后,赵铁桥心里恐慌,他几乎天色不黑就从招商局回家,然后再也不敢出门半步。他身边又赠加了一些私人保镖,大门内外,到了深夜,几乎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王亚樵不敢继续在戈登路附近街上派出杀手,即便派来了刺客,也无法进入刺杀的程序。   如此一来,刺杀行动暂且中止了。   王亚樵不时和宣济民、吴鸿泰等密议行动方案。李国杰由于已支付了定金,几乎每天都用电话催促王亚樵说:“九爷,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刚出手就闹了个鸡飞蛋打?你要知道,我的‘江安号’可早就停泊在吴淞码头上了。”   王亚樵自然心焦如火。他在上海滩上行事,从没遇上如此棘手的事情。面对着赵铁桥的倨傲横行与李国杰的不断催促,尤让他感到脸上无光。不杀赵铁桥简直就无法吃饭和睡觉。在那炎热的盛夏里,王亚樵几乎日夜都想着如何尽快附近掉赵铁桥。王亚樵曾经亲自坐人力洋车,沿法租界附近几个可通赵家的路口到处转游。特别进入夜间,他更是百倍小心地巡看路面上的法国巡捕。当王亚樵发现法租界已是哨卡林立,警员如麻的时候,他知道继续在法租界上搞暗杀活动已经没有任何希望。这时,他忽然把目光从赵铁桥居住的法租界,移向上海繁华的闹市区。然而,那些平时赵铁桥经常涉足露面的酒巴、舞厅等娱乐场所,再也见不到他那踌躇满志的身影了。在盛夏之夜惊了枪的赵铁桥,一遭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若想在那些华地段暗杀或行刺赵铁桥,几乎是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就在王亚樵茫然无策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乘汽车经过上海招商局的大门。忽然,他下令小汽车放缓车速,然后远远煞在距此大门不远的树荫下,王亚樵透过车窗外望,静静地观察着大门前的动静。就在这时,他忽在心里萌生了个大胆的设想:招商局才是最理想的行刺之地!   “我所以要选中招商局的大门内外,就因为那里是赵铁桥防范最薄弱的地方。而且我们的行刺也再不能选在夜间进行了。赵铁桥一进入夜间就胆战心惊,甚至连门也不敢出,这时候我们在任何地方准备对他暗杀都是徒劳的。”王亚樵在灯下召开了又一次会议。宣济民和吴鸿泰开始时对王亚樵近乎冒险的白昼行动曾表示担忧和反对,但是,当王亚樵说明了在白天行刺的道理以后,大家才不得不心悦诚服。王亚樵说:“如果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是赵铁桥根本不曾想到的确良。赵铁桥的所有防范措施都集中在夜间,他决不会担心有人在白天去暗杀他。他的招商局又是个客人随便出入的地方,甚至连门卫室守门人也对进来的客人不太介意。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个击毙他的最好机会。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我们最好在赵铁桥早晨上班或中午下班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对他发起袭击。好果做得好,只用一两分钟即可达到目的!”   新的行刺方案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7月24日,上海又是一个炎热无比的高温天气。   大清早,王干庭、牛安如、夏少恩和一个临时增派的小杀手,都装扮成前来招商局谈生意的老客。他们大摇大摆地先后进了大门,守门老头对来客几乎不加盘问。因为像这样前来谈生意的客进出,对守门人来说几乎习以为常。牛安如等人走进楼内,发现大楼走廊几乎没有几个办公人员,冷冷清清的招商局,恰好给他们行刺赵铁桥提供了最安全的条件。可是,他们从7点半上班就走进大门以后,始终没见到赵铁桥的身影出现。如果按照吴鸿泰等侦察得到的规律,赵铁桥这时早该来到招商局了,但是不知何故今晨却不见他的影子。赵铁桥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什么?还是王亚樵预先安排的一场好戏,又出了什么破绽?万一赵铁桥今早不来招商局上班,那么,今后他们继续执行这白昼行刺的计划,显然就会大为不利。因为他们如果多次进出招商局,难免会引起人们注视的目光。   就在牛安如守在招商局客厅里心绪焦灼的时候,忽然,他发现门外人影一闪,那是担任监视大门的夏少恩,向他发出了赵已出现的目标!   牛安如霍地跳了起来,他飞步冲出招商局一楼大厅。这时,他发现一辆熟悉的别克牌小汽车,已经驶进大门,在楼前平台下稳稳的煞住了!就是这辆车在一个月前曾与他们探肩而过,从而失去了夜间行刺的机会。今天他再也不能让车里的赵铁桥从他们的弹雨之下逃走了。牛安如刚走出玻璃门,就见汽车里傲然步下一个人来。他高高的身材,上穿灰白短衫,下着黑色西装裤,手里握着支显示身份的文明棍。正是他们注意多时的赵铁桥!牛安如等人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发现跟随在赵铁桥身后的是一位戴眼镜的秘书,保镖白天是不跟在他身边的。秘书替赵铁桥夹着只皮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玻璃门,就在赵铁桥刚登上楼前的台阶,不料牛安如这时忽然听到“叭”一声枪响,原来夏少恩已经先开枪了。那枪声在清晨的招商局大院里显得格外清脆!但是,大院里并没因为这声枪响引起骚动。因为赵铁桥身饮一弹后并没叫喊,也不曾倒下,而是手捂着流血的胸口左右环顾。他痛苦地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来。   “砰砰!”牛安如对准赵铁桥前胸一连开了两枪。几乎与此同时,夏少恩和另一临时增派的杀手也同时射击,赵铁桥顿时身中数弹,前胸已血污一片。他再也坚持不住,扑咚一声扑倒在门前台阶上。   “不好了,有人刺杀总办!”夹着皮包的秘书哪敢跟随赵铁桥,三步并做两步急忙逃开,然后冲进空荡荡的大厅,冲着楼上的职员们高声大叫起来。这才惊醒了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的职员,等人们都神色惊慌地从大楼里涌出来时,才发现赵铁桥已经僵直地躺在血泊里不动了!   上海滩大哗。各报都以通栏醒目黑体字,迅速公布了这位商界新贵惨死在无名杀手枪下的惊世新闻。这时候,王亚樵却正在忙碌如何接管那艘泊靠在吴淞口江面上的“江安号”货轮了。他此次行刺赵铁桥真是一举两得:一是打响了在上海行刺商界要人的第一枪;二是因此又得到招商局的一艘官船“江安号”。现在王亚樵大仇既报,他心里想尽快得到的,就是那艘李国杰的“江安号”了。   “济民,鸿泰,现在该你们俩位出场了!”8月上旬的一天,当赵铁桥遇刺身亡的风波归于平静之后,王亚樵就把宣济民和吴鸿泰召进安徽会馆。王亚樵说:“现在我们杀了赵铁桥,可是李国杰却不再提‘江安号’了,看起来,如果我们自己不去接收,姓李的是不会主动拱手交出来。所以,你们要马上出去,把‘江安号’给我夺到手里再说!”宣济民和吴鸿泰听了,都叫喊起来:“咱们手中有李国杰当初写的契约,还怕他赖账不成?”两人说着,就怒咻咻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风风火火直奔吴淞码头而去。   王亚樵守在会馆里,他吸着水烟,躺在烟榻上和夫人亚英说着闲话,等着吴鸿泰和宣济民报来的好消息。可是,就在他们陶醉自乐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小头目慌慌然跑进门来,大喊道:“九爷,不好了!江边上打起来了!”   王亚樵和王亚英都一古碌从榻上爬起来,都不知江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章 挫败上海三大亨   “宁可站着死,决不卧着生!”   王亚樵惊问:“混帐,火还没上房呢,为什么吓成这样?莫非在上海滩还有人敢把我王九光不当人吗?”   王亚英也急于知道江边出了什么事,问道:“别慌,快把事情对九爷说清。咱们斧头帮的人,可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你怎么遇上风吹草动沉不住气呢?”   “九爷,夫人,我是说,那艘‘江安号’现在已经落在杜月笙手里了。”那小头目神色慌张地禀报说:“我们到了江岸一看,原来‘江安号’上都换了杜月笙的人了。无论水手还是船长,都是杜月笙手下的门徒,听说李国杰早就把‘江安号’许给了杜月笙。所以,宣济民和吴鸿泰都动了肝火,由于两伙人都互不相让,现在已在吴淞码头上动起手来了!”   “什么?他李国杰胆敢一女两嫁?”王亚樵听了报告,暗暗一惊,脸色也登时由青变白,心里正有一股怒火蹿起。与其他憎恨李国杰一女两嫁,有意制造矛盾,不如说王亚樵素来不能容忍依靠蒋介石势力称雄上海的大闻人杜月笙。   听了小头目的报告,王亚樵方知就在一小时前,当宣济民和吴鸿泰率十几个斧头帮汉子前往吴淞码头,去接收那艘李国杰当成暗刺赵铁桥回赠礼物的“江安号”时,却惊愕地发现那艘停泊在江边多时的“江安号”货轮,竟然升火待发了。宣济民和吴鸿泰正感到心里奇怪,误以为船上的人是李国杰派来给他们授船的水手。宣铁民和吴鸿泰心里好不高兴,就率领一群毫无准备的斧头帮门徒,喜孜孜登上了“江安号”。可是,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没等他们站稳脚,就忽听一声粗嘎喝骂:“什么乌龟王八蛋胆,敢随便登我们杜爷的船?你们瞪什么眼?还敢在杜爷的船上胆大妄为,趾高气扬?”   宣铁民这才发现情况有变,那气汹汹走过来的,正是上海滩有名的泼皮无赖刘阿大。此人多年在杜月笙门前走动,成了无人不知的刁钻之徒。宣济民也知刘阿大不好惹,就上前和颜悦色地解释李国杰让船的来龙去脉。可是刘阿大哪里肯听,盛气凌人说道:“李国杰给你们王亚樵写了转让文书,可他早就先给我们杜爷也写了同样的文书。要知道李国杰把这‘江安号’献给我们杜爷在先,你们来晚了一步,任何人也休想沾手?”   宣济民和吴鸿泰本不想把事闹大,仍在苦口婆心劝说刘阿大让出“江安号”,怎奈刘阿大根本不将王亚樵的人放在眼里。他叫号说:“他妈的,我刘阿大在上海滩走南闯北的时候,你们这些安徽佬,还躲在乡下顺垅沟找豆包吃呢。没有想到,如今竟敢和大名鼎鼎的杜爷分庭抗礼了,也不让王亚樵撒泡尿照照自己,他是个什么东西?这‘江安号’早已铁定就是我们杜爷的了,如若哪个胆敢上前说三道四,休怪我刘阿大不认人了!”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虽然宣济民和吴鸿泰都不想轻易和杜月笙的人闹翻,可是,他们手下跟随而来的,却是一伙敢杀敢拼的安徽强汉。这时候,从人群里突然跳出个赤膊大汉,他叫猪头三愣。早年在安徽时就是王亚樵手下最敢拼杀的斧头帮门徒。当年斧头帮在上海起家时,猪头三愣就是发起人之一。这些年来,王亚樵虽将大批人马撤回了安徵,可是,唯有这猪头三愣始终坚守在安徽会馆里。他在上海地面上混得相当熟,现在他见杜月笙手下的刘阿大,竟敢不把斧头帮首王亚樵放在眼里,顿时勃然大怒,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刘阿大的衣襟,怒骂道:“刘阿大,你狗仗人势,别以为靠个杜月笙就不把我们斧头帮当人看?妈的巴子,今天这‘江安号’如果不给老子腾出来,这船上就是你刘阿大的坟墓!”   刘阿大因有杜月笙的势力,哪肯把个猪头三愣放在眼里。他大吼一声,猛然扑了上去,一个耳光子狠狠掴了过来,打得猪头三愣满嘴流血。猪头三楞心中火起,哪肯听宣济民和吴鸿泰的劝阻,就在“江安号”的甲板上和刘阿大拳脚相加地对打起来。这时,船上的水手们都围攻上来,他们和王亚樵派来接船的门徒们对峙着。尽管宣济民和吴鸿泰冷静劝阻,晓以利害,可是两方紧张对峙,一触即发。形势变得越来越紧张。大家见猪头三愣被刘阿大打得口鼻喷血,哪个还能冷静旁观。就连吴鸿泰也看不下去了,他大吼一声,扑了上去,于是在“江安号”上就发生了激烈的械斗!   王亚樵呆呆坐在榻上,作梦也不曾想到一桩好事,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如是别人来与他抢夺“江安号”,王亚樵全然不在话下,但是他面对杜月笙手下的人前来抢船,心里难免产生畏缩。王亚樵知道自己目前在上海的势力,无法和杜月笙的相比。杜月笙过去是蒋介石把兄弟,在上海和黄金荣、张啸林三人,堪称是东头一跺脚,西边就发颤的大亨闻人。就势力和人马而论,王亚樵情知他的斧头帮远远不是杜月笙对手。特别是这几年他因辅佐柏文蔚,将大批斧头帮门徒从上海撤回安徽以后,在上海的门徒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人,与当年在上海起家时的斧头帮人多势众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但是,王亚樵毕竟难咽一口恶气。如果他下令把已上了“江安号”的弟兄们都调回来,那么,不仅他从此得不到这艘理应属于斧头帮的“江安号”,更重要的是,他的斧头帮从此在上海威风扫地,再也不会有风光之日了。想到他和斧头帮的将来与眼前无法容忍的屈辱,王亚樵心火万丈,他知道现在斧头帮与杜月笙斗也不是,降也不是。就在他和王亚英对发生在吴淞码头上的对殴事件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冲进门来的是大弟子宣济民。   “九爷,咱们遇上劲敌了!猪头三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计后果和刘阿大对打起来。现在猪头三楞寡不敌众,被杜月笙手下的无赖群起而攻之,一脚给踢中了要害,他现已惨死在‘江安号’上了!”   “啊──?”王亚樵这些年来在外边闯荡,虽多次遭遇险敌恶棍,但是都因他的大智大勇,诸种险恶均得到了化解。然而今天他万没想到仅仅为一艘用途不大的货船,斧头帮居然和上海滩最大的流氓势力杜月笙的人对峙对打,甚至成了相持不下的窘境。如王亚樵早知道李国杰给他的这艘货轮会触犯杜月笙,那他当初宁可拒绝,也不想为一桩小事与杜月笙发生火拼。然而,如今所有一切都已不可挽回,特别是猪头三愣的不幸惨死,已将王亚樵推上了毫无退路的决战境地。现在摆在王亚樵面前的险恶局面是:要么与势力浩大的杜月笙决一雌雄,要么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忍下一口恶气,马上鸣金收兵,然后再带一批败下阵来的斧头帮残兵败将,灰溜溜逃回合肥。如若那样,他王亚樵虽然暂时不损失任何实力,可是,他从此将会失去在上海赖以生存的根基。   “亚英,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王亚樵从没处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感到自己必须马上断然决策,方才可以收拾残局。但他一时方寸大乱,全无主张。只好向妻子王亚英求策问计了。   王亚英不语。   王亚樵心绪焦烦地绕室彷徨,他说:“现在如我们和杜月笙对打,肯定处于败势下风。可我们如若逃走,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从此谁还能把我们斧头帮当人呢?”   宣济民想起“江安号”上奉杜月笙之命前来接船的那些人,心里就余悸在怀,他不无担忧地说:“李国杰这家伙该死。如他不从中一女两嫁,何来这场冲突?如果他不是另有难处,就是有意以这‘江安号’来制造我们和杜月笙的冲突。到头来让我们两家对杀一场,不是两败俱伤,就是鱼死网破。看起来李国杰不仅是赵铁桥的敌人,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敌人啊!九爷,杜月笙在上海毕竟年深日久,又有蒋介石的政治靠山,张啸林和黄金荣也是他的兄弟,你说我们斧头帮这几十号人,就是每个都是孙悟空,也怕难以抵挡住势力浩大的杜月笙呀!”   王亚樵问:“你的意思是……逃?”   宣济民说:“也不是逃。我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让杜月笙把咱们斧头帮砸成一蹋糊涂,倒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暂且避开他的锋芒,暂回安徽积蓄力量。等我们斧头帮羽翼丰满,恢复了实力,再杀回上海来讨这艘船也不迟呀?”   王亚樵不响,他显然被眼前困境逼进了一条死胡同,进退维谷,无法脱身。忽然,他把目光转向良久不语的妻子:“亚英,莫非你也赞成逃回安徵的主意吗?”   “不,九光!”没想到一个女人竟在这千钧一发关头,出语惊人地说出让王亚樵大为吃惊的话来:“我虽一介女流,也知道宁可站着死,也不卧着生的道理。现在杜月笙既已逼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还怕他何用?如果你九光当真逃回安徽,将来别说你回不得上海,恐怕在安徽也难立足做人了!”   “好!说得好!这才是我夫人该说的话!”王亚樵顿时精神一振。刚才心里尚存的一丝畏葸,也因王亚英的话冲激得荡然无存了。他腾一下跳起来,双手卡腰地对宣济民说:“济民,莫非咱们连个妇人胆量也不及吗?现在不是我们斧头帮找杜月笙的麻烦,而是他姓杜的凭势力压人啊!我王亚樵情愿拼个一死,也绝不败在杜的脚下。来呀,马上给我通知在安徵的弟兄们,如他们还看得起我王九光,就马上都到上海来!奶奶的,这次我索性把性命搭上,也要夺回吴淞的‘江安号’!”   当即,宣济民和王亚英分头电告在合肥、安庆、九江、南京、常州、苏州、无锡、芜湖等地散居的斧头帮门徒,星夜赶回上海救阵。当夜,就有数百名斧头帮成员闻讯赶到上海,往日静寂的安徽会馆内外,顿时变得人潮如涌,喧声如雷。如此强大的气势,威震申城。到次日天明,安徵会馆已人满为患了,从各地赶来的斧头帮门徒至少也有六七百人之多。柏文蔚将军在安徽听说王亚樵上海遇难,也急忙命令麾下的一些官兵,化装成斧头帮的门徒,从长江对岸纷纷赶到。一时上海滩上斧头帮的人马啸聚,声势惊天,直逼华格臬路上的杜月笙公馆。   张啸林急献“以毒攻毒”之计   一连两天,上海大亨杜月笙度日如年。   原来,李国杰在准备暗杀仇人赵铁桥的之前,他首先想利用的力量就是杜月笙。那时,他也是以吴淞码头上停靠的那艘属于上海招商局的“江安号”货船,作为诱惑杜月笙帮他除掉仇敌赵铁桥的筹码。但是杜月笙却不比不计后果的王亚樵。当李国杰说出他的杀赵之意时,万没有想到杜月笙开始时竟对此事满口应允。然而,后来杜月笙就杀赵一事问计于好友张啸林和黄金荣以后,他又悄悄地改变了主意。   张啸林和黄金荣都坚决反对杜月笙杀害赵铁桥。   黄金荣说:“赵铁桥虽在上海滩刚刚立足,可他毕竟是因向戴笠出卖斧头帮的情报,才得到招商局总办这一肥缺的。但是你千万别忘了,他那总办一职,可是蒋先生赏给他的。如若仁兄派人暗杀赵铁桥,就等于在除掉蒋先生的门徒,那样一来,你将来还如何面见蒋中正呢?”   张啸林也颇有同感,劝阻说:“此事万万使不得。咱们总不能为个李国杰,就伤害蒋先生吧?谁轻谁重,杜爷只要权利衡一下,就会知道的。”   可是杜月笙却叹息说:“可是,我毕竟已答应了李国杰呀,他还把那艘‘江安号’赏给了我。那艘船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是,你们也许知道,那货船将来终究可供我们几位在长江上行走,是个方便的运载工具呀!”   黄金荣嘿嘿冷笑:“月笙,你真太痴情了。在上海滩上说话办事,又何必那么认真呢?更何况对李国杰这样人,就不必把你许诺的话看得太重。再说,他送给你船究竟是为什么?他是为买通你去为他杀人呀,到时候你只管把他的‘江安号’开过来就是,料定他李国杰连个响屁也不敢放的。”   就这样,李国杰万般无奈又改投王亚樵门下。他故伎重演,也同样以那艘公船“江安号”作为雇凶杀人的筹劳。万没有想到王亚樵不知底细,竟然当了他李国杰的当。   “杜爷,现在王亚樵已经闹起来了,他一个命令,就从安徽一下子召来了大小门徒七八百多人。整个安徵会馆内外,几乎全住满了安徽人,”早有门徒暗中将斧头帮的情报侦察清楚,然后把王亚樵准备大闹上海的准确情报,送进了华格臬路的杜公馆。   “杜爷,形势越来越可怕。”又有一个暗探走进来,向心神不定的杜月笙禀报刚刚探听到的情况:“王亚樵正在准备血洗‘江安号’,他扬言一定要把船上所有水手都杀个绝尽,如果杜爷你不交出杀人凶手刘阿大,他还准备率领爷头帮的门徒闯进华格臬路来,非要把杜爷的公馆砸个稀烂不行!”   “他们还要抬着猪头三愣的尸体,在上海城区示威游行,要求市政当局严惩凶犯。”   “有人说,王亚樵这回连命也不要了,非要在吴淞口和杜爷决一雌雄!”   “还有,王亚樵说……”   “别报了,别报了!我耳朵里都灌满了!”杜月笙初时并没把个从安徵来的王亚樵放在眼里。特别对一个名声不雅的斧头帮,在这大亨的眼里本是小菜一碟。所以,当杜月笙听人报告王亚樵派人想夺李国杰送他的“江安号”时,自然持有本能的反感。这也是后来刘阿大敢和王亚樵派来接船的人大打出手的原因。如今,杜月笙万没想到,会为一条货船竟会出了人命。当然,出了人命后他也没有十分介意,以为大不了赔些钱消灾就是了。然而,杜月笙把王亚樵估计过低了。当他听说王亚樵一声号令,就有六七百安徽汉子从各地赶到上海,准备和他的门徒们对阵的时候,杜月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特别听说王亚樵准备派人抬尸上街游行示威,那就等于给他杜月笙的脸上抹黑了。他杜月笙毕竟和名气不大的王亚樵不同,他现在是上海闻人,在国民党上层军政要人的眼里,杜月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附庸风雅,武戏文唱,将自己从前的流氓名声,尽量以德政和乐善好施加以冲淡。万一王亚樵小题大作,把他恃权伤人的事情抖得上海大街小巷人人共知,那么,恶劣的后果远比他得到一艘用处不大的“江安号”大多了。想到王亚樵可能给自己带来的种种恶果,杜月笙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他急忙派人拿着帖子,把至友张啸林火速请到家里来,共同计议如何应付汹涌杀上门来的王亚樵。   “啸林兄,当初我是听了你和金荣大哥的话,才没出面杀那个赵铁桥的。可是,他娘的李国杰,现在却搞得我里外不是人呀。”杜月笙见张啸林走进客厅,急忙迎了上来,心绪紧张地叹息一声,揉着手说:“谁能想到李国杰这家伙会买通安徽的王亚樵呢?他如今不但除掉了赵铁桥,还把那艘船许给了王亚桥。现在事情越闹越大了,王亚樵为抢那艘‘江安号’,他手下一个叫猪头三楞的家伙,让我手下的刘阿大给扔掉黄浦江喂鱼去了。你说,现在出了人命,王亚樵又召集那么多安徽人杀进上海滩,我又该如何收拾这场残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艘船不如不要的好了。”   “杜爷,从前我们这些在上海滩混的人,都尊您为我们的师长。那是因为大家都看您是个有胆有识的掌舵人。”不料张啸林依然面不改色。他早已知道王亚樵向合肥和安庆搬兵向杜月笙施压问罪之事,但他没有像杜月笙那样沉不住气。张啸林一屁股坐在八仙桌边,接过女侍献上的香茗,呷一口冷笑:“可是,现在杜爷为何竟怕起那些安徽流氓来了?我就不信他姓王的强龙能压倒咱们这地头蛇?”   杜月笙见张啸林仍这样沉着冷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冷静下来,但心里仍然纷乱如麻,对王亚樵这伙乌合之众是否能在上海闹成大祸心里没底。就叹息说:“啸林兄,不是我临事慌张,而是这件事从开始时就计划不周啊。赵铁桥不杀实为上策,可是,我万没有想到李国杰这家伙会将‘江安号’一女两嫁。他先把这艘大船许给了我们,可是,后来他又把船当成了让王亚樵替他报仇的筹码。如今让我骑虎难下的,早不是要不要‘江安号’了,现在是我的人惹出了人命,姓王的他不肯饶我啊!”   “你是上海滩的大佬,他王亚樵算个什么?不过是个小瘪三而已。哪有怕他的道理?”张啸林多年在上海称霸,他和杜月笙、黄金荣号称上海滩三大亨,所以根本不把刚来上海不久的王亚樵放在眼里。   “可是,王亚樵现已把那么多门徒都召到上海来了,又声称定要跟我血战到底。我如再不拿出个应急之策,岂不是要出大事?”杜月笙虽在上海称雄多年,但他毕竟不是一般没有头脑的无赖瘪三。正因他名重一时,又是当今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眼里的人物,所以杜月笙看重的当然是名声,加之他手下人刘阿大毕竟打死了王亚樵的猪头三楞。所以心虚自然是难免的。   张啸林显然对王亚樵的举动有所耳闻,但他不为所动,仍然坐视冷笑:“杜爷,莫非您到了这时候,真想向个安徽无赖妥协投降?”   杜月笙早在张啸林来前,就已在心里想着如何向来势汹汹的王亚樵暂且让步,以求得平安。现在他见张啸林仍在泰然冷笑,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上海大亨临阵失色,不免有些失态。但他仍难从眼前困境中走脱,就说:“啸林,你也知如今的王亚樵,已不是从前那个刚来上海玩弄大斧头的无赖了。从他敢杀赵铁桥这件事上,就已经证明,王亚樵决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为一条船双方发生火拼,毕竟理在王亚樵的手里,因为他们手里毕竟有李国杰这王八蛋写下的文契呀;二是,他们毕竟又为李国杰除掉一仇人,而我们呢?虽然有李国杰的口头许诺,却手无凭据。再说,我们又把王亚樵的猪头三楞给扔进了黄浦江。你说,咱们理在何处?我们纵然久居上海,人脉根基牢固,可是,没有理在手也是枉然啊!”   “什么是理?杜爷,莫非您在上海滩混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有理就可降服他人吗?那是天大的错误。”不料杜月笙越是心里发虚,张啸林越为他打气助威,手舞足蹈地对他说:“其实对付王亚樵这样的无赖,你千万讲不得任何道理。如果您想向他妥协,那么,他就会更加猖狂起来。他决不是你杜爷认了错就会罢手收兵的人。王亚樵就会趁机大闹一场,把你杜爷在上海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威望,都砸得个稀巴烂。到了那个时候,在上海滩上可就是他王亚樵可就成老大了。而我们这些人很可能都会拜倒在一个安徽流氓的手下俯首称臣!你想,那是什么后果?莫非杜爷真被他吓怕了,情愿从此在他姓王的手下过日子吗?”   杜月笙听了张啸林的话,一度慌乱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他忽从张啸林话中悟出一个可怕的道理:妥协只能助长王亚樵越来越盛的威风,同时也会动摇他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多年形成的“三驾马车”地位。1888年出生在上海川沙县高桥镇上的杜月笙,也知道自己当年闯上海时是如何艰难发迹的,他是靠替黄金荣贩运鸦片才一步步起家的。最后他成为黄金荣手下助手,又和张啸林组成个对外可以抵挡青红帮势力,对内可以指挥数百门徒的闻人。而今当真一步棋走错,那么,让他杜月笙名声扫地倒也事小,万一由此祸及他和黄、张经营多年帮派体糸,又如何向世人交待?杜月笙想到这些严重后果,一时举棋不定了。   “但是,我继续硬顶下去吗?”从清晨就在王亚樵压力下企图妥协的杜月笙,心中一片茫然。他感到进也不是,退也无路,一时又无快刀斩乱麻之策,又向成竹在胸的张啸林问计:“啸林兄,你的沉着,我佩服之至。可是现在的情势,决不像你说的那样轻松。王亚樵虽是个无赖瘪三,可现在理终究在他的一方,又召来那么多安徽大汉来和我们拼命,你说,让我如何退兵?我总不能在王亚樵大怒的时候,再火上浇油吧?”   “为什么不能火上浇油?”张啸林显然早有主见,他来前就对如何击败王亚樵想好的主意,这时他见杜月笙急得心中无计,才嘿嘿一笑说:“我想,越是在这火浇眉毛的时候,越不向他妥协。杜爷在上海什么样的恶棍没见过?对王亚樵这种人,当然要采取以毒攻毒,以硬碰硬的手段,方可凑效!”   杜月笙眼睛一亮:“以毒攻毒,说说你的主意?”   张啸林道:“现在王亚樵既然把百余名安徽人都召来上海,杜爷且不必怕他。在我看来,人多不能证明他王亚樵有本事。他这是以乌合之众,来给自己那发虚的心壮胆。刚才有人对我说,王亚樵想让那些安徽人抬着猪头三楞的尸体上街示威,其实这只是异想天开。因为这里是大上海,不是合肥,他如敢抬尸上街,租界上的外国巡捕,马上就会把王亚樵的人都关进笼子里去,你想,他王亚樵敢吗?”   “对对,有理!”已经昏了头的杜月笙听了张啸林的分折,顿时茅塞大开。他又追问说:“说下去,快说下去,有什么办法可让我转危为安?”   张啸林不慌不忙地吸着香烟:“还有人说,王亚樵已派那些从安徽来的乌合之众去了码头,准备和打死他们猪头三楞的刘阿大火拼一场,是吧?杜爷也大可不必惊慌。因为兵法上早就说过:”敌进我退。‘既然他们来码头上是找我们拼命的,那么杜爷何不马上船上的刘阿大下一道命令,要他们把船开到吴淞口外海面上去。对王亚樵那些准备上船拼个你死我活的安徽人,来个远而避之,如何?“   “妙妙!”杜月笙紧张的心绪稍安。但又蹙了蹙眉头:“我们退兵不战,避免和王亚樵拼个鱼死网破,自然是上策。可是,啸林兄,逃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王亚樵如发现我杜某人退兵罢战,他会对报界大肆宣扬:杜月笙败了。他是因为怕老子才不得不把那艘大船开到吴淞口外避难的。那样一来,他王亚樵同样可以在舆论上取胜。我杜月笙又成了什么人?”   胸有成竹的张啸林又嘿嘿一阵冷笑,有板有眼地说:“杜爷真是精明!可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咱们这样做,既可减少火拼的损耗,也可以趁机向王亚樵的老巢进行偷袭,杀他个回马枪啊。这就是兵书上说的:”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啊!“   杜月笙这才悟出张啸林力劝他向来势汹涌的王亚樵投降妥协的原因。他暗淡的眼睛一亮,又说:“啸林兄真是个诸葛亮,看不出你平日不露头角,原来袖里有乾坤啊!你不妨说说你的主见,如何对王亚樵实施攻其不备之术?”   张啸林这才道出他的锦囊妙计,他俯在杜月笙耳边,颇为机秘地说:“杜爷,是这样。王亚樵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前几次他在南京和上海行刺,一般情况下,他都让手下弟子出面,而他稳稳地隐藏在幕后,静观风云。这次他把那么多安徽人召到上海,要到码头上找你手下的刘阿大兴师问罪,那么王亚樵肯定不会亲自上阵。他如果躲在安徽会馆里等着好消息,那就是我们向他暗刺一箭的好机会!”   杜月笙一惊:“你是说,我们派人趁机前往安徽会馆,行刺王亚樵?!”   “正是此计!”张啸林将他的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大声说道:“杜爷,您有什么可以惊怪的?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王亚樵既想靠暗杀来称霸上海滩,那么,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他,只有把他姓王的一枪打几个眼儿。如果把他杀了,到码头上寻找杜爷闹事的那些安徽人,他们还敢留在上海吗?当他们听说王亚樵遇刺身亡,哪个还敢留在这里?到那时候,杜爷的困境就不战自解了。”   杜月笙呆然坐在椅子上想了几分钟,不曾说话。因为张啸林为他出的点子实在太让他心动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杜月笙又神色紧张起来:“啸林,你的主意甚好!如果我们一旦成功,那不但可解当前的燃眉之急,也可除掉威胁我们青红帮的一个隐患。可是,我总是有点拿不准,这计谋虽好,只是万一失策,或者被王亚樵识破。那我们的后果可就更惨了!”   张啸林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胸口一拍,说道:“杜爷,您当年独闯上海的那种勇威,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个人声望越高时,他就越是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起来?其实王亚樵又怎能识破我们的趁虚而入之计呢?他如今心思都在码头上,他认为我们定会派出许多强人高手,去码头和他召来的安徽人对阵,哪还会提防身后有刺客杀手?所以,你大可不必谨小慎微,只管尽快派几个胆量大的刺客,尽快潜进安徽会馆。只要把他王亚樵的人头拎在手里,我敢保证,那些在江边上寻衅闹事的乌合之众,就会不攻自逃了!”   杜月笙反复思考张啸林的退兵之策,感到在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只好实施张啸林的“以毒攻毒”之计了,杜月笙忽把牙关一咬,恨恨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现在也只有这一招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刺客成了人票   王亚樵自派出数百安徽弟兄前往吴淞码头,寻杀人凶手刘阿大讨还猪头三楞的血债,誓死夺回那艘李国杰当作报酬礼送的“江安号”货船以后,他和妻子王亚英及几个贴身侍卫,仍然守候在安徽会馆的大本营里静候消息。那时,王亚樵已猜到此举定会迫使杜月笙投降。王亚樵在行事之前,已对他的火拼结果有所估计,现在当他见大批门徒弟子在宣济民等人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开赴吴淞码头的时候,他铁青的脸膛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纹。   “摆酒!让我们虚席以待,静候好消息吧。我敢保证,不出两个时辰,称雄一时的杜月笙,定会主动上门,前来谢罪投降的。到那时候,他不但要归还我的‘江安号’,而且他杜月笙从此还要败倒在我王九光的脚下。哼,这上海滩古来也不是属于他杜月笙一人的,现在我王九光来了,当然也有我的一席之地!”女侍们将几碟上好安徽菜肴摆上八仙桌,王亚樵心里万分兴奋。他连饮几杯醇酒,瘦削的脸膛上开始泛起多日不见的红晕。   “亚樵,你劝你还是少喝为妙。”王亚英在旁见他连连狂饮喝,心里忽然泛起不安的预感。这精明的女人心细如麻,遇事冷静,的王亚英决不像丈夫那样轻率而自信。当王亚英想起杜月笙根深蒂固的势力和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糸时,她手里的酒杯竟哆嗦了一下,酒滴落在她月白色衣裙上。那酒渍在衣裙上渐渐扩展开来,在王亚英眼里仿佛就是一朵越濡越大的血滴,直刺她的眼睛。   王亚樵依然大口狂饮,脸膛也越涨越红,他大咧咧说:“为什么不喝?亚英,不出两个时辰,我就让你见识杜月笙的本事。现在我们安徽的大兵压境,他如果不投降,还有什么出路吗?”   生得秀丽端庄,经历过武昌起义的夫人王亚英,毕竟与喜欢强杀硬拼的王亚樵有本质的不同。王亚英性格内向沉静,她遇事不惊,善于思考,又是位有头脑有思想的女子。所以她面对满桌酒菜却无胃口,越来越感到心神不安。她意识到王亚樵在上海斗败一个有多年根基的杜月笙决非易事。就说:“九光,杜月笙决不比赵铁桥,也不是从前你想杀的陈调元。他在上海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你想,虽然你现在有理在手,他又出了人命,可你以此就想搬倒一个杜月笙,也怕办不到呢!”   “办不到?哼,我王九光的字典里从没有什么办不到!”王亚樵几杯水酒进肚,脸膛涨得发红,他恨恨将胸口一拍说:“他杜月笙不过比我王九光先来上海几年而已,如论才能胆识,他决不比我强几分。再说,现在理抓在我的手上,他刘阿大凭什么把我弟兄扔进江去?这是一条人命啊,如他杜月笙连人命也视而不见,甚至对我不理不睬,那我就情愿不要脑袋,也和他拼个山高水低!我就不信我拼不过他?”   “不妥不妥,生打硬拼不是办法。”王亚英越想越感到后果可怕,她沉吟着:“如这世界真有理可评,那他杜月笙也许会向你投降。可在这大上海从来都不是以理来取胜的,更何况杜月笙那样的大亨?你以为他杀了你一个人,会向你投降吗?其实不然,杀个人在他也不过是掂死个蚂蚁罢了。”   “胡说,一条人命,他竟敢视若草芥,我岂能容他?”王亚樵借着酒劲将桌子拍得山响:“亚英,如他杜月笙不肯服输,我就再来个血洗上海滩!”   王亚英见他听不进忠告之言,就呆呆坐在那里苦思苦想。忽然,她决心刺他一下,说:“亚樵,我想现在并不是你对杜月笙兴师问罪的时候,说不定,他还要马上在你背后狠刺一刀呢!”   “胡说,他敢在背后向我狠刺一刀?”王亚樵大怒。   “如果我没猜错,杜月笙肯定会向你下毒手的!而且马上就会派人来的。”   “笑谈!他现在已被我的人困成了铁筒一般,杜月笙连有还手之力吗?再说,我在会馆里,谁敢对我暗刺一刀?”王亚樵不以为然地冷笑说:“亚英,你休要吓我,也不要为杜月笙张目吓人。现在杜月笙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岂胆胆敢向我下手?”   王亚英坐在那里冷笑:“你呀,真是个鲁莽的人。世上哪有如此简单的事情?你想过没有,如他杜月笙真像你想的那样,会为一艘船和一条人命,就跪倒在你的脚下,那他就成了上海滩人人耻笑的无能之辈了。依我看,他现在就是想和你言和,也决不会马上投降服输的!”   王亚樵这才醒了酒。妻子的话虽然说得尖刻,但却一针见血地说到了要害。当他认真地思考此事的后果时,忽然震惊地怔在那里了。王亚樵忽有所悟地说:“对对,一个手握青红帮大权的人,怎会轻易败倒在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安徽人手里?可是,我就不信他姓杜的,这时候还敢杀上门来,把大火越燃越旺吗?”   “亚樵,你越发想错了!”精通斗争谋略的王亚英,早已看透了这场你死我活的角斗内幕,她以睿智的目光窥破出王亚樵与杜月笙之间针锋相对的对峙结果,必然是凶多吉少。她认为王亚樵和杜月笙是为争夺一艘船,不如说在争一口气。她忠告说:“杜月笙当然不想把火越烧越旺,但你以为他灭火的办法就只有投降吗?”   王亚樵困惑地望着沉静的妻子说:“亚英,你是说,他还会采取凶残的手段,才能把这场随时能烧毁他的大火扑灭?”   王亚英说出对事态的判断:“我想,杜月笙如是个乱世奸雄,他定会想到只有将你杀掉才除异己的最好办法。所以我劝你现在该醒酒了,你要尽快做防止杜月笙杀上门来的准备才好!”   王亚樵的酒吓醒了。他听妻子说出杜可能对他暗杀的可怕后果,立刻跳起来。正是由于身边有位精明妻子,才救了他一条性命。王亚樵当即召来王干庭和牛安如,叮嘱他们说:“马上给我调一队警卫杀手来,守候在会馆的内外,如果有人来暗杀我,马上逮住他们。”   果然不出王亚英所料,就在王干庭、牛安如刚调来一队安徽汉子,将会馆里里外外警戒起来,这时,王干庭和牛安如忽见会馆墙外边一棵梧桐树后,探出一个人来。那些斧头帮刀斧手刚刚埋伏好,就见从法国梧桐树后,接连爬上几个行迹可疑人来。牛安如知道来人必是杜月笙派来的刺客,也不惊动他们。只见几个神秘的杀手悄然潜进通往前院的甬路,又拐进一道回廊,直向王亚樵居住的前院悄悄摸去了。王干庭和牛安如会心一笑,向隐藏在草丛里的杀手们一招手,顿时,数十个手持利斧的汉子从暗影里闪出来,飞快向前院扑去。   这时,杜月笙在华格臬路宅子里正心焦地等盼消息。   他自从派出十几个杀手前往安徵会馆行刺王亚樵以后,心情非但没有丝毫宽慰,反而变得越来越慌乱紧张起来。张啸林见他神不守舍,就在圆桌上铺开棋局,与杜老板对杀了起来。张啸林与其说忽然来了对奕的兴趣,不如想以下棋来分散杜月笙紧张的心绪。可是,杜月笙的心全然不在这盘楚河汉界的残局之上。忽然,女侍进报说:“老爷,有电话。”一会儿守门的佣仆又进来向棋局旁心绪忙乱的杜月笙报告说:“老爷,有人从江边码头过来了,他们说有紧急情报要向老爷面禀。”   “好了好了,真是乱死了。‘江安号’既然早就出了吴淞口外,莫非还怕那些安徽蛮子从江面上飞过去不成?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杜月笙恨恨地骂着,他不断出去听电话和接见从江边跑回报告斧头帮人马逼近江岸,随时有乘小舢板向吴淞口外江边逼近的门徒。杜月笙开始尚不烦躁,他想只要安徽会馆传来好消息,除掉了心腹大患王亚樵,那么在江边准备向“江安号”偷袭的安徽斧头帮人马,就会如张啸林预见的那样,顷刻作乌兽散。可是,让杜月笙和张啸林都感到万分不安的是,他派出去行刺王亚樵的暗杀队,居然一去无音讯。如此一来,让本来对行刺王亚樵没把握的杜月笙心里更加慌乱起来。   大约过了两小时,忽从外院传来一阵杂沓脚步声。早已无心下棋的杜月笙,这时已有某种不祥预感。他正为能否行刺行功备感忧虑的时候,忽见一个叫黑头阿四的打手,浑身泥泞地从外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他见了杜月笙和张啸林,扑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地哭叫起来:“杜老板,不好了,咱们派去行刺的弟兄,都被王亚樵的人给围困起来。杜爷呀,原来王亚樵的斧头帮早有准备!咱们误进他陷阱了呀!”   “什么──?”杜月笙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他握着棋子的手在那里不安的颤动。平时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一言九鼎的杜老板,蓦然怔呆在那里,手里的棋子“叭”一声掉在地板上。他心里立刻升起难言的痛苦和恐慌。由于想到行刺王亚樵不成的后果,杜月笙竟然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张啸林比杜月笙冷静。他虽对出师不利感到失望,但他仍然向黑头阿四询问究竟:“阿四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人是出其不意前去会馆的,王亚樵的人,怎会预先知道你们去那里行刺呢?”   黑头阿四神色慌慌,只得将如何从安微会馆后院悄悄潜入,又如何来到王亚樵和妻子亚英下榻的房间。发现他们坐在那里吃酒谈笑,这无疑正是他们暗中向王下手的好机会。可是万没想到,就在他们准备从窗外向里面开枪的时候,却发现后面早已传来了脚步声。还没等他们动手行刺,一群预先埋伏在院子里的斧头帮大汉,都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将他们十几个行刺杀手都逮了,个个五花大绑起来。这时,坐在里面喝酒的王亚樵忽然走出来,面对这些吓得浑身发抖的刺客嘿嘿冷笑:“我早就料定你们必有此举。看来我王某人命不该绝,我的夫人早就预料到,你们今天必到会馆来行刺!好吧,既然你们都是杜老板派来的杀手,那就休怪我王亚樵不讲情面了,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拉出去杀头示众!让上海人看看杜月笙是何等光明磊落的人!”   “王老板,饶命啊!”那些被斧头帮大汉逮起来的黑衣刺客们,忽然发现身边围上了黑压压人群,个个都手持闪亮大斧,怒目横眉地拉起他们向院外拖去,吓得刺客们纷纷跪地求饶。王亚樵虽在那里叫骂不休,但他毕竟不敢轻易杀害杜月笙手下的人。这时王亚英在旁解围说:“放你们回去倒也容易,不过,一定要你们杜老板亲自到会馆来接你们才行!”   王亚樵也说:“对,让你们杜老板亲自来,到那时我要他道出为什么无理在手,却要暗派刺客杀人。好一个上海大闻人啊!”刺客们都成了斧头帮的网中之鱼,哪还敢逞雄叫屈。这时,王亚英和王亚樵咬啼耳朵。王亚樵吩咐将黑头阿三解开绳子,对他说:“你马上带上我的信去见杜老板,让他答应我的条件,就可把你统统放回去,不然的话,可别怪我王九光不讲情面了!”他说着匆匆写了一封信,然后打发黑头阿三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去向杜月笙报告。   杜月笙和张啸林听了黑头阿三报告的情况,情知大势已去。再看王亚樵写的亲笔信,更感到骑虎难下。王亚樵写道:   杜先生:   江湖上历来讲明人不作暗事。我王亚樵前次索要‘江安号’,乃是李国杰亲笔许诺之物,可谓取之有道。然你堂堂上海闻人,非但赖船不还,反而大打出手,杀害人命。公理良心何在?而今你非但不知错改错,返还‘江安号’,交出杀人凶手,反而又暗生枝节,派杀手行刺。现限你见信后马上到我会馆当面谢罪,交出货船,惩办杀人凶手刘阿大。如若上述三条敢有讳者,我斧头帮全体弟兄将杀上门去,断其首级。到那时你非但在上海威名大煞,反而要成我王亚樵刀下之鬼。何去何从,望你尽快定夺,不然休怪我斧头帮无情,横扫大上海,不费吹灰之力。   安徽合肥王亚樵   杜月笙作梦也没想到他在上海称雄数十年,如今竟在一个安徽人王亚樵面前一连跌了几个跟斗。他不但因“江安号”惹出了人命,而且又轻信张啸林的主意,派出刺客杀手潜入安徽会馆。万没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犬,刺客都成了王亚樵手中的人质,无疑这是授人以柄。想起自己多年在上海一言九鼎的威风,再回头看看他和王亚樵几个回合的交锋,深感他非但理不在手中,而且随时可能被安徽斧头帮的首领置于无法自拔的尴尬之地。再想王亚樵信中所说三个条件,那分明是逼他妥协和投降。杜月笙想到自己越来越被动的处境,不禁从心里对王亚樵害起怕来。   “啸林兄,看起来我这次是被强人抓住了把柄,恐怕一时无法脱身了!”杜月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王亚樵马上揪过来,咬断他的喉咙方解心头之恨。   “杜爷,莫慌。”张啸林反而显得比杜月笙沉着。尽管他出的主意非但没镇住对方,反而惹事生非,让杜月笙又陷进无法自拔的困境。但他仍不慌不忙地进言说:“王亚樵的信不必在意,他决不是为一艘船和一条人命在发难,他是想当大上海的老大,所以才无事生非找我们的麻烦。既然王亚樵不知轻重,还敢说要你杜老板亲自去他的会馆赔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依我看,索性动用咱们上海青红帮全部人马,和王亚樵决一死战,咱青红帮的人就是杀得个人仰马翻,也定要把王亚樵的气焰打下去!”   “不行,啸林兄,事已至此,再不敢乱来了!”已经吃一回亏的杜月笙,再不肯轻信张啸林的话了。他知道自己现已完全受制于王亚樵,他为抢船杀了斧头帮的猪头三楞,人命一出,理自在对方手里;而他千不该万不该派出刺客去安徽会馆。现在手下十几个门徒都被押在王亚樵手里。万一此事声张出去,必然舆论哗然,对他在上海的声望不利。这反而成全了王亚樵。杜月笙毕竟是有头脑的大亨,他冷静权衡利弊之后,马上摇头否认了张啸林继续发动青红帮人马,与王亚樵斧头帮混战一场的主意,他理智地说:“你想,我们杀了王亚樵的人在前,又派人行刺于后,此事万一声发到报界,公理也是在他王亚樵一方。与其继续这样和王亚樵相拼,一动不如一静,索性就按他王亚樵信上所说去办,我亲自前到他的安徽会馆谢罪,如何?”   张啸林吓了一跳:“杜爷莫非疯了吗?您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王亚樵又是什么人?你怎可亲自去安徽的贼人之窝呢?”   “你是担心王亚樵敢加害我吗?”杜月笙自信自负地摇摇头,说:“我料想他现在还没有这个胆量吧?”   张啸林也感到事态确实严重,当初他建议向王亚樵下手时,没有想到一个安徽恶棍式的人物,居然也敢在偌大上海滩和德高望重的杜月笙比试高低。而今张啸林冷静下来一想,才感到从前他们看不起的王亚樵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但他又不肯让杜月笙去冒此风险,仍进言相劝说:“杜爷,倒不是担心他敢对您下毒手。他王亚樵有几颗脑袋敢和杜爷为敌?我是说如果您亲自去他的会馆,无疑就是输了理呀。万一此事声扬出来,杜爷脸上无光倒也事小,那王亚樵从此在上海嚣张起来事大。到那时连杜爷都镇不住他,王亚樵还怕谁呢?”   杜月笙也觉得进退两难。他知道张啸林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他如不按王亚樵信上三条去办,非但被押在那里的十几个弟兄无法开释,而且王亚樵还会继续指挥那些从合肥、安庆等地集聚到上海的乌合之众,继续在上海抬尸闹事。杜月笙想到后果,仍不敢与强悍的王亚樵抗衡。他在地上搓着手徘徊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不出战胜王亚樵的主意来。忽然,他下了决心,对张啸林说:“江湖上的老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胜胜败败,其实都是寻常之事。啸林兄,既然我们有长远和王亚樵较量的打算,又何必计较一时得失?我看,此事不宜继续和他较量下去了,与其继续这样对峙拼杀,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吧。”   “如今箭在弦上。你如何化解?”   杜月笙想了许久,终于咬牙挥手说:“谈判!”   张啸林摇头:“和这种无赖去谈判?怎么谈得拢呢?”   “我索性就给他王亚樵一点面子,亲自上门去。如何?”杜月笙那时已无计可施,在愁肠百结之际,只好选择投降。   “不,杜爷,这样做您太失身价了!”张啸林左思右想,无法赞同杜月笙的决定,他忽然想出个转寰之策,说:“既然杜爷心胸开阔,同意暂且让他姓王的一步,也好。不过,您千万不要亲自前去安徽会馆。如果非谈判不行,索性派人到那里去传话,选择一个中间地点,让王亚樵到那里去。那样的话,杜爷可以前去和他见面,也就不失为一个不失体面的权宜之策了。”   杜月笙见张啸林为他名望不受损失,绞尽脑汁想出不失脸面的办法,顿时欣然首恳,连连点头说:“好吧。那就选在福佑路上的上海老饭店,那里有我们的人,谈话也安全。”   “好,就让王亚樵到上海老饭店会面。到那里咱可和他边谈边吃,相信这种人见了杜爷的酒,定会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张啸林感到现在只有此法可行。于是杜月笙就派黑头阿三去安徽会馆,给等在那里的王亚樵送了一封回函。确定当天下午3时,在上海老饭店会面。   杜月笙摆酒和黄金荣道歉   下午2点不到,杜月笙和张啸林就在一群荷枪实弹的青帮门徒的前呼后拥下,乘坐几辆车子离开华格臬路杜宅,来到福佑路上那家有百年历史的江浙餐馆。饭店老板听说杜月笙在此楼宴客,不敢怠慢,忙把雅座布置妥当,又上了陈年名肴老酒,早早就准备起来。   杜月笙也寄希望通过喝酒交谈,和多敌不时的王亚樵把结在心里的芥蒂疙瘩结开。可是,他和张啸林坐在酒楼的雅座里,从午后3点直等到傍晚时分,也不见王亚樵的人影出现。杜月笙没有想到这安徽斧头帮首领,居然会摆如此大的架子。张啸林几次在桌前骂王亚樵不通人情,杜月笙只是急得手足无措,来回踱步。一直等到天色昏黑,才见他们派出送信的黑头阿三神色紧张地跑上楼来,他见了杜月笙和张啸林,自然又是一番哭诉:“杜爷,张爷,人家王亚樵不肯赏咱的面子,说什么也不肯来吃酒呀!”   原来,王亚樵并不像张啸林估计的那样有请必到。此人历来软硬不吃,一旦抓住了理就不肯让人。黑头阿三将杜月笙和张啸林在福佑路老上海饭店宴请他的意思一说,不料王亚樵竟哈哈大笑:“我就知道,鬼也怕恶人。他杜老板也不过如此,现在他也知理亏了吧?不然他为什么要出来摆酒宴请我一个安徽大流氓呀?也好,既然他自知理亏,又肯礼贤下士,索性就交个朋友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王亚英居然当场表示反对,她说:“亚樵,和杜老板和解,自然是件好事,天下人都说冤仇宜解不宜结嘛。可是,当初你给杜先生写的那封信上,可是说明三条必须答应下来,才可谈判的。而且我们又提出他杜先生必须亲自到这里来谢罪,才能冰释前嫌。不然的话,他杜先生杀了我们的弟兄在先,就这样不明不白和他谈判,又如何对咱斧头帮的弟兄们交待?”   “对呀,如果夫人不提醒我,还险些上了他杜月笙大当!”只因王亚英的提醒,已经对杜月笙的宴客之举表示接受的王亚樵,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对前来送信的黑头阿三说:“你马上回去传话,告诉杜老板,软的硬的我王某人都随他。不过如他真心想和我王九光修好,就不该坐在酒楼里摆架子。我已有言在先,他杜老板杀了我的弟兄,抢了属于我们斧头帮的船,现又派杀手刺客上门行刺,杜老板的所做所做为,显然都与他身份不符。如他还明智,那就让他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来。请你转告他,我这里不是鸿门宴,只要他杜老板肯来,我王九光肯定给他面子。”   杜月笙呆呆坐在那里,眼望酒楼外的天色越来越黑。他作梦也没想到一个从安徽来的小帮主,竟比他的架子摆得还大,居然连他设的宴也不肯来赴。杜月笙顿感面红耳赤,威风也减了几分。   “他娘的,姓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啸林听了黑头阿三的报告,立刻勃然动怒地将桌子一拍,怒道:“杜爷,我早就对你说过,姓王的不是好东西。这种人是不懂人情道理的,据说他早年在芜湖时,就是个只懂杀人而不懂情理的小人。如今事情既然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我们不采取以刀对刀,以牙还牙的强硬手段,来击败这些可恶的斧头帮,那么即便眼下可与他和解,将来也必成酿成后患。既然如此,倒不如向南京的蒋先生求助,再花些钱买通租界的巡警,再加上咱们青红帮的人马,和他王亚樵来一个火拼,我就不信不能把他王亚樵打得个落花流水。到那时,理也就不评自在了,杀鸡又何须宰牛的刀呢?”   “不妥不妥。现在双方既然都主张和解,咱们又岂能再出此下策?啸林兄,须知如果继续这样对峙下去,后果更加难以收拾。”杜月笙那时已没了主意。他虽极力想和王亚樵和解,但是又考虑对方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他知道万一前去安徽会馆,中了王亚樵的埋伏,岂不要损了夫人又折兵吗?杜月笙见张啸林仍坚持强硬手段,和王亚樵血战一场,决一雌雄。但是,他虽然从心里也对王亚樵恨之入骨,但毕竟顾虑重重,于是杜月笙便对他说:“既然你我都没好主意,倒不如马上到黄大哥的府上去,向他讨个教,如何?”张啸林也就坡下驴,不再坚持己见,说:“也好,就去听听黄大哥的说法,我相信他也会赞成我的主意,把那个安徽佬的威风打下去。不然,有一天他会骑在咱们弟兄的脖子上屙屎了!”   两人也不再相争,都坐进了小轿车,在一群肩背盒子炮的护兵簇拥下,长长的车队便直向黄金荣的公馆浩浩荡荡驶来。进了黄宅,早有人进院通报,那时黄金荣刚好吃罢晚饭,由姨太太们抚持着,倚在烟榻上吱吱吸着水烟。忽听杜月笙和张啸林一道来访,情知又是因和安徽斧头帮闹得不开交,就吩咐手下人说:“快请快请,我要听听那件事他们到底是如何处置的?”   说话间杜月笙和张啸林已来到了客厅坐定。几位女佣依次献上木樨青豆花茶,黄金`荣匆忙迎出,对杜、张两人问道:“月笙,啸林,你们莫非真想和王亚樵动武吗?其实,话我早对你们说了,对他这种人,千万来不得硬的。”   杜月笙见从前和他一道在租界上走私鸦片起家的黄金荣,尚未出屋已知他目前处境,心里暗暗佩服说:“大哥说的有理,只是事情既已压在我的头上,如今他姓王的就好象一摊狗屎,让我擦不掉也揩不去,又如何消解这燃眉之急呢?”   张啸林说:“黄大哥,咱们可都是上海滩上的光棍。您想,即便理在他王亚樵的一方,咱也不能让他得了便宜呀。如果象杜爷说的那样前去向王亚樵妥协,那将来我们又如何摆关糸?依我看还是来硬的好,凭咱们多年在上海的班底势力,再求南京蒋介石的官方支持,还怕打不败那几个从安徽过来的斧头帮吗?”   “不妥不妥!”黄金荣抽足了烟,这才振作起来。刚才在杜、张两人陈述和王亚樵对阵经过的时候,黄金荣已想好了平息事态的主意。虽然此事与他没有直接关糸,可黄金荣毕竟与杜月笙友谊深厚。他们早在1911年就在上海混迹,后来杜月笙在走私鸦片时为黄金荣打天下,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现在他情知杜月笙面临骑虎难下之势,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黄金荣挥手赶散身边的女人,才对张啸林说:“啸林,你那担心虽然也有道理,可是,现在对王亚樵再用老办法早已行不通了。因为现在是什么年代,早就不是咱们三个占山为王的时候了。王亚樵这个人我早有耳闻,他是个天生不信邪的人,据说他连蒋先生都不放在眼里,莫非还在意我们这些上海的土邪神?再说,月笙他手下的人,办事确实没有道理,怎能为了一条船,就杀了人呢?你啸林也是糊涂,本来咱已经输了理,可你为什么还要纵恿月笙派人去暗杀王亚樵?结果又将几个弟兄也搭了进去。你想,如果我们采取硬拼的办法,万一再失了手,惹出人命官司来,那么后果就更不堪设想。到时候烂摊子如何收拾?退一步说,即便咱们真能把王亚樵赶出上海,他心里不服,迟早也是个大祸害呀。因为此人手黑心狠,他迟早还要卷土重来的!”   张啸林见黄金荣把话说到这份上,情知自己的硬打硬拼主意站不住脚。也就再不多言了。杜月笙见黄金荣的话正投他心思,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大哥高见。只是,打也打不得,也和不得呀!刚才我们在老上海饭店为王亚樵摆下了酒席,可是,这王亚樵却摆起了架子,咱请不到他。大哥。现在我才知道安徽的斧头帮不好惹。王亚樵连个面子也不肯给,谈和也是一件难事啊!”   “其实不难!一点也不难啊!”黄金荣坐在太师椅上,显出胸有成竹的神态。他笑了笑,对杜月笙说:“我为什么说不难,就是以我观察,王亚樵也不是个混人。我已经听人说起,这王亚樵很讲义气,也重感情。他为什么不肯赴你杜月笙的宴呢?一是他有言在先,必须要你亲自上门道歉,才可化干戈为玉帛。但是你却摆起了上海闻人的架子。让一个受了委屈的安徽人主动去喝你的酒,他自然不干。再说王亚樵也对你杜爷的安排将信将疑。万一你在老上海饭店里暗设埋伏,那岂不就是又个鸿门宴吗?你想,如果王亚樵如此安排,你会去上他的当吗?”   杜月笙听了黄金荣精辟入理的分折,心里暗暗佩服。但他仍面有难色地叹息说:“大哥的话自是金玉良言,入木三分。可是,我也不敢亲自去他的安徽会馆。您也知道,是我的人,杀了王亚樵手下一个什么猪头三楞的家伙,因有这旧恨在前,又有我派人去暗杀他的新仇在后。王亚樵会不会在会馆里暗设陷阱,引诱我前去送死呢?”   张啸林支持说:“大哥,月笙确实去不得,谁敢保证他王亚樵不暗设机关,杀害人命呢?谁都知道王亚樵是以杀人害命起家的,在安徽时就有了‘杀人大王’的恶名。如今再让月笙亲自前去,必然凶多吉少,所以才想出个在老上海饭店吃饭,借以化解旧仇的办法。谁知姓王的根本不想和解。”   黄金荣沉吟片刻,忽对杜、张两人说:“如此说来,就只有我亲自出面了。因我和王亚樵素昧平生,又无任何过节,料想他决不会加害于我吧?”   杜月笙和张啸林听了,哪里肯依。他们都纷纷苦劝。杜月笙说:“大哥千万去不得。虽然您与王亚樵从没任何纷争口角,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必知你黄大哥和我是多年磕头换帖子的拜把子弟兄。您如若前去,他万一动起恶念,加害于您,我杜月笙于心何安?”张啸林也百般劝阻说:“王亚樵恶名在外,连蒋先生也知道安徽有个杀人狂呢,所以还是小心提防为上策,千万不能走进他们斧头帮的陷阱啊!”   不料黄金荣听了,竟仰面大笑起了,半晌说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也难怪你们不敢去安徽会馆,都因为你们至今也还不知王亚樵是什么样的人。据我耳闻,王亚樵并不是你们说的坏蛋。他虽然喜欢行凶杀人,可是,他心性却是极正派的。你们想,他如果不正派,会派人到南京来行刺陈调元吗?如果王亚樵没有正义品性,他会杀那个出卖友人的赵铁桥吗?据我听说,就是这个王亚樵,对穷人百姓倒是有几分善心的。至于我到他那里去,你们千万别担心,他王亚樵是断然不会加害我的。”   “为什么?”杜月笙和张啸林虽已对黄金荣的话心里折服,但他们仍对王亚樵是否暗布陷阱将信将疑。   黄金荣毕竟老谋深算,他头头是道地说:“虽然王亚樵现在有理在手,又逮了咱们十几个弟兄。但是,要知道他现在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呀。因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外来人,在上海他没有码头和人脉关糸。尽管他为了壮胆,不得不从合肥等地调来那么多人马。可是,外来的人终究是斗不得地头蛇。他现在为什么明知自己占不了上风,还死要面子一定要你杜老板去他的会馆呢?就因他王亚樵既想和解,又不肯丢面子。所以,如我代表你杜老板亲自前去,他王亚樵既得了面子,又可收回他的‘江安号’船,你说,他为什么还要杀我黄某人呢?”   杜月笙和张啸林见他说得在理,都哑然无语了。只是杜月笙仍对黄金荣的安全担心,说:“万一大哥遇上什么不测,我杜某人心又何安?”   黄金荣大手一挥:“不会不会,我保证他王亚樵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想,如果他敢对我下手,那么将来王亚樵还敢在上海混吗?不是我黄某人吹,他如敢动我一根汗毛,将来都要他以性命代价来偿还的。”   张啸林说:“大哥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如大哥想去,今晚也去不得。因为天黑了,明天再说吧。”   黄金荣哪里肯依,他一面吩咐女侍们更衣,一面让身边佣人给王亚樵的安徽会馆打电话,通知他马上就到。见张啸林又要阻拦,他说:“今夜我非去不可。先不说那十几个仍在会馆里押着的弟兄安全,就说王亚樵的人,现在还守在江边码头上起哄闹事。我也不能再迟疑了。如明天他们仍不见咱们作出让步,王亚樵也许当真会鼓动那些不懂上海规矩的安徽斧头帮,抬着被打死的那个猪头三楞的尸体上街示威,到那时候,我再去见王亚樵,岂不是丢尽了脸皮?”   杜月笙和张啸林见黄金荣谋虑深远,出语有据,索性也不再劝了。于是他们护送着黄金荣出了宅门。黄金荣坐进一辆小轿车,再由杜月笙手下人乘坐的几辆美国吉普护卫着,驶往安徽会馆。一辆辆小汽车都亮起了大灯,顿时映亮了夜色漆黑的马路,直向远方马路上飞驰而去。约有半个时辰。有人向坐在车里的黄金荣报告说:“黄老板。前面就是安徽会馆了,您看,王亚樵的人已守在大门前,那样子好凶呢!”   黄金荣听了,急忙向窗外探头一看,只见偌大的安徽会馆门前,早已站满了黑压压人群,都是些赤膊大汉,个个手里握着刀枪,人人面现怒色。无数愤怒的眼睛都虎视耽耽盯着越来越近的黄金荣车队。黄金荣发现那些安徽人刀枪在手,大有扑上来和他对阵厮杀之势,心里不由一惊。黄金荣虽在上海呼风唤雨,闯荡码头多年,见过各种凶险场面,可他从没有见过王亚樵这样摆布人马阵势。从前在黄金荣心里,斧头帮也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草民恶痞,哪想到出现在面前的竟会是如此严整威风的队伍!这上海大亨见了凶威逼人的场面,心里有些惊呆了。就在这时,忽听到会馆大门前有人高叫:“闪开,九爷来迎客了!”   黄金荣知道九爷即王亚樵。他正在疑惑,却见会馆门前的斧头帮一阵骚动,几个手持闪亮大斧头的赤膊汉子,簇拥一位身材矮瘦,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大门里出来。黄金荣也是第一次见到王亚樵,他没有想到在安徽、上海威名遐迩的斧头帮大头目王亚樵,竟会是个身材瘦小,戴一架黑框水晶眼镜,甚至有几分斯文气的青衣秀才。   就在黄金荣坐在车里心绪紧张的时候,忽听随行的家佣在他耳边说:“黄爷,那个戴眼镜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亚樵!”黄金荣不敢怠慢,急忙从车里下来,上前几步,冲着那个倒剪着双手,大模大样的王亚樵拱手便拜,说:“我的天,从前王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幸会,果是一表人材啊!我黄某人在此有礼了!”   这时,那些守在会馆前的人群里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还我人命,血债要用血偿还!”“让杜月笙亲自来谢罪!”“不归还我们的江安号,就要血洗大上海!”“滚回去,姓黄的给我滚回去!”黄金荣暗暗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自己礼贤下士地主动登门,竟会遇上这样尴尬的场面。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张啸林的话有些道理,但是他既已来到,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来。   “不敢当!”王亚樵见黄金荣深谙江湖码头的礼节,心里怒气立时消了几分。当身后“嗷呀”一阵斧头帮门徒的愤怒叫喊声再起时,王亚樵急忙厉声喝道:“肃静!你们可知来者何人?他就是上海滩上第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闻人黄金荣,黄老先生!从前如果说我们斧头帮的人,受了杜月笙多少气,死了多少人,可是,有黄先生金面,所有冤仇都可散去!大家伙听着,黄老先生是我王亚樵的客人,哪个胆敢无礼,小心我帮法从事,不留情面!”   嘈杂人声立刻嘎然而止。黄金荣正茫然环顾左右,忽听到王亚樵说:“黄老板。请!”   黄金荣这才发现安徽会馆内外,不知何时已点燃了大小灯笼数十盏,映得他眼花缭乱。他心里怦怦狂跳,不知王亚樵为他安排一场什么样的戏,但是他毕竟是上海第一大亨,岂能在这刀林剑树的场合里有丝毫畏怯。黄金荣索性紧紧追随王亚樵身后,在一群斧头帮门徒的前呼后拥下,穿过甬路两旁荷枪持刀的幢幢人影,匆匆经过几层套院,直向会馆深处走来。   不知穿过几进套院,前面又出现一群黑森森人影,只听王亚樵对黄金荣说:“请吧!”黄金荣抬头一看,眼前原是一栋大瓦房。门前也悬挂几盏大红灯笼。他小心地迈进门槛,才发现这里就是斧头帮的大本营,“议事厅”三字金匾横悬门厅。里面灯盏通明,正面壁上悬有一幅猛虎中堂。黄金荣被让坐八仙桌前,还没等他开口,王亚樵就说:“黄老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代杜老板和我们斧头帮谈判的吧?”   “不不,此言差矣,”黄金荣嘿嘿一笑,息气宁人说:“老朽是专来道歉的!”   “道歉?!”刚才还暗怀戒备的王亚樵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他的印象中,称雄上海的青帮大老板黄金荣,是决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自因一艘“江安号”与杜月笙手下人刘阿大等发生冲突以来,王亚樵始终对杜月笙心怀深深戒意。所以当杜月笙派人下帖子,邀他去福佑街上海老饭店吃酒时,王亚樵当即听信妻子亚英的意见,坚决不肯赴宴,同时要求杜月笙上门道歉,否则他和斧头帮就要在上海抬死尸上街示威,以给杜月笙施加压力。后来黄公馆来电话,说黄金荣亲自前来,王亚樵以为这是杜月笙的缓兵之计。想让黄金荣的派头威风,来压压他们斧头帮。现在王亚樵忽听黄金荣是前来道歉,心里难免吃惊。因为在王亚樵眼里门徒甚众,威风八面的黄金荣,来向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安徽帮派首领道歉,自然让王亚樵难以置信。   “对,我黄金荣确是来道歉的。”黄金荣知道必须显现至诚,否则他今夜将难以离开安徽会馆,便拱手一拜说:“我不但代表兄弟月笙向王先生道歉,也代表我们青帮的全体弟兄道歉。因‘江安号’货船之争,公理人心确在你们斧头帮一方。令人气恼的是,月笙的人非但不通情理,马上将‘江安号’交还王先生,反而失手将我的手下人打死,你说,我不该来向王先生道歉吗?”   王亚樵怔在那里,黄金荣的亲自上门已让他颇感意外,现在又亲耳听到黄金荣的诚恳言词,王亚樵才感感到他和手下人做得太过份了。虽然理在他方,杜月笙又打死了猪头三楞,可是王亚樵深知像杜月笙、黄金荣这样的大亨,在上海杀人就像掂死只蚂蚁,怎么会郑重向他和斧头帮道歉。仅此一举,已让王亚樵感激零涕了。   “再有,月笙兄弟做得有些过份。本来天下的地盘,都是各路弟兄们共有,上海滩也不是我们黄、杜、张三个人所有,为何不允许王先生的斧头帮占一席之地?”黄金荣见王亚樵坐在灯影里不说话,他发现对方已被他的话打动了心。王亚樵眼里含着的泪光,印证了他来前对这恶名在外的斧头帮首领,所作的估计不会有误。黄金荣知道王亚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汉子,所以才决定以他三雨不烂之舌来游说斧头帮,从而力挽狂澜,化解一触即发的刀兵冲突。黄金荣继续说:“本来为一艘船伤了弟兄们的和气,已经很不值得了,可是月笙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信小人之言,再派刺客前来会馆作恶行事。幸好王先生慧眼识奸,把那些企图闹事的门徒都逮了起来。不然,又不知会发生什么凶险之事。那样一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惹出祸事倒也好说,我只怕如此一闹,非但把王先生和杜老板的关糸闹得更僵,甚至还会让一些看咱们弟兄笑话的人,又有了新的笑柄。九光先生,您把那些闹事的人逮起来,莫非不应该吗?”   王亚樵见黄金荣说得恳切,心里反而有些愧疚,忙说:“别说了,黄老板,我马上放人就是!”   “不不,王先生不该开释那些有罪的门徒呀!他们真是该死啊!”黄金荣将手一摇,恨恨地骂道:“依我看,这些人都该用你们的大斧头,把人头给砍下来,挂在大街上示众,也好教训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蠢人。”   王亚樵心里越加不安起来,连忙道歉说:“黄老板如若这样说,我就必须马上放人。因那些门徒也是受人之命而来,他们和我王亚樵并无仇恨,我凭什么要杀他们?再说,他们虽是怀歹意而来,可毕竟没害我王某人的一根毫毛,如我杀了他们,必为上海滩的有识之士耻笑。再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杜老板虽然作得太过,可是今晚有你黄老板的金面,我们纵有天大仇恨也都化解了!”   “不行不行,这些人非杀不行。因为他们败坏了我们的帮规理法啊!”黄金荣越加煞有介事地坚持着,反而更让王亚樵感到理亏词穷。他慌忙站起来,向黄金荣深深一拜说:“黄老板千万别说这话了,从今以后,有您黄老板一句话,我王亚樵决不会再和杜老板的人过不去,那艘‘江安号’既是惹事生非的根苗,索性就拱手让给杜老板了事吧。”   黄金荣哪里肯依,他拍拍胸说:“‘江安号’既是李国杰当作礼物送让给斧头帮的。杜老板就理当拱手相让。这样吧,天下各路豪杰,风云际会,冤仇宜解不宜结,既然如此,明天中午,我在老半斋酒楼设下便宴。届时请你和杜老板都来喝一杯薄酒。到那时朋友见了面,就把所有的误会都化解了,如何?”   王亚樵见黄金荣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冲突,只用三言两语即化解了断,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他便答应下来。   次日,王亚樵果然来到了那有名的“老半斋”大酒楼,和杜月笙、张啸林以礼相见。酒过三巡后,事情经黄金荣出头都统统摆平。杜月笙不敢拂黄金荣的面子,当场答应将那艘开到吴淞口外的“江安号”货船开回码头,交还王亚樵所有,同时允诺对被他刘阿大打死的猪头三楞,隆重厚葬。再把凶手刘阿大送交法租界巡捕房监押起来,问成重罪,以平息斧头帮弟兄们的心头之恨。   王亚樵见杜月笙败下阵来,也当即开释那些前往安徽会馆行刺的杀手。一场险些发生人命大案的冲突,就在黄金荣的出头化解下冰化雪消了。   王亚樵得了“江安号”,又把上海三大闻人逼得拜倒脚下,自然无限欣喜。只是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人,每每想起王亚樵那双隐藏自负得意的眼睛,心里就难免暗暗不平。因为他们毕竟败在一个安徵外来人手下,杜月笙越想越难过。有一天,他又跑到黄金荣宅院里倾叙心中委屈。黄金荣说:“月笙,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王亚樵得了‘江安号’,本来就是正理。你为何心里难过?”   杜月笙说:“大哥,一艘破船倒没有什么打紧,我是说咱们三位弟兄,在上海闹腾了多年,最后竟为一条船败倒在一个斧头帮的帮主手里。将来回想此事,岂不是一大无法自忍的耻辱吗?”   张啸林也纵恿说:“真是损了夫人又折兵啊!”   黄金荣怒道:“如果你们心里有气,或者积郁一股仇火。也不该责怪人家王亚樵了,这都是李国杰这家伙暗中捣鬼所致。如果当初他不是一女两嫁,能有你杜老板和王亚樵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吗?如果你们真想出这恶口气,就只能在那个姓李的身上打主意了!对王亚樵,你们千万听我的话,只可采取一句,叫作:”敬而远之!‘可懂我的话意?“   “好,有理!”杜月笙经黄金荣的点拨提醒,暗淡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张啸林也心领神会地说:“对,就把这想从中鱼利的李国杰除掉吧,不然,我们的心火无处发泄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光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辆黑色小汽车沿着外白渡桥附近的马路,飞快向苏州河方向驶来。那时,正是子夜更深,路上几乎不见任何行人。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那辆小轿车忽然在苏州河边悄悄的煞住了。   不久,黑暗里车门开处,下来两个行迹诡秘的人。他们把一个僵硬的尸体抬出来,只向河里一甩,就听“扑咚”一声响,抛进了幽波闪动的苏州河里。须臾,那辆神秘的小轿车,又沿原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远了,苏州河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又过了几日,警方根据清早在此经过的行人报案,才将沉尸河底的尸体打捞上来,原来正是报上已多日刊登失踪消息的李国杰!   但是,不知为什么上海警方和巡捕房都没有对李国杰的死过多注意,更无人侦察寻找凶手。又过了几年,李国杰被人暗算杀害一事,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至于谁是谋杀李国杰的凶手,早已成了无人过问的千古之谜了。   第五章 庐山大刺杀   行刺蒋介石──是福?是祸?   王亚樵自从利用“江安号事件”智挫上海三大亨以后,他在上海滩上的地位忽然如日中天,今非昔比。   王亚樵情知他虽以智慧和斧头帮强大势力压服挫败了大亨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但是,他深知三大亨对他并没有真正解除心里的戒意。而且也知道杜月笙无时不在寻找机会报复他,所以他决心在上海隐居当寓公,不再轻易抛头露面。他在上海法租界浦柏路24号购了一幢小洋楼,日日深居简出,时时小心遭到三大亨的暗算。这无疑是王亚樵的精明之处。   可是,到了1931年春节过后,他在浦柏路的幽静小院里,忽然走进一位少见的客人,只因这位特殊客人的到来,让王亚樵本来想安稳舒适的生活又掀起了波澜。而且就从那天起,他又一次卷进一场更加凶险的行刺暗杀中去。这是王亚樵初时不情愿,乃为当时政治形势强加给他的一场冒险行动。   来访的客人名叫李少川。此人原是国民党上层人物,早年王亚樵从安徽初来上海闯码头的时候,处境困难,就多得李少川的照顾和提携。有一年,王亚樵在上海过旧历年,手下弟兄连年饷也发不下,那时就多亏仗义疏财的李少川从中玉成,方才得以度过年关。后来在王亚樵为“江安号”和上海三大亨斗法时,也是这位李少川从中疏通,最后才使杜月笙、黄金荣等不得不向王亚樵俯首输诚。   如今正是三月天,上海阴云笼罩。虽然已是春天,但却寒气逼人,似乎随时都有大雨将至。就在这时候李少川忽然不请自来,确让幽居在法租界的王亚樵暗吃了一惊,因为李少川是不轻易登他门槛的,王亚樵不敢怠慢,急忙吩咐女侍上茶。他见来客神色诡密,情知必有重大事情与他商谈,于是王亚樵屏退从人,对李少川说:“仁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莫非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吗?”   李少川和王亚樵感情历来真诚友好,说话从不绕圈子。他环顾左右,忽然压低声音说:“亚樵兄,你可知道胡汉民这个人?”   “胡汉民?当然知道,从前我在广州孙中山先生身边走动的时候,就和胡先生相熟。那时孙先生是大总统,胡先生就是总统府的秘书长,岂有不熟之理?”王亚樵心里暗暗称奇,一时猜不透至友李少川为何开口竟谈起与他们关联不大的胡汉民来。   李少川叹息一声:“九光兄,你可知胡先生现在遭了难吧?”   “这个谁不知道?报上不久前就刊载了蒋介石软禁胡先生的消息,天下人谁不为蒋的倒行逆境施也愤慨呢?”王亚樵见李少川话题不离胡汉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王亚樵虽是上海的帮派首领,可他多年始终和国民党官场人物有着割不断的关糸。他自然知道就在一月前的某天晚上,蒋介石以邀请胡汉民去南京汤山晚宴为借口,将时任南京政府立法院长的胡汉民骗至汤山。然后出其不意地下令幽禁了胡汉民。一时全国哗然,王亚樵虽不甚晓知内幕,但胡汉民被囚之事在全国曝光后,各派政治势力纷纷遣责蒋介石背信弃义的流氓行径,惹得朝野共愤。他作为多年受蒋介石压制的在野帮派的首脑,对胡汉民的境遇自然十分同情,然而那时的王亚樵尽管同情胡汉民,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为失去自由的胡汉民作些什么。因为那时的王亚樵担心自己树大招风,已经决意掩旗息鼓,自甘寂寞了。   李少川见王亚樵仍猜不透他的来意,就进一步晓知内幕:“九光兄,你可知自蒋某人把胡汉民囚禁以后,孙科就鼓动那些反蒋的粤派官员,都愤然地辞去了南京政府的官职,一怒之下都去了广州吗?”   “这个……报上好象也登出来了!”王亚樵仍不知李少川来意何在。他知道现在蒋介石的形势,早不比两年前他在南京当选国民政府主席时那样红火,蒋如今已由众人拥戴而转为百官憎恨。随着蒋介石名声的日渐狼籍,孙中山的子嗣孙科发现蒋介石幽禁了他父亲在世时的重臣胡汉民,一怒之下煸动大批政府要人飞往广州,形成了西南反对派势力。在这些国民党军政大员中,不仅有民国著名将领李烈钧,还有唐生智和唐绍仪等人。正是由于这些有影响大员与蒋介石分道扬镖,所以蒋的处境才日渐危险。可是王亚樵困惑地望望至友李少川说:“我不明白,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糸?我王九光毕竟一芥平民,官场里的两派斗争,咱只能坐山观虎斗啊!”   “莫非仁兄就不恨蒋介石吗?”李少川见王亚樵仍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索性直来直去,道出他这次来访的真意:“我记得蒋介石早想派戴笠暗杀你,这说明蒋某人不仅仅只会伤害一个敢反对他独裁政治的胡汉民,将来也会和你这民间帮派首领为敌作对的。蒋某人是天生的杀人魔王。仁兄不是早就对我说起过吗?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不站出来为民除害呢?”   “让我站出来去救胡汉民?”王亚樵听了李少川的话,心里暗吃一惊。从小就富有正义感的王亚樵,在心里又何偿不暗恨利用手中权力大肆镇压革命势力的蒋介石。可是,如果真让他单枪匹马站出来去行刺蒋介石,王亚樵确实感到突然。他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少川兄,你的好意我当然领会,我对蒋某人的仇恨也决非一日。可是,如果对蒋某人马上下手,可决不比赵铁桥啊。谁不知道蒋的身边不仅有‘十人团’在刺探情报,又新设了一个侍从室。那里有数十个精明的侍卫,他们大多是百步穿扬的射手。我们斧头帮不过是些打打拼拼的莽汉,哪里敢去南京造次?再说,胡汉民的事毕竟和你我两人关糸不大,少川兄又何必要贤弟去冒此风险呢?”   “不,这个风险你是非冒不可了。因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来这里求你鼎力相助的!”李少川见王亚樵不肯应允,情知不说出实情,王亚樵必不出手上阵。于是他把胡汉民被囚汤山后国民党内部两派势力尖锐对立的情况,详细说与他听。李少川苦苦求情说:“现在由于孙科等人远在广东,大有另立国民政府,架空蒋介石之势。而胡汉民则是孙科和西南反对派的主要力量。两股力量如此激烈斗争,很可能引起蒋介石的破釜沉舟。我这次来,是因为胡汉民的亲家林焕庭,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蒋介石很可能最近就秘密处死胡汉民。你也许知道,林焕庭是我多年至友,他亲自找上门来求我相助,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王亚樵听到这里,方知好友李少川为什么突然来访,并求他向蒋介石大开杀戒的真意。王亚樵想起蒋介石从前对他的种种恶行,再想起李少川对他的多年情谊,心里蓦然一动,说:“蒋介石确是万夫所指的千古罪人,论理我王九光杀他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是,仁兄可要知道,杀蒋可决非一件小事。如果弄得不好,可要打虎不成,反被老虎吞掉啊!再说,蒋介石如今已不再是从前上海滩上混日子的小瘪三了,他现在自知仇人太多,身边才配备了那么多善于用枪的侍卫。据我听说,只要他一出门就有百余人随行,简直就成了一个当代的皇帝了。你说,我们斧头帮的人即即真想行事,也怕不是他蒋某人的对手。”   李少川从王亚樵话里听出他虽对蒋介石暗怀仇恨多年,但此时还不到马上向蒋下手的时机。情知作为朋友不好强勉,就说:“九光兄,我也是受人之托,才来找你疏通此事的。因胡汉民的亲家认为,天下第一好汉当属你王亚樵了,现在惟有你才能够救胡汉民。但是,现在仁兄有所顾虑,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好强勉你一定行动。但我仍然相信你王亚樵会为国除害的。因为你毕竟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啊!”   “好吧,少川兄。”王亚樵见李少川把话说到这份上,情知不能再做推拖,想了许久,终于说道:“此事关糸重大,再容贤弟再认真思考几日,再作决定,如何?”李少川见他终于应允,心中大喜,急忙告辞说:“如此最好,这才是一个好汉说的话。不过,此事无论做与不做,都望仁兄千万何密才好。”   李少川走后,王亚樵独自饮酒沉思。对面墙上挂一幅《斧头帮静安寺大聚会》的照片,王亚樵不禁又想起自创立斧头帮以来他所经历的重重险恶。特别是1928年秋天在南京出席国民政府成立大会时,蒋介石密派戴笠对他刺杀的往事更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那次行刺,如不是戴笠率“十人团”向他洪武街住地扑来时及时开枪报警,那么,那天晚上他也许当真惨死在“十人团”的手里。憎恨蒋介石他就不免想起戴笠,而戴笠又让王亚樵心中怆然。   “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生今世,我们不能同时同日出生,但愿同时同日死。”王亚樵眼前出现的是1924年在上海安徽会馆和戴笠血为盟的情面。那是他从车下救出戴春风不久,这个从浙江来沪乞讨为生的汉子,有一天竟忽然找到上门来。那时的戴春风已脱去了叫花子的破衣裤,换上了他赠送的一套新西装,显得英武逼人。王亚樵抬头一看,误以为认错了人。原来洗去脸上血污秽迹的戴春风竟也相貌堂堂,眉宇间有一股豪气。王亚樵将戴上下打量了一番,当即说:“戴春风,看你的相貌,现在虽是个寄人篱下之人,可久后你必有振翩之日。如你不嫌的话,索性就在我的会馆里住下吧。”   “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将来有一天我借兄吉言,真能发迹显身时,决不会忘记今日之事。”戴春风见王亚樵如此厚待他,立即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   从那时起,戴春风就视王亚樵为恩人兄长。他处处尊王亚樵的旨意行事,在十里洋场倒也很快闯出了名堂。王亚樵发现戴春风虽出身低微,但不失为有勇有谋的机灵人物,于是他处处重用戴春风。有时还带着戴出席各种有头面人物出席的酒会,所以从那时起戴春风就借助王亚樵的关糸,结识了戴季陶、胡宗南等后来成为国民党要人的朋友。也就在上海期间,经戴春风的多次请求,喜欢交结朋友的王亚樵同意和他结为八拜之交。但是,大出王亚樵意外的是,戴春风1925年忽然接到已去广州的戴季陶来信,信中说:“现在蒋介石正在这里组建自己的力量,在孙中山先生指示下成立黄浦军校,你何不来此深造,以求将来有个发达之日。……”   “大哥,既然帮派不如从军有前程,那我还是到广州去投戴季陶吧?”大约就是那年的秋天,戴春风终于向王亚樵道出了他心中秘密:想去广东投奔黄浦军校。王亚樵知道戴春风投奔戴季陶只是借口,实际是去投奔蒋介石。尽管王亚樵从心里看不起蒋介石,但他不想因为戴春风是他的磕头弟兄,就以兄长的威严逼迫戴春风改变投奔军界的意愿,他毅然对戴春风说:“你我虽是弟兄,但我从不勉强别人。人各有志,你只管前去广东好了!但愿你将来飞黄腾达的时候,别忘记你我结拜十里洋场的情谊。如你能以友情为重,我王九光也就没枉和你相交一场!”   戴春风听了这话,扑咚一声跪倒在地,当场给王亚樵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地发誓:“大哥,请相信我戴春风决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如我真有出头之日,决不忘记大哥当初的相救大恩。”   分手以后,王亚樵不时探听戴春风去南粤投军的情况。但是王亚樵后来得到的信息,却每每让他失忘。戴春风果真在戴季陶介绍下进了黄浦军校炮兵科,没有想到后来他却在北伐过程中,投靠到蒋介石身边去了。当北伐军打到武汉时,戴春风竟然还改了一个名字,叫做戴笠。据说此名还是蒋介石亲自为他改的。从那时起,戴笠就成了专为蒋介石刺探情报和暗杀党内反对派的特务“十人团”领班了。   “大哥,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当年在上海险些成了车下之鬼的戴春风啊!”大约在1927年1月,戴笠追随已升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从湖北来南昌以后,他曾奉蒋之命前往上海联络各路人马。这时,他又来到从前曾和王亚樵换帖拜把子的安徽会馆。那时出现在王亚樵面前的戴笠,已是军装笔挺、枪刺披挂的北伐军英武的军官了。那时的戴笠果然没敢淡忘王亚樵从前对他的知遇之恩,见面后依然执弟子之礼。对酒恳谈,俨如久别弟兄,戴笠振振有词地向这位斧头帮首领讲了他当年离开上海后的情况,特别说到他在北伐路上如何和蒋介石的结识。当然,戴笠不忘这次奉蒋之命,来沪联络各派政治势力的初衷,他竟然娓娓有声地向王亚樵夸奖起蒋介石来,说蒋如何如何喜爱人才,如何如何器重各派政治人物。最后,戴笠终于露出了他求见王亚樵的本意,郑重地说:“大哥,依您的才华能力,虽在上海滩上可呼风唤雨。但您现在终究只是个帮派首领,孤掌难鸣,纵有鸿鸪之志,却终难成大气候。依愚弟之见,大哥倒不如和我一样,去南昌投奔蒋先生。我敢保证,您只要投到蒋先生麾下,肯定会前程无量。如果大哥弄得好,您甚至可以得个将军部长当当。到那时候,还不比在上海经营个小小斧头帮强上百倍吗?所以,我劝大哥你……”   王亚樵听了这话,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他并没当面责怪戴笠的有奶便是娘。他只将头轻轻一摇:“春风,你以为在当今世界,能到国民党里弄个一官半职,就是最大的荣幸吗?其实不然,我仍然坚信当年你去广东时对你说的话:人各有志,不可强免。你戴春风既然有作官的瘾,就到老蒋那里求官好了。至于我王九光,从生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不是作官的料。特别是那个姓蒋的,我和他从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你还是不要再替他游说的好!”   戴笠知道王亚樵的品性人格,决非以高官厚禄就可说动的。谈了两天,没有结果,他只好恢溜溜而退,临别时戴笠又再三向王亚樵拱手拍胸,信誓旦旦说:“大哥,虽然你我今后走的是两股道,可我戴春风是个不忘旧情的人。只要哪一天大哥有事用我,我戴春风定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后来,蒋介石从南昌移师南京,并利用权术弄到了国民政府主席兼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要职,只因王亚樵在庆祝大会的讲台上,讲了几句拥护孙中山三民主义的话,就惹来蒋介石对他的万般仇恨。幸亏蒋派出到洪武街行刺他的人中,有王亚樵从前的弟子戴笠暗助。不然,那天晚上他也许真惨死在“十人团”乱枪之下了。   现在,当王亚樵想起自孙中山病殁,蒋介石上台以来的种种倒行逆施,心里仇恨万千。刚才好友李少川又代胡汉民亲家林焕庭到他家里苦苦求助,这让他心里忽然燃起了一股新仇旧恨。“杀了这独夫民贼,为国人除害!”王亚樵凭借酒力,将攥紧的拳头在桌上一击,暗暗发下刺蒋之心。但王亚樵也不是一芥鲁莽武夫,他虽多次在上海和安徽搞行刺和暗杀,每一次他都决不轻易对仇人下手。行刺之前王亚樵必经多次反复思考,自认行刺方案万无一失的时候,方可将行刺计划变成他和斧头帮的行动。   现在他纵然心中燃起了对蒋介石的刻骨仇恨,但只要想起蒋介石身边那些佩带德国枪械的侍从人员,王亚樵还难免生出怯意。他知道蒋介石如今毕竟是国民政府的主席,与北伐时期的他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果他们斧头帮马上匆忙动手,势必后患无穷。正在王亚樵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见一个女人悄悄走进来,他抬头一看,原是他那秀气聪慧的妻子王亚英!   “亚英,你来得正好!”王亚樵见了清纯靓丽的夫人,忧郁的眼睛顿时一亮。   上海策划密室,南京磨刀霍霍   王亚英见多日不曾饮酒的丈夫,今日竟一人喝得脸膛潮红,心里不由暗暗吃惊,便问道:“九光,今日为何事如此酗酒?”   王亚樵借助酒力,索性将李少川前来替胡汉民说项,请求他和斧头帮弟兄们为国除害,行刺蒋介石,以及他对刺蒋的种种忧虑都细说一番。王亚樵最后说:“亚英,如若依我多年夙愿,早就想把姓蒋的碎尸万断,方解心头之恨了。因他蒋某人早对我也是恨之入骨啊。只是我想,行刺蒋介石干糸太大,如果我们稍有疏忽,就会反遭侍从室人员的乱枪射杀,所以我迟疑不决,一时拿不定主意。”   王亚英见丈夫言语躇踌,越加理解王亚樵的苦衷。知他既想为国锄奸暗杀蒋介石,却又担心种种行刺后果。如是一般泛泛女子,必然出面劝阻,可是王亚樵从少年时起就是一位志向远大的女子。从前凡是王亚樵想做重大案子的时候,都必问计于王亚英,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如今面临着是否行刺党国要人蒋介石的大事,就连王亚英听了也感心绪紧张。她来到桌前,自斟一杯水酒饮下,本来白皙丰满的面庞忽然状如桃花。她坐下沉吟片刻,忽问丈夫:“九光,我想问你一事。你究竟想从此庸庸碌碌一生,还是希望自己青史留名呢?”   王亚樵听了一愣,半晌无法作答。他发妻子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直视着他,似已经洞悉他的内心。王亚樵思考良久,毅然点头:“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当然不甘做混混噩噩的酒囊饭袋!”   “那么,你是想成就一番大事了?”她追问。   王亚樵郑重说:“青史留名自不敢当。不过,我王九光决不是个没志气的孬种软蛋。不知此话和是璋刺蒋有何关糸?”   王亚英借助酒力吐出肺腑之言:“如你真做顶天立地男儿汉,那么李少川所求之事,就是你最好的发迹机会了。”   “此话怎讲?”   “非常简单。当前蒋介石地位显赫,他自窃取了南京政府第一把交椅后,几乎就以成当今中国政界第一人自居了。先不说他是否作恶,也不说囚禁胡汉民是否顺应民心,只说蒋介石当今的反共,就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愤恨了。你想,蒋介石既然是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国民党叛徒,那么,你如果把他一枪刺死了,天下人谁不会赞成你王亚樵呢?”   王亚樵没有想到妻子居然会出语惊人,而且又不是一般泛泛女人那样,面对大事惊愕万状,甚至百般苦劝。王亚英不愧是当年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女英雄。她只要吐出话来,定会掷地有声,就连平遇事不惊的王亚樵也不能等闲视之。半晌他问:“亚英,听你一番话,我胜读十年书。你出语果然与寻常人不同,如此看来,我想向姓蒋开枪你不反对?”   “当然,如夫君果然成此大事,必定成为千古英雄,这是毫无疑问的。谁都知道蒋介石现在是利用了孙中山先生忠实信徒的身份,才成为国民党首脑的。正是因他上台后就大肆破坏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屠杀革命党人,所以才激起了万众民愤。所以,如若我们行刺了蒋介石,不仅在为胡汉民一人报仇,重要的是为国民锄了大奸呀!”王亚英慧眼卓识,说语理智深刻。王亚樵知道妻子一旦说话,必然头头是道,计谋也高人一筹。现在她已倾心王亚樵冒险行刺蒋介石,这就越加打动了王亚樵的心:“九光,我想一个男子汉活在世上,与其庸碌一生,以图享受为乐,他到死时也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然而,我却看重那些宁可命短,也决不肯空活百岁的民间义士!”   “亚英,你说得好!”王亚樵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叫绝。他没想到心里险些被熄灭的复仇之火,忽然被妻子的话说得热血沸腾。他以敬佩的眼神凝视出语惊人的妻子,看出他在蒋介石行刺一事上,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因王亚英的话已把雄心勃勃的王亚樵推上一条绝决之路。他冲动地说:“夫人比值然一芥女流,也敢面对枪林弹雨。我王亚樵一个汉子,为什么面对强敌要心软手虚呢?好吧,纵然为刺蒋壮烈一死,也死得其所呀!亚英,你的放感染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畏首畏尾呢?”   “不,杀蒋绝非儿戏,我们必须认真思考。不到行刺方案天衣无缝之时,我们是决不能动手的。”王亚英沉着而又机敏。她既支持丈夫在举国仇恨蒋介石的大好时机,挺身而出毅然刺蒋,同时她又冷静心细,料事如神。王亚英决非草率不计后果的女子。她见王亚樵杀蒋决心已定,反而又劝他说:“每临大事,务要冷静。不冷静非但杀不得蒋,反倒让自己陷身绝境。所以,此事不可心急,等我们先派出几路人马,把南京蒋介石的行动规律都摸清以后才能下手。”   王亚樵心悦诚服说:“好,就依夫人的主意行事!”   就在王亚英和王亚英在上海浦柏路25号暗中密议刺蒋的时候,远在广州的孙科等人也在计议杀蒋之事。那时刚从国外归来的国民党中央常委汪精卫也从南京飞来广州,一时,国民党大员云集南粤,各路反蒋大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在羊城布阵,大有当年孙中山在此组成临时政府之势。就在各派反蒋势力筹划成立广州临时政府的同时,每天在汪精卫白云山下的别墅里,集聚着国民党的中央常委,暗中筹划着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情──就是尽快行刺蒋介石。   “如果在这时候把蒋介石杀掉,不但能保住胡汉民先生的性命,又会让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处于群龙无首的困难境地。到那时候,我们广州就可成为中国革命的前哨阵地了。”汪精卫在刺蒋的秘密会议上发言,矛盾直指正在南京弄权自恃,公开和广州临时政府对峙的蒋介石。   孙科自然对杀蒋最为积极,他说:“对于蒋介石这个三民主义的叛徒,即便家父在世,也会赞成我们对他采取强硬手段的。现在的困难是,蒋介石在南京作威作福,他早把自己当成了袁世凯。身边有那么多侍从警卫,每天24小时值班坚守,一般的刺客恐怕难以近身。所以,只有求助那个在上海曾杀过赵铁桥的安徽人王亚樵了。”   唐生智叹息:“据我从上海得到的情报说,李少川虽已和王亚樵谈过多次,可是,此人却始终没下最后的决心。看起来王亚樵正在等我们广州的态度,然后才能决定是否行事。”   汪精卫当年去北京也曾有行刺摄政王的经历,就说:“王亚樵迟迟不肯行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当年去北京行刺时也是曲折多多。更何况现在蒋介石有重兵守卫,难以近身呢?我想王亚樵既已默许了替我们除害,那么,他就必有下手杀蒋的能力。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能只这样以口头上对他许诺,而应该来一些实际上的支持才行。到那时候,他收到了咱们的订金,相信就不会继续这样迟迟不动手了。”   “对对,如若让王亚樵替我们锄去国贼大奸,势必要有一笔行动经费才行。”孙科这才忽然醒悟,他说:“像王亚樵这样的职业杀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我们既然求他替我们除掉蒋某人,为什么不能马上给他以充足的行动经费呢?”   唐生智说:“现在我们的经费也抓襟见肘,又如何支付一笔昂贵的行刺经费呢。”汪精卫将拳头在桌上重重一捣道:“如果为了砍掉那颗专与革命为敌的头颅,我们就是少开几个月军饷又有何妨?如果我们一时无法筹集到这笔开支,那么,我情愿自己解囊,也要满足王亚樵的所用之需!”   孙科那时也对蒋恨之入骨。他立刻赞成汪精卫的主张,决计慨然捐款,说:“好,既然杀蒋是我们的当务之急,索性就由我们这些人来慷慨解囊吧,不愁凑不齐那20万元经费!”   不久,由汪精卫、孙科、唐生智等各路大员筹集的行刺经费20余万,已准备齐全。孙科和汪精卫商议后,决定派一位名叫刘行太的亲信,秘密携带装有巨款的箱子,悄悄从广东乘火车,再经香港搭船来到了上海。   “王先生,这可是广东西南派将领们倾尽全力集来的行动经费,足可见汪先生和孙先生对您的重视啊!”当刘行太秘密来到法租界浦柏路王宅,将装满钞票的箱子摆在王亚樵面前的时候,正是王亚樵暗中策划刺蒋最紧张的时期。他见了刘行太送来的大笔钱款,当即表示拒绝说:“汪先生和孙先生也太是小瞧我王九光了,他们以为我王九光是为等他们的经费才迟迟不肯下手吗?其实不然,自从李少川委托我办这事以来,眨眼一个月过去了。你们哪里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密秘开了多次会议了?只要是我王亚樵想干的事情,就是一分钱经费也没有,我也会冒险去做的。否则,如果你们让我杀的人是正义君子,你们广东方面就是出百万元经费,我王某人也是绝不会干的。”   刘行太苦苦相劝:“从前都说你王亚樵为人仗义,现在我亲眼见了,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既然王先生和我们革命党人一样仇恨蒋某人,那么,又为何拒绝这笔行动经费呢?因为这笔经费也是你们行动中必不可少的。如果王先生拒绝接收,岂不冷了广东那些爱国志士的心吗?”   “也好。”王亚樵见刘行太说得忠恳,又听说在广东盼望他早日行动的国民党人,对他们斧头帮寄予厚望,王亚樵最后还是收了这笔款子。   5月下旬的一个午后,古城南京下起了霏霏细雨。   就在这天傍晚,一艘从上海开来的客轮徐徐驶进了浦口码头。当时小雨下得浙浙沥沥,整个古城都笼罩在一片浓黑的雨云之下。从客轮上走下的旅客中间,有位披着黄色雨衣的青年人,他生得文质彬彬,鼻梁上一架黑边眼镜后藏着一双睿智的眼睛。他就是从东北逃到南方后,在上海淞沪抗战期间投靠王亚樵“铁血锄奸团”的孙凤鸣。此时他站在细雨蒙蒙的码头上,透过如烟似雾的雨幕,凝望着远方雨雾后的巍峨钟山,他来到南京,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他脑际里现在还响着王亚樵的叮嘱:“凤鸣,现在我们正做着日后将载入中国近代史的一件大事,希望你到南京以后,尽快把蒋某人的行踪情况搞清,争取我们尽快行动。”   “凤鸣,我在这里已经等你多时了。”孙凤鸣正在雨幕中左右环顾,忽听有人喊他。急忙回头一看,发现一辆小汽车已从泥泞小路上驶过来了,从车里钻出一位身材窕窈的女人来,她就是新婚的妻子崔正瑶。她身后又走出个男人,他认出正是在王亚樵派往南京监视蒋介石行迹的军人余立奎。   孙风鸣和崔正瑶也不多说,就拉着她的手急忙钻进汽车,一路上他不敢和坐在身边的妻子叙离别之苦,只和余立奎悄悄谈着王亚樵来时对他的指令。孙凤鸣告诉余立奎,自从进入五月以来,王亚樵等人一直在上海加紧刺蒋行动,现在已到了最后行动关头。孙凤鸣记得早从四月上旬开始,他就随在金陵大学领导学联斗争的华克之,从南京密秘前往上海浦柏路王亚樵的小楼,参与了王亚樵领导的“铁血暗杀团”。那是一个民间的抗日团体,孙凤鸣在“暗杀团”里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者。这些从大多是王亚樵手下的斧头帮成员,但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孙凤鸣发现,王亚樵并不像从前民间传说的那样浑身匪气,他感到王亚樵非但不是谈虎色变的杀人魔王,而且还是颇有知识分子气质的文人。王亚樵虽多次在安徽和南京、上海制造惊天动地的血案,甚至亲自动手行刺杀人。可是,当孙凤鸣与他接触的时候,才发现这杀人如麻的大亨,原来很富有人情味。有一天,他和王亚樵去“老正兴菜馆”吃饭,席间听他谈了许多与杀人无关的趣事。特别是谈起江南的风土人情来,王亚樵真可谓头头是道,如数家珍。让当兵出身的孙凤鸣甚至感到王亚樵是位和霭的长者。   自从他经华克之引荐结识王亚樵以后,孙凤鸣才知道王亚樵和他的斧头帮,决不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暗杀伙团,实则是一些爱国志士组成的团体。王亚樵每次从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等人手里得到可观的经费后,他从来不肯独吞,而是都慨然分给他们这些锄奸团的弟兄们。逢年遇节王亚樵还给他们这些投身抗日的青年们,特殊支付一笔生活用费。所以孙凤鸣发现虽然国难当头,但在上海却找到了一个让他情愿为之献身的进步暗杀组织。当然,最让孙凤鸣兴奋的是今年春天,华克之对他布置一个重要的任务:“凤鸣,王先生可能要对蒋介石采取重大行动了。你敢参加吗?”   “他真想刺杀独夫民贼吗?敢,我为什么不敢?”   “王先生已经下定决心了。”   “太好了,如果王亚樵真能附近掉这个卖国贼,我就是为此抛头洒血,也在所不惜呀!”   那时,孙凤鸣浑身漾溢着激动的青春热血。从小就向往革命,对孙中山三民主义充满热情的进步青年孙凤鸣,早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充满深深的憎恨。也许正因为对蒋介石这种发自内心的憎恨,所以当孙凤鸣从华克之口中得知王亚樵正密谋策划行刺蒋介石的非常行动时,他浑身的热血沸腾了。   进入四月,孙凤鸣和华克之几乎每天都去浦柏路王宅。那里集聚着20多位爱国志士,他们当中还有象陈惘之这样的共产党人。由于时代的变迁,王亚樵身边集聚的暗杀组织,不仅是当年对陈调元行刺的斧头帮了。孙凤鸣在王亚樵的家里结识的爱国青年中,有郑抱真、余立奎、龚春浦、贺光坡、郑绍成、刘文成、郑海龙、谢文达等等。这些人都对孙中山三民主义充满至深感情,而对蒋介石在上海屠杀工人义愤不已。孙凤鸣正是感到这种同仇敌忾的爱国抗日精神,才是他们自发集结在王亚樵身边的感情基础。   “现在我们马上要把行刺计划变成行动了,而且我要求大家越快越好,”王亚樵每天夜里都在家里召开密秘会议。他在桌上铺开一张南京地图,孙凤鸣发现在总统府至蒋介石黄浦路官邸的路线上,王亚樵已用红铅笔勾划出几条红线了,显而易见那是对蒋行动方案的明确体现。   “现在我们的行刺计划,无非有两条路。一条是在南京将蒋杀死;第二条是在蒋外出南昌或庐山的半路上,将他的专车炸毁,然后再采取突袭的办法,对蒋突然下手。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办法。据余立奎在南京的据点近一个月的观察,蒋介石始终深居简出,极难找到行刺的机会。他出行的路线只在南京和庐山之间。我们只能把刺蒋的行动定在这一区域里!”说这话的是奉王亚樵之命在南京监视蒋介石行迹的国民党军人余立奎。这个早在行刺陈调元时起就追随王亚樵的杀手,把他在南京密秘监视蒋介石出行的情况,向王亚樵和与会者作了详细介绍。   “可是如果在南京对蒋下手,也决一件易事呀。”华克之也是刺蒋行动中一个关键性人物,他多年在南京搞学运,养成了沉着老练的性格。在听取大家对刺蒋方案的多次讨论后,已在他头脑中形成一个印象:蒋介石对自己随时可能会遭到暗杀,早就有所提防。华克之说:“最明显的不利因素,是蒋介石把侍从室的警卫人员扩大了一倍,这些侍从几乎每天寸步不离蒋的身边。只要蒋介石走出黄浦路官邸,那个长长的车队就尾随而来。让人不好下手的是,蒋介石的车队有大小轿车12辆,你不可能知道蒋每天坐在哪一辆车里。而且只要我们埋伏的杀手刚刚接近他的车队,汽车里的侍从们就会马上以手里的德国短枪和步枪,组成一道道密集的火网。而我们是没有如此强大的火力,可以击败那些训练有素的侍从人员。”   余立奎也补充说:“至于在蒋的官邸里下手,更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亲自去那座大院观察了多次,别说从大门进去,就是墙边也无法接近。里面的布局更是不可能知道,即便我们能够进得去,也不能顺利找到蒋的住处。因为那样肯定会落在侍从室的监视罗网之中。所以,在南京行动,只有当蒋将要离开南京,到外地巡视的时候,在明故宫机场,是个有空子可钻的薄弱环节。”   “好吧,立奎。你现在就去南京,先在明故宫机场附近租一所房子,届时准备行动使用。”最后,王亚樵批准了众人一致认同的方案,利用蒋介石离开南京之时,在明故宫机场突然向随员不多的蒋氏座车开火。   现在,孙凤鸣就是带着王亚樵的密令,从上海亲自来南京的。他和余立奎来到明故宫附近那所租用的民宅后,孙凤鸣发现这幢日本式小灰楼内,原来早已埋伏着七八个杀手,都是余立奎在南京组成的行动力量。他们当中有宣济民、王干庭和牛安如等斧头帮早期暗杀成员,同时也有王亚樵在上海新发展的力量,如郑绍成和贺光坡等。   “这是行动经费和枪械。”孙凤鸣将沉甸甸的皮箱放在余立奎等人面前,一口气传达了王亚樵的密令,他说:“现在广东方面催促甚紧。王先生要求我们最迟不能晚于六月初对蒋行刺。如我们继续拖延下去,很可能失去最隹行刺时机。所以他要求我们马上寻找下手的时机。”   就在孙凤鸣来南京传达王亚樵密令的次日,余立奎从侍从室里的内线获悉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蒋介石决定6月初去江西庐山避暑!   这一消息对那些在明故宫附近民房里坐待时机的行动小组来说,不啻是一大喜讯。余立奎等人都十分清楚,只要蒋介石从南京前去庐山,必然在明故宫机场搭专机起飞,到了那时候,他们这支隐藏在机场附近民房里的特别行动组,就可就近潜入平时没多少飞机起落的明故宫机场。届时,只要蒋介石从汔车里走出来,他们就可以近距离向蒋开枪。猝然飞来的子弹,将意想不到地把蒋介石击毙在飞机的弦梯上!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孙凤鸣听余立奎等人汇报的突袭蒋介石方案,感到万分振奋。当夜,孙凤鸣就携带余立奎的密件,悄悄地返回了上海。在那里,王亚樵和华克之等人正等候他从南京带来的行动方案。   九只金华火腿里秘藏枪械   地处九江南端、鄱阳湖畔的庐山,在盛夏到来之时显出它惯有的雄浑伟岸。   当华克之带着一队精悍刺客,便衣微服装成上山旅游的来客,从九江登上庐山的时候,这里正是云遮雾障,山风徐来的消夏时节。在华克之看来,与酷热难熬的上海相比,庐山清爽宜人,俨然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和手下八位特别行动队员人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从庐山的南侧公路乘坐几乘软轿沿曲折的盘山公路上了山顶。华克之见庐山果然千峦竞秀,万壑松风。轿子抬过了三峡洞,又过了观音桥,直奔含鄱口而来。一路上他坐在那软软颤颤的滑竿上,看遍山景忽然有种陶然自乐的怡然心态。   可是,只有他才知道此时虽然山景颇隹,心里却越来越紧张。华克之知道这次上山他负有何等重大使命,他是为暗杀蒋介石才到庐山的。华克之知道万一失手,甚至还要和八个队员都葬身这万山起伏,山岚氤氲的庐山上。想到蒋介石就在眼前华克之心情更加紧张起来。   “华先生,现在我决定分两路向蒋下手。你敢到庐山执行这刺蒋杀任务吗?”前天那个难忘的子夜,在上海法租界那幢灯火幽暗小洋楼里,烟雾弥漫。十多个刺蒋核心人物集聚在王亚樵周围。那时孙凤鸣从南京带来了蒋介石于6月6日上庐山的准确情报。王亚樵于是连夜召开密秘会议,研究即将开始的刺蒋行动。当时,华克之没想到王亚樵会把上庐山的任务交给他。从王亚樵郑重的神情上看出这是对他的信任,华克之早就对执行刺蒋任务充满信心,他见王亚樵和暗杀团成员都把目光投向他,华克之顿感心血沸腾,说:“九哥放心,只要我华克之上了庐山,就定要刺死这个卖国贼。如我杀不得蒋介石,情愿让他把我杀死!”   王亚樵闻言大喜:“好,华先生,这才象我王亚樵的人。只是此去风险重重,咱们共分两路举事。一路是余立奎和郑抱真率第一小组在南京行事。他们在明故宫机场守候,如果在南京机场结果了蒋介石,那么你们闻讯后就马上下庐山;第二步,万一郑抱真和余立奎在南京失手,我就要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庐山之上了。因为那时蒋介石已经安全上了庐山。你带着人必须在蒋上庐山之前,进入阵地。如不提前上山,那么等蒋带着宋美龄上了山后,你们就休想再进山了。所以,现在你必须马上去九江,越快越好地登上庐山,听我从上海送去的信息后再决定是否行动。”   华克之说:“既然如此,我就宜早不宜迟,马上去庐山隐藏起来,待蒋上山后即刻行动。只不知有哪几位弟兄与我同行?”   “华先生,我去!”“我也去!”“九爷。让我也上山吧,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坐在灯影里焦盼了多日的暗杀团员,见王亚樵已点了华克之的将,都磨拳擦掌,纷纷请战,看那种气势,华克之心中振奋。   “这才象我王九光的弟兄。”王亚樵亲自点了陈成、赵士发、龙林、唐明、张宪庭等八个暗杀队员,连夜随华克之离开上海。   华克之欣然受命后又不无忧虑地说:“为行大事,早在一个月前,我和陈成两人已悄悄去了次庐山。我们把蒋介石可能藏身之处都看了一遍,发现宋美龄的美庐,四周几乎无处藏身。那些国民党高级官员的别墅附近,没有普通旅客下榻的旅店。这样我们的藏身地方,就只有在太乙村一带。牯岭街附近才有一些中下等客栈。”   王亚樵道:“蒋介石和宋美龄每年都上山避暑,每次去他们都必住美庐。我们上山后又不能接近美庐,这就对我们在山上行刺大为不利。”   陈成是位机灵而有心计的刺客,前次他随华克之上庐山以后,早将高级别墅区四周都悄悄巡视一遍。后来他们发现美庐原是一处最不宜接近的别墅,附近到处都有国民党的特工人员密秘监视,陌生人几乎难以接近。他向王亚樵报告了美庐的地势后说:“我看如在美庐下手,几乎根本不可能。即便我们上山后可以接近美庐,也难以突破侍从室设在前面的三道防线。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蒋、宋两人走出美庐,去山上游玩的半路上暗中刺击,山间小路是最好的行刺地区。”   华克之也赞成说:“陈成的主意甚好。因为蒋介石既然上了庐山,那他就决不会每天都龟缩在美庐里不出来。只要他出来,我们就会找到向他射击的机会。因庐山顶上到处都是曲曲折折的山路。他带的侍从人员虽然很多,但是,一但那些人都走上了山道,势必要拉成散兵线行走。这样,他的侍从就会变成一片散沙了。到了那时,我们在暗中就可射中目标。不愁他蒋某人逃出我们的火网。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武器如何才能带上庐山,那一路上几乎到处都是关卡呀。”   王亚樵听了华克之和陈成两人对庐山上的半路伏击之策,心里十分赞许。当谈到如何向庐山运送行刺枪支弹药时,他也感到束手无策。王亚樵和华克之早在一个月前,就在为这个难题困扰着。华克之、陈成等九个人上山,至少要有八九只短枪才行。可是,由于庐山历来是国民党军政要人消夏的禁区,所以得到特别通行证上山的普通游客,本来就凤毛麟角,在路上到处关卡的情况下,暗携枪支几乎是不可思议。现在王亚樵疏通南京的关糸,总算弄到了九张上庐山的通行证,可是,九支枪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带上山去。自从蒋介石当上国民政府主席并每年盛夏都携宋美龄上庐山避暑以来,从九江到庐山的一路之上,到处都设下了一层层严密的军警检查站。特务们专门检查上山游客们的行李。即便女客也不放过,更不要说华克之等九个男人的目标更大,他们的行李如何能够躲过十几道哨卡的眼睛呢?   “这确是个难题,不过,你们只管上山好了。”王亚樵见华克之等人面对无法携枪上山愁肠百结,情知一时想不出将枪枝带上庐山的办法,于是他说:“至于枪枝如何上山,由我再再想办法。总之,明天华先生就要上庐山安营扎寨。我保证在行动之前,准时派人把枪弹送上山就是了。”   现在,当华克之乘坐滑竿刚来到牯岭街头,就吩咐马上把滑竿停下来。然后他来到街边一家酒肆里坐定。这时他发现陈成和赵士发、龙林、唐明、张宪庭等八位弟兄都进了店门。华克之吩咐店家先上几碟时鲜果馔,九个人围坐在圆桌前一边吃酒,华克之一边将警惕的眼神扫向窗外。他发现牯岭街上不时闪过一些特务的身影,他就悄悄告诉身边的陈成、赵士发和龙林说:“吃了酒后,大家要分开上山,千万不能这样上山了。刚才我发现,从九江上山的半路上,我们一行人已经引起哨兵的注意了!这是来前没有思考周全的疏忽,你们想,哪有九个男人一起上山游览的道理?而且,我们又都持有香港护照,这样就太显眼了!”   陈成和龙林听了,回想起刚才上山时遇见的许多孤疑目光。也感到九个人目标太显眼了。华克之连饮几杯酒说:“等会儿我和陈成、林龙三人乘滑竿直上太乙峰。你们大家要分头进山,最好都是徒步走。这样目标可以分散一些,不致引起山上人的怀疑。而且,我和陈成前次在太乙峰下已订的太白酒店,也不能再用了。最好的办法是,咱们分住在三家小客栈里为好。不然,树大招风。小心山上的警察深夜查夜的时候惹事生非。”   “对,大家化整为零,分手行动为好。”陈成听了华克之的安排,也深以为然地赞成。   “记住,咱们在太乙峰下几家客栈住下后,白天千万不要公开联络,小心暗哨。”华克之越加感到庐山顶上气氛紧张,他将大家分成三伙,分别由他和陈成、龙林为小组长,然后选好三家山顶客栈投宿。同时也为三个小组的联络确定了暗号和接头地点。大约过了半小时,他们匆匆用过午餐,然后大家分头上山。九人各自沿着牯岭街通往太乙峰的山路走去,华克之发现此路幽深,三面环山,一面临靠万丈幽谷,大家化整为零地向山顶上攀登而来。赵往山上进发,华克之越发现路边皆是些酒肆、饭馆和店铺。在那层层雪白的云海深处,仿佛远远出现一座海市蜃楼般的云中古城。那里就是他们下榻隐蔽的太乙峰了。   上海阴雨连绵。   自从华克之等九人上庐山以后,王亚樵在法租界公馆里心神不安。他不时可以听到从南京传来的蒋介石情报,一边苦思如何派人将九支德国手枪秘密送上庐山。就在王亚樵心中无策时,妻子王亚樵那窈窕倩丽的身影,又从门外闪了进来。她还像从前那样安恬清丽,没有因为丈夫在日夜策动的杀蒋行动有丝毫改变。王亚英遇事不惊的本能很让王亚樵佩服,如今她见王亚樵多日愁烦,不由询问:“九光,大家都已上了山,莫非你还有什么难办的事吗?”   “唉唉,这事太难办了,决非你能帮助做到的。”王亚樵只好将华克之已率八个杀手悄然离沪,可是行刺的枪械却无法送上庐山的情况细说一遍。王亚英听了,在落地窗前,沉思许久,忽然漂亮的眼睛一眨,叫道:“有了!亚樵,此事也难不倒我的,你为何不早对我说呢?”   “莫非夫人真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有的,索性让我也上庐山就是了。”   “夫人亲自去?那里山上可是鬼门关啊!使不得,你千万去不得。庐山如今已成是非之地,你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冒此风险,进山送武器呢?”   王亚英见王亚樵面现紧张,站在那里竟哑然失笑:“我一个女子如何?莫非我王亚英就不敢面对枪林弹雨?九光,我跟随你这么多年了,难道连我有没有这胆量也怀疑吗?”   王亚樵说:“并不是怀疑夫人胆量,而是带八九支短枪去进庐山,也决非儿戏呀。万一在路上遇到军警的搜查,发现你身边有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须知那些为蒋介石和国民党大员守山的人,现在就连女人的内衣也要搜的,你又不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如何能把那些杀人的家伙,都带到山上去呢?不可大意,千万使不得呀!”   王亚英仍在那里冷笑:“九光,我笑你们这些爷们。平时只会抖浑身的傲气,却全然没有我们女人的心眼。其实那些守山的大兵纵然手里有枪,总不会把女人的里里外外都搜得个一清二楚吧?再说,有些东西,他们也末必能够搜得出来。”   王亚樵见妻子说得煞有介事,也知亚英历来是不说空话。他正无计可施之时,只好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如果当真可行的话,我自然同意你上山的。可是,如你没什么超人之术,就千万不能逞能冒险了,因为那可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呀!”   王亚英又莫测高深地一笑,然后胸有成竹说:“九光,你听我的吩咐去办,不会出事的。你不妨先派人买八九只金华火腿来,我自有用处!”   “你要金华火腿何用?这不是开玩笑吗?”   “金华火腿确是好东西,你只管给我买来最好的火腿就是了,到时候我只有用途。”王亚英却不直说她的用途,只站在王亚樵面前执意坚持。王亚樵知妻子聪敏过人,也就不再追问,马上派人前往浙江金华,连夜买回九只色泽诱人、成色甚隹的火腿来。他却要看妻子作何使用。   王亚英将九只色泽油亮的火腿拿在手里,一一看过后,她屏退从人。又找来一把锋利的快刀,动作麻利地将火腿内的肉丝,一刀刀剔除。然后再将王亚樵送来的九只德国枪悄悄卸开,眨眼间都变成了散落的零部件。做完这一切后,她再将九支枪的零部件,小心的用油棉包好。再分头装进那些掏空了肉丝的金华火腿内。当她作完所有一切后,王亚英再用针线将所有切开的火腿,用细密的针线一一缝好。又以油泥封了针线。这样一来,再将九只火腿摆在桌面上,让王亚樵来看。在灯光的映射下,王亚樵发现九支火腿只只光彩照人,诱人食欲。   “我的天,亚英,原来你这是在变戏法?”次日清晨,王亚樵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妻子房间里,他发现那在桌上一字排开的金华火腿,立刻明白妻子的妙计所在。他连连抚掌叫绝说:“妙妙,只是你将这些掏空了肉丝的火腿带上庐山,也不是小事,胆量小的人,是决然不敢这样作的。”   王亚英显然成竹在胸,她说:“我已说了,这些枪械就统统由我送上庐山。不过,我还要再配个机灵的女助手才行。”   “哦哦,你是想以去庐山旅行的女学者身份上庐山?那么,你的身边当然要有女佣跟随了。”   “不,我不是女学者,我是想做国民党大员的太太上山。”   王亚樵到现在已全然明了妻子的锦囊妙计。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亚英,你看,就让亚凤随你同上庐山,如何?”   王亚凤乃是王亚樵的胞妹,此时也从安徽来到上海。王亚英听了,正合她意,因为王亚凤从前在合肥女子高中就读,非但知书达理,而且又机敏聪慧。深明大义,早就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心怀仇恨。所以王亚英连连点头说:“亚凤随我上山最好了。不过,为了让我真正成为那些兵痞们眼里的官太太,最好你再给我身边配上两三位马弁侍从。那样的话,我敢保证带着这些火腿上山,一点麻烦也不会有的。”   王亚樵也感到妻子想出的送枪办法确实奇妙稳妥。于是,他马上派出暗杀团的杀手孙凤鸣和两个小杀手,即日随王亚英、王亚凤同行上山。两日后,王亚英带王亚凤和孙凤鸣等一行人,从上海乘船直赴九江,然后从九江码头上了庐山。   一路上她和亚凤都坐在雇人抬的两架滑竿上,王亚英身穿紫红色紧身旗袍,红色高跟皮鞋,头戴一顶马拿马雪白女式凉帽,加上她清丽端庄,仪态雅典的容貌,足以显现出国民党重要官员阔太太身份。与她同行的王亚凤则淡妆素服,俨然是二姨太模样。孙凤鸣扮成了随行的副官,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跑前跑后,忙得个不亦乐乎。至于另个两个杀手,则挑着两箱子行李,累得浑身汗水浃背。这样一行人就上得了巍峨庐山,她们一路上在那些设卡的警特们面前,自然都显得十分坦然自若。因为在这些国民党大兵的眼里,只有像王亚英和王亚凤这样的阔夫人姨太太,才有资格登上这夏日冠盖云集,女眷如云的庐山。而她们的行李里带有上乘的金华火腿,自然不会引起哨兵军警们的注意,因为她们带礼品上山是合理合理的,谁会想到那火腿里面会暗藏枪支弹药?   当那些设卡守山的国民党士兵想检查王亚英行李时,王亚英坐在滑竿上大模大样地说:“让他们看好了,反正我的东西里面,不会有大烟土和手枪,怕个什么呢?”   孙凤鸣开始时有些紧张,可是,当那些哨兵开启两只箱笼,才发现里面全是让他们大吃一惊的东西:例如蒋介石、冯玉祥、张学良和宋美龄写给女主人的亲笔信,还有一些女人用的上等化妆品和南洋华侨特有的玉器球宝,映得大兵们眼花缭乱。一个个虽然发现里面放有八九只亮晶晶的金华火腿,有些刺目,但他们都误为是女主人上山后送给某国民党大员的礼物,哪个还敢多翻多看,一路是到处都是绿灯。   不久,王亚英一行就经牯岭小镇前的大街,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直向太乙峰上爬去。孙凤鸣直到快爬到山顶时,才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气。这时他发现王亚英的额上原来也沁出了汗水。至于随她们一起上山的王亚凤,更是吓得面色苍白。但是,她们都知鬼门关终于闯过来了,但是,到太乙峰上以后,等待她们的究竟是福是祸,就无法判断了。   华克之庐山点兵   南京酷热无比。进入六月以来,俨然成了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大火炉。   余立奎和他的行动小组,一直隐藏在距明故宫机场不远的居民区里。6月3日,也就是王亚英、王亚凤和孙凤鸣一行,带着行刺枪械冒险登上庐山的当天,王亚樵密派郑抱真从上海来到南京城郊。他见了余立奎和行动小组成员,连夜召开密秘会议。通报了华克之、陈成等九人已上了庐山待命和王亚英、王亚凤、孙凤鸣等人上庐山配合行动的消息。   “当然,九爷的意思仍然希望你们在南京得手。”郑抱真转达王亚樵的命令后,说:“如果我们在南京将蒋介石刺死在机场上,那么,庐山方面就可免去许多麻烦。因为庐风险更大。南京只要在蒋登机时远射几枪,就可结果他的性命了,然后大家分头逃走也很方便,可是在庐山行刺以后,下山也相当危险。”   余立奎对郑抱真带到南京的一些新式武器很感兴趣。王亚樵在上海通过外国人购买的达姆枪,具有远程射击的特别效能。他知道这种枪里的达姆达姆弹,一旦射中人的身体,可在半小时内马上让饮弹者全身中毒,片刻即告死亡。   6月6日清晨。郑抱真、余立奎和他们的行动小组,在黎明前晨色初露的时候,已进入他们预先选好的射击阵地。那是紫金山麓一处朝阳的高坡。这里有一片茂盛的枫树林,他们分别潜藏在树林深处,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观望到明故宫机场的跑道。如果他们从国民政府主席侍从室得到的情报是准确的,那么今天上午9点,蒋介石将携夫人宋美龄一行人,从这里起飞,前往江西的庐山避暑。   天色渐渐明亮以后,余立奎等发现机场的跑道上确实停着一架大型波音客机,认出那正是罗斯福总统当年送给宋美龄的“美龄号”。看到那架飞机,余立奎等人心情顿时冲动起来,因为他们马上可以在这里,对那架即将起飞的客机发射达姆达姆弹了。那杀伤力甚强的达姆达姆弹,一旦从山麓的密林中飞向正在登机的蒋介石伉俪,完全可以设想,一代枭雄蒋介石定会顷刻化为弹下之鬼!   但是,郑抱真越来越发现他们昨夜想好的计划原来竟是一场空梦。虽然美龄号专机就停在距他们不远的跑道上,然而郑抱真发现那架飞机没有丝毫起飞的迹象。因为机场上见不到那些忙碌着机械师的身影,他知道如蒋介石和宋美龄当真乘坐这架飞机前往庐山休假,那么当太阳升起以后,机场上就应出现一些为飞机起飞前作准备的地勤人员。而且机场也同时会出现肃杀的戒严状态。郑抱真隐藏在树丛里,不时掏出怀表查看时间,当时针指向9点半时,他才感到余立奎南京行刺小组在此前所进行的大量准备工作,都已变成了一阵毫无意义的空忙。   可是,余立奎等人仍对他们得到的情报深信不疑。就这样,他们一直等到中午12点。明故宫机场上仍然见不到蒋介石大队人马的出现,这时,郑抱真已对蒋介石是否真会在6月6日上庐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行刺小组一直在紫金山下密林里空候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凌晨才返回住所。这时,一个让余立奎、郑抱真都大失所望的消息传来了:原来蒋介石和宋美龄,早已在前一天的夜里,从南京浦口码头乘兵舰秘密驶往了九江。如此一来,余立奎等人在南京明故宫机场设下的必死之阵,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此时,南京失去刺蒋机会的消息,王亚樵已通过密码电报发往庐山太乙峰。   华克之收到这一信息,心情自然相当复杂。他既为王亚樵设计的明故宫偷袭计划无疾而终大为遗憾,同时也对由他负责的庐山行刺计划,变得越来越信心十足了。因为现在王亚樵的刺蒋方案,只有依靠他这的行动小组来具体实施了。不久,蒋介石夫妇已上了庐山的消息也得到了证实。这样一来,神圣的使命感让华克之和住在太乙峰附近三家客栈里的杀手刺客们,都顿时信心大增。他们行刺的目标蒋介石就近在咫尺。九支德国造远射程手枪,也在这时准时送到他们的手边。在这种情况下,华克之决定马上把王亚樵的行刺计划付诸实施。   华克之和王亚英等首先派人去牯岭街附近的美庐踏查。   华克之发现,美庐原是一座根本无法接近的禁区。他隐藏在距美庐有几百米的草丛里,只能远远窥望那幢建在长冲河畔一片浓密绿荫中的欧式小楼,果然是地处要害,防守甚严。美庐背靠嵯峨大月山,北有起起伏伏的悬崖峭壁,南有一个幽深的谷口。决非寻常人可以随便进入。   此前华克之只知这座美庐是一位著名英国医师赫莉太太1922年建在山间的别墅,当时取名为牯岭街13号。1930年这位英国太太返回伦敦前夕,把它作为圣诞节的礼物送给了宋美龄,从此这里就成了蒋、宋两人消夏的所在。由于宋美龄认为13号不吉利,才改名美庐。现在,当华克之发现美庐前后左右都布满荷枪实弹的哨兵时,他感到想在美庐对蒋下手,简直比登天还难。   后来,他和陈成又来到距此不远的“美龄桥”上侦察,发现这里虽然可以埋伏,但附近都是潺潺河水,万一开枪,逃跑却是个大问题。于是,华克之终于放弃了在蒋介石住地行刺的打算。   王亚英虽然完成了运送枪支的任务,可她仍没马上下山。美丽的庐山景色宜人,风光独具,可她无心观赏。一个心思只为如何尽快把蒋杀死在庐山的羊肠小路上。但是,她发现华克之派出的刺客,每天都在云岚氤氲的庐山中出没,到处在群山间密查蒋介石的行踪。但是一连数日均无法得到对蒋下手的机会,那些天,王亚英在太乙峰下的“山村酒家”里匿居。她不敢公开露面,每天到了夜晚,才敢出来和华克之、孙凤鸣联糸。王亚英把五老峰下的白鹿洞书院,当成她和华、孙两人的联络点。明媚的月色下,王亚英在存书堂前徘徊。   据华克之报告的情况是:最近几天,蒋介石和宋美龄很少外出,即便出行,也只是去了庐山北麓的东林寺,去看那里的聪明泉和白莲寺等古迹,再就是去了一回龙首岩。据华克之和孙凤鸣说,即便这两次外出,蒋、宋身边也是大批侍卫随行,一路上几乎游客无法接近。更不要说向坐在滑竿上的蒋、宋两人开枪了。   “更让人烦恼的是,蒋的行踪从不固定。他今天去这里,明天去那里。看起来都是临时决定想去的地方。”华克之在惨白月影下对王亚英报告说:“正由于蒋的行踪不固定,所以我们采取预先埋伏的办法,几乎是行不通的。再说,他身边的侍从室坐卫太多,粗略一算,至少有四十多人。而且人人都手持双枪,随时都在向四周寻视。只要见到可疑行人,他们轻则上去训责,重的就当场逮捕问罪。蒋介石现在简直比封建帝王出巡还要戒备森严了。但是,这些天来我们发现了一条规律,蒋外出的时间大多是在上午,下午因天气转热,他和宋美龄都在美庐里睡觉,很少外出。”   “华先生,千万不要急,这已是很有成绩了,能知道他每天的作息时间,就可以发现蒋行动规律的。”王亚英留在庐山,成为了华克之行刺的一个参谋。她有时会给心乱如麻的华克之出主意,有许多方案都是他们在白鹿洞书院迷离的月光下商定的。在蒋介石初上庐山的那几天,王亚英总是开导急于求成的华克之。   “现在蒋的行动规律性已经掌握了,”一天晚上,华克之再去白鹿洞书院面见王亚英,他激动地对她说:“前几天,蒋是随意行动。后来他和宋的行动就变得规律起来。我和陈诚发现,他们夫妇几乎每天上午都要离开美庐,去庐山的东北坡。他们好像从没去过南坡和西坡。因为北坡有座东林寺。所以,如果我们派人守在东北坡,总有一天会遇上前去那里焚香的蒋某人。”   “好吧,这就是你们多日的跟踪成绩。”王亚英想了想,又不以为然说:“但是,你们也要提防着蒋,他是个凡事多疑的人。北坡去得次数多了,他会担心形成规律,被外人知道以后,那里反而就不安全了。我昨天上午借去北坡游玩时也发现,那里的地型极不适于我们埋伏,因为没有羊肠小路,都是些宽宽的石板路,在这样的地方埋伏,万一被发现,你们就没有逃走的退路,所以在北坡最好不抱希望。我想,理想的伏击地点,应该是庐山的西南坡。”   “西南坡?”华克之一怔,他万没想到王亚英一个女人,居然如此心细。就在他们到处寻找伏击蒋介石合适地点的时候,原来王亚英也在暗暗研究如何偷袭蒋介石。华克之心里越来越敬重这个女人了。   王亚英说得头头是道:“我发现庐山的西南,尽是些羊肠小路,且又大多坡陡难行,相当难走。而且几有小路的地方,两旁多是树荫覆盖,便于隐藏。所以,那里才是最适合我们行动的地方啊。”   华克之叹息说:“可惜,他蒋某人就是不肯去西南方向。也许他们正是发现西南坡道路难行,极不安全,所以才不肯到那里去吧?”   不料王亚英却摇头说:“我想,他有一天总要去西南坡的。因为蒋是个行踪不定的人,而且西南坡上的古迹甚多,蒋某人迟早要去的。所以,我劝你们一定要在西南坡作些准备,早些踏查地型,作好埋伏。兵书上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这个道理!”   华克之见她说得颇有道理,加之在庐山东北坡上发起攻击确也十分危险,于是他退一步求安全,说:“好吧,夫人,我们决定在西南坡上派人守候着,只要有一天蒋在那里一露头,我们就一枪结果了他!”   华克之在白鹿洞书院和王亚英碰头后,连夜回到太乙大旅社。在二楼套间里,连夜召集特别行动会议。在这次会上,他根据和王亚樵夫人商议的行动方向,重新布置了人力。一个在庐山西南坡山间小路上刺蒋的方案,已经形成了。华克之这次布置人马,十分周密。他分别在蒋介石可能出去与回来的路上,暗布了几个枪法准的刺客,他把每两人划为一个小组,形成互相照应的暗杀行刺网。华克之的布署是:在西南坡上的下山必经之路,如卢林大桥、含鄱口、乌龙潭、御碑亭、天池寺、太乙村、狮子岩等处,都暗布杀手,刺客们都分别化装成游人散客,坐待蒋介石在那里经过。一旦蒋出现时,无论是遇上哪一个行动小组,都要不失时机地向蒋开枪。   华克之和孙凤鸣一个小组,他和那些即将赴死的小组成员们宣誓说:任何人只要杀了蒋,都要迅速逃走。万一落入蒋的手中,要宁死坚不吐实。杀身成仁,合生取义!不把蒋的人头拿下来,誓不罢休!   当天夜里,以华克之为首的行刺人员,在太乙峰下小客栈的套间喝下了杯杯血酒。誓死杀蒋的气焰万丈。大有不拿下蒋的头颅决不罢休之势。   就在华克之按王亚英的意见,把全部人手都撒向庐山西南坡的第二天,果然不出王亚英所料,那个从登上庐山以来从不去西南坡游览的蒋介石,终于在那里露头了!   蒋介石为何忽又去了西南坡呢?这应该感谢宋美龄。   “美庐”内环境幽雅。特别是那座占地1·5平方的花园,更是让蒋介石夫妇感到恬静的休息去处。宋美龄坐在小楼阳台上,可望园中那棵高达20米的玉兰树。此外,那些早年由英国医生亲手栽下的凌宵花,已经沿着小楼墙壁爬上了三楼阳台,形成了绿葱葱的一片。   “大令,咱们这样每天去东北坡转来转去,怎么行呀?长此以往,岂不会形成一个规律吗?那样的话,万一有人在暗中注意咱们的行踪,可就坏了大事了!”说这番话的是宋美龄。就在王亚英和华克之在白鹿洞书院月下碰头,暗商大计的当天下午,宋美龄忽然提出个让侍卫们大为吃惊的问题。她对坐在那里看电报的蒋介石说:“早在我们上山之前,戴雨农不就多次给你发来告急的电报吗,他说上海斧头帮的人,时时在暗中观察着你的行踪。我想,王亚樵会不会有一天和南方那些反对派人士勾结在一起呢?”   蒋介石正在看的,恰好是戴笠从上海发来的密电。   电文是:“委员长:最近从相当可靠的渠道获悉,南方政府正千方百计派员密秘赴沪,也有重金收买斧头帮的传闻。现虽发现可疑迹象,但具体内幕不详。盼委座在山上多加注意。小心刺客上山。是为至嘱。戴雨农。”   蒋介石将戴笠的电报反复看了又看。初时他不以为然地冷笑,后来当他听宋美龄在旁提醒以后,才真正重视起来。他知道戴笠的电报决不是空穴来风。万一汪精卫和孙科等人暗中和王亚樵勾结起来,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蒋介石想起1928年敢在他面前公开攻击他的安徽人,心里就不禁一阵紧张。因他不会忘记那个当年已经投靠他怀抱的赵铁桥,在上海招商局大门前惨死的现场照片!那血淋淋的尸体,直到现在还让蒋介石想起来心有余悸。   “夫人,你说什么?”蒋介石用帕子拭拭额上的冷汗,回转身一看,发现侍从室的几位主要将领,都垂手肃立在后边。而身穿浴袍的宋美龄乌发高绾,正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一边用梳子梳理秀发,一边喋喋不休提醒以俞济时为首的侍从警卫们。   “我说小心无大错,咱们为什么上了庐山,就每天上午去东北坡转游呢?长此下去,时间、地点,就都成了别人眼里的规律性东西。”宋美龄不愧是一位心性聪敏,在政治舞台上咤吒风云的女强人。数十年她追随蒋氏南征北战的经历,教会了她善于观察政治形势的性格。同时她像蒋介石那样处处孤疑多变,不肯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从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反常迹象。这次她在盛夏里随蒋介石再登庐山,住进她那有“美龄别墅”之称的庐山“美庐”,多次随蒋去庐山几处景点游玩,她发现一路上虽然侍卫如林,戒备森严。可是,自今年春天在南京发生蒋介石逮捕胡汉民下狱,以孙科、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反对派人士,大批辞去政府要职,纷纷飞往广东以后,宋美龄就不能不暗中对丈夫可能遭遇的不测多加小心了。这次她即便随行游览,也始终暗中观察庐山的角角落落。凡是她和蒋经过的路上,宋美龄只要发现一点反常迹象,都要喝令身边侍从寻查一清二楚。今天她忽然意识到个非常重大的失误,就是为什么每天到庐山的东北坡去。   “夫人多疑了。”站在蒋、宋两人身后,多时不敢说话的侍从室将领俞济时,这时站出来答话。俞济时乃为蒋介石浙江奉化的同乡,且与蒋家还有亲戚关糸。所以他在蒋、宋身边担任侍从官,可谓是蒋、宋最放心的人物。现在俞济时见宋美龄对他选定的游览路线产生质疑,急忙近前辩白道:“是这样,夫人,早在蒋主席上庐山之前,我们就已到山上观看了地型,发现西南方向虽然可供游览的名胜较多,但却地势险要。上山下山时走的都是些细如羊肠的山间小路。如果夫人和主席经过那些地方,我们侍从室的人就不便于防护。因为小路太陡,不可能在主席和夫人身边形成护卫墙,而庐山的东北坡,倒是地势平坦,道路也宽。在这些地方,即便有人想在暗中隐藏,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为主席和夫人安全计,所以,我们只好把游览的方向选在了东北坡上。”   “你们当然是好意,可是,如若老让蒋先生去同一个地点,那么日久生厌倒也次要,万一引来什么人的注目,出了事时又如何是好?”宋美龄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听得俞济时等侍从室人员都频频点头,哪个敢当她面上反对。   “你们都退下去吧,既然夫人说去西南坡,明天我去西南方向就是了!”蒋介石向俞济时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可按宋美龄的主意行事了,但是,宋美龄却把俞济时等侍从官叫住了,她显然对蒋在庐山的安全更加认真,所以备加叮嘱说:“但是,也决不是说,去西南坡游览就可放松警戒。我是说,蒋先生出游的规律,千万不能让山上游客察觉出来。那样就非常危险了。至于去西南坡如何游览,俞济时,你们仍要给我拿出个万无一时的路线图来。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拿你们是问!”   侍卫官们神色慌张地退出后,蒋介石让宋美龄看了戴笠的电报。宋美龄心情更加恐慌,她说:“从戴雨农的电报上看,南方反对派已经有了行动。特别是他们正和王亚樵进行勾结,更说明事情的危险性。大令,现在我们在山上,就更加应小心了,万一王亚樵的人也混上山来,那我们的美庐可就不安全了。”   “不会不会,我的夫人。”蒋介石虽然心里害怕,可他毕竟不相信孙科和汪精卫敢买通刺客对他下手,就嘿嘿一笑:“汪精卫和孙科,他们虽然心里恨我,但我料想他们都无那种胆量。那个姓王的安徽人,我对他早有防备,如果他上了庐山,戴雨农不会不知道的。”   宋美龄仍提心吊胆说:“大令,还是小心无大错。这些天庐山虽风平浪静,又很凉爽。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老是紧张得要命,好像有一个可怕的影子,时时在我眼前闪动,我担心胡汉民的人,会不会收买杀手上山?”   “不会,夫人,胡汉民他有那么大力量来对抗我蒋中正吗?”蒋介石见宋那么紧张,反而不以为然地冷笑起来。那天夜里,蒋介石在“美庐”作起了噩梦。在梦中他见一个满脸浓胡的大汉,手握双枪向他和宋美龄蓦然扑来。他大喝一声,叫道:“姓蒋的,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今天,我王亚樵替那些死去的冤鬼,来向你讨还血债了!”蒋介石急忙逃走,可是王亚樵竟疾疾追来,没等蒋介石逃出美庐,他身后已响起一声冷枪。吓得蒋介石大喊一声,蓦然从梦里惊醒了!   次日天明时分,蒋介石向宋美龄讲起昨夜那可怕的恶梦,宋美龄见他如此胆怯,忙说:“大令,既然我们都有不详之感,我看今天索性就不再外出了吧?”   可是到了下午,蒋介石在美庐里呆得寂寞无聊,又忘了昨夜的恐怖之梦。他忽然兴起,又对宋美龄说:“夫人,其实夜里的梦,都是白天听你进言太多所致。哪会有人敢上庐山来,和我们过不去?不如就出去走走,又有何妨?”   庐山响起了清脆的枪声   当天下午,他们一行人又出了“美庐”。   俞济时等大批侍卫由于第一次向庐山西南方向出行,所以沿途警戒更加煞费苦心。蒋介石和宋美龄来到仙人洞,只见那里巨石嵯峨,山岩间有棵苍劲古松,屹立在一方巨大的蟾蜍石后,显得苍翠而挺拔。他牵着宋的手走了进去。忽然发现洞内泉水叮咚,石壁间清溪汩汩。壁上有古人留下的“洞天玉液”四字,实在是处神仙休息的好去处。   蒋介石和宋美龄在仙人洞里玩得好不快活,可是,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回来的路上,俞济时忽然在路旁的草丛里,发现一堆奇怪的东西,被人掩埋在土里。他急忙唤来侍卫,在草丛里一扒,竟然发现是八九只空空的金华火腿壳!俞济时用树枝挑起一看,那些被夏风中吹得干瘪的火腿,竟然都是些空空的皮囊。   夜里,俞济时没敢惊动蒋介石和宋美龄,他连夜召集几个亲信,将那些从草丛里发现的火腿皮囊反复看了又看。最后他们确认,这些看来平常的火腿外壳,都是曾经被人用刀子小心扒剥过的。   “完全可以断定,这山上必有歹人。”俞济时老谋深算,他将那些晒干了皮的火腿外壳看了又看,发现了里面曾秘藏过利器。他说:“我敢断定,这些火腿皮内,曾经暗藏过一些铁器什物。即便不是枪械,也是禁止上山的犯禁之物,如大烟土之类的东西。如果是烟土,倒也无妨。我怕的就是枪支弹药。假如是可怕的枪支被人带上了山,那么我们可就要倒霉了呀!”   几个侍从官听了俞济时的分折,都感到事情危险可怕。而且宋美龄在这些日子,又坚持一定要去庐山西南坡,所以所有参与研究此事的侍从官,都个个感到胆战心惊。特别身负保卫蒋介石和宋美龄安全的俞济时,心里更是沉重万分。他惟恐在庐山万一发生意外,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还是劝蒋先生改一下外出线路吧。不然出了大事,咱们这些侍卫可就难以逃脱干糸。”“是啊是啊,把发现这些火腿皮的事情,也该通告给夫人才是,让她看到这些东西后,也许会改变主意的。”那些参与讨论的侍从,都七嘴八舌地向俞济时建议。可是俞济时自有他的主见,他知道在美庐里与其说蒋介石说了算,不如说宋美龄一言九鼎。而宋美龄既已作出要去庐山西南坡游览的动议,而他如果提出与夫人相佐的意见,必然遭到宋的反对。于是俞济时自作主张说:“即便把事情上报告给夫人,我们也难以逃脱保卫蒋先生的责任。因为山上如果真有图谋不轨之人,我们就是不走西南坡,他们也会在北坡下手的。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我们要多加警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就在那天夜里,俞济时确定了个新的保护蒋、宋方案。就是明一队暗一队,两只侍从队伍并行前进,可以随时防止可疑者接近蒋介石。   俞济时说:“我们把侍卫团化为两个分队,一队还像以往那样,公开伴随蒋先生和夫人到各地游览。而我带着另一队侍卫,暗中在密林深处悄悄跟随,这样一来,如果真有胆大妄为的刺客,想在蒋先生身上打主意。那么,即便我们明行的侍卫不能发现,暗中隐藏的一队人马,也可以发现目标的。”   “这个办法太好了!”侍从室所有侍卫人员听了俞济时的安排,都纷纷赞同。   6月17日,一个雨云漫天的上午,庐山上蓦然下起了霏霏细雨。这给闷热的空气平添了一丝凉意。俞济时在蒋介石和夫人离开狮子岩,望着由一队荷枪侍从护卫的身影在山岩之巅消逝以后,他就带着十几个侍从悄悄隐进附近一片葱郁的竹林里。这是实施明暗两种保护方案以来,俞济时第一次亲自率人在暗中护卫蒋介石。他们一行人在竹林深处拉开了散兵线,尾随着正在山岩上打着雨伞,缓缓向美庐方向行进的队伍,亦步亦趋地向前跟进。   这几天,俞济时连睡觉也不敢合眼,他时时担心在庐山上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今天下着牛毛细雨,他心里不知为什么更加紧张和焦虑,好象胸中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小雨竟越下越大了。这时候,俞济时忽然发现前方不远竹林里,闪动一个穿着云湖衫的男人背影。他蓦然一惊,发现那人在前方一闪,就不见了。这种装束的人在庐山上并不鲜见,因为那些从东南亚地区来到庐山消夏的大亨巨贾,大多喜欢穿香港出产的云湖衫。可是,在俞济时手下的侍从中,绝少见有人穿这种惹人注目的短袖汗衫。而且现在正在沙沙雨之中,在浓密竹林里悄然行走的,只有俞济时率领的侍从室便衣,一般游客早在雨中返回了客栈。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行迹可疑的人,跳进了他的眼帘呢?   会不会是刺客?!当这一想法蓦然在俞济时头脑闪现时,他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他已经看见那个穿云湖衫的陌生人,正从前方不远的竹丛中,向前方一块巨大的馒头石悄悄挨近了。俞济时于是加快了脚步,当他来到距馒头石还有一丈远的地方,突然发现那人的手正从腰间抽出,而且他断定那人手里正紧紧握着一支枪!俞济时透过密密层层的青翠竹林,已经望见对面巍峨高耸的岩间小路上,正有一队手擎雨伞的便衣,正在雨中沿着山路逶迤走来,他们中间就有两乘人抬的滑竿,上面坐着披了雨衣的蒋介石和宋美龄!天啊,此人就是刺客!一刹那,俞济时的心快要跳出胸膛来了,他担心由于自己的过于紧张而惊动了伏在馒头石后准备向蒋偷袭的刺客。就在俞济时感到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穿云湖衫的刺客猛然回转身来,将一张冷峻的面孔暴露在他面前!吓得俞济时大叫一声:“来人呀,有刺客──”   那人正是特别行动队副队长陈成!   昨天晚上,陈成又和华克之暗中计议到凌晨三点,最后陈成认为蒋介石次日上午,很可能出美庐前去狮子岩。因为他算计着蒋介石最近几天去庐山西坡游历的景点,只有狮子岩一带他没到过了。而狮子岩一带又是景色优雅,名胜古迹众多之地,那里既有百丈梯,又有方印石。他对华克之说:“如果蒋当真要到那里去,倒是个杀他的好地方。因我观察过狮子岩一带,大多都是悬崖巍峨,幽涧深谷。即便山间有些小路,也多是只容一人可以单独通过的。一旦他们当真去了那个地方,我一个人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   “不行,千万不能大意。”华克之听了陈成对狮子岩地型的描述,当即认为那里正是行刺蒋介石的理想区域。可是当他见陈成以一种乐观的心态来请战时,就油然感到责任的重大,说:“如果蒋当真到那里去,我们就要多多派些人去才是。你一个人在那里埋伏,我心里是不放心的。万一当真发生了行刺事件,你一个人去,到时候即便成功,也是无法逃出来的。”   在华克之的极力主张下,陈成最后同意他和华克之、孙凤鸣三人同去狮子岩设伏。次日上午,他和华克之、孙凤鸣三人出来不久,天色忽见阴云。不久便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空气顿时变得凉爽起来。陈成按照华克之的安排,奉命隐藏在狮子岩左侧深密的竹林边上。他到这里后才发现。隐身在竹林里恰好可以望见对面山岩上那条从狮子岩通往美庐的必经之路──一条半山坡间的羊肠小路。如果蒋介石今天上午从这里经过,那么,他在竹林里完全可以冲出去,就近向在山岩上艰难行走的蒋介石开枪射击。   陈成来到竹林不多时,小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了。在沙沙雨声中,竹林里显得格外宁谧,这时,陈成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他从竹林里悄悄移向林边,探头向外一望,他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果然不出所料,他看见前面半山腰间小路上,远远走来一队疲惫的队伍。一个个都在如麻的细雨中无精打彩地缓缓移动脚步,那些侍卫大多没有雨具,腰间都掖着手枪。只有几人擎着雨伞,紧紧护卫着两乘人抬的滑竿,在漉漉漉的山岩小路上向美庐方向移动着。陈成知道他们等盼多日的机会终于到了,他见那两乘滑竿上坐着的人,正是他们日想夜盼的刺杀目标蒋介石和宋美龄!陈成那时也顾不得许多,更没环顾左右是否有人盯梢,就一个箭步冲出葱葱郁郁的竹林,来到距山岩较近的馒头石后面隐藏起来。   他从这里可以看清雨中在行进的侍从队伍,只感到与蒋介石和宋美龄乘坐的滑竿还有些距离。陈成那时心中只有一个急切的冲动,尽快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不惜一切要将好不容易遇上的蒋介石开枪击毙!   可是,就在他将手枪从腰里拔出,正准备向渐渐走近的蒋介石开枪射击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静悄悄的竹林里,隐隐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他感到心里一阵紧张,误以为是埋伏在另一方向的华克之和孙凤鸣也闻讯赶到了。可是,当陈成回头看时,忽然发现一个陌生人,正从幽深的竹林里飞蹿而出。与此同时,陈成又发现附近竹林里同时闪出七八个头戴礼帽,手拿着美式驳壳枪的特务。   “坏了!”就在陈成发现暗中监视的便衣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逃脱险境了。他原准备等待蒋介石的大队人马走近他时,再瞄准射击,以求击中目标,但是,现在陈成发现身后有许多持枪特务从竹林深处向他扑来,已经顾不得许多,匆忙之中他一跃而起,对准正在山间小路上行走的人群,“砰”的一声扣动了枪机──   这时,清脆枪声在岑寂的旷野里激起了回响!   隐藏在狮子岩一侧松林丛中的华克之,猛听对面竹林里响起了枪声,情知必是陈成已发现了目标。这一声冷枪响过后,华克之正想冲上山岩前去支援,蓦然听到同一方向突然响起了爆豆的枪声。他听出那枪声砰砰叭叭,已经响成了一片。华克之知道此时的陈成已身陷重围,密集的枪声必然是蒋介石的侍从们发现刺客后群起攻之爆响而起的。华克之一口气冲到山顶上,他透过松林参差的枝桠,发现在狮子岩下那片青翠的竹林里,已是人头攒动。他知道陈成已经遇难了,华克之想冲下去救护陈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山风中,细雨里,顿时弥漫起呛人的血腥。   第六章 两场因由各异的谋杀,同时发生在上海北火车站   王亚樵正告戴笠:“道不同,不与为谋!”   戴笠又来到了上海。   出现在他面前的黄浦江,还像从前他在这里当小瘪三时那么混黄,依旧在他脚下发出哗啦啦的喧响,向东流去。外滩附近那状若山峰般的巨厦大楼,还像从前那样雄踞在眼前。但是,这些从前在戴笠眼里高不可攀的永丰、盐业大厦,如今忽然都变得那么缈小起来。他如今已成了蒋介石麾下深得青睐的人物,就在戴笠奉命筹组复兴社特务处的时候,蒋介石一个电报,把他从南京召上了江西庐山。戴笠这才知道,就在几天前,庐山狮子洞前,曾经发生过一场险些让蒋介石丧命的枪击案。   “雨农,我把你叫到山上来,就是要你替我报这一枪之仇啊。因为有人现已经找上门来了,娘希匹,他们竟然胆敢对着我的脑门开火!”在美庐的会客室里,蒋介石在经历大灾大难后,已经几天不曾外出了。时至今日他眼前仍然浮现那胆战心惊的一幕:在细雨霏霏中,蒋介石和宋美龄都身披雨衣,坐在侍从们抬的滑竿上,悠然地向山下走来。那时蒋介石决不会想到,就在距他只有十几米的竹林里,会有人偷偷用手枪地瞄着他的头,正准备向他开火。   突然。砰然一声枪响,蒋介石吓了一跳。他身后的宋美龄也发出惊叫:“大令,有刺客!”蒋介石这才掀起雨帽,向那片雨中竹林一看,发现一个身材不高,但十分壮实的汉子,正在一方巨大馒头石后,双手平举一支手枪,咬牙切齿地向他开了第二枪。那颗飞来的子弹,嗖一声从他耳际飞过,险些射中他的头部。第二枪尚未打出之前,蒋介石就发现俞济时率领一批便衣从竹林深处一拥而出。与此同时,便衣侍从们手里的枪都一齐开火,砰砰砰砰,密集的子弹顷刻间将那个穿云湖衫的刺客身上,洞穿了十几个弹孔!一片淋漓的鲜血飞溅而起,在刺客猝然扑倒的馒头石上,飞溅起无数血朵!场面既壮烈又恐怖,就是在多年南征北伐的蒋介石眼里,也是一场绝对少见的悲壮之举!那时候,蒋介石早已经吓呆了,他嘴里上下两片假牙,由于紧张和惊恐,在不停的上下颤抖个不停。   “给我搜!”当俞济时慌慌然跑到吓得脸色煞白的蒋介石滑竿旁,分开那些枪响后纷纷跑上前来,护卫蒋、宋的侍卫们时,他发现蒋介石惊醒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哆嗦的左手高高举起来,向那幽深的竹林一指,声嘶力竭叫道:“刺客,里面一定还不止一个……你们,给我搜!搜搜看!……”   俞济时等侍从室人员,哪还敢怠慢,都呼啦一声,从山路冲进了竹林。顿时,竹林里又响起一阵砰砰叭叭的冷枪……   “请校长放心,我们马上就会搞清,究竟谁是这暗杀的主谋。”戴笠暗自庆幸的是,他这次没有随蒋介石一同上庐山。如果案发时他也在山上,那么作为特工人员,戴笠自然难逃其咎。当他奉命来到庐山以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协助俞济时对在竹林里向蒋开枪的无名刺客尸体,进行身份鉴定。但是,虽从南京调来大批法医和痕迹专家,对那具尸体进行解剖和勘察。然而,由于刺客在临死前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物证,所以一时难以确定死者身份和来历。   但是,戴笠毕竟是精明的情报人员。他来庐山的第二天,就率领随行特工人员,突击搜查了庐山所有的旅舍客栈。当他将刺客的遗体照片,依次出示给山上大小旅馆的老板时,在太乙峰下一家名叫“万客来”的客栈里,女店主一眼认出,死者正是在她家旅店下榻多日的香港客人。经戴笠查验往来客人登记簿,认定刺客名叫马三猛,广东香山人氏。来客自报是香港万明理商行的董事长。   很快,戴笠就派人从九江连夜飞往香港,对马三猛进行验证。次日,便得到来自香港的回复:一,香港根本没有万明理商行;二,香港虽然查出了三个叫马三猛的人,但他们无论职业、年龄、身份、像貌,都与在庐山狮子岩发现的尸体并非同一人。   “所以,我断定向我开枪的刺客,肯定和胡汉民有关糸!为什么?就因为他那么仇恨于我,如果不是广东那边派来的刺客,决然不会那么凶狠向我开枪的。”蒋介石听了戴笠的报告后,当即断定刺客的身份。   戴笠见蒋介石把仇恨都集中在广东,心中不免暗暗惊愕。他面见蒋介石之前,心里就对刺客的身份有所估计。现在忽听蒋介石把刺杀他的人与正在广东发起新政府的汪精卫、孙科等人联糸起来,戴笠就联想起不久前他在南京搜集到的一个信息:一位名叫肖佛成的广东人,不久前曾秘密飞到上海,和王亚樵在租界上见面。他知道这肖佛成即孙科的心腹,又是国民党的中监委员,早年也曾追随孙中山。现在庐山上发生的事情,既然与广州有关,那么很可能和他从前上海的拜把子弟兄王亚樵大有关联。但是,戴笠不知为什么,却没将心里的怀疑吐出来。只在蒋介石面前哈腰躬身说:“校长的意识是,刺客是从广州来的?”   蒋介石说:“雨农,是不是从广州来的,我还不敢肯定。可是,我想这人一定是职业杀手,不然的话,他是决不敢冒险到庐山来的。因为这里不是上海,山上几乎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如果不是职业杀手,决然不敢把手枪偷偷带到山上来。仅些一举,我就肯定行凶的人不是等闲之辈。”   戴笠心乱如麻。蒋介石的话又提醒了他,昨天他曾在俞济时那里,看到了凶手使用的支德国造手枪。那是一支不锈钢制造的强力式手枪,在一般情况下行刺者可以在五百米内击中他想射杀的目标。从小就喜欢手枪的戴笠,虽然在黄浦军校毕业后参加过多种蒋介石钦定的特务活动,使用过各种外国制造的手枪,可是,他从没见过刺客留在现场的强力式。但是,熟悉手枪技能的戴笠知道这种德国造手枪,肯定是从外国运进的,他知道一般普通杀手决然不会有这种强力式的。这样他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就是戴笠当年在上海落魄时的恩人王亚樵!   “是他,肯定就是他,别人决不会有这样的武器。”戴笠在心里这样想,可他在蒋介石面前却没说出心里怀疑的人是谁。戴笠所以肯定是王亚樵手下人所为,就因为他从前在王亚樵家里见过这种强力式。王亚樵曾对他说过:“春风,这种强力式是我身边一宝,只要我身上有了它,任何人都休想接近我。”   戴笠还知道王亚樵的德国手枪,来源上海英租界一位名叫马乐奇的英格兰人,他的职业就是从英国向中国内地倒卖外国武器和军火。强力式德国手枪只有马乐奇才能弄到。戴笠在心里虽对王亚樵涉案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他出于种种顾虑,没有在蒋介石面前直呼其名。与其说戴笠那时候仍然怀念从前在上海的旧情,不如说他担心在蒋面前谈到他和王亚樵的旧谊,会引起对方的狐疑和猜测。   “我不但能猜到这起暗杀是广东方面操纵的,还判断这个向我开枪的人,可能就来自上海。”蒋介石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政客,他坐在躺椅上对侍立面前的戴笠说出对此案的分折:“为什么说来自上海?就因为俞济时在调查那个住在太乙峰下的凶手时,发现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五六个人。经过他的调查,发现这几人都是从上海乘火车来九江的。所以,上海至少是这批刺客的落脚点。广东方面在上海买通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雨农,现在我就派你亲自去上海,给我把这些从庐山逃走的刺客下落侦察清楚。如果找到那些人的珠丝蚂迹,马上将他们全部逮捕。格杀勿论,决不手软!”   黄浦江上不时传来一阵阵悠扬的船笛声。戴笠透过朦胧夜色远望着江对岸那已在暮色里亮起的簇簇灯火。他感到蒋介石这次交给他的任务相当棘手。尽管他在庐山时就对行刺者可能与王亚樵有关有所预见,但是,那毕竟是他的怀疑而已。戴笠更感到难以下手的是,即便就是王亚樵的人所为,那么他也不敢冒然对王亚樵下手。他最清楚王亚樵的厉害。尽管王亚樵始终是个在野之人,是一个把蒋介石和国民政府都不放在眼里的闲云野鹤,但是,戴笠清楚王在上海的社会力量决非一个政府官员所能相比的。在大上海想动摇根深蒂固的王亚樵,别说他戴笠只带十几个特工人员而来,即便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三大亨,也都对他必须礼让三分。想起王亚樵他心里不禁一哆嗦:“如何向这个铁腕人物摊牌呢?!”   戴笠又想起他跟随蒋介石北伐到武汉以后,秘密来上海见王亚樵的尴尬情景。那次,他因为在王亚樵面前吹捧蒋介石的文治武功,受到了他的严厉责骂,甚至险些将他戴笠赶出王公馆。那时戴笠还以为王亚樵会像他那样轻易改换门庭,投靠到蒋介石麾下弄个一官半职。哪想到他刚开口说起蒋介石如何在黄浦派糸中有绝对的威望,如何善待他们这些浙江祖籍的下级军官,如何如何爱才惜才,以及如何重用有威信的地方强人等等。没想到他的话非但不为王亚樵所动,反而引起这位斧头帮头领的勃然大怒。王亚樵当场摔了酒杯,喝道:“戴春风,当年我在上海收留你,是因为我发现你将来可能是个人才,可是万没有想到,你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人。你现在到我这里来夸奖蒋介石,是何居心?其实我要比你戴春风还要了解这个浙江流氓的。当年我在上海起家闹斧头帮的时候,他蒋某人是什么?也和你一样是小瘪三。他在上海滩混的时候,见了我王亚樵都要礼让三分,点头哈腰。后来据说他也投了孙先生,孙先生在世的时候,他是个高唱三民主义的忠诚信徒;可是孙先生一死,他就成了个革命的叛徒。你想,像他这种朝三暮四,心怀叵测的人,我会和他坐在一起称兄道弟吗?”   “算了算了,大哥,既然您对蒋先生有仇,我也就不劝了。”戴笠见话不投机,王亚樵就当着他面大骂起蒋介石来,急忙改口说:“我也是好意,我想大哥纵然有超人才能,但是你不依靠一党一派,也怕孤掌难鸣,成不了大事。所以才希望把大哥介绍给蒋先生。现在既然大哥并无此意,索性就各奔前程吧?”   “古人说:”道不同,不与为谋。‘“王亚樵见和戴笠话不投机,就果断对他下了逐客令,说:”既然你决心跟着老蒋走,我也不与你为难。但是,从今以后,你如若再来拜访,你我之间千万不要谈论与老蒋有关的事情。不然可休怪我王九光不看从前的交情了。“   现在,戴笠秘密前来上海,就是奉蒋介石密令,暗中调查不久前在庐山向他开枪行刺的刺客下落。戴笠虽然估计此案必与王亚樵有关,但他现在没与王亚樵见面,尚不能对这种判断作出最后决断。他感到进退维谷的是,如若执行蒋的命令,势必和王亚樵正面交锋,方能识别真伪虚实;但是,当他一想到面见王亚樵的难堪,心里又有几分怯意。后来,在两难之中他终于狠下心来,在蒋介石面前立功的念头最后占了上风。   “大哥,别来无恙?”第二天傍晚,在王亚樵法租界的小洋房里忽然走进一位神秘来客。王亚樵来到二楼梯口一看,见来客身穿短袖汗衫,戴一架墨镜。当他认出来者就是多时不见的戴笠时,王亚樵心里暗暗一惊。他发现戴笠虽然表面仍然客气,拱手便拜。但他心里还暗暗吃惊,感到戴笠在这微妙的时候不请自来,必与庐山的行刺案有些关联。于是王亚樵就悄悄戒备着,冷淡地将戴笠引进客厅坐定。   “戴春风,你在蒋某人面前奔走,怎么忽然光顾我这无人理睬的寒舍呢?”王亚樵见戴笠暗藏杀机,索性就主动出击。   戴笠也发现王亚樵今天气色有异。同时他发现这幢宅子内外,有一些他从前不相识的陌生人在走动。尽管戴笠清楚王亚樵家里始终有些门徒出入,客人不断,但是现在因他另有所谋,所以对所有在王宅走动的人,都不得不暗加提防。半晌,戴笠从尴尬中故作哂笑地说:“大哥,这一阵子我确实很忙,主要是跟随蒋先生一直在庐山避暑。唉唉,真不如从前跟随大哥时轻松随便了,如今是当官不如己,行动不自由了!”   王亚樵从他话里隐隐听出几分旁敲侧击的味道。因为庐山二字对于他来说,是最敏感不过的地方了。但王亚樵毕竟是久闯江湖的人,平生经历过各种惊险场面,所以在庐山上刺蒋虽没有成功,又损失了一位弟兄陈成,然而,他自认为刺蒋案从头至尾策划得天衣无缝。王亚樵知道蒋介石除获得一支德国造强力式手枪之外,几乎得不到更多的破案线索。所以他对戴笠的察言观色,仍然保持着惯有的矜持,嘿嘿一声冷笑:“戴春风,我历来讨厌打官腔的人。特别是像你这样靠蒋介石虎假虎威的人,我更是从心里看不起。你上不上庐山,又有什么值得显耀呢?其实那江西的庐山,我王某人如果想去那里消夏,也是随时可以来去自由的。只是现在我还是感到天下哪里也比不得上海好。”   戴笠本想以庐山为题,借以观察王亚樵的神色举止。然后再以庐山出了刺客为由头,诈他一诈。如此案确是王亚樵派人所为,那么他必在言语中露出珠丝蚂迹。如果他当真诈出王亚樵涉案的证据,也就可以向蒋介石邀功请赏了。但是,他没想王亚樵还像从前那样硬梆梆的不好惹。开口就给他个硬钉子碰。让戴笠在尴尬难堪之余,心里对王是否涉案发生了动摇。   “那是那是,大哥如果想上庐山,还不容易吗?只要您句话,我戴春风马上可以派人来上海接您上山的。”戴笠急忙堆上笑脸,说:“不过,庐山也不平静,听说那里不久前曾出了一件大事,有人竟想暗杀蒋先生。”   “哦?有这样的事?”王亚樵至此更加印证戴笠是不怀善意而来。他显然已成了蒋介石身边的走卒鹰犬,和1928年秋天在南京鸣枪相救时的戴笠不可同日而语了。王亚樵见戴笠此行是有意来试探他的虚实,索性将桌子一拍,哈哈大笑:“看起来天下确有英雄豪杰!姓蒋的竟也会在庐山遇上了对头,这说明天下人并不是万众归心,都以蒋介石的意成所是从啊!戴春风,莫非你在庐山逮住那位荆柯一样的英雄吗?如果我能见识见识这位英雄,也不枉空活此生!”   戴笠的脸登时涨红了。他万没想到王亚樵如此机敏过人,而且他的对应快捷让他吃惊。王亚樵在他戴笠面前非但没回避如此敏感的话题,反而公开赞美行刺的杀手,这就不能不让他心里已经形成的判断顷刻发生了动摇,忙说:“哪里哪里,大哥,那刺客当场就被俞济时的人给击毙了,我当时并不在现场。事后听说那刺客死的倒也壮烈。他身上虽然中了数十枪,可这人在死前仍向蒋先生那里连开了两枪!只是,他留下的手枪却有些耐人寻味啊!”   “枪有什么奇怪?”   “大哥,我感到奇怪的是,刺客的手枪,竟也是您从前最喜欢的德国强力式!您说,这种枪的杀伤力是那样强,如果枪弹当真打在蒋先生身上。那么,他还能有活命的可能吗?都是因为那天俞济时发现得早,不然,可就不好说了!”戴笠虽在心里对王亚樵是否参与此案将信将疑,不知底数。但他毕竟是身负蒋介石使命而来的,所以仍然向镇定自若的王亚樵进行试探。   “是吗?好极了,这就更证明刺客是个地地道道准备赴死的好汉了。不然,他是决不会和我使用同样的德国造。”王亚樵心里暗骂了一声戴笠。但他却面不改色,继续以他固有倨傲性格面对他的挑战,说:“戴春风,你是不是以为刺客的手枪是我送给他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不认识这位士志士,如若事前知他敢舍身上庐山行刺蒋某人,那么,我不但要赠送他德国手枪,而且还要给他更先进的子弹呢。告诉你,现在我这里不但有强力式手枪,还有更先进的达姆手枪和达姆达姆弹呢!那士志如若得了我的达姆枪和达姆弹,保证他弹不虚发,也许蒋某人早就在这毒弹之下,再也没有苟活于世的可能了。唉唉,真是太可惜了!”   戴笠见王亚樵非但没被他暗含杀机的话吓倒,反而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大肆颂扬刺客,咒骂蒋介石。他知道王亚樵的精神防线决,决非他旁敲侧击所能攻破的。尽管如此,他心里对王的怀疑仍然没有消除。但是戴笠不敢继续恋栈了。因为他已看出自己在王亚樵面前,永远不会占上风。想到这里,他就三言两语结束了这次尴尬的拜访,灰溜溜地告辞而去了。   戴笠在上海逗留月余,一无所获。这时蒋介石已经回到南京。他到总统府拜见蒋介石,向他报告了在上海侦察一月之久,尚未发现刺客任何蛛丝蚂迹的情况。惹得蒋介石震怒,他恨恨骂道:“戴雨农,你要老老实实对我说真话:我这几年待你如何?”   戴笠作梦也没想到蒋会对他大发雷霆,急忙吓得双腿战抖,连连煽打自己耳光说:“校长,凭心而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只是此案特别复杂,案犯作案前策划于密室,事后又没留下任何可供缉凶的证据。所以雨农纵然极想缉凶立功,却又无从下手啊,决非对校长有半点不忠!”   “混蛋,”不料蒋介石勃然动怒道:“缉凶与否,暂且不论。我只问你,戴雨农,究竟是我蒋某人对你恩重如山,还是那十恶不赦的王亚樵,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说,既然你早就宣誓效忠于我,为什么还要百般庇护王亚樵呢?”   戴笠大惊失色。他原以为蒋对他和王亚樵早年在上海交情一无所知,没想到有人将他和王的私交密报给了蒋介石。他知道蒋介石一生最恨的,就是对他不忠的部下。所以戴笠忽然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挥起双手,左右开攻煽打起耳光子来。戴笠一面哭诉求情,一面痛说不敢向蒋报告王亚樵旧情的原由。他哭道:“校长,我和王亚樵从前在上海确有些交情,那是因为在我落魄时他救了我。可是,自我投奔校长以后,早与王亚樵断了关糸。这次我去上海,就是为从他那里诈出些有关庐山行刺案的线索,然后再报告给校长,将凶手一网打尽,以报校长的知遇之恩。可是,哪知那王亚樵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任学生如何软硬兼施,他只是不肯露出半点畏怯。而且,他还……”   “还怎么?说!”   戴笠手护住打肿的脸说:“他还当我的面,大骂校长,还对那十亚不赦的刺客大友颂扬。校长您说,像王亚樵这样心里不虚的人,会是庐山行刺案的幕后黑手吗?”   蒋介石见戴笠哭得沉痛,知他对自己坚贞无二。索性也不再训骂,但蒋介石心里仍然对发生在庐山上的行刺案耿耿于怀,他示意戴笠起来,叮嘱说:“好吧,雨农,我且不计较你对本校长的不忠。但是,你和王亚樵从此再不许断丝连,明来暗往了。既然你决心报效党国,从现在起,就必须时时替我注意这个安徽杀手的行迹。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就坚决给我除掉此人!”   戴笠从地上爬起来,向蒋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校长,从今以后,我和王亚樵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再敢对校长有任何不恭,我就坚决不客气了!”   两套暗杀方案同时悄悄进行   上海雨云漫天。   如今已是1931年6月28日。入夜时分,王亚樵忽然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里面传来的是他广东的至友,春天时曾代表孙科从广州专程来上海,纵恿他去庐山行刺蒋介石的国民党中委肖佛成。肖佛成在电话里只说一句话:“我在‘老隆兴菜馆’为你设下一桌酒席,务请光临,不见不散!”   肖佛成早在他上海起家时就成了至友。特别是春天收下他从广东送来的20万钞票,接受了行刺蒋介石的委托以后,时至现在才听到了肖佛成的声音。王亚樵不敢怠慢,只带两个贴身保镖,乘家用小轿车火速向上海一条僻静小街驶来。在车上,王亚樵想着肖佛成这次忽然从南京来沪的原因,一时猜不透他又是为何事而来。但王亚樵感到很对不起肖佛成。前次肖佛成是对他寄予那么大希望,亲自从广州来上海求他行刺蒋介石的,又给了丰厚的酬劳;然而他派往庐山行刺的特别行动小组,却没有完成刺蒋的任务。时至今天,王亚樵对庐山的失败也感到心里不安。   王亚樵望着车外掠过的上海街景,发现由于天阴,街面上的许多店铺都已掌了灯。簇簇灯火映射着昏暗的街市,他心绪一片茫然。他知道一度拜求他刺蒋的汪精卫和孙科,现在暂且放弃了和蒋对峙为敌的作法,又回到了南京。可是现在肖佛成不在南京作官,为何忽又秘密来到了战云笼罩的上海,莫非他又有什么事情委托我吗?   王亚樵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小轿车已来到那条僻静小街的尽头。远远他就看见黑暗中亮起的“老隆兴”三个大字,那是玻璃灯箱上深嵌的菜馆招牌,在暗夜里显得格外醒目。虽然这是家在颇有名气的菜馆,可是由于它地处辟巷,所以店门前车辆不多。王亚樵下车后,吩咐两个保镖不许进入内室,都守候在过厅里,以便随机应变。而他则由侍应生引过一条灯光幽暗的走廊,来到一间不引人注目的雅座。里面灯火幽幽,圆圆餐桌前早已恭候两位穿长袍的客人。   王亚樵定睛一看,其中一位就是老友肖佛成,另一位也是熟客,是前次和肖佛成从广东同来上海送20万块钞票的国民党参议员赵兴北。由于都是熟人,所以王亚樵见面略作寒喧,就和肖佛成、赵兴北边吃边谈起来。   “真对不起,前次本来姓蒋的已到死期,谁知他手下侍从室的人那么厉害,结果我们派去行刺的陈成,当场被他们乱枪击毙,蒋某人却逃了条活命。”王亚樵见端上来的都是他喜欢的无锡风味,什么火夹青曹鱼、青鱼肚膛之类,又有绍兴老酒助兴,他就一连饮了两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地说:“我王九光空花了你们20万,将来一旦我有钱时,定当如数奉还的。”   “九光兄,哪个是要你来还钱的?”肖佛成又为他连斟了两杯绍兴酒,又让赵兴北到外边观察一下动静,然后他颇为机密地说:“这次我和赵兴北再来上海,还是为你再送钞票的。”   “什么?又给我来送钞票?”王亚樵顿时一惊,猜不透肖佛成和赵兴北从南京赴上海意为何事。   赵兴北见王亚樵呆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云,急忙将只沉甸甸包袱放在他面前,里面原是一叠叠崭新钞票。王亚樵连忙推挡说:“这让我王九光如何受用?前次就已欠了你们的债,如今你们有何事要我去办,只需开口就是了,又何须再拿钱来?如此一来,我王九光简直就成了个光收钱不做事的伪君子了!”   “九光兄的人品,孙院长一清二楚。”肖佛成以手挡住,郑重地说道:“前次在庐山虽然没成事,可是九光兄确也煞费苦心。听说连嫂夫人也亲自上山送枪,可都是要冒随时被杀头危险的。又怎能说你们白花了我们的钱呢?”   赵兴北也说:“九光兄为人仗义,前次在庐山上虽没有得手,但事出有因。可是这一次,孙院长仍然把希望寄在老兄身上,相信这次可让你有了个挽回面子的机会了。”   王亚樵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已在南京作了行政院长的孙科,再次派人给他送钞票,原来另有所求。于是就慨然拍胸道:“如若孙院长仍看我王九光是条汉子,你们捎句话来就是了,又何必专来送钱?莫非我是只认钱不认人的无聊之徒吗?”   “哪里哪里?孙院长是说既要你九光兄再次出手,就必需要有经费。所以钱的事,也就不必再推了。这是五万块钱,孙院长来前已经说了,如果事成以后,他还有重赏。”肖佛成见王亚樵如此深明大义,不计钱财,心里高兴。于是他把为什么再来上海的原因,悄悄向喝得满脸泛红的王亚樵说清:“是这样,九光兄,自从蒋某人决定和汪精卫再次合作以来,就让孙科当了中央执委,让汪精卫就任行政院长。可是,不久,汪先生又因和蒋介石不断产生磨擦,就提出了辞职。这样一来,孙科先生就只好受命于蒋,而代理行政院长。可是,谁知老蒋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他虽然表面上不得不让孙先生作行政院长,可他却在暗中纵恿财政部长宋子文,从中掣肘,处处和孙院长为敌对对。如此一来,让孙先生这行政院长就成了空有虚名的院长,而在暗中宋子文和蒋介石的明来暗往,实在让孙院长心里难过。于是,他就决定请九光兄从中援手,把这称霸一时的宋子文除掉,不知九光兄意下如何?”“   王亚樵听到这里,心里对蒋介石多年没报的旧仇,忽又燃起了新火。因他知道宋子文是蒋介石大舅哥,多年来和蒋介石沆瀣一气,把持着国民政府的财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财阀。王亚樵想起年初孙科对他的委托没有成功,这时正是报达的最隹时机,于是他二话不说,只将手在胸上一拍,说:“没说的,你们回南京只管向孙院长报告:不出一个月,我保证让他宋子文人头落地就是!”   那天晚上,王亚樵带着肖佛成等送来的5万块回到了法租界公馆。他将孙科派肖成再次来沪委托行刺一事,告知妻子王亚英。王亚英道:“帮助孙科行刺宋子文,当然是义不容辞之事。只是这次定要策划周密,宁可准备得稳妥一些,也决不再发生前次庐山上那种让人痛心的事了。”   王亚樵道:“那是自然,这次我要亲自到南京去布置。不把宋子文的行踪摸清之前,我是决不轻举妄动的。”   两日后的一个雨夜,一列火车从上海北站向南京驶去。   在包厢里睡着一男一女两位特殊旅客,男客自然的是王亚樵,女人就是王亚英。他们这次是专来南京策划如何对宋子文下手的,因为那时宋子文就住在南京鸡鸣寺公馆里。   王亚樵和王亚英伉俪带着几个随从,悄悄抵达南京以后,就住进了仙鹤街24号的余立奎家里。这里院落幽深,远离金陵古城的喧嚣。王亚樵到达后接连两夜,秘密召集他手下亲信余立奎、华克之,郑抱真、龙林、刘刚、孙凤鸣等人开会,密商如何尽快杀掉财政部长宋子文。   熟悉南京的余立奎闻言深感困难,因为有了前次在明故宫机场守株待兔失败的教训,他这次相当谨慎,余立奎说:“宋子文虽然只是财长,他身边没有蒋介石那些侍卫们前呼后拥。可是这人非常机警。他为了防身,也有几个保镖跟随在他的左右。虽然只有四五个警卫,但是据我所知,宋子文的保镖人人武艺高强,打起枪来也有百步穿扬之勇,一般情况下我们是难以近身的。所以也不能大意。”   华克之说:“近日经我和几个弟兄到宋公馆进行密秘侦察,发现鸡鸣寺这个地方,原有大批的警卫人员。那是蒋介石为保护他大舅子,特别命侍从室分派出去的一些警卫力量。当然,守候鸡鸣寺的,还有南京警察局一些警察,这样一来,我们在鸡鸣寺打主意,恐怕难有成功的可能。”   王亚英听到这里,心中也为之忧郁,她说:“还有一个不利的情况,就是在南京下手,杀害宋子文又会引起军警的追捕。这里毕竟和上海不同,南京是国民党的首都呀!”   只因王亚英一句话,立刻提醒了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孙凤鸣,他说:“从前我在这里求学的时候,就知道宋子文在上海还有个家。既然他在那里有家,就不会永远住在南京吧?”   王亚樵听了,脸上愁云顿收,眼睛一亮说:“对对,我怎就忘了宋子文在上海还有个公馆呢?从前宋耀如就是在上海起家嘛。如能侦察到宋子文回上海的准确行踪,那么最好的行动方案,还是在上海行刺下手,最为安全。”   当夜,与会者达成一个协议:由余立奎,华克之等在南京就继续侦察宋子文的行踪。特别要搞清宋子文返回上海的准确时间。然后,王亚樵带着王亚英、孙凤鸣、龙林等人离开了南京,他们返回上海去作刺杀宋子文的准备去了。   王亚樵回上海不久,华克之又密秘赶到上海,他把最近在南京鸡鸣寺等处监视宋子文行踪的情况,如实向王亚樵作了报告。华克之说:“宋子文虽在上海有家,可是他和夫人张乐怡却长期住在南京。而且返回上海的时间并不固定。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他每月都能回一次上海。有特殊的情况例外。”   “好,”王亚樵听了华克之的报告后,沉吟一会又叮嘱他马上返回南京,说:“克之,你回去以后,要余立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花钱在财政部收买一个能了解宋子文行踪的人。最好是宋身边秘书之类的人物。因为我们不可能每天守在他的公馆前后,观察他的动静。那样就会犯从前在庐山的错误了。只有在宋身边有我们的暗哨,才能准确知道他的行动规律。”   华克之感到王亚樵的话有理,于是连夜返回金陵。余立奎毕竟是个老南京,由于他在军政界的特殊地位,所以很快就选中一个可以随时接近宋子文的目标。   此人名叫魏秀艳,这女人生得身材高挑,虽然娇柔美丽,却不风流。而且管起事来不出差错,多年都是宋子文身边的文员。专替宋掌管收收发发,由于多年得到信任,这个姓魏女秘书,甚至可以掌管宋子文办公室的开门钥匙。   余立奎所以知道魏秀艳可以利用,是因她和自己一位侄女,是早年上海震旦大学的同班学友。如此一来,余立奎就决定通过他侄女的关糸,多次请魏秀艳吃饭,送礼物,最后发展到可以直接送她钞票。正是在这煞费苦心的收买下,最后魏秀艳终于同意协助余立奎,搜集有关宋子文的行踪。这样一来,王亚樵终于解决了随时掌握宋子文返回上海准确时间的大问题。   6月下旬的一天,当王亚樵对宋子文的刺杀准备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苦,妻子王亚英又提出一个更加详细的行动方案。在她的方案中,不仅将宋子文乘车抵达上海北火车站后如何行动,写得一清二楚,而且还建议届时在北火车站附近建一个临时指挥部。同时,也考虑到杀手行刺宋子文以后如何逃离凶杀现场等细节问题。   “我们最好在北火车站附近租所房子,到那时你要亲自去那里就近指挥。这样就可以防止临时发生意外。”王亚英不愧为处事精细,头脑清晰的女人。在她亲自拟定的刺宋方案中,甚至对刺杀时可能发生的细节问题都考虑得了若指掌,她说:“一旦行刺得手,军警必然包围火车站的月台。到那时候,行刺的人必须要手里握有随时可以抛洒的漂白粉。到时候只要把漂白粉一扬,就可以弄得现场一片烟雾。即便有警察追来,我们的人,也可以趁乱逃出车站。”   “好,夫人的安排太详细了!”王亚樵没想到王亚英会把方案计划得如此周全。他当即决定在北火车站附近租下一间房子,以备行刺前刺客杀手们休息或匿藏之用。最后的问题是,如何搞到一包漂白粉了。王亚樵想了一想,就把这任务交给“铁血除奸团”的副队长李冬生去完成。这样一来,行刺宋子文的准备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就在王亚樵在上海法租界密秘策划刺宋方案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在一个暮春的傍晚,当漆黑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小轿车沿着外白渡桥悄悄向苏州河的对岸驶来。不久,那辆神秘小轿车抛开人群拥挤的马路,驶往一条人迹稀疏的小街。眨眼间,雪铁龙轿车就在一家日本餐馆“玉之井”门前煞住了。   车门开处,从里面走下一位穿咖咖啡色西装的日本人。此人名叫田中隆吉。身份是日本陆军省的东亚课长。早在日本人在东北制造皇姑屯事件前夕,田中隆吉就从东京密秘潜入了满州。他先在大连从事策动张作霖的降日工作,失败以后田中又前往北京,和驻华公使联络,准备伺机策动蒋介石的北伐军逼迫张作霖退回东北。当所有一切都实现以后,田中隆吉又潜回了沈阳,策划山本大作等关东军少壮派人士,在沈阳皇姑屯设下必死之阵,一举炸死了张作霖。现在,田中隆吉又身负重要使命,神不知鬼不觉地经南京来到了华东重镇──上海。   上海对于田中隆吉来说,无疑是个神秘的领域。他对这里的繁华与喧嚣不感兴趣,所以来上海后,他远远的避开设在这里的日本总领事馆,却以日本商人的身份,住在外白渡桥附近一家中国旅馆里。今天晚上,田中隆吉悄悄外出,他要在“玉之井”日本餐馆,密秘会见一个重要的客人。   女侍在前引路,将田中隆吉引进内间。她小心拉开那扇关闭的纸门,田中隆吉探头向内一看,榻榻米上早已端端正正坐着位穿黄色日本和服的日本秃头汉子。那秃头猛一见了西装革履、气度凛然的田中隆吉,急忙从地桌前欠身恭迎说:“田中先生,在上海见到您,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幸!”   “稻村先生,其实这本来十分自然。”田中隆吉冷冷一笑,脱了鞋子,来到榻榻米上盘腿坐定。这时他见两位日本女侍进来,恭敬地上了锄烧、生鱼片等日本菜肴。田中顺手操起一瓶清酒,给那人斟酒一盅,说:“因为不须多久,整个支那就是我们大日本的天下了。我们不仅可以在上海,也可以在南京和武汉随时见面。有什么大惊小怪呢?”   稻村加五郎只是个日本大尉,他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田中隆吉却是一位少将军衔的高官。所以他极尽恭维阿谀之能事,连连为田中敬酒。这时他挥手赶退了送菜送酒的女侍,然后关起门来,开始密谈大事。   “田中先生,我不明白像您这种身份的人,到了上海,为什么不肯到我们的领事馆下榻,反而住进一家并不豪华的中国普通旅店?”稻村颇为困惑地望着脸色凝重,神态阴冷的田中,一时摸不清他密秘抵达上海的真意。   “这是因为我身负特殊使命的缘故,不需要让领事馆的任何人知道。特别是重光葵总领事,更不许让他知道我已经到了上海,你可懂我的意思?”田中出语惊人。而且声威逼人。   “这个……我确实不懂……”   “这是我们日本陆军省的高级机秘。”田中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因为我这次到上海,就是想在这里杀人的。”   “杀人?”   “对,不但要杀人,而且我要你替我杀一个有影响的大人物!你敢不敢?”   “杀哪一个?”   “杀哪一个,现在还不能说,我只问你敢还是不敢?”   稻村的脸色由青变白。光秃秃的前额因为惊恐已沁出了细密冷汗。他从田中那满脸杀气中,已经感受到此次田中抵达上海后就密秘约见他,现在又明确无误告诉他要杀人,稻村心里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半晌,他嚅嗫问:“莫非也像中国杀手王亚樵那样,在庐山向蒋介石下手吗?”   “杀蒋有什么用?我们要杀个日本人,而且这个日本人,还必须有相当大的影响才行。”田中喝下几杯清酒以后,脸色忽然变得异常惨白。在雪亮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怕人。   稻村闻言大惊:“杀我们日本人?”   “一点不错。”   “这是为什么?我们到中国来,是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如果想杀人,那也该杀中国人,中国有那么多人可以让我们练枪练刀,为什么反而自残骨肉呢?”稻村以为这个恶魔似的日本少将,已经有些醉意了。所以才语无伦次,他以为耳朵听错了,又说:“您一定喝多了吧?”   “喝多什么?”田中震怒地从对方手里夺下那半瓶子清酒,嘴对嘴地大口狂饮起来。稻村望着田中已经被清酒刺激泛红的面颊,他心里也在颤动着。一时猜不透他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当然。让我杀人也可以,杀咱们自己人也可以。但是,到底为了什么呀?”稻村想上去夺他手里的瓶子,却又不敢,只是纳纳说:“田中先生,你总该让我明白为什么杀人,我才能替您效劳啊!”   “是这样,你给我听着。”田中这时变得郑重起来,他那张马型长脸上现出了让稻村吃惊的肃穆和紧张,他振振有词地说:“稻村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东关军现正在东北的满洲,准备发动一场震惊中外的事变。这以后,我们的地盘还要迅速扩大。在我们占领沈阳以后,我敢保证不出几个月,热河和平津也会落入我们手里。这只是我们吞掉中国的一个小小开端呀!”   “我的天,吞掉这么大的中国?”稻村虽然也在中国多年,但他的野心不敢与坐在对面的田中少将相比。他知道如若将整个中国吞掉,对一个弹丸之国的日本来,就好比一只赖蛤蟆,想吞掉一只硕大无比的象一样不可思议。   田中冷笑:“这有什么奇怪?我们大日本正是武运兴隆的年代,如若现在不对中国下手,那么将来就会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们日本陆军省的计划是,最好马上把华东全部占领,因为上海是华东重镇,所以最好先把这座重要的城市先攻下来!”   稻村听了田中的计划,情知他是代表日本军方最高层人士向他传达特殊命令。刚才还对田中出语感到震惊不解的稻村,现在终于从一场迷梦中醒来了。他忽然欣喜若狂地说:“那太好了,上海早就是我们梦想多年的乐土。如果我们能攻下上海,就胜过我们几个东京和神户。到那时候,我们这些浪人,在上海就可以扬眉吐气地走路了。决不像现在,我们必须低三下四看中国人的眼神。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您这近乎梦想的军事计划呢?该不是田中先生的酒话吧?”   “军人无戏言。我岂能在你面前说什么酒话?”田中见时机已到,才道出他心中的秘密,说:“这就是我对你说的,为什么要在上海杀个日本人的道理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们向大上海进犯,与我们杀一个日本人,到底有什么必然的关糸呢?”在稻村看来,田中这莫测高深的谈话,简直让他如坠五里雾中,一时难以弄清他的真意。   “你想,我们为了攻占深阳,下了多少年的功夫呢?”田中老谋深谑地对他说:“后来,如果不是张学良离开沈阳去北平,如果不是我们在吉林制造几个事件,如中村事件,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如果没有这些铺垫,那么,我们怎么可能有一天向满洲发起军事进攻呢?”   “哦哦,我懂了!”稻村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地吁一口气,然后他脸上现出大彻大悟的神情,说:“你是说,我们在上海也制造一个中村事件来,然后才可以明正言顺向大上海发动进攻?”   “正是此意。”田中又喝了几杯,他脸膛已经涨得血红,眼里也迸发出贪婪的欲火,手里的筷子忽然被他一折两截,然后咬牙切齿说:“这样,我们就必须选中个有影响的日本人。杀了他以后,再向外界公布说,这是中国人干的。我听说,上海不是有个喜欢杀人的王亚樵吗?我认为有他在上海,对我们来说就再好不过的了!”   稻村听到这里,高兴得手舞足蹈,拍着手掌连连叫绝说:“妙妙,真是太妙了。这就叫借刀杀人吧?”   “不是借刀杀人,而是借王亚樵的名气杀人!”田中隆吉显然在来上海之前,就已对王亚樵的大名有所耳闻。而且他对如何杀人,也有过精密的思考与策划,他冷笑说:“所以,现在你才明白我的来意吧。我要你注意,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意思,而是大日本陆军省的绝密行动计划。只许你一人知道内幕,如你走漏风声,我就派人先杀了你!”   “放心吧,少将,我会守口如瓶的。”稻村的秃头顶上已冒出了虚汗,他嘿嘿笑着,显得那么得意和自负。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那么我们杀谁呢?”   “这就是我要你替我办的事情之一。我选个有影响的人,而且又要马掌握他的行踪,以便早日下手。”   “那么,就杀掉大岛武夫如何?”   “大岛武夫?”   “对对,大岛武夫可是上海无人不知的商人啊。他在这里和香港,跑的是纺织品走私。无论在上海还是香港,他经营的商业,都是所有日本商人都不能相比的。正是由于大岛武夫的富有,所以他的名气才大得要命。听说仅中国娘们,他就娶了三个。你说,如果我们在上海的大街上把大岛杀掉,震动还会小吗?”   田中坐在那不再喝酒,只是呆呆思考着。片刻,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大岛武夫在上海的名气确实不小,可是,他毕竟是个商人啊。我们杀一个商人,就会引起战争吗?”   “在东北的中村事件,不也是这样搞的吗?”   田中固执地摇摇头:“不行,在上海杀人,必须与政治有直接的关糸。你想,将来杀人后要栽赃到王亚樵身上。王亚樵从来都是个政治人物,他杀日本商人何用?”   “可是,政治人物杀谁呢?”稻村吓了一跳。   “重光葵怎么样?”   “重光葵?我的天,那可是外务省派来的高官,职位是陆军中将!”稻村的脸顿时吓得发白,他倒吸一口冷气。作梦也没有想到,田中的胆量居然如此之大。连日本驻上海总领事也敢纳入他的暗杀计划中。   田中这才露出他的真实意图,颇为机秘说:“我们想杀的,就是像重光葵这样的人物!小了不行,因为挑不起一场大的战争啊!”   “可是,杀了此人的后果呢?”刚才还为田中杀人计划欢呼雀跃的稻村,现在忽然变得面白如纸,心惊胆战。他认为如自己充当杀害重光葵中将的凶手,那么将来日本军队即便进占上海,他也将难逃其咎。所以冷汗从他脸上淌下来。   “哈哈哈,我的行刺英雄,原来真不如中国人王亚樵,他连蒋介石都敢下手,莫非你竟害怕一个小小陆军中将重光葵?”田中坐在榻榻米上狂笑一阵,忽然正色地对稻村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害怕。因为我们根本就不让你对重光葵下手。”   稻村一怔,他感到困惑不解:“不让我下手?那么,让谁来当杀手呢?”   “你不要害怕成这种样子。”田中早在来上海前,已对刺杀重光葵的全部计划,报请了日本陆军总。他这时才告知真情:“我是要你务色一个中国人。懂吗,你只是替我们军部操纵这场暗杀活动。但是,你一定要在暗中,不许出面。因为万一此案告破,发现是我们日本人行刺,那就把一场好戏给唱砸了!”   直到这时稻村才恍然大悟。他忽然信心大增,将手在桌上一捣,信誓旦旦说:“既然是这样,那就一切包在我的身上。我保证找个中国替死鬼,来上阵杀人就是!”   幽幽灯影里,两只酒杯又碰在一起。   平地里又冒出个可怕的刺客   王亚樵在上海度日如年。   特别是进入盛夏七月以来,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焦急。一个月前他们在庐山行刺蒋介石失手后,斧头帮的元气始终没有得到恢复。如果这次行刺宋子文再失信于人,那么他又如何在上海滩混?   7月初,余立奎密派华克之再来上海,向王亚樵密报南京监视宋子文的情况。华克之说:据魏小姐报告的情况分折,宋子文早就想回上海来了。可是,由于南京始终有事情无法脱身,所以他很可能在七月中旬,拨兀回上海一次。王亚樵得到这个情报后,命令华克之继续回南京监视鸡鸣寺,万一有动静,就马上用加急密电的方式告诉他,以便马上动手杀宋。   华克之走后,王亚樵又在法租界家里召开多次会议,最后商定把刺杀宋子文的地点,选在上海北火车站的月台上。因为据近来掌握的情况分折,宋子文每次从南京返沪,都乘坐由浦口至上海北站的火车,而他的坐席又都在客车的最后一节。这样一来,王亚樵感到行动在即,他当即分派孙凤鸣和郑抱真,直接领导这次刺宋行动。他本人则守在北火车站附近那栋租用的民宅里,随时准备接应。   在那里,王亚樵和孙凤鸣等对刺宋方案进行了最后的布置,决定龙林和孙凤鸣两人充当杀手,唐明和龚春浦充任掩护撤退。郑抱真则负责枪械和行刺工具的准备。刘刚和李战两人,负责在站外用汔车接应逃出车站的孙凤鸣等人。当一切准备工作进行到这种程度之后,王亚樵最关心的,还是在车站月台上行刺时的掩护问题。   “如果开枪后用滑石粉来制造迷雾最好,”当初主张购买烟雾弹的郑抱真,忽然提出个大胆想法:“如果在上海购买特制的烟雾弹,势必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想,最好不惊动别人,我们只使用普通的滑石粉抛出去即可。”   “那好,马上派人去寻找滑石粉吧。”王亚樵批准了郑抱真的提议。   郑抱真回到他在浦东的以后,马上给“铁血锄奸团”打个电话。叫来他的心腹部下刘海川。这刘海川本是郑抱真主持“铁血锄奸团”的得力助手,专替他刺探租界上的情报。由于刘海川善于交际,所以在法英租界有许多朋友。特别是他和上海的青红帮人士,也多有来往。那天,刘海川得到郑抱真去搞两袋滑石粉的命令后,就来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那里有家专门经销建筑器械材的商场,叫作万丰商行。他在那里有个朋友,名叫黄阿六。当他说起想买两袋滑石粉的时候,立刻引起了黄阿六的惊愕,他说:“真是怪了,这滑石粉为何也要走俏?刚才常老板也派人,从我这铺子里拿去了两袋,莫非这种东西也成了紧俏货吗?”   刘海川听说是常老板三字,心里微微一惊,但也没有多想。他从黄阿六那里取回两袋滑石粉后,马上回到“铁血锄奸团”,交给了郑抱真。无意之间,他把黄阿六说的话说,告诉了郑抱真。郑抱真当时也没在意,就前往王亚樵家里,交上两袋行刺必用的滑石粉后,他刚想把刘海川在十六铺码头商店里,听说常老板也派人弄滑石粉的情况说给王亚樵听。不料王亚樵却心绪焦虑地吩咐说:“老郑,为什么南京方面,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信息。为尽快把宋的情况弄清,你今天下午去一次南京,催催余立奎和华克之,要他们务必把情况搞准。千万别让宋子文从我们的枪口下溜掉。如果再失败的话,将来我老王在上海滩上还如何混呢?”   郑抱真回家后,急慌慌让司机刘海川驾驶一辆卡车,送他前往火车站,准备赶正午去南京的火车。半路上郑抱真又想起了那件事。临上车前,郑抱真叮嘱刘海川说:“海川,上午你听说的那个常老板,可就是安清帮的头子常玉清?”   “正是此人。”刘玉川没想到他的话却引起了郑抱真的注意。   “这人可非同小可,前几年,我们和杜月笙打那场官司的时候,就是这个常玉清,从中制造了许多麻烦。”郑抱真回忆当年因为李国杰“江安号”发生纷争时的往事,就痛恨这个在杜月笙身边挑起事端的人。后来,谁也不会想到日本人来了后,就是这个忠诚于杜月笙的打手,竟然背叛了从前的恩人杜月笙,改投新主子日本驻南京领事多田一郎。不久他在多田的支持下,组成了一个“安清帮”。如今竟然上海滩上拉起了属于他的帮派。郑抱真想起刘海川听到的常老板也派人购买两袋滑石粉,心中不免生疑,他说:“我感到可疑的是,常玉清为什么也和咱们一样,忽然对滑石粉感了兴趣?莫非他也有什么行刺计划吗?”   “不可能,不可能。”刘玉川哂笑一声,摇了摇头。   郑抱真不愧是铁血锄奸团的主持者,他越想越感到不可思议,就叮嘱刘玉川说:“小心无大差。我看你还是设法打探一下。常玉清为什么也要买滑石粉。当然,你打听此事,千万小心才是,不能让常玉清的人有任何查觉。”   当即,刘玉川连连点头,他见郑抱真登上赴南京的火车,马上就去寻常安清帮一位朋友,准备以请客吃酒方式,旁敲侧击询问有关常玉清买滑石粉的事。   火车隆隆疾进。越过了江南碧绿的原野,下午时分,郑抱真就来到了龙虎踞的紫金山下。   郑抱真到了仙鹤街余立奎家里,发现他和华克之正为得不到宋子文何时回上海的消息而忧心。郑抱真转达了王亚樵的指示以后不久,就接到魏小姐打来的紧急电话。魏小姐在电话中向余立奎报告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明天(7月23日上午)宋子文将如期返回上海!   具体情况是:宋子文忽然接到青岛一封加急电报,他母亲倪桂珍病危,要他马上和宋美龄同时前去。当时,宋子文本该和宋美龄从南京同返青岛,探视母病。可是由于他夫人张乐怡正在上海,所以宋子文准备先回上海,带上张乐怡一同前往山东青岛。   “真是天赐良机。宋子文寿数已到。”刚才还为迟迟得不到宋行迹而发愁的余立奎和华克之,如今愁眉顿展。他们知道精心策划几个月的特大行刺案,又迫在眉睫了。   “最好马上就把情报送到上海去。”郑抱真知道王亚樵在上海等得焦急,想起临行时王亚樵的叮嘱,郑抱真恨不得马上飞回上海。可惜已日暮时分,赴上海的晚车没有了。   “只有拍电报了!”余立奎想了想,决然说:“不过,发电报会有风险。”   华克之眉头一蹙,计上心间:“我有办法,保证局外人无法看出破绽来。”当即他取来纸笔,在纸上草草写下一行电文:“老父病重,明晨准时乘火车赴沪求医。务请到时接站,切切,不得有误。”   华克之写的电文,经余立奎和郑抱真阅后,都感到既把宋子文明日上午到沪的时间写清,同时也让外人无法从这普通的电报里,发现任何蛛丝蚂迹。于是,马上派人去电报局发了急电。   入夜时分,郑抱真、余立奎和华克之正在灯下吃饭,不料,门外忽有守门的暗哨进报说:“郑先生,上海来了一位客人,正在门外,非要马上面见你不行。我说这里没有姓郑的先生,可那人却拼命往里闯来。”   华克之和余立奎都为明天将打响的一枪忧虑着,忽听上海有人上门,吃了一惊。只有郑抱真如有所料,急忙吩咐守门暗哨说:“定是刘玉川来了,快快放他进来。必有要事。”   果然闯进来的正是中午在上海站分手的刘玉川。他风尘朴朴,气喘吁吁,来后刚喝了一口水,就把他突然得到的一个重要情报说出来。   原来郑抱真走后不久,司机刘玉川就设法找到安清帮的老大马福建。此人早年和刘玉川同在上海汽车行当修理工,私交甚厚。他见刘玉川请他到小饭庄吃酒,就不加提防。酒过三巡后,彼此就把话题扯向正在上海走红的安清帮主常玉清。马福建见刘玉川问起常玉清何故派人买滑石粉,他就说出了内中机秘。   “我告诉你个大事,千万不可外传。”马福建几杯水酒下肚,早忘了安清帮的禁忌,他说:不久前一天晚上,他开车送安清帮主常玉清去名叫“玉之井”的日本料理店吃饭。他万没想到,在那里竟有两个行迹神秘的日本人等着常玉清。在常玉清和两个日本人密谈的时候,马福建就在外间,他听不清里间究竟谈什么。后来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日本人把马福建也请进了内室,他无意中听常玉清向日本人询问:“真没想到会让我去作这么大的事,我担心万一事情成功,你们进了上海,会不会有人对我兴师问罪?”   “不会不会,常先生,这可是日本陆军部的命令,任何人不敢把你怎么样,非但不会有人骂你,你还会成为我们在中国建立东亚共荣圈的功臣呢!”穿西服的日本人向他拍肩许诺。   “这是酬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赏。”穿和服的秃头将沉甸甸的箱子,放在常玉清面前,常玉清开启一看,里面都是亮闪闪金条和钞票。马福建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登时吃惊地睁大眼睛。   “只是,我们要杀的人太重要了,在上海,谁不知重光葵啊!”常玉清对箱子里的重金心有所动,但仍然脸色紧张。   “放心,重光葵即便死在上海车站上,也是为我们大日本建立功勋。”西装的日人正色地对常玉清说:“他一个人倒下了,却可让我们无数日本军人踏上这块梦想多年的乐土。到那时,他就是死得其所嘛!”   刘玉川听了马福建一席话,顿时紧张万分。他没想到“铁血锄奸团”暗中计策在火车站刺杀宋子文的时候,另有一伙日本军人也在收买安清帮的常玉清,蓄意制造另一起暗杀重光葵的血案。日本人想杀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日本领事官。刘玉川趁机询问,才知上午常玉清派人去买两袋滑石粉的用途,竟与他们异曲同功。都为明天上午在上海北火车站制造刺杀血案所用。不同的是,常玉清和安清帮想杀的人,竟是中国人极端仇恨的日本领事重光葵!   “原来如此。这么说重光葵也在南京?”华克之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地倒吸一口冷气。他作梦也没想到世事凶险,日本人居然也要在上海制造血案。   余立奎说:“重光葵经常要到南京来。我估计他很可能明天和宋子文乘同一辆火车返回上海。”   郑抱真百思不解说:“我不明白,常玉清为什么替日本浪人行刺领事官呢?”   华克之思考许久,说:“我明白了,从玉清得到的情报分折,日本浪人买通常玉清行刺重光葵,可能是个天大的阴谋啊!”   “阴谋?”大家都怔在那里,他们确实对日本人刺杀日本人感到不可思议。   华克之机智而多谋,他很快根据刘玉川提供的点滴情报,对即将发生在上海的严重事态作出分折:“日本人现在恨不得马上吞掉中国。他们如想占领上海,就要有发动战事的口实。让常玉清的人杀了他们的驻上海领事,您想,日本军队不就找到了攻占上海的口实吗?”   余立奎和郑抱真等听了华克之的分折,心情顿时沉重。纷纷说道:“如让常玉清的阴谋得逞,那么,我们国家岂不要遭到生灵的涂炭吗?”   华克之道:“日本对上海有侵占之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我们即便知道这一阴谋,也怕无能为力。现在紧要的是,刘玉川探听到的情报,对我们王大哥的声誉安全,都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如果弄不好,那么王大哥从此就是民族罪人了!”   “此话怎讲?”余立奎和郑抱真大吃一惊。   华克之娓娓说道:“你们想,日本人既然想行刺重光葵,为什么要收买常玉清来当杀手?这就是重光葵一死,让王亚樵来当替罪羊。因为一旦上海发生人命案,无不会想起有个杀人大王亚亚樵呀。王亚樵又是个反日的铁硬派,不怀疑他谋害重光葵,还会怀疑哪一个呢?”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家都为刘玉川刚送到的紧急情报感到万分担忧和震惊。他们仿佛已看到上海北火车站上,明天上午要发生的一场特大凶杀案。就在宋子文走出车站的时候,重光葵也同时下了火车。这时,常玉清的人和王亚樵的人,都会同时从不同角落里冲扑而出。顿时人影幢幢的月台上,会爆发出阵阵清脆的枪声。而常玉清在行刺重光葵以后,当场抛洒滑石粉,在枪声、惊叫声和慌乱的奔逃声中,又出现了一团团雪白的烟雾。一滩滩红色的鲜血里,躺倒两具尸体,一具是宋子文,一具是日本领事重光葵。眨眼间,大批杀手就会在雪白雾气中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到那时候,南京政府定要下令通缉杀人犯王亚樵,不久又将出现大批日本军队报复性的侵略战争,必然会引起世人的咒骂。因为点燃战争导火索的人,就是王亚樵!   “不行,我要连夜回上海,这还了得?”郑抱真听了华克之对明天在上海北火车站将同时发生两起行刺事件,以及由此而引起的严重后果,立刻感到心惊肉跳。特别当他意识到行刺重光葵很可能导致战争,王亚樵会成为万人咒骂的罪人时,他再也忍不住了,问动地站起来,想连夜返回上海。   “可是,现在想回上海已经来不及了!”华克之仿佛临战不惊的军师,面对已经不可避免的一场站前凶杀,他显得冷静而沉着。他说:“我们即便搭夜车返回上海,王大哥也来不及阻止事态发生了。”   余立奎心急如火地说:“索性就再发一封电报,劝他不要行动了。以免上了日本人的当。”   华克之却不以为然地说:“即便我们可以劝阻王大哥马上中止行动。可是,你能阻止常玉清刺杀重光葵吗?”   “是啊!”余立奎和郑抱真都叹息摇头,谁也无法阻止日本人的阴谋如期实现。   郑抱真恨恨说:“日本人太阴险了。他们既要派中国人下手,我们的人即便不去北火车站,将来也难逃刺杀的嫌疑。看起来,只有和日本人同时行动杀掉宋子文了?”   沉默不语的华克之,忽然福至心灵地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大家凑近了华克之,都希望他有转寰之策。可是,华克之将手一招,几个人同时凑过来。在幽暗灯影下,郑抱真、余立奎、刘玉川听了华的话,紧张的神色转为平静,都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两伙刺客对准了同一个替死鬼   次日,天色微明。王亚樵就紧张的指挥杀手们进入决战状态,因他昨夜已得到郑抱真从南京发回“今晨抵达”的平安电报。所以,王亚樵认为这次对宋子文行刺,已胜利在握。他要杀手们一定要万无一失地行刺成功,不然,他无法向孙科等人交待。   “现在我们对对表!”清晨6点钟,王亚樵亲自来到上海北火车站附近那间民房。这是幢三层小楼最顶上一层。从这里他可望得见北火车站内几条闪亮的轨道和往来穿梭般的火车,阵阵车笛的响声震得小楼嗡嗡作响。但是,王亚樵今晨气色颇隹,好象有种巨大的成功感已经来临。他望着围坐在他身边的十几个行刺杀手:孙凤鸣、龙林、龚春甫、谢文达、刘刚等人,忽然掏出了怀表。那些准备上阵的杀手也都同时抬腕看表,发现时间正是6点1刻。王亚樵见刺客们情绪都异常振奋,便将昨夜收到南京的电报示出给众人说:“从南京到达上海的火车,10点半钟准时到达。现在我们共分三个行动小组。大家都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大家一定看准目标再动手,千万不要再发生庐山上那种击错目标的错误。”   王亚樵当即确定孙凤鸣、龙林、唐明等六人,作为刺杀宋子文的主攻手。他们主要分布在车站月台至出站口之间的地区。这六个人事前可购买站台票,以迎接亲友为名,提前进入月台。只要见到宋子文从车里下来,就可趁下车的旅客众多之时果断开枪,然后抛洒滑石粉逃逸出车站;第二组以龚春甫、刘刚等人为主,守候在出站口外至通往站前大街这段地区,也是腰里藏有手枪和滑石粉。准备孙凤鸣等人在车站内万一不能得手时,在站外对侥幸逃出的宋子文进行射击。这一环节同样决不可松懈,因为如第二关放跑了宋子文,那么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车站内外行刺了;第三组由谢文达率领,这组人共四个,他们守候在通往宋子文公馆的必经之路,准备好炸药和雷管,准备在前两组人员都无法击中宋子文以后,最后断然地炸掉宋的座车。   “如此分派,就已对宋子文布下了必死之阵。”王亚樵布置三套人马上阵以后,他信心十足地说:“我要求诸位这次千万不可放过转瞬即逝的行刺机会。须知你们每一组都至关重要,有利的时机,其实就只有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如果哪一组稍一怠慢,那么目标就会消逝。所以,这次我们一定成功,决不能失败。到时候我会就近指挥的,如果现场发现意外情况,要看我的手势行事。”   当王亚樵将三路刺客安顿停当后,他才松了口气。可是王亚樵作梦也不会想到,就在他隐藏在距北火车站只有三百米的民房里布下宋子文必死之阵的时候,在距车站不远的一幢大厦里,12层C座也同时有二十几个人影,集聚在一间阴暗的客厅里。这是另一伙行刺组织的秘密隐蔽点。为首的就是安清帮头子常玉清。   “大家要百倍注意,今天咱们要刺杀的人,决不是等闲人物。他是日本驻沪总领事,名叫重光葵!大家看好这张照片,千万要把此人记在心里。到时候不能把枪弹射错了目标!”常玉清今天也是精神振奋,他知道这次行刺结束后,田中隆吉将要支付他一笔高达数十万的报酬。但是,由于是第一次搞这可能震惊世界的行刺行动,所以常玉清的神色显得格外紧张。当他把田中隆吉提供的重光葵照片出示在杀手面前的时候,常玉清心里竟怦怦狂跳起来,他知道此案一但发生,就必将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放心吧,常老板,我把这日本人记在心上了!”“跑不了他!”“他妈的,日本人也太凶了,早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了。”杀手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那张重光葵的照片在二十几个刺客手里传阅着,出现在杀手眼前的重光葵,是一位身穿白色西装,英俊潇洒的日本官员。年纪不过四十多岁,不是人们常见的日本军人的凶相,唇上也没有怕人的小胡子。重光葵国字型脸孔,戴一架精致的金丝眼镜。雪白衬衫领下糸着黑色的领结。眨眼之间,这身份重要的日本人,很快就铭记在这些即将进入车站进行伏击的杀手们心里。   “大家一定记住,万一在车站上得了手,不要忘记把那个东西,丢在重光葵尸体的前面。”常玉清虽初次行刺作案,可他对全案每个环节的设计绝对周到细致。由于他已得到田中隆吉对此事前因后果的暗示,所以知道此案成功后的退路,对安清帮来说至关重要。常玉清将两只手雷交给为首的杀手马大湘,再三叮嘱说:“这可是大家将来不惹麻烦的要紧物证呀!”   马大湘接过两枚手雷,发现常玉清早在上面作了手脚,每枚手雷上都用红漆写下“斧头”二字!那是将来留给侦破此案的军警们的物证,任何人都可从这两枚写有“斧头”的手雷上,联想起上海有名的杀手王亚樵,而不会怀疑到平时在上海滩默默无闻的常玉清。   “这就是我们的高明之处。”常玉清对马大湘等杀手得意忘形地冷笑:“所以我要你们进入现场以后,都学着斧头帮的作派行事。为给车站的员工和巡警留点印象,你们都要说安徵方言。千万记住,这也是最好的隐蔽手段。只要大家都按我说的办,那么将来咱把重光葵杀了,也有人替咱们去当替死鬼。大家说,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做呢?放心吧,事成后大家都有一份酬劳!”   “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这是天衣无缝的妙计呀!”“他奶奶的,看王亚樵的斧头帮,将来如何摆脱杀日本人的干糸?”“常老板这是一箭双雕,既锄掉了王亚樵,又能让咱们弟兄们发笔大财,天下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呢?”二十几个安清帮门徒,平时都闲得寂寞无聊,人人手头又缺少赌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便宜,岂有不铤而走险之理?   “大家看好了重光葵的照片,定要记住他的模样,最重要的特征是,这家伙平时最喜欢穿白色西服。枣红色领结,红皮鞋。”常玉清惟恐杀手们在行刺时击错目标,再三强调说:“还要小心,重光葵身边也许还带着随员,决不要把他的随员当成重光葵,大家听好了?”   “听好了,听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大家一叠声叫起来。   “可他娘的先别得意太早,他娘的,如果哪个到车站不敢下手,或开错了枪,小心老子拿你们是问!”常玉清见这些安清帮门徒一个个拿着重光葵照片嘈嘈嚷嚷,他仍然不敢大意,喝住众人说:“好了,火车10点半就到,现在大家都按我刚才的吩咐,各就各位。千万小心,在火车到达之前,任何人不许让枪走了火。他娘的,哪个坏了我大事,老子就先毙了他!”   “放心吧,常老板!”二十几个杀手见常玉清向他们挥了挥手,都一个个分头溜出那幢大楼,神不知鬼不觉向人群熙攘的火车站方向走去。只等着那列客车从南京驶进上海了。   就在上海北火车站刺客密布,刀枪闪亮,子弹随时都可射出枪膛的时候,那列清晨时分从南京出发的客车,如今正风驰电掣的向上海方向驶来。在这列客车的最后一节,是一个高级包厢。这里乘坐的不是一般普通旅客,都是南京政府高级官员和他们的眷属,随员、小姐和太太们。就在这节车箱里面,就坐着匆忙从南京赶回上海去青岛奔丧的国民党财政部长宋子文。   宋子文从前一直喜欢穿黑灰色西装,可是,今天他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这位身体肥硕、器宇轩昂的财长,居然鬼使神差地穿了套雪白西服,衣领下的领结竟也是鲜红的。更出人意外的是,随他同时回到上海的机要秘书,竟然也穿着与宋同样的雪白色西服,秘书名叫唐腴胪。是位不久前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哈佛高材生,他的身材和仪表与他的主子宋子文极为相似,外界冷眼一看,很容易把唐腴胪误为国府的财长宋子文。   他们这一主一仆,不仅外表极为相像,而且都戴一顶白色的巴拿马凉帽。只是唐腴胪因是机要秘书,腋下多了一只棕红色的皮包。除此之外,宋子文身边还跟随八位便衣侍从。那是蒋介石为他特别配备的随行护卫人员。此次宋子文将在上海作短暂逗留后,即转赴青岛,所以随员们也都带着手枪。在车上由于宋子文心事沉重,所以一路上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回过头去,和邻座上那位同车赴沪的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重光葵,不时搭几句话。   “宋部长如果需要,我可以随同您去青岛。”重光葵脸上堆着巴结的笑纹,向心事重重的宋子文献媚。   “不,谢谢,不需要。”宋子文冷冷的敷衍着,他不希望和重光葵有更多的交谈。   重光葵仍没话找话地和宋子文周旋:“令堂大人年事已高,我担心她老人家会不会发生意外?如果病情严重,我不妨可从东京调来最好的医师,为老夫人诊治。”   “谢谢,现在还不需要。”宋子文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不想和这位日本人多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冷。可是,心怀叵测的重光葵并不计较这些,他仍坐在领座上找些无关紧要的话,希望和缓他和宋子文的关糸,因他毕竟需要和南京政府重要官员保持良好的关糸。   重光葵今天的衣饰也大为反常,不知为什么他换去了经常在外交场合喜欢穿的雪白西装,居然在夏天里换上了银灰色的服饰。他身边两个领事馆的秘书,也都穿着深色衣服,所以他和宋子文等人的装束形成了鲜明对照。宋子文那时心思全在青岛患病的老母亲身上,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上海车站上已是刺客如麻,有几只乌黑的枪口,正等着对他射出仇恨的子弹。   在同一列火车里,9号车箱也有三特殊的客人。此时正坐在那向上海飞驰的火车里,暗暗计议着重要的事情。他们是王亚樵智囊团成员华克之、郑抱真,还有昨晚从上海赶到南京向郑抱真报告情况的司机刘玉川。华克之和郑抱真在包厢里密谈大事的时候,刘玉川就躲在外边走廊里担任警卫,他警惕的目光不时监视着附近经过的旅客。   “为了不让日本人利用,我们宁可暂时不杀宋子文,也决不能因小失大,引起一场中日战争,那样的话,亚樵大哥和我们都成了民族的罪人了!”华克之在车厢里把昨夜想好的主意,再向随行赴沪的郑抱真作以交待,他说:“常玉清等所以暗杀重光葵,其目的全是为了把战火引向上海。你想是杀一个宋子文重要,还是保护整个上海重要呢?”   郑抱真也赞成华克之主意:“可是,现在双方都是箭在弦上,我们下车后又没有机会把常玉清的阴谋马上报告给王大哥,这样,也就只好采取你昨夜想好的临时措施了!不然,决没有任何办法制止这次可怕的刺杀。”   原来,昨天夜里华克之已想出一个应急之策:就是当他们三人随宋子文和重光葵,一齐到达上海火车站后,要抢在常玉清埋伏的杀手向重光葵开枪之前,由华克之和郑抱真在车站上当空鸣枪。宋子文和重光葵听到枪声一响,势必不敢走下车来。这样,必然会惊动车站上的军警宪特,而王亚樵预先安排的行刺计划,也会因华克之和郑抱真的突然鸣枪而嘎然中止,只有这样才能制止一场引起战争的车站刺杀!   就在华克之和郑抱真在车上商议如何抢先下车,如何在开枪后顺利逃出车站的时候,火车已响声隆隆的驶进了上海北火车站。这时,华克之、郑抱真和刘玉川三人,已经拥到车门之前。待车门刚刚开启,华克之便想抢先下车。可是,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节车厢的服务员却因钥匙生锈。迟迟打不开车门。与此同时,华克之却发现其它各节车厢里的旅客,早已黑压压拥向了站台。他越是心里焦急,服务员越是打不开车门。等他和郑抱真、刘玉川跳下火车的时候,早已错过了最隹时机。因为华克之发现刚才还空荡荡的月台上,如今早已人头攒动了。他再也顾不得许多,马上从腰里掏出手枪,高高举起,冲向天空,砰砰连放了两枪!顿时,月台上一片哗然大乱。   就在华克之当众鸣枪的时候,预先埋伏在月台上的孙凤鸣和龙林等几个杀手,已经发现从最后一节包厢里,走下几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在这些刺客中只有孙凤鸣在南京见过宋子文一面。而刘刚、龙林等六个刺客,他们都是预先从王亚樵提供的照片上,认识财政部长宋子文的。现在他们发现忽然间从车里走下八九个特殊客人,刺客们一时感到眼花缭乱。孙凤鸣见状,马上对身边的刘刚悄悄向前方一指,说:“看好,前面那个穿白西装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刘刚点点头,他马上把目光投向那些从南京来上海的客人中,忽然发现唐腴胪还挟着个皮包,走在最前面。所以他的眼睛就盯上了唐,却放过了尾随其后的宋子文。   孙凤鸣虽然一眼就认出了宋子文,可是,当他把手抻进衣袋。摸住手枪的枪柄时,忽然怔在了那里,因为他发现车站月台上早已恭候着以吴铁城为首的一群国民党高官,这些人见宋子文下了车,都一拥而上,将宋子文和唐腴胪等人都团团围住。这些官员也都各自带着随员,加上宋子文从南京带来的八个侍卫,几乎形成了一面无法逾越的人墙。这是孙凤鸣和王亚樵事前没有想到的场面。如此一来,孙凤鸣那只握住枪的手也只好放下了,他知道在这众人簇拥而来的情况下开枪,只能击错目标。   王亚樵这时就等候在候车室里。他已无法继续守候在车站前的民房里了,心绪的紧张和庐山行刺失败的压力,迫使这安徵杀手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是,当王亚樵来到候车室,才发现月台内最隹的行刺时机正在错过,他已经看到许多旅客黑压压向出站口拥了过来。可是孙凤鸣等人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就失去作用了,王亚樵再也忍不住了,他几步冲进了月台。就在他到处寻找刺杀目标,准备自己下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远远走来的南京官员和上海前往迎接的大员们。还没等王亚樵在官员中间寻觅到宋子文的影子,蓦然,就听到纷乱人群里“砰”地响了一枪!王亚樵循声望去,在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里,他一眼就发现了举枪对空射击的华克之!   王亚樵以为华克之是在鸣枪通知他马上下手。于是王亚樵掏出枪来,对准那些快要走近的官员中开起枪来。顿时,月台上人乱如麻。哪里还有宋子文的影子?   混在月台接客人群里的孙凤鸣和刘刚等人,这时蓦然听到枪声,也大吃一惊。他们看到打枪的人又是华克之,再也顾不得许多,刘刚抢先冲上前去,举起就是一枪,向着走在官员们前面的唐腴胪开了火。唐腴胪当场饮弹,哎呀一声扑倒了。孙凤鸣在人群拥挤中,也没有看清刘刚击中的目标究竟何人,也同时向那扑倒在血泊里的白衣人又接连开了两枪。当他发现枪声惊动了车站上大批巡警时,情知不可恋战,就将手里的一袋滑石粉撕开口子,当空一抛,顿时眼前一团雪白的烟雾在人群里弥漫开来。他再顾不得许多,拉起刘刚就跑。那些躲在后面的大小刺客,见孙凤鸣和刘刚跑了,也一边鸣枪一边向人乱如麻的出站口拥过去。   华克之和郑抱真见月台上有人扑在血泊里,误以为击中的就是宋子文,索性也不敢继续在那里逗留,转身都向站台外跑去。这时,王亚樵已出了站台,听刘刚对他说:“成功了,”也就不再追问情由,转身都向通往大街的路口跑去。谢文达布置的第三道防线,见刘刚、孙凤鸣等人已趁乱逃出车站,也误为大功告成,于是都向无人处撤退而去。   至于常玉清手下的那些安清帮杀手,也同时在南京开来的火车进站之前,以迎接客人为借口,进了北火车站的月台。他们寻找的刺杀目标,当然是日本领事重光葵。可是,以马大湘为首的第一行动小组,在站台上监视着特等包厢的门口,没想到刚一露头的人,竟然就是唐腴胪!由于马大湘和刺客们只在照片上见过这日本领事一面,所以当唐腴胪刚一探头,就把他当成了重光葵。其原因在于常玉清事前过于向手下刺客们,强调这日本使节平时喜欢穿白色西装,而随唐腴胪和宋子文走下车来的重光葵,竟偏偏在出事那天,更换了服装。所以,虽然重光葵就在马大湘等刺客的眼前经过,他们却无一人认出他来。   马大湘先把目标锁定两个穿白西装的人。可是,当他们循踪而进,准备走到出站口再开枪的时候,不料先听了华克之一声枪响,马大湘那时也无法认清华克之脸孔,还误为是他手下的人发现了目标,示意开枪。所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准备向宋子文开枪时,竟发现刘刚一声枪响,已将走在前面的秘书唐腴胪击倒在地。   马大湘等人发现一个白衣人倒在血泊里,四周又响起了密集枪声,就误以为倒地的人,就是他们行刺的目标重光葵。于是,他也趁机向倒地的唐腴胪连射三枪。当他发现躺在血里的白衣人早已气绝,担心夜长梦多,匆忙中忙将手里那包滑石粉当空一抛,又是一股冲天而起的雪白烟雾弥漫开来。马大湘等人选择了最隹时机逃离了现场。马大湘和其它刺客不同的是,他在匆忙中没忘记常玉清的叮嘱,随手将两枚写有“斧头”二字的手雷,丢在那具已被枪弹穿了密麻麻弹洞的唐腴胪身边,然后趁机逃脱了。至此,人懂马乱的月台上又恢复了平静。   第七章 宋案扑朔迷离,申城再起风波   北站血案的两个疑点   王亚樵回到车站附近的民房后,孙凤鸣、刘刚、谢文达等几路杀手,也都先后返回。不久,从南京赶来的华克之、郑抱真等人,也相继来到这里汇合。王亚樵听了刘刚和孙凤鸣对现场情况的报告,和他本人在稍远处的观察,已证实这次行刺宋子文已经成功了。可是,当他听了华克之和郑抱真两人的报告,又感到惊讶和震怒。王亚樵万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蹊跷,他愤愤骂道:“常玉清真不是东西,他为虎作伥倒也罢了,还敢趁机加害我们斧头帮,真是胆大包天。将来我有机会时,决不会轻饶他的。”   王亚樵越想常玉清这次在北火车站企图暗杀日本领事,心里越感到有几分后怕。他沉住气对大家说:“不管怎么说,咱们这次干得很漂亮,总算把宋子文打死在车站上了。可是,大家千万小心,必须尽快撤出这里。而且,你们都要马上离开上海,分头到各地隐藏一段时间,不要露面。据我判断,蒋介石在南京得知凶信以后,必然采取非常措施,四处搜捕缉凶。大家万万不可大意。从今天起,任何人不许相互联糸。你们切要记住,即便某人遭到了逮捕,也要坚不吐实,千万不能供认此案和广东方面有关。好汉作事好汉当。我王九光将来决不会亏待你们家小的。”   当即,王亚樵退了租房,然后和华克之、郑抱真回到法租界的家里,静候进一步消息。刘刚、孙凤鸣、龙林、唐明、肖佩伟、龚春甫等参加行刺的人员,都连夜离开了上海,潜往芜湖、合肥、常州、武汉和广东等地去了。   王亚樵回到家里,暗想此次虽然险些遭到常玉清的暗害,但总算把宋子文干掉了,心里十分欢畅。正想弹冠相庆时,不料内间却走出夫人王亚英来,只见她脸上非但没有喜气,反而眉头紧锁,她拿着一张当天的上海《申报》,对正在那里兴高彩烈喝酒的王亚樵道:“九光,高兴什么,今天早上,你们并没有刺杀到真正的目标呀!”   王亚英的话就像一盆突然泼来的冷水,浇得众人哑口无言。不但让正在兴头上的王亚樵大惊失色,就连沉着冷静的华克之也脸色大变。大家都失神落魄,王亚樵说:“我当时就在现场,亲眼见了那穿白衣的宋某人,当场就一头扑倒在月台上,为何又说我们杀错了人呢?”   “那白衣人哪是什么宋子文?告诉你,他是宋的秘书唐腴胪啊!”王亚英说到这里,不得不将《申报》递了过来,王亚樵接过一看,兴致顿消,见《申报》上果然刊载一条快讯:   《上海北站发生枪击事件,宋子文部长死里逃生》   (本报专讯)歹徒今晨在北站行刺宋部长末遂,秘书唐腴胪当场毙命。当今晨宋子文乘南京发来的火车抵达上海北站时,突有歹徒数人,意欲行刺。当场抛掷炸弹,开放手枪,约数分钟。一时手枪乱射之声不绝于耳。车站乘客闻风而逃,炸死客人数名及随宋来沪的卫兵二名。幸宋部长隐藏进站长室,没遭到毒手,可谓吉人自有天相。所有站房玻璃,均已破坏,死伤三人,血流满地,惨不忍睹。车站两侧,原有第三师某营驻扎兵士,闻声而至。时凶徒业已逃逸。即将受伤暴徒抬回营部,再转到警备司令部严讯。……   王亚樵读到这里,又吃了一惊,他问身边的华克之道:“我们只知现场只打死一个穿白衣的人,可是,这报上却说死伤几个人,又说行刺的暴徒中,有一个也受了重伤,被当场逮捕押解到警备司令部严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克之看了报上的新闻,一时也大为惊奇,便说:“虽然我们当时只顾向那穿白色西装的人射击,可是,是否同时击死击伤了他的护兵,自然不会在意。至于当场逮捕了一个受伤的歹徒,倒值得我们担心呀!”   王亚樵也很紧张:“你是说,那个歹徒,会不会是常玉清的人?”   郑抱真说:“可以肯定是他们的人受了伤,因为我们事后清查所有去车站执行命令的弟兄,根本没有任何人受伤!”   “这就坏了。”王亚樵听到这里,心中难免紧张,说:“如若那受伤的真是常玉清手下的人,只要一审问,他必然不会供认是常玉清派去的。我最怕的是,他会供认是我们斧头帮的人在制造血案。”   王亚英沉吟说:“这是可以肯定的。九光,我看事不宜迟,必须马上都要离开上海,不然,将来定会遭到搜捕。到那时我们恐怕连逃出上海的机会也没了。”   王亚樵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亚英说得极是,我看,既然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大家就马上分头隐藏一时再说吧?”   华克之、郑抱真等酒也不喝了,当即离开王宅。夜里,王亚樵和妻子亚英及少数随行的门徒,都化妆经真如车站离开上海,然后转道去了香港。   常玉清回到安清会总部以后,也与门徒们弹冠相庆。因他只听信马大湘等手下人的报告,也以为现场被他们乱枪击毙的白衣人,就是从南京返回上海的日本总领事重光葵。可是,当天晚上他就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里面是他熟悉的日本人田中叫骂:“你们坏了我的大事,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连枪都打不准,莫非还想得到我的那笔巨额酬金吗?”   常玉清听田中一顿没头没脑的训责,感到惊愕不已。就在这时,手下的人又报告说,有一个叫李小四的门生,今晨在北站行刺时,当场被军警逮捕,而且又受了重伤。常玉清听了这消息,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行动他策划了多日,又派去安清帮里最有胆量的门徒,前往车站行刺。可是,现在竟发现是刺死一个无辜的人。   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上海各报刊载的新闻,常玉清越想越害怕。急忙将负责去车站行刺的行动组长马大湘叫来,劈头就是一顿大骂。然后追问当场行刺的情况,马大湘说:“当时我们以为那穿白色西装的人,肯定是你说的重光葵。还没等我们动手。就见有人向他开了枪。所以当时我也搞不清许多,就对准倒在地上的白衣人,连开了几枪,又把您给的两枚手雷丢在现场,就逃出去了事。”   常玉清直到后来才从上海的一些报刊上,得到这次北站行刺大案的详情:原来,宋子文走出车厢以后,吴铁城等一些国民党大员,都肃然恭候在月台上。所以秘书唐腴胪只好走在前面,而宋子文和那些赶来迎接的官员们边走边说话。自然话题都是宋子文母亲倪老太太在青岛生病的事情。   这时,“砰”地一声枪响。第一声枪响不久,人群发生大乱,第二枪又射了过来。这时,宋子文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秘书唐腴胪,已经扑倒在地上了。在他惊愕之际,才发现前来车站欢迎的几位大员,都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他身后冲出八个卫兵,人人都将手枪拔了出来,对着人群里闪现在刺客,接连还击。这时,双腿哆嗦的宋子文,一个跟头也扑倒在地上了,距饮弹身亡的唐秘书只有两步远。砰砰叭叭如疾雨般射来的枪弹,都打在宋子文身边。眼看宋子文也要挨枪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护兵。那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也顾不得远方飞来的稠密弹雨,架起浑身瘫软的宋子文,跌跌撞撞往一根巨大的水泥廊柱后闪去。   “砰砰砰砰”,这时,密集的弹雨都向宋子文刚才扑倒的水泥地上疾雨般纷纷射来。宋子文暗暗感激将他从死亡地带救出来的护兵,一边随人群继续向安全地带退去,这时他吓得快要昏死过去了。后来,护兵把宋子文一直拖到站长室,这时,外边的弹雨更加稠密了。   就在宋子文遭受袭击的同时,他们安清帮想刺杀的日本总领事重光葵,当时就在宋子文身边。可是,当重光葵发现被刺客杀死的是个穿白西装的中国人时,他顿时变得格外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刺客想刺的目标原来就是他,直到这时他才庆幸今晨不知为什么,竟然临时决定改换了灰色西装。不然,他也许早就成了刺客的枪下之鬼。   重光葵在乱枪响起以后,反而变得冷静起来。他马上摆脱宋子文一伙国民党高级官员,闪进普通旅客中去。然后他疾快地随着混乱人群,向站外挤去。不久,他终于冲出混乱如麻的车站,钻进一辆早已等在站外的小轿车里,加足马力,迅速地冲出了危险之地,向日本领事馆飞也似驶去了……   “李小四呢?”常玉清想起重光葵临阵逃脱和田中那双震怒的眼睛,恨不得揪起马大湘的衣襟,狠打他一拳,以泄心中之恨,恨恨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现在非但没能杀死重光葵,反而给警备司令部丢下个活口。你说,万一李小四供出我来,那么后果将又如何收拾?”   吓得马大湘连连叫苦:“常老板,李小四决不会供的,因为我们早就告诉过他,一人做事一人当。特别不能咬出常老板来,再说,李小四也不会那么傻瓜,他怎么会供出老板来呢?那样的话,将来谁还会去救他出来呀?”   常玉清听了他这话,紧张纷乱的心绪方才稍安。他忽然眉头一蹙,点了点头。   戴笠在事发第二天下午,就率领二十多个特工人员组成的侦破小组,秘密来到上海。   “戴雨农,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庐山上的刺客还没抓到,现在上海又有人行刺子文先生。”蒋介石将戴笠叫进官邸,自然又是劈头盖脑的臭骂。蒋介石的暴跳如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越来越频繁的行刺凶案,已经威胁到他本人和一些国民党军政大员的安全。在他召见戴笠之前,已向南京卫戌司令部下达了必须严肃南京、上海等重要城市治安的命令。现在蒋见了戴笠,恨不得狠煽他几个耳光,方解心头之恨,蒋介石对戴笠的怒骂声,仍在他耳边震响。让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你是我一手从个骑兵拉扯起来的,本以为你能替我分担忧愁,清肃党内的可疑分子。谁知你如此无能。如果这个案子你再查不到真凶,那可休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放心,校长,这次我亲自去上海,非把王亚樵给您逮来不可。”戴笠当时就笃信行刺宋子文的杀手,必与王亚樵斧头帮大有关糸。   “王亚樵?”蒋介石似乎对戴笠主动道出他从前的恩人,感到有些意外,问道:“你还没到上海,怎么就知道刺宋部长的人,就是王亚樵呢?”   “是这样,校长。”戴笠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如果说他从前对王亚樵还留有一点旧情,那么自前次去上海会见斧头帮祖师爷后,戴笠就对他不报任何幻想了。因为王亚樵在他面前大骂蒋的本身,已让决心投靠蒋介石的戴笠彻底心灰意冷。他见蒋对自己的判断现出惊疑,就说:“我想,如果前次在庐山对校长下手的刺客,是王亚樵所派,那么这次在上海北火车对宋部长行凶的,也必是他王亚樵。为什么?就因我前次去上海面见他时,王亚樵对校长的那种不恭,还有他对西南派人士的好感和同情,都让学生从心里认定,他就是行刺事件的主谋。即便王亚樵不在现场,也必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糸。”   “好,雨农,就看你这次去上海如何行动了!”戴笠从蒋介石的神色上,已看出对自己这番话是满意的。他戴笠早不像从前那样,为王亚樵遮遮掩掩了。   然而,上海七月,苦雨连绵。让已经来此几日的戴笠心乱如麻。   尽管他从心里意识到宋子文的遇刺,必和王亚樵有关。可是,当戴笠来上海后,又惊愕发现自己低估了早年以斧头起家的王亚樵。   戴笠来后,首先派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军警,突然搜察了法租界上的王亚樵家宅,发现这宅子早已人去宅空。经搜查无法找到王亚樵参与刺宋案的蛛丝蚂迹。不久,又有人提供案发前,上海北火车站前天目路198号,可能是行刺者的落脚之地。但是,经戴笠逮捕房东并进行审讯,又让房东辨认王亚樵照片,她再三声称租她房子的人中,决没有这个王亚樵!从而否定王亚樵曾经到过这所房子。   戴笠知道如果确是王亚樵在暗中指挥这场谋杀,他不到天目路指挥部坐镇是不符合这斧头帮主性格的。王亚樵忽然在上海消逝得无影无踪,又引起了戴笠新的孤疑。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为庐山行刺案而面见王亚樵,如果他没有鬼胎,为什么忽然卷家而逃呢?这对戴笠来说,又是个猜不透的谜!他感到刺宋案的幕后,定有相当复杂的背景和秘密。王亚樵究竟是不是主谋,戴笠一时无法确定。   他亲自审问在北火车站行刺现场抓到的李小四。尽管李小四早在戴笠来前,已向上海警备司令部供认指使他去车站行刺的,就是斧头帮的帮主王亚樵。可是,李小四却无法供出王亚樵指使行刺的具体细节。特别对王亚樵为什么要他刺杀,刺杀什么人一事上,李小四供得巅三倒四,一会说王亚樵让他杀的人,是个叫重光葵的日本人;一会又说让他杀的是中国人。至于王亚樵是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向他布置刺杀任务,王亚樵现在隐藏何处等等,李小四居然张口结舌,前言不答后语。这使戴笠忽然感到,他来前对案情的估计,与发生在上海的行刺案颇有出入。这是他头脑中的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是:火车上虽然发现了两枚手雷,且手雷上又以火漆注明“斧头”二字,这就更让从事特务工作的戴笠为之生疑。他知道王亚樵是个极精明的杀手,凡是他做的案子,一般都会天衣无缝。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反要在手雷上注明“斧头”二字呢?这不是分明向警方提供证据,自认刺宋是斧头帮所为吗?戴笠就以这一物证认定案情,刺宋案非但不是王亚樵所为,而且也彻底否定了与斧头帮有关。他惊愕发现在王亚樵之外,上海还隐藏另一个暗杀组织。   案情扑逆迷离,戴笠和上海警备司令部都陷入无边困境之中。   南京、上海各地,都在车站码头暗加哨卡,对所有登车上船的旅客,一律进行检查,甚至连女人和儿童也不放过。一时风声鹤戾,草木皆兵。国民党大员都深居简出,自雇保镖防身。南京和上海的大户人家,几乎到了惊恐万状的地步。上海警备司令部到处张贴《悬赏缉凶通告》。由于案情的曲折艰难,悬下的赏格也由最初的一千元,升至二千,三千,五千,最后到了一万。然而,仍然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致使一桩看来简单的刺宋案再次陷入迷津。   杜月笙找到了回敬的机会   就在戴笠困身上海,对刺宋案一筹莫展之时,蒋介石忽在8月16日秘密抵达上海。   原来宋子文母亲倪桂珍已经病殁在青岛,不久前,倪桂珍的灵柩从青岛运回上海,预定在18日宋母举行大出殡。   蒋介石作为倪老太太夫婿,岂有不亲临上海之理。虽然时机相当不利,他还是亲自来了。自从在庐山受到刺客开枪惊吓以后,蒋介石在南京,几乎连黄浦路官邸大门也不敢出了。蒋这次来到上海,几乎把南京大批警察都吸引到上海来了。侍从室人员更是全员出洞。当蒋介石和宋美龄的专列出南京时,沿途军警必在路两旁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之程度,极为少见。   宋子文经此刺杀之险,尽管他身上连一粒子弹也没擦边,可是,他深感一朝遭蛇咬,三年怕井绳的恐慌。本来他不想大操大办,可是,宋子文又是是个对母至孝之人,地位又如此显赫,焉有草草走过场之理?于是,宋子文采取举丧期间大批军警,分三班护卫的办法。宋宅内外,几乎都被那些来自南京、上海的军警们,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几乎到了连只苍蝇也难飞进的程度。   8月18日,是倪老太太的起灵之日。届时,虽然气氛紧张,人人自危,但由于宋子文官职显赫,又有蒋介石的特殊关糸,所以南京大员,纷纷云集上海。蒋介石和宋美龄来上海后,由于形势紧张,他们均不敢公开露面。蒋介石来后马上召见戴笠,听他报告王亚樵已经夭无踪影,又找不到新的线索,气得蒋大发雷霆,又把戴笠痛骂一顿。   就在戴笠象只乱头苍苍蝇到处寻找线索的时候,蒋介石忽在暗中密召旧友杜月笙和黄金荣,商议如何在上海逮住行刺宋子文的杀手。杜月笙见蒋介石看重自己,又想起王亚樵从前对他的种种不恭,忽然向蒋献策说:“委员长只管放心,在上海没我杜某人办不成的事。再说宋家和蒋家的事,也就是我自己的事啊。现在既然警局对杀手无能为力,我就索性吩咐手门徒,配合警方加紧行动。来个明察暗访,不愁抓不到行刺的凶手。”   蒋介石大喜,连连夸奖:“月笙兄还是从前那种江湖义气。依你看,在上海北站对子文下手的,会是什么人所为?”   杜月笙说:“对宋部长这样的官员,敢在车站上下手,事前又把事情做得那么周密,我想,除了斧头帮的人,别人是不敢这样做的。”   “斧头帮?你说又是那个王亚樵干的?”蒋介石心对王亚樵恨得要死,追问道:“可是,雨农经过侦察,在上海却寻不到他们作案的证据。莫非月笙兄有什么线索吗?”杜月笙心里虽痛恨王亚樵,但他也不敢随心所欲,只谨慎表示说:“这只是我的推断,并非有证据在手。不过,依我看,十有八九是王九光做案。为什么?就因为前次在庐山上的那起案子,就可能就是王亚樵做的。”   蒋介石正到处追查凶手,没想到杜月笙居然说此案和王亚樵有关。他眼睛一亮,穷追不舍说:“何以见得?”   杜月笙于是向蒋提供一个重要情况,他说:“今年五月,我手下的阿四,发现王亚樵身边有个名叫刘刚的人,早年是上海滩的小混混。后来参加了斧头帮,阿四和刘刚私关糸很好,虽然他们不是同一绺子的人。所以,有一次他请刘刚吃酒,刘刚无意对阿四说:”现在九爷正让我们做一桩漂亮的大生意。恐怕要去庐山。‘当时,我听了阿四的话,也没在意。可后来就从南京传来委座在庐山险生意外的信息。所以我就猜此案必与刘刚有关。“   “有这样的事?”蒋介石听了大惊,咬牙切齿说:“娘希匹,果然是他干的。”   杜月笙又说:“这次在北火车站又发生了险让宋部长丧命的事,我想,会不会也是刘刚这伙人做的呢?”   “刘刚能找到吗?”蒋介石想到戴笠来上海侦察几个月,居然没一丝线索,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多日来积郁心中的愤恨,顷刻都得到化解。   杜月笙道:“只要刘刚还在,我就会派阿四把他勾出来的。”   “如此最好。我想,只要把那个刘刚弄出来,就不怕打不开缺口。”当即,蒋介石叫来戴笠,让他和杜月笙在上海联合破案,然后就星夜返回南京去了。   就在戴笠和杜月笙派阿四四处寻找刘刚下落的时候,忽然发现此人早已离开了上海。至于刘刚去了何地,一时毫无下落。戴笠刚得了线索,没想到又断了。   就在8月18日那天,宋家大出殡的时候,在宋公馆通往万国公墓的一路之上,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围观人群,到处都是穿着防弹衣的外国巡捕和警察。宋家送殡大队浩浩荡荡。前有数十辆摩托开路,中有倪老夫人披着黄色帷帐的灵车。后面则是无数辆大大小小轿车紧紧相随。在这只送葬的队伍里,还有学生们组成的哭灵队,她们手持雪柳、胸佩雪白花朵,远远望去,一片雪白;由尼姑、僧侣组成的佛教大队,人人手敲佛鼓云锣,哀声动地的走在送葬队伍中间。宋子文担心在送葬过程中再挨杀手的黑枪,他已吓得真魂出窍了。特别由戴笠的特工人员,担任他的临时保镖。为了麻痹刺客,宋子文在上海经常乘坐的英国高级轿车,虽然行驶在最前面,但里面却空无宋的身影,只有司机一人驾车。而宋子文这孝子早在无数保镖护卫之下,先期悄悄从另一条路来到万国公墓。一路上,宋家的送葬大队人山人海,到处是雪柳和挽联,仿佛一夜之间下了场大雪。   “你看,常老板,这就是你们打错了枪的结果啊,吓得宋子文不敢露面了。不然,依你们中国人规矩,他作为孝子,是理应在送葬队伍前面手执灵幡的。可他现在竟然不见了影子!”送葬的大队人马经过市区的时候,在静安寺不远的恩派亚大厦顶层,有一间光线暗淡的的密室,窗前伫立一位穿日本和服的人,他就是在“玉之井”料理店宴请常玉清的日本少将田中隆吉。   他从十几层巨厦顶上俯瞰着,见那从马路上经过的状如甲虫般的车辆和人群,心里感到可笑。望了望神色不安的常玉清说:“常老板,现在你该承认自己的无能了吧?”   常玉清唯唯诺诺:“可是,我们毕竟是尽力了。而且,我们还有个门徒遭到了逮捕。能说我们没有功劳吗?”   “你放心,虽然你们没有完成任务,可我答应的酬金还是要给的。”田中隆吉将常玉清拉到密室一隅,忽然机密地说:“金钱事小,政治事大。如你们前次能刺杀重光葵成功,那么首先在中国发生事变的地区,就不会只是东北的满洲了。”   “什么,满洲将发生事变?”常玉清吓了一跳。   “不错,我可以对你说,不出半个月,你们满洲就将有次重大的军事行动。那是因为我们在那里,已制造了中村事件和其它几个借口,都已经顺利成功了。”田中隆吉心怀叵测地说:“遗憾的是,你在上海没有成功。不然,就会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行刺重光葵呢?”常玉清痛悔不已地说:“前次我们的一场好戏,是给刺杀宋子文的人给搅了。如今我想重整旗鼓,再向重光葵下手,如何?”   “不行了,”不料田中隆吉失望地将头一摇:“重光葵经此一吓,他身边忽然增加了七八个警卫。再说,他现在深居简出,连南京也不肯再去了,你凭什么还在他身上打主意?”   “那么,田中先生莫非就不给我老常一个挽回脸面的机会吗?”常玉清现在唯一关心的,还是那笔尚未拿到手的巨额酬金。   “机会倒还可以给你。只是,再不能在重光葵身上打主意了。”田中心事沉重地说:“日本军部为此已经训责了我,所以,再下手时决不能在军政人员身上打主意了。如果你真想得到那笔酬金,最好另找一个新目标。”   “行,”常玉清精神一振:“可是,上海除一些商人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日本人了,至于有影响的日本人就更少了。”   “你们的安清帮真是孤陋寡闻。”田中显然早有新打算,他忽然取出一张照片来,举起来给常玉清看:“常老板,你认识他吗?”   常玉清看时,照片上原是一位秃头银须的道人。他仙风道骨,仪态庄严。但常玉清看了许久,却摇了摇头说:“田中先生,他是什么人?”   “他是日本人,原名叫山田勇夫,早在三十年前,他就是我们大日本的高僧了。他是1920年来到上海,改佛名为莲宗。他在我们日本可是个名声震耳的人物,而他来到你们中国以后,却显得默默无闻。”田中隆吉将照片托在手上说:“据我所知,莲宗大法师如今就在你们上海郊区的龙华寺为僧。如果你常老板能把他的首级取来,只要在报上一登,倒也可以激起我们日本军人的仇恨。到那时候,你同样可以立功!莲宗大法师一死,不逊于东北的中村事件!”   “好吧,我们干!”常玉清听说行刺一个年迈老朽的日本道士,远比前次去车站冒险击毙日本领事风险小得多,而且龙华寺地处偏僻,古刹幽深,香客寥寥。更便于他们下手。于是爽然拍胸说:“这次如不能成功,便再也无脸面来见你田中阁下了。既然杀一个老道,就可以成大事,我们马上就可以动手!”   “慢!”不料老谋深算的田中隆吉,却以手挡住恨不得马上动手的常玉清,向楼窗外那送葬的人群一指,小心地说:“不过现在不行。莫非你就没看到,南京和上海正在悬巨赏缉捕刺杀宋子文的刺客吗?如果你在这种时候下手,可就成了自投罗网的傻瓜了!”常玉清闻听此言,顿时恍然大悟地笑了,连说:“田中先生英明!”   就在宋子文在上海安葬母亲倪桂珍,密秘返回南京不久。一度闹腾得沸反盈天的上海滩,忽然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就在这表面平静的大上海,正有一伙从南京来的便衣特务正日夜加紧活动,他们就是戴笠手下的人。   这时候的戴笠已有了新发展,他利用在上海破获刺宋案之机,得到蒋介石的特允,在从前“十人团”的基础上,又组成了一个正规的特务组织,名叫复兴社特务处。直接归蒋介石指挥,戴笠则是这个特务机关的首脑人物。他决定以侦破刺宋案为起点。所以,那阵子他几乎在上海昼伏夜出,侦骑四处,到处寻访可疑的人物,即行逮捕,再加严审。   就在戴笠急于破案却找不到真正刺客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杜月笙要他马上去华格臬路杜宅,有紧要事情相告。戴笠不敢怠慢,见到杜月笙后才知道。他手下那个叫阿四的门徒,最近忽在上海见到了一度踪影皆无的刘刚,而且这个刘刚在一次喝酒中,又言多语失,无意中向阿四流露出他是因上海北火车站事件,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去常州乡下暂且避风的。现在风头已过,他又悄悄回到了上海。   戴笠闻言大喜,他作梦也没有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平静之后,可疑的刘刚果然再度浮出了水面。他急不可待地说:“好,杜老板,现在事不宜迟,必须马上通过阿四,把那个刘刚诱捕归案。”   当即杜月笙叫来了阿四,戴笠听了他报告的情况,心里不禁狂跳起来。经过商量,戴笠决定让阿四给在上海百无聊赖的刘刚打一电话,约他当晚7时,去北四川路老川菜馆吃饭。接电话的刘刚以为又来了好事,哪会想到阿四的饭局,原来是一张从天上悄悄撒下的罗网,正在向他头上撒了下来。   当晚,夜幕初降,北四川路上仍然车如流水马如龙。刘刚来后左右环顾,丝毫也看不出有任何反常迹。于是,他就大摇大摆走进了那家飘来阵阵川菜香味的酒店前门。当一个侍应生引他穿过一道幽深走廊,来到一间挂着门帘的雅间里时,登时从幽暗角落里猛扑出七八个黑色的人影,大家一拥而上,还没等刘刚醒过神来,早已被猝不及防的当头一拳击倒在地上。然后几个大汉将他重重压在地上,一付雪亮的铐子,已牢牢锁住了他的双手。   当天夜里、戴笠亲自审讯。在重刑加身之时,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刘刚终于开了口。次日天明,又有同时涉案的龙林等三人也在常州乡下同时被抓回上海。由于上述三人均供认上海北火车站上的行刺事件与王亚樵有关,而王亚樵案发后又下落不明。于是,戴笠下令马上逮捕王亚樵的胞弟、与刺宋案丝毫没有关糸的律师王述樵。至此,困扰戴笠一个多月的“行刺国民党大员案”,终于在上海告破了!   重返浦江举义旗   香港。   入秋后的太平山麓万木葱笼。在一丛丛碧绿树荫下,有一幢英国式小洋楼,他就是逃难期间王亚樵在香港的暂居之地。在香港,他和夫人王亚英每天伫立在小楼阳台上,透过那一丛丛绿荫,眺望远方碧波万顷的维多利亚海湾,心中倒也恬静。   “戴春风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弟弟是个与世无争的律师。他连枪都没拿过,凭什么把他给抓起来了?”当王亚樵从香港报纸上发现了来自上海的电讯:《刺宋大案近日告破王亚樵确糸涉案主犯》以后,心里又气又恨。   他从报上得知刘刚等人进入戴笠的侦察视野后,随即落入了军统的陷阱。入狱后,上述三人很快就供出案情真相,目前戴笠正在南京侦骑四出地大肆搜捕。   王亚樵怒道:“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我为什么要在香港隐藏?好汉做事好汉当,倒不如马上就回上海,登报说个明白,也好让姓戴的尽快释放我的弟弟!事情都是我做下的,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凭什么要滥抓无辜呢?”   王亚英无可奈何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像戴春风这样的人,有奶就是娘。现在蒋介石重用他,他如何会念你的旧情?你毕竟只是个在野的平民,他抓捕了家弟述樵,就为了引诱你尽快入网。戴春风知你素来重义气,见胞弟无辜遭害,自然会从隐藏地出来,你现在沉不住气回上海去,正是戴春风希望的啊!你当真想上他的当吗?”   “可我总躲在香港,也终非久计啊!”   “无论如何,现在你万万不能回上海。”王亚英面对大事,沉着冷静,她分折说:“我想,戴春风现在虽抓了刘刚等三人,他们也供认涉案。可是,刘刚充其量只是个杀手而已。至于我们为什么要行刺宋子文,刘刚也不知内情。索性就让刘刚、龙林他们乱供一气罢了,又何必心急。至于家弟无辜入监。这只是戴笠的诱饵罢了,只要你沉住气,他们最后只有无罪开释一条路。到那时我们再派人去南京疏通关糸,蒋某人也无法治一个无辜者的罪啊,你急个什么?”   王亚樵历来对夫人言听计从。现在听妻子入情入理的分折,焦虑的心情转为平静。他说:“也好,索性就在香港聘请律师去南京,去为那几个押在南京监狱里的人辩护去吧。”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忽然一天深夜,太平山下传来一阵喧嚣的人声。原来有位逃亡在香港的东北军人,在维多利亚海边剖腹自杀了!王亚樵和王亚英在几个贴身保镖的护卫下,来到山下海边。发现那里早已围满了人群。其中几个英国警察正在处理尸体的勘察。   “好好一个青年军人,究竟为什么自杀呢?”王亚樵见那东北军官死得凄惨,顿时悲从心生。他向那些围观的人们询问,忽听有人愤然怒道:“看来你真是个吃喝玩乐,不问国事的富翁。莫非东三省发生了事变,你躲在山上竟也充耳不闻吗?”   “什么?东三省发生事变?”王亚樵和王亚英闻言大惊。   “你们看,沈阳都丢了!”一个香港学生将《香港晨报》在王亚樵面前一举,说:“如果你是有血性的中国人,也该同情和理解一位远在香港的东北军将士,他的悲愤之心可嘉啊!”   直到这时,王亚樵才看到报上刊载了一条震惊的新闻:   《沈阳城昨失陷于日本关东军张学良下令奉军全线大撤退》!   王亚樵在海边的街灯下,猛看到这来自沈阳的新闻,顿时气得浑身颤抖,脸色发白。他忽然愤愤一跺脚,大骂:“张学良是个什么军人,他简直就是出卖国土的罪人啊!”然后,王亚樵气恨恨回到了山坡小楼里,后半夜,他独自坐在阳台上没有合眼。眼前老是那位剖腹自杀的东北军官可怕的惨景。   黎明,维多利亚海发出了阵阵骇人的涛声。王亚英起床后来到阳台上,发现王亚樵一人独自在那里凝望昏暗的大海发呆,仅仅过了一夜,她看见王亚樵竟然变得苍老了许多。本来削瘦的面颊比从前更枯瘦了。一双睿智的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下去。王亚英知道他是为失去东北国土在痛心。于是,她将一件外衣披在王亚樵身上,劝慰说:“九光,你该吃早点了!”   “亚英,我吃不下。”   “你总不能因为东北丢了,从此就不吃不喝吧。男子汉大丈夫,总要遇事想得开才行呀!”   王亚樵仍然坐在黎明前的昏暗光影里,良久凝然不动。他发现耳边越来越响的海涛声,宛若东北民众发出的一阵阵痛楚的呼喊。他再也忍不住了,忽然一把抓住亚英的手,动情地说:“亚英,我们再也不能在香港避风了。现在既然国土都丢了,咱们就该马上回上海去!”   王亚英大吃一惊:“回上海?”   他点点头。脸色现出了从没有过的庄严。   “可是,你想过没有,戴春风直到现在,还在南京和上海悬巨赏收买你的人头呢。听说赏格已由一万元,升到三万元了。莫非你就不怕回去丢脑袋吗?”   王亚樵显然对回去后的处境有过深深考虑,这时他毅然决然说:“现在国难当头,我的人头还那么重要吗?即便戴春风真想砍我王某人脑袋,我也要回去,因为我不能为保护自己人头,就把国事都淡忘在脖前脑后。那样的话,即便我有颗人头在,又有何用?国土丢了,我们就是亡国奴了!”   王亚英见他说得动情,眼里也感动得溢出了泪水。她知道王亚樵在这种时候回上海,必然凶多吉少,前程难卜。可是,她也知道在这时继续劝他滞留香港,无疑就是在强奸他那坚韧的意志。王亚英叹息一声:“好吧,我们再等等消息,如果上海确实不再继续追究宋案,那我定随你一齐返回上海!”   11月初,上海冬雾氤氲。一艘意大利客轮在海上航行。就在这艘客轮的二等舱里,有几位衣饰普通,穿黑色长袍的客人,为首者就是王亚樵。王亚英为探听虚实,早于10下旬先期回到了上海。当她在上海通过朋友得知,南京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已不再全力缉捕王亚樵时,才向香港发出密电一封。王亚樵急忙带领身边十几个斧头帮门徒,乘坐一艘意大利客轮回到了上海。   面对日军在东北三省的横冲直撞,素有爱国心的王亚樵,也在上海成立一个旨在救国抗日的组织“铁血锄奸团”,他自任团长。这个组织是王亚樵回沪后只用三天时间就成立起来的,那些纷至沓来的拥护者们,听说王亚樵组织抗日武装,自然都纷纷响应。眨眼就有二万多人投到他的门下。这在上海是一大震动。王亚樵成立这一民间抗日组织的原因,是希望利用抗日组织,对那些在日军向华北华东进犯时降日的汉奸公开行刺!   王亚樵一面组织抗日武装,一面公开积资捐款,支援正在东北黑龙江抗日的马占山将军。那时,一个支援马占山抗战的捐款热潮,已经席卷了整个上海。一度因刺宋案销声匿迹的王亚樵,又以新面目出现在上海人面前。王亚樵的爱国抗日行动,立刻改变了一些上海民众头脑中形成的不良印象。到12月底,由王亚樵组织的捐款的活动,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夜色如墨。就在王亚樵组织“铁血锄奸团”并为马占山捐款的时候,12月一个漆黑的子夜,几条蒙着面罩的黑色人影,迅速隐进距上海只有几公里的龙华古镇。在漆黑天幕下,龙华塔和龙华古寺巨大的黑影遥遥相对,从古刹里飘来的阵阵钟鸣之声十分森人。这几个蒙着面罩的黑影,沿一条镇外小路,悄悄向那建于唐代的古刹外墙移动着。不久,几个黑影便接近围墙下的一棵大柳树。接着,几条黑影如几只动作麻利的猿猴,飞也似地翻墙而入。   几个黑影进入寺院后,发现古刹内一片漆黑。只有大雄宝殿后的一座幽深院落里,传来一阵隐隐的木鱼诵经之声。那些行迹可疑的人,忽然发现那木鱼声是来自一间朝房,窗上透出了幽幽灯火,一个巨大的老僧人身影,被灯光投映在纸窗上。有人悄然贴近朝房的窗子,然后他以手指醮唾沫,濡湿了窗纸。发现灯影里有个身材枯瘦的老僧,盘腿默坐在灯前,正敲着木鱼诵读着经文。那蒙着面罩的人拿出照片来一看,里面的僧人与照片上的日本僧人莲宗法师一模一样。他回身向几个躲在树后窥探的杀手们一招手,大家都蹑足来到门前,以利刃撬开房门。然后七八个杀手一拥而入,不久,朝房里灯火熄灭。黑暗中蓦然传来老僧人的一声惨叫,不久,偌大的龙华古寺又归于平静。   次日上午,日本《读卖新闻》率先刊登龙华寺主持僧、日本佛教人士莲宗法师遭到歹徒暗杀的消息。赫然醒目的标题是:   《上海龙华古寺华人行凶百岁日本高僧无辜遭杀》!   让人奇怪的是,在中国的媒介还没得到任何信息的时候,远在东京的报纸居然以一个整版的版面,煞有介事地大肆宣扬莲宗法师遇害的新闻。紧接着,日本陆军总部在东京发表《严正声明》,声色俱厉地指出:在上海龙华寺发生的行刺事件,是中国满洲“中村事件”的继续。矛头直指日本。1932年1月28日凌晨,日本军队由日本租界悍然向上海阐北的中国守军发动进攻,驻守在上海的第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京沪卫戌司令蒋光鼐等率部奋起还击,于是,“一、二八抗战”打响了!   “娘希匹,真是给我无事惹事,一定又是王亚樵斧帮干的。”在南京总统府,蒋介石闻报大惊大怒。他由上海龙华寺的莲宗大法师猝死事件,很自然地联想起宋子文的遇刺案。急忙叫来戴笠,自然又是一顿责骂。   “校长,这次据我得到的情报,在龙华行刺莲宗的,决不是王亚樵的人。”由于莲宗法师被杀案发生以后,戴笠马上派员进入凶杀现场,所以他们从现场得到的大量痕迹证明,显与前两次在庐山和北火车站行刺者留下的蛛丝蚂迹有所不同。   “如果不是王亚樵所为,莫非上海还有第二个刺杀团体吗?”蒋介石闻听此言,仍然心火怒发。戴笠道:“校长,我们在上海已经得到了可靠情报,就在王亚樵在上海北火车站准备行刺宋部长的时候,有一个叫常玉清的帮派头子,受到了日本关东军特务田中隆吉的收买,要他暗中刺杀上海总领事重光葵。那天宋部长的遇刺时现场上,我们发现就有常玉清的人。”蒋介石大惊:“娘希匹,这个叫常玉清的人,为什么要杀重光葵领事呢?莫不是想制造第二个‘九一八事变’?”   戴笠说:“正因为有这个危险,所以我才怀疑龙华寺日本法师的遇害事件,是田中隆吉和常玉清联合制造的事件。从而才惹起了‘一二八’炮轰上海阐北的事件!此事和王亚樵无关,因为他目前正在上海组织一个抗日救国军。他正和蔡廷锴合作,共同对付由日本人发起的战势。”   “娘希匹,一个斧头帮首领,居然也当起抗日英雄来了。”蒋介石从骨子里憎恨和厌恶王亚樵。现在听了戴笠的报告,急忙下令说:“你马上给上海的蔡廷锴打电话,要他必须解除王亚樵那个什么抗日救国军。更不能让这种人去当什么司令,如果他真有了兵权,将来有一天,还不把个大上海闹个天翻地覆吗?”   王亚樵在上海再陷愁城。   那时的上海,已是一片硝烟战火。苏州河对岸升起了浓黑的烟雾,大批日本战舰都从水陆逼近黄浦江。吴淞口附近战云纷飞。苏州河两岸成了第十九路军和日本军队激烈麋战的主战场。当蒋介石下令解除王亚樵救国军司令的命令下达以后,所有抗战军民都为之愤慨。可是,住在上海绵州路上的王亚樵,闻讯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些为他失去这一抗日重任大为痛心的部下们,都被他突然发出的冷笑颇感奇怪。   “我是笑他蒋某人心肠如此狭隘,又怎能成为一个国家的领袖呢?”王亚樵坐在沙发里,一连狂饮几杯烈酒,脸庞也顿时涨红了。他对那些团团围坐身边的救国军主要成员们郑重说道:“我王亚樵在国难当头之时,早就不忌恨蒋介石了。我这次从香港回上海来,决不是为自己的一己私仇,而是想为国家多出一点力量。现在他蒋介石既然担心我以救国的名义,组织义军,再挖他的墙角,我也不与他相争高低。他虽然下令免了我救国军司令的职,可是,他却无法限制我在上海打日本呀!这就是我为什么嘲笑他的原因了。”   大家见王亚樵大敌当前,如此正义,如此光明磊落,都为他的胸襟宽阔所感。   “诸位,从现在起,我们虽然没有了救国军的名义,可我们仍然可以行抗日救国之实。”王亚樵当即分派麾下人马,组成十五个抗战小分队和一个“铁血锄奸团”。这些小分队从当日起即投入到支援蔡廷锴十九路军的对敌麋战中去。   这时,传来一个让王亚樵大为震惊的消息,他麾下一个叫胡阿毛的斧头帮门徒,突然惨死在黄浦江里了!事情的来由是:“一二八”抗战打响后,胡阿毛就在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当小队长。由于胡阿毛从小就学会了开汽车,所以胡阿毛就承担了向前方送给养和军火弹药的任务。下午5时,天快黑了。王亚樵忽然命令胡阿毛驾驶大卡车,亲自前往十九路军阐北前线,运送一卡车重要物资和枪支弹药。   当胡阿毛驾驶大卡经过苏州河时,在外白渡桥附近误入敌区。一大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先向胡阿毛的卡车接连开枪射击,后来胡阿毛见前面冲来十几个手持长枪的日军,又有路障。他只好将卡车煞在路边了。   “啊,这么多枪支,还有弹药!?”一个日本军曹跳上卡车,掀起雨布一看,发现车上都是从南京运来的枪械弹药。那些日本士兵,对准胡阿毛胸膛就是一顿拳脚,后来打得胡阿毛嘴边流血,又命他将满载军火的卡车,开往苏州河对岸的日本虹口兵营。   胡阿毛又气又恨。他知道这些军用物资如果一旦运往敌营,非但对不起王亚樵对他的恩惠,更主要的是他不忍日军用这些枪械血洗自己的同胞。当胡阿毛自知已经无路可逃时,心里恨恨地下定了主意。   “好吧,我给你们送到兵营去。”胡阿毛忽然跳上卡车,表示情愿为以刺刀威逼的日军效劳。日本兵误以为降服了一个胡阿毛,都狂呼着跳上卡车,只见胡阿毛驾驶那辆沉重的军车沿着血迹斑斑公路向前一阵疾驰,不久即来到黄浦江边。胡阿毛猛然加足了马力,那辆卡车“嗖”一声直向江里开去。顷刻,轰隆一声巨响,军车沉下了江底,胡阿毛和十几个日本兵同时跌进幽深的黄浦江……   “阿毛啊!你是好样的,你虽然死了,可是你却为我们斧头帮争光了呀!”王亚樵惊闻胡阿毛的惨死经过,先是涕泪纵横地抱头大哭。又来他来到黄浦江畔,带领“铁血锄奸团”的弟兄,黑压压跪满了江边。哭泣之声震惊江岸。王亚樵泪眼凄迷地望着波涛滚滚黄浦江。这是一种特殊的追悼,也是斧头帮经历的一次战火洗礼。那天,王亚樵让所有斧头帮成员都在胡阿毛殉难的江岸边,摆上胡的遗像和供果,然后众人拜祭,王亚樵将他含泪写成的《痛悼阿毛》的诗,当众含泪诵读。顿时江涛翻腾,大雨倾盆。王亚樵的哭声震惊江水,跪拜在江岸上的斧头帮大声哭嚎。   王亚樵含泪读道:   阿毛阿毛,   泉台相望。   铁臂锄奸,   赤胆心肠。   飞车黄浦,   杀倭身亡。   春秋义名,   忠国何伤!   ……   王亚樵边读悼诗,随同他跪拜在江岸上的男女老少,都冒着倾盆大雨恸哭失声。   第八章 怒刺日酋白川   炸药在远离战舰的水域中爆炸   胡阿毛壮烈殉国后,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名声大噪。   从前那些对王亚樵了解不深,以为他不过只是个斧头帮首领的百姓们,都通过胡阿毛宁肯坠江一死,也决不投降敌寇的壮举,真正认识了王亚樵和他的斧头帮。   那时,上海百姓纷纷给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送来悼念胡阿毛的祭品和钱款。以抚恤死者家属。上海市民对胡阿毛的敬意,鼓励了王亚樵的抗日斗志。于是,他决定在上海发动一次更大的报复行动,以激发抗日民众的情绪。   王亚樵的眼睛盯住了日本侵华军司令白川义则大将。   他知道白川大将是向上海发起进攻的罪魁。就在胡阿毛殉国的当天夜里,王亚樵在惊天动地的炮声中,来到黄浦江边高昌庙附近的十九路军营区。在一间随时可能倾倒的营棚里,王亚樵见到了从前的旧部余立奎。原来自行刺宋子文后,余立奎就回到军队任职,现在他在蔡廷锴第十九路军的第21团任团长。余立奎领导的炮兵团紧紧挨靠着战火弥漫的黄浦江边。在炮弹的轰鸣下,余立奎没有想到冒险来到阵地的,竟是他的老上司王亚樵。   “立奎,现在虽然是战争时期,可是,我们仍不能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啊!我们斧头帮从建立时起,就是仗义疏财,敢于暗杀一切黑暗势力的。”王亚樵见到满面硝烟的余立奎,就提出一个大胆想法:“从前我们既然敢于暗杀那些贪官污吏,现在为什么不能杀那些敢向我们偷袭的日本鬼子?”   余立奎精神一振:“九哥,你是说暗杀日本司令官?”   “对。一点不错。擒贼先擒王。”王亚樵自胡阿毛殉国以后,心里就有一股仇恨的怒火,现在他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与其炸死一百个日本鬼子,也不如暗杀一个日本司令官。所以,我要求你必须配合我们的行动。我想把白川的脑袋弄下来,挂在外滩那口大钟上,显示一下咱斧头帮的威风,如何?”   余立奎对王亚樵的主意虽从心里高兴,可他的目光刚接触兵营外那不断响起的枪炮声时,脸上又现出了畏难之色,叹息说:“九哥,不是我余立奎是孬种,而是如今的战争形势,不容乐观。白川司令官虽然可恨,你莫非不知道,他可是个老狐狸啊。他自从来上海指挥战争以来,始终躲在江面上。据我所知,白川现在上了江边一艘名叫‘出云号’的兵舰。你说,白川吃住在舰上,用望远镜指挥陆军向我们进攻,咱们却在陆地上,又如何暗杀他呢?”   王亚樵来前已对白川的情况了若指掌,他郑重地说:“立奎,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到阵地找你支持的原因。你的部队就在江岸上,和白川那艘‘出云号’指挥舰就近在咫尺。咱们为什么不能从水下向他的‘出云号’偷袭呢?”   余立奎听了,眼睛一亮。眼前又出现了被战火映红的江面,几艘日本战舰一字排开,在江面上列阵。几只乌黑炮口虎视耽耽敌视江岸的中国军队。每当余立奎看见江上傲然飘闪的日本太阳旗时,他心里就升起仇火。他看见,几艘日舰中央最大一艘炮舰“出云号”,更近在咫尺。余立奎听了王亚樵的打算,他心里先是胆怯,后来心里立刻一亮,将拳头攥紧,说:“好!干!可是,‘出云号’兵舰离我的兵营还有二十里水陆,如果要炸掉这艘旗舰,势必把炸药从水下偷偷运到‘出云号’的下面。这可不是小事,现在又是冬天,水凉如冰,你说如何能下水呢?况且日舰日夜守卫严密,如我们有人下水,他们在艘上马上就可以发现!”   “立奎,咱们斧头帮出身的人,从来都不许叫苦。”王亚樵见余立奎虽也想炸毁“出云号”,但对如何下水炸舰心中无策。他道:“其实所有这一切,都难不倒咱们斧头帮。至于如何把炸药从水下运去,我自有办法。到时候我会为你选出有水下功夫的汉子来,现在我只要求你,尽快给我准备炸弹,能把‘出云号’彻底炸毁的烈性炸药。”   余立奎拍胸:“炸药没问题,我全包了。炸毁‘出云号’,少说也要五六吨烈性炸药。九哥,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下水的人。你想,如我们想把这么多炸药运到日本旗舰下面去,即便是在夜里偷运,也要在水底潜游,才不能惊动日本鬼子。万一咱们运炸药的人被鬼子发现,岂不是空忙一场?”   “你放心好了。你连夜给我准备好炸药,还要做好防水装置,”王亚樵心里早有了底数,他说:“至于下水的人,我相信斧头帮里不会没有勇士。咱们的弟兄都是黄浦江边长大的,还有不会游水的吗?”   王亚樵当夜亲临黄浦江边。正是深夜时分,他发现在距江岸不远的水面上,果然停泊十余艘日本战舰,这些战舰在白天大多在深水中游弋,或者向我军阵地猛烈开炮,到了夜间它们大多远离江岸。随着淞沪战事的紧张激烈和第十九陆军的拼死抵抗,日本海军陆战队已接连数日对我阵地强攻不克,王亚樵今夜发现,水面上又增加几艘鱼雷快艇和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特别是那艘旗舰“出云号”,傲立在数十艘敌舰的中央,夜幕下飘扬的太阳旗,让王亚樵见了心火顿燃,一股热血上涌,恨不得马上从水面飞跃而去,揪住藏在旗舰里的日本司令官白川大将,一刀将他捅死。   王亚樵回到城里,已是黎明时分。这时他发现一路上都是上前线支援抗日将士的慰问队伍。王亚樵见男男女女都上前线,他的心就更加激动了。   “我们炸掉‘出云号’旗舰,现已万事俱备,只缺几个会泅水的大汉了。哪个敢去炸掉‘出云号’,给咱们斧头帮再立个大功?”王亚樵一夜不曾合眼,回到法租界旧宅,也不顾得睡觉,马上召集“铁血锄奸团”几个骨干开会,商议如何组成一支特殊队伍,下江炸毁敌舰。当时,就有八九个汉子站起来请命,纷纷叫号说:“九爷,你放心吧,下水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们都是江边上长大的,哪一个都不是旱鸭子!”“就是拼了一条性命,也要把那艘旗舰炸毁,不然,咱铁血锄奸团还有什么威风?”   王亚樵见手下几个骨干如此响应,心里自然高兴,他说:“此事和以往几次行刺大不相同,由于是在江水里下定时炸药,所以不仅要从岸边泅水游十几里,才能把炸药送到‘出云号’下去。现在又是十冬腊月,水深冰冷,如果没有特殊水性和耐力,怕是无法完成这个重任的。”   王亚樵本是激将之法,他此言一出,刚才那些纷纷申请下水的锄奸团员们,这时都跳起来向王亚樵请战。王亚樵一看,请战下水的足有十几个人,都是青壮年汉子,显得虎虎生风。他心里高兴,但郑重地说:“大家如此义愤,我心里自然高兴。可是下水炸舰,非同儿戏。大家光有热情还不行,我要亲自演练一番,从你们这些会水的人中,最后选中三人下水,怎样?”   大家自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拥到王亚樵面前,恨不得人人都抢先下水。   到了夜晚,江岸两旁仍然炮火轰鸣,浓烟滚滚。当夜幕全然拉下来后,王亚樵才率领十几个青年小伙子,乘辆大卡车从上海市区直向余立奎所在的高昌庙前线驶来。到阵前以后,余立奎和几个战士已经码头前等候着,那时江上的敌舰已退回原来泊位,停止向我军阵前的炮击。所以江岸出现了暂时的平静。王亚樵知道这时是最好的训练时机。他和余立奎先把十几个“铁血锄奸团”成员,带到一间空房子里。王亚樵发现余立奎已将炸舰的炸药都已准备妥当。共计十包烈性炸药,每包都用防水油纸在外紧紧包裹起来,导火索也请技工做好了防水装置。这样一来,王亚樵见了更加信心十足。   “现在关键还是水下有无功夫。”王亚樵向那些已脱去外衣的队员们挥手讲演,他说:“大家千万不要轻敌,我们是在日本炮舰的枪口和眼皮底下练习下水的。千万记住,一定不许发出任何水声。如果被敌舰发现了,那我们的炸船计划可就会落空。这可是关糸到振奋上海民众抗战信心的大事!”   子夜时分,由王亚樵和余立奎组织的下水试验开始了。余立奎带领一营士兵守在高昌庙阵地前沿,准备随时在下水的队员们暴露目标时,向敌军舰队开枪开炮,作为掩护。而王亚樵则带领那些脱去衣服的汉子们,从高昌庙阵地隐蔽处悄悄分头下水。每个队员都身负重达百余斤的炸药模拟物下水。   夜色漆黑,江水幽幽。几个队员下水以后,虽然热情甚高,但夜里天寒水冷,只下水不到半个小时,就冻得浑身打抖。又不得不从水下返回来,王亚樵等人早将棉大衣准备好,随时给从水下出来的队员披上。然后再次下水练习。如此这般,一直从子夜时分折腾到天色微明,停泊在黄浦江里的日本舰队,忽然在凌晨时分发现江水中有异常响动,轰轰地开起炮来。王亚樵见十几个在水下游了半夜的队员,都已冻得口唇发紫,浑身打抖,情知不可再练。这时余立奎等人已端来了姜汤祛寒。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演练,王亚樵最后确定三个水性最强的水手,充当这次炸毁“出云号”旗舰的敢死队员。他们是李大胜、陶伯龄和马振国。   至此,王亚樵第一步炸舰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等日本旗舰上集聚敌军军官最多的时候,来实现这一重大的炸舰计划。   第三天──1932年2月29日,入夜时分,冷风四起。王亚樵忽然接到余立奎从江边阵地打来的电话。他说:“九爷,今天晚上,日本鬼子好象要在那艘旗舰上开会。请你们马上过来吧。”   王亚樵听了心中大喜,急忙率领十几个敢死队员,乘坐一辆大卡车,沿堆满沙包和掩体的马路,在凛冽夜风中风驰电掣地向高昌庙阵地方向疾驶而来。一路上三位即将下水安装炸药的李大胜、陶百龄和马振国都显得格外激动,他们知道斧头帮里已出了英雄胡阿毛了,现在三个人终于盼到了效法胡阿毛的机会。那些随行的敢死队员们,也都个个神情振奋。他们都想亲眼看看炸毁敌军旗舰的情景。   夜里,北风骤起。江面上波滔汹涌,浊浪排空。巨大的浪滔声盖过了附近不断炸响的枪炮声。王亚樵知道淞沪战争自爆发以来,我军将士虽奋力抵抗,将日本的坚船利炮都抵挡在黄浦江上,进不得大上海半步。但是,他也看到南京政府在这场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软弱无能。正由于王亚樵憎恨南京政府的坐山观虎斗,所以才希望自己的“铁血锄奸团”和敢死队,能在今天夜里做出个惊天动地之举,那样一来,既可震慑嚣张已极的日本侵略者,也形成了对南京政府的威逼势态。这就是王亚樵发起炸毁“出云号”敌舰的初衷。   “九爷你看,那艘旗舰今夜有些反常,”王亚樵率敢死队员悄悄来到高昌庙阵地前沿,在漆黑夜幕掩映下,他接过余立奎递来的望远镜,向江中望去。镜头里顿时出现了灯火如昼的“出云号”战舰的轮廊。他发现余立奎所报不虚,一个个日本军官,不断乘小舢板和舰艇,从四面八方向高悬太阳旗的“出云号”拢集过来,然后,日酋们顺着旗舰的软梯爬上去,依次进入了舰舱。   “对,今夜他们要在旗舰上开会,而且,我从那些从各个战舰集拢而来的日本军官级别分折,很可能是一次高级军事会议。”王亚樵将旗舰“出云号”上的动静,用望远镜观察仔细以后,心里有了底数。他和余立奎悄悄计议一阵,最后两人决定:就在今天夜里行动,实施他们筹划多时的炸舰行动!   夜8时半,王亚樵正式向李大胜、陶百龄和马振国三人,下达了向日军旗舰运送定时炸药的命令。李、陶、马三人脱去衣裤,在漆黑的冬夜里,寒风呼啸。三人悄悄扛着炸药跳入水中。江水寒冷冰人,人一进入水中,就会心里打哆嗦。可是王亚樵却见三条汉子宛若浪里白条,没有丝毫畏缩。他们跳入水中以后,就将头一缩,就负载着炸药包潜向深水游去。眨眼间江面黑幽幽一片,哪还见得到李、陶、马三人的影子。   水声哗哗,江波汹涌。在寒冷的夜风里,那些敢死队员都埋伏在江岸掩体里,他们的心也和王亚樵、余立奎等人一样,都悬念着三个已经赤裸下水的敢死队员身上。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大家都在为李、陶、马三人是否能在深水里把炸药准确安装在旗舰下的深水里而担忧。   “回来了!”就在王亚樵忧心如焚的时候,忽听余立奎在那里低声叫道。敢死队员们见水中刚露出个人头来,大家都七手八脚扑上来,把那人抱出冰冷的江水。原来依次浮上水面的是李大胜、陶百龄和马振国。大家都一拥而上,将三个赤膊上阵的壮士团团围住,有人给他披上棉衣,有人为他们送来烈性白酒。   “怎么样?”王亚樵见三人面庞苍白,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一阵难过。   “没事,炸药都按原定计划安装在舰下,时间定于今夜11点起爆!”李大胜虽冷得浑身打抖,可当他看见王亚樵等人投来的目光时,又恢复了下水前的亢奋状态。陶百龄和马振国也喝了烈酒。等他们再次潜入水中。将另一批炸药从水下运往十里外的“出云号”舰旧。这样往返三次,将近11点时,十几包炸药都从水下运到“出云号”战舰下方。这时,王亚樵掏出怀表一看,已是10点50分!他和余立奎等敢死队成员都紧张起来,此时距引爆时间,不足10分了!可是,潜入深水的李、陶、马三人却没返回岸边。   江水幽波,大浪汹涌。由于李大胜、陶百龄、马振国水性稔熟,将炸药早已安装妥当,不料就在他们返回对岸时,陶百龄忽然回头一看,发现一阵江风掠过,幽幽江波里竟然飘来两包已经糸在舰下的炸药!   “不好。风把炸药吹开了!”陶百龄叫喊起来,让已经游向岸边的李大胜和马振国大吃一惊,此时,李、马两人也发现一些炸药包正顺风向江边飘移而去。   “必须把炸药推回去!”李大胜发现炸药都已飘荡在江面上,飘得最远的已有五里开外,他急得冷汗沁出。这时距定时引爆时间只有几分钟了,李大胜和陶百龄顾不得许多,两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深水,分头向飘在江面上的炸药包拼命游去。就在李、陶两人好不容易把被风吹散的炸药拢聚一处时,时间已到,只听轰隆隆一阵惊天动地巨响。炸药全在深水里爆炸了。“出云号”战舰附近江面顿时掀起冲天的水柱,巨大的冲击波将“出云号”险些掀翻。但是,由于爆炸点距旗舰尚有五里之远,所以没有达到预想的爆炸效果。只将旗舰左舷炸了一只孔洞,舰舱进水。正在旗舰上召开紧急会议的日军总司令白川大将和大大小小军官们,却由于爆炸水域的偏离而侥幸生存。让王亚樵和敢死队员万分痛心的是,李大胜和陶百龄两人,竟在这夜袭敌舰的最后关头,被炸死在江水深处,铸成了千古遗恨!   南京诸将密谋行刺日酋   南京。   一列长长车队驶往戒备森严的总统府。一辆高级防弹车里坐着蒋介石和宋子文。他们在看当天的上海《申报》。报上赫然醒目标题:《高昌庙水域昨夜发生爆炸案,日酋白川义则大将幸免于难》!报上说:   (本报记者讯)昨天(2月29日)半夜11时左右,在上海高昌庙阵前水域突然发生水下爆炸,约有数十吨炸药。让百姓振奋的是,该水域正是日本海军旗舰“出云号”停泊区域。据来自日本共同社的消息称,江面爆炸之时,正是白川大将召开各路日本军事指挥官,策动进一步向十九路军突袭策略之时,在距该舰约5海里处,突然响起了爆炸声。当时白川正在讲话,突然被巨大冲击波击倒在地上,其余参加会议的日本军官,都惊惶失措,四处奔逃。其状十分恐慌。   让日本人感到庆幸的是,我方安装的炸药距旗舰过远,所以没有伤及要害。……   “娘希匹,尽给我添乱!都是些混帐东西,他们只希望把事态搞得越大越好,可是,没有想到如何去收拾局面!”蒋介石接过《申报》只瞟一眼,就将报纸扔到脚下了。他愤愤骂道:“子文兄,现在我们正和日本人谈判,可是上海有人去添乱。你说,会不会因这些不识时务的家伙制造水中爆炸,产生不利的影响呢?”   宋子文不语。那时,他作为国民政府的谈判大员,正和外交部长陈友仁等一道,和日本公使在南京进行淞沪战争的秘密谈判。他知道蒋介石的真实意图,是希望尽快将越闹越大的淞沪战争尽早消灭在萌芽之中。宋子文感到蒋介石这样做,虽可让一触即发的战事消停下来,但他同时意识到此时与日本签订一个妥协的停战协议,定会引起举国上下一致反对。宋子文唯唯诺诺说:“这件事也许会激怒日本人,不过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水下爆炸至少可让日本认识到轻易进犯上海,定会遭到来自民间的反抗。所以,对我们和日方谈判只有益处。”   “不不,子文兄,我的意见和你大不相同。”不料蒋介石将秃头一摇,固执地说:“现在东三省已成日本的天下,我们如若保住江南大片国土,只有对日本采取妥协怀柔政策。我早年一直呆在日本,深知日本的军事力量非常强大。子文兄,其实我们的军队虽然表面上强大,如若真和日军对阵,你就会知道,我们决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是亲眼看过日本秋操的。他们无论武器枪械,还是军队士气精神,都足可战胜我们。所以我才下令东北的张学良,一枪不发就撤离东北,这是再明智不过的决策了。可是,如今第十九路军却不知政府是何主张,就擅自和日本人打了起来了。娘希匹,蔡廷锴和蒋光鼐都不是东西,他们又怎能做我的部下?”   宋子文见蒋在长敌人的威风。就担心地提醒他:“我担心在你这种思想指导下,会不会再生出个满洲事变?如果我们继续在上海采取退让政策,和日本人签了你说的那个协议,虽可马上把战事压下去,那么后果呢?必将对我们越来越不利,甚至可能威胁到南京的安全。”   “子文兄,你不懂政治,只懂财经怎么行呀?”蒋介石气咻咻说:“对付日本人我比你有经验。我知道他们不过想从中国得到些实惠。咱们做一些退让,也就是了。可蔡廷锴他们竟不明白政治比失去几寸土地更重要。所以,我准备马上把十九路军调出上海。只有把蔡廷锴的军队调出去,日本人才会罢休。不然,这场战事就会无法收拾了!”   宋子文还想说什么,这时他发现由十多辆侍卫车辆组成的车队,已经驶进了总统府大门。他和蒋介石走下车来,在一群荷枪侍从的簇拥下,沿一条幽深走廊继续向前走去,不久来到二楼蒋氏宽大的办公室。宋子文进了门,才把对蒋氏撤军计划的担忧说出来:“你这样做也许对日本有好处,但你想过没有,现在国人对蔡廷锴和蒋光鼐的抗日,是何等拥护啊?如你在举国同仇的时候,忽然把十九路军调离上海,那国人会说你什么呢?”   “他们会说我是卖国贼吗?”蒋介石乞咻咻来到悬挂他巨幅画像的墙下,忽然面对沙发上的宋子文冷笑道:“可是,我不怕那些咒骂。我是个军人,也是个政治家,既然我要掌管国家,我就有权自做主张。我对国内的反对派势力从不手软。我是宁可对日本人礼让三分,也不会对王亚樵这类无聊杀手产生什么同情怜惜的!”   “王亚樵?”宋子文听了,忽然一惊。但他不知正在谈论退敌之策的蒋介石,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让他生厌的人来?   蒋介石来到宋子文面前,说:“我想,报上说的水底炸白川的新闻,很让我害怕。我不像你那么乐观,就因为这样的暗杀活动,很可能把我们已经想好的退兵计划打乱。你想,昨天夜里幸亏埋在水里的炸药,没炸中白川大将的‘出云号’战舰,万一发生了可怕的惨案。那么日本人震怒起来,我们失掉的就不是一个上海了,甚至连南京也会保不住。因为日本人太厉害了!”   宋子文感到紧张:“可是,报上并没说昨夜的水中爆炸,就是王亚樵干的?”   蒋介石固执的摇手,说:“不说我也会猜到,在上海能做这种事的,不会再有别人了。一定是斧头帮干的。我还要派戴雨农去一次上海,娘希匹,王亚樵简直就是我的心腹之患了。除不掉他,我连觉也睡不安稳!”   1932年2月,当南京政府和日本正在密秘酝酿签署《淞沪停战协议》的时候,蔡廷锴和蒋光鼐的十九路军向嘉兴方向撤退的新闻竟然见报了,当这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的时候,上海百姓响起一片悲愤的哭声。   南京城里愤懑怒骂之声也起。在玄武湖畔一幢别墅里,集聚几位国民党高级将领,他们中有著名将领冯玉祥,以及吉鸿昌、方振武和陈铭枢等人。   “老蒋真是太混蛋了。谁也不会想到他害了一个张汉卿,害了东北三省,还觉得不够痛快,如今又把蔡廷锴和蒋光鼐的军队,也赶出了上海。”方振武震怒地拍案而起,由于他对发生在上海的撤军事件不可接受,脸庞已经气白了。他愤愤骂道:“老蒋如此倒行逆施,哪里考虑到国家的声望与民众的意愿了?他分明是地地道道地卖国啊!”   吉鸿昌更是怒不可遏,将水杯在桌上一墩,怒气冲天说:“老蒋出卖了中国东三省,已成中国历史上最可恨的敌人。现在他还想把江南也拱手让于日本。他哪里还是个国民党总裁呢?现在,听说白川义则率大批日本军队进驻上海以后,到处都在夸耀他们是大东亚的英雄!你们大家说,我们这些军人的脸上还有光吗?”   冯玉祥坐在那里不肯说话。因他自从听说蒋正在和日本搞那个《淞沪停战协议》后,心里就有难言的痛楚,现在听大家义愤陈词,心里更是怒火上燃,冯玉祥叹息一声:“唉唉,我真替他蒋某人感到无地自容啊!像这样丧权利辱国的投降协议,与其签下来,倒不如让蔡廷锴的十九路军统统战死在黄浦江。因为军人即便战死在沙场上,起码让日本人看到鲜血染红了黄浦江,还会他们心惊肉跳呢。可是,现在这算什么?这不是在为中国人脸上抹黑吗?”   方振武说:“冯将军,你不是蒋某人的磕头弟兄吗?既然你们是弟兄,为什么不能在国难当头之时,劝他别当卖国求荣的千古罪人?”   冯玉祥痛苦地叹息:“你们哪知道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弟兄?在卖国还是抗战这件事上,别说我冯玉祥只是他一个磕头弟兄,就是他的父母双亲来劝阻他,也怕难以改变老蒋的主意!”   方振武说:“自从白川进驻上海后,上海就成了日本的天下。他妈的,我听说白川还要搞个非常隆重的庆贺大会。这是向咱们中国人示威啊!”   陈铭枢坐在那里气愤地思考着,这时大吃一惊:“白川要搞什么庆贺大会?些事可是当真?”   方振武将一张上海报纸扔在他面前说:“你看看,报上已经在开始宣传了,白川说他前次在江边大难不死,就是日本天皇福星高照所至。现在他们胜利了,所以要在他们所谓天长节那天,在上海大肆搞一番庆祝。大家说,这成了什么体统?”   冯玉祥看了报上的新闻,也感到脸上无光,他恨恨地咬牙叫骂:“白川真是欺人太甚!他这是欺咱们中国无人啊!”   “我看应该把白川干掉,方解心头之恨!”方振武越想越气,他将拳头一捣,震得几上杯碗锵然。   “好,这个主意好!”冯玉祥振奋而起,说:“应该把这家伙的气焰打下去。前次如果那些在水下布炸药的人把他炸死,也不至于如此嚣张!”   久不说话的陈铭枢听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说:“对,天长节既然是他们日本人的节日,就让它变成白川的死期!既然前次没有炸死他,这次一定让他死在上海。不然,我们中国军人就没有扬眉吐气的日子了!”   “可是,刺客何处寻找?”吉鸿昌也对这一计划感兴趣。   方振武磨拳擦掌:“刺客如果找不到,我老方情愿化妆进入上海,我就不信凭我的一腔热血,拼不倒一个什么白川?”   “不妥不妥。”冯玉祥虽也极为赞成行刺白川义则,给中国人出口恶气。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又对行刺可能产生的种种后果有所顾忌,他摇摇手说:“你方振武即便可以去上海,即便能为国捐躯,可是你在天长节那天去行刺白川,也是难以得手的。因为报上既已说明,那天白川要在上海最大的公园──虹口公园举办盛大庆贺活动,那么,就说明他们是决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中国人进去的。你无法走进会场,又如何能够行刺他白川义则呢?”   “是啊,”刚才还磨拳擦掌的吉鸿昌,这时也冷静下来,说:“如果天长节我们不能利用,那就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因为天长节那天他们在虹口公园开会,人数必然很多。在这种场合下,行刺一般会有成功的希望。”   方振武说:“可是,中国人进不去,也是枉然!”   “大家先别泄气,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就在将领们心灰意赖的时候,忽然陈铭枢站起来,他成竹在胸地说出个人来:“这个人就是前次在高昌庙水区下炸药,准备行刺白川的人,他是大名鼎鼎王亚樵啊!”   “王亚樵?”刚才还心灰意冷的将领们,忽然听到这个名字,人人脸上都现出了兴奋神色。冯玉祥说:“这人我久闻大名,听说王亚樵正直胆大。当年蒋光头当国府主席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当着蒋光头面上,大骂他不是中山先生的信徒。他是个有种的人啊。可是,我不知道他敢冒险进入虹口公园吗?”   方振武也有些担心地望着陈铭枢说:“此人是我们安徽人的骄傲。我早就和他相熟,让他去寻找行刺白川的机会,他肯定会答应下来,只是,他也是中国人,又如何能进入虹口会场呢?”   陈铭枢充满信心说:“方将军。正因为我知道你和王亚樵多年的至交,所以才提出他可以胜任,至于王亚樵如何进入虹口公园,我想他自有办法的。”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去一次上海。”方振武想起从前和王亚樵多年的友谊,当场答应下来,他说:“倒要看王九光现在还有没有这胆量了?”   当即,冯玉祥、吉鸿昌和陈铭枢等都慷慨解囊,很快集中几万块钱,作为请王亚樵行刺白川的经费。事隔一日,方振武化装成一位中国商贾,带上几位亲随护兵,连夜乘火车来到了上海。   朝鲜独立党的加盟和虹口公园的爆炸声   祖籍安徵寿州县瓦埠镇的国民党将领方振武,自1927年在冯玉祥部担任军长期间,就和同是合肥北乡的王亚樵私交甚厚。那时他们同是孙中山的追随者。后来在柏文蔚反对陈调元督皖的斗争中,方振武和王亚樵又有多次往来。关糸一直相当默契。只是后来方振武被蒋幽禁,才和王亚樵失去了联糸。   1932年3月某日,方振武代着陈铭枢的亲笔信和冯玉祥、吉鸿昌等爱国将领的希望,从南京秘密来到上海。他们先后在上海南市小桃园和百老汇大厦两地,分别秘密接头会面。在这两次会面中,方振武和王亚樵不仅叙了旧情,而且也对日军占领上海前后的情势交换了意见。方振武特别提出刺杀日本侵华司令白川义则大将,乃是所有南京政府爱国将士的一至要求。当王樵樵听到方振武以那么激愤的语言,陈述冯玉祥等将领对白川在上海筹办天长节祝捷大会时,他心里的仇火也立刻燃烧起来。   特别是想起2月29日在上海江边高昌庙前线行刺白川末果,且又牺牲了两位爱国帮派同仁时,王亚樵悲愤着对方振武哭泣说:“如果那时候南京政府和我们百姓站在一起抗日,上海是决不会发生让日本人占领的惨剧的。可是,就在我们老百姓冒死下江去炸敌人的时候,南京政府却有人公开指责我们。方将军,你说这成何体统?可怕的并不是日本人如何凶恶,而是蒋介石这独夫民贼的妥协和投降啊!”   “好了,你别哭了,哭有何用?”方振武见王亚樵哭得沉痛,心里对些次暗杀白川的行动越加充满着百倍激情,他说:“蒋介石的反动嘴脸,我们这些将领也是到现在才真正认清的。如今大敌当前,还是把我们的仇恨,都集中到炸死白川这件事上吧。因为只有你们找到了炸死白川的办法,国人才有扬眉吐气的可能。”   “方将军,请你和那些站在我们同一立场的爱国将军们放心。这次我王亚樵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要让白川炸死在上海。”王亚樵越想日本鬼子进攻上海的疯狂,心里越激起一股强烈的仇火。他接过方振武转交的一笔行动经费,当即拍胸表示:“如果这次再不能让白川丧命,那我王九光就枉为一个中国人了!”   方振武离开上海后,王亚樵发现日本人在虹口公园里正在派兵加强戒备,同时有一批汉奸也参与了对庆贺活动的筹备。他发现虹口公园里每天都有人运进花花草草,正在布置会场。而王亚樵同时感到自己尽管在方振武面前接了经费,拍胸发过誓,但是,他那时对如何进入这座戒备森严的会场,如何去炸死那个嚣张已极的日本侵华军司令,胸中却茫然无策。就在他感到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弟弟王述樵忽然来到他英国租界上新租的宅子里。   “大哥,日本人正在筹划庆祝他们的大捷,让我们每个中国人都感到脸上无光啊!”因为涉嫌行刺宋子文案而遭到南京逮捕的律师王述樵,是经过他本人在南京受审时的据理力争,也因军统办案人员拿不出王述樵参案的证据,最后不得不将他无罪开释。现在回上海重操律师职业的王述樵,见了他哥哥就发泄心中的牢骚和悲愤。他激动地说:“大哥,你平时在上海有多次行刺行动,为什么现在反而惧怕起日本鬼子来了?须知如果你当真能刺杀一个日本鬼子,会让多少中国人长志气呀?我想,与其你刺死一百个中国汉奸,也不如刺杀一个日本军官。”   王亚樵虽然理解王述樵心里的悲愤之情,但他还是恼怒道:“述樵,你说得轻巧。你怎么晓得我没有刺杀日本人的打算?自从上海爆发一二八战事以来,我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上次在江里炸船,不就是想炸死白川吗。可是,天不遂人愿。那天夜里本来炸药已经装好,哪知半夜里起了那么大的风。结果把炸药给刮出去五海里,所以,不但没炸死那个白川,还牺牲了我的两个最好的弟兄。你说,还让我如何呢?”   王述樵见哥哥哭得如此伤心,也就不再发牢骚。却说:“前次失败有情可原。那么也不能因为一次行刺失败,就再也打不起精神来。我想,只要日本鬼子统治上海,你们斧头帮随时都可以炸毁他们的司令部。”   只因弟弟一番话,引起了王亚樵的注意。他忽有所悟地说:“述樵,既然你这样支持我对日本人采取行动,那么,为什么不帮助哥哥想一些办法呢?譬如说几天后他们就要在虹口公园举办什么祝捷大会。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那时不许任何一个中国人进去,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的人进去安装炸药吗?”   王述樵想了许久。忽然,他灵机一动说:“大哥,他们虽然不许中国人进去,可是,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上海还有一些朝鲜人嘛,他们是可以随便进入祝捷大会会场的。我们为什么不在朝鲜人中想想办法呢?”   “朝鲜人?”王亚樵想了想,又摇摇头说:“可是,在朝鲜人中,我没有熟悉的朋友。干这种事情,一般朝鲜人是决然不会接受的,他们也不敢去冒此风险。”   “你知道金九这个人吗?”王述樵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告诉王亚樵说:“金九原名金天山,早在朝鲜遭受日本侵略的时候,他就和一批朝鲜革命者逃到了中国。据我所知,金九他们好象在上海秘密建立了一个革命党,叫做朝鲜独立党。我是前年为他们这个党中一个人打官司的时候,结识了金九。他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善良朝鲜人。我想,如果我们去找找他,金九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亚樵听了,心中大喜。他当即和王述樵驱车来到上海静安寺132号,那里有一幢小教堂。这里住着几个流亡朝鲜人,王亚樵来后一看,发现金九原是一位脸庞黝黑的朝鲜老人,五十多岁。他生得慈眉善目,正直而富有同情心。当他听王述樵报出哥哥的名号时,金九顿时大喜过望地紧紧握住王亚樵的手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万没想到在上海也会结识王先生,不知有何事需要我去办。如有用我之处,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金先生,也许您早就知道我王光九是做什么的,我的前半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爽直性格。”王亚樵和金九一见如故,他三言两语就把来意道明,说:“前不久,您可知道在高昌庙江边炸日本旗舰的事吗?坦荡地说,那就是我的不杰之作,本来想得好好的,想为我们中国老百姓出口恶气。可是,谁知还是日本鬼子的邪气冲毁了我们布下的必死之阵。现在,我们这口恶气还是不出,所以才来求助于您相助的。”   “原来那是义士所为呀?”金九不愧是位流亡国外的朝鲜革命党人,当他听完王亚樵开门见山的自述以后,心里马上对豪侠成性的王亚樵心生好感。由于敬畏,金九郑重地向王亚樵一拜,说:“王先生敢做敢为,实乃中国的大英雄也!我虽然也仇恨日本,憎恨日本,可是,从来不曾明枪明刀和日本人干过。现在我们在贵国刚刚成立了独立党,目的就是想和日本鬼子血战到底。因为我们的祖国,早就让他们给占领了呀!不然的话,我偌大年纪,为何会流亡到贵国呢?”   王亚樵见这朝鲜老人泪水纵横。心中难免泛起同情,他说:“看起来,我们的道义相同,既然如此,更加没有什么话不能说了。老人家,我们是想利用天长节,对那个叫白川义则的日本侵华军司令下手,您老人家可能助我们斧头帮一臂之力吗?”   金九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郑重说道:“放心好了,王先生,既然我们都是一条路上的人,还分什么你我。就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帮上你们的忙呢?”   王亚樵说:“天长节这天,日本人要在虹口公园举办一个大型祝捷大会,届时那个白川肯定到场。所以,这一天就是炸死他的最好时机,怎奈我们斧头帮里纵有无数不怕死的义士,却进不得那虹口公园。所以,我们斧头帮铁血锄奸队,只好求助于贵党,不知是否有义士,肯于冒险将炸弹送进会场?”   金九老人手捋修长的银须,坐在那里良久思考一阵。然后他决然拍胸说:“放心吧,中朝一家,你们的事情,也就是我们的事情。既然王先生如此信任老朽,那么我就决定全力帮助你们在天长节成事,不过,具体如何行事,还需要和我们的独立党进行商量。你等着我的回信好了!”   次日下午,王亚樵果然接到弟弟王述樵打来的电话。告诉他马上随他去霞飞路。那里有人想见到他。王亚樵知道这是金九已经和朝鲜独立党取得了秘密联糸,他不敢怠慢,当即开着小轿车出来,半路上又接了等候在那里的弟弟王述樵。两人接照金九老人电话中提供的地址,顺利地来到霞飞路宝康里。在那里他们走进了一条幽深无人的小弄堂。   王亚樵万没有想到朝鲜独立党总部,竟会设在这样一条既狭窄又破陋的小巷深处。他和弟弟越往里走去,心情越紧张。王亚樵半辈子行刺生涯,多年养成一种时刻警惕暗杀的习性,所以当他走进这条幽暗小巷以后,手情不自禁去摸腰间的手枪。就在他心里紧张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暗处叫道:“王先生,有失远迎,实在太对不起了!”   王亚樵兄弟回身一看,只见在一间破房子的阴影里,站着一位老人,定神一看,正是两天前在静安寺附近小教堂见过的金九。他今天换上了高丽人衣服,头戴一顶圆型高檐帽,黑色的高丽裙子。他见了王亚樵,慌忙一拜,就把他们引进那间漆黑的小房子里去了。然后三人沿一条狭窄的木楼梯,依次走上楼去。再向左一拐,发现有扇棕红色的房门。金九在前引路,抢先拉开房门。蓦然,王氏弟兄面前出现了一间朝鲜式的住房。这种房子和日本料理店中的房舍极为相似,进了门就能上炕。   王亚樵取下眼镜,探头向前一看,原来榻榻米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他也是正宗鲜族人装束,穿着白色的朝鲜服,国字型脸膛上布满了庄严。两条浓黑的眉毛,在眉心处蹙成个疙瘩。见了王亚樵,只轻轻一点头,却不说话。   “王先生不必介意,此人就是我们朝鲜独立党的主席安昌浩先生!他昨天听了我的报告后,对你们大胆的革命措施极为敬佩,而且也表示愿意竭尽全力,拼死相帮。”金九不愧是位善于促成大事的和善老人,他一边向王亚樵弟兄介绍坐在榻榻米上的安昌浩,又向安昌浩引荐两位来客的身份。特别当他介绍到王亚樵时,那安然不动的安昌浩竟然破例地露出了笑纹,他原是个对汉话不甚精通的人,忠厚老诚的性格,让初次见到他的人,会感到有种拒人于千里之感的陌生感。   “久仰!王先生,你还认识我吗?”不料那朝鲜人忽出惊人之语,王亚樵定神一看,发现此人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就说:“您是?”   “我就是安然啊!”那人大声说。   “你就是安然?我的天,你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了?”王亚樵忽然记起,1915年他26岁的时候,曾经从合肥来到上海环龙路44号,拜见孙中山先生。那时候,在孙中山的身边,就有一位叫安然的朝鲜革命党人。在王亚樵追随孙中山的日子里,他曾经和面前这位安然,有过一段难忘的交情。王亚樵作梦也没有想到,事过多年以后,当年年轻的朝鲜人安然,竟然成了一位成熟的独立党领袖。   “王先生,你们为什么要刺杀白川呢?”安昌浩虽然表面冷漠,可他心里却是个热诚真切的汉子。他和王亚樵叙旧以后,忽然问起他的来意。   “是这样,白川义则和我王亚樵没有任何私仇,我要杀他,是因为他们日本军队毫无缘故地侵犯了我们国家的领土。”王亚樵双手一拱,抱了个拳,这是江湖上常有的动作。然后他把日本人如何制造“九一八事变”,又如何利用上海龙华寺日本佛教人士莲宗法师遇刺事件,制造了上海“128事件”的经过,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最后他动情地说道:“我们如果不杀掉白川,就不能灭掉日本人的嚣张气焰。所以,我们才求助于贵国朋友,在危难时期支援我们的爱国反帝之举,相信贵党不会袖手旁观。”   “说得好!王先生果然深明大义!”安昌浩过才开口讲话,而且说起话来竟然振振有词,他说:“从前我们在上海流亡的朝鲜人,听了王亚樵的名字,都以为您是一个专在民间生事的胡匪恶霸。当然,也有人说你王亚樵是个地痞流氓。所以,我昨天听了金九的报告,对此事还迟疑不决,不知是否应该帮助你们成事。可是,刚才听了你王先生一席发自肺腑的铮铮之言,才知你王亚樵原来和我们独立党都是一样的好人!因为你已经说了,杀掉白川,并不是因为你和他有私仇私恨,而是因为他侵略了你的国家!这就和我们这些流亡在贵国的独立党人目标相同。我们的共同敌人都是日本,白川不仅是你们中国人的敌人,也是我们朝鲜独立党的死敌。所以,我同意帮助你们杀掉他!只是,我不知该如何才能杀死此人?”   “炸死他!”王亚樵万没想到安昌浩会讲出如此铮铮之语。更没想到他弟弟提出的由朝鲜人出面行刺白川义则的建议,竟会如此顺利地得到独立党人安昌浩的首恳。他马上将自己思考多时的对白川行刺方案,一一说给他和金九听。当安昌浩和金九听完了王亚樵如何利用天长节,趁日本侨眷和朝鲜人都能进入虹口公园的混乱之机,将预先特制的定时炸弹安装在一只暖瓶里,然后放在距主席台最近的地方定时引爆时,金九和安昌浩马上称赞说:“好好,此计甚妙!王先生,既然我们的目标如此相同,那么,我们独立党就决定全力以赴,帮助你们炸掉白川吧!”   “谢谢你们的通力合作!”王亚樵见安昌浩和金九都是忠厚正直的好人,他连忙将随身携带的八万块钱,郑重送到两位朝鲜人面前,说:“这是我们南京一些将领筹划的一笔资金,就让它作为你们行动的经费吧!”他见安昌浩和金九都想推托,王亚樵正色说道:“两位千万不要推辞。请收下这笔经费吧,金钱虽然有限,可是。它却是我们中国人的一点心意。”   安昌浩道:“金钱事小,行刺事大。王先生,现在我们特别需要的是,一枚定时炸弹。你们能搞到吗??”   王亚樵一拍胸口:“放心,炸弹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安昌浩说:“王先生,我想,会场上要求我们不暴露目标。所以,这枚炸弹必须要体积越小越好,杀伤力越大越好!”   当即,王亚樵应允下来,他和王述樵离开霞飞路那条小巷以后,当天夜里,安昌浩马上连夜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出席这次会议的除金九老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位朝鲜独立党人,一位是尹奉吉,一位名叫李东梅。她是一位姿容秀丽的朝鲜姑娘。就在这次紧急会议上,安昌浩向大家通报了王亚樵斧头帮对他们的正式请求,同时也分折了刺杀白川大将以后,对朝鲜独立党在国外壮大声威的历史性作用。当然,安昌浩也谈到了这次虹口公园行刺活动,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但是,这几位视日本为仇人的独立党成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第三天下午,王亚樵将一枚特制的烈性炸弹,命王述樵秘密送交给金九。然后他就在英租界一处秘密据点,静候来自朝鲜独立党的消息。一连等了数日,王亚樵几乎连觉也睡不稳了。他知道如果这次在虹口公园再不能行刺成功,他不仅难以向方振武等一批爱国将军交待,甚至也无法面对斧头帮弟兄们质询般的眼神了。王亚樵知道他在上海和南京,虽然一连制造过多次行刺重要人物的大案,然而回想起来,他却忽然感到自己纵有凌云大志,却没有建立起让人信服的功绩。特别是自从行刺蒋介石和宋子文以来,由于他策划的失误和执行过程中的艰难,几乎每策划一起案子,就要失败一次。如此频繁的行刺活动。为什么会屡屡失败呢?   就在王亚樵在英租界据点终日期盼信息的时候,4月29日下午3时,桌上那架许久不响的电话机,忽然急剧地响了起来。他接过一听,里面竟传来妻子王亚英兴奋难抑的叫声:“九光,事情成功了!”   仅此一句话,就让王亚樵高兴得一古碌从床上起来。不多时,就见妻子手里举着一张当天的《上海新闻》跑进来,王亚樵一把夺过,看时,只见报上通栏刊载一条赫然醒目的新闻《虹口公园今晨发生特大爆炸案》副标题是:“凶手在逃,主席台上一人死亡,八人受重伤。”   那条新闻虽然很简短,但却让王亚樵感到了成功的喜悦,只见报上写道:(本报特稿)今天上午11时,大日本皇军在上海虹口公园内举办天长节庆祝活动时,白川大将刚登台讲演不到三分钟,主席台下即发生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顿时将主席台炸翻。台上所有日本军政要人和商务会长等人,马上在爆炸的烟雾中发出连声尖叫,会场人群也同时大乱。据日本军方下午证实,此案糸由朝鲜侨民一手制造。而烈性炸弹很可能是装在一只暖水瓶中。据目击者称,事发时,一位朝鲜男子到主席台下喝水,从而引爆了暖水瓶中的定时炸弹。两分钟后,会场发出一声巨响,顿时烟雾腾空,血肉横飞。   今天的祝捷大会,允许朝鲜人和日本人进入,因此中国人参与爆炸案的可能已被日本军方排除。至于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利用节日进行爆炸,日本军方人士拒绝回答。   另据可靠消息证实:今天上午的爆炸案至少有八人受重伤,现都已抬至虹口陆军医院急救。日军白川大将当场被炸昏在台下,驻华公使重光葵被炸断一条腿,目前神志清醒,估计没有性命危险,只有日本商务会长岗村洋勇,当因伤重而亡。……   “亚英,成功了,我们终于成功了!”王亚樵读到这里,哪还顾得许多,他扑上前去,双手将他妻子亚英一抱起来。高兴得当空旋转。吓得王亚英不住的惊叫。   “太好了,白川终于被炸倒了。”王亚樵抱住妻子哈哈大笑:“现在我才感到扬眉吐气,炸死了个白川,就可让他们日本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惹的。”   王亚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报上只说白川被炸昏了,可是,他还有可能活过来的。”   王亚樵说:“我敢肯定他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因为我了解那颗炸弹的威力。只要他白川被炸,就再也不能生还了。”   王亚英说:“重光葵这个坏蛋,没想到他竟只炸断了一条腿。如果把他也当场炸死,那该多么解气呀?”   王亚樵道:“现在还很难断定重光葵和白川大将的生死,因为他们都在医院里。”王亚樵余兴末消,继续说道:“如果他们确在医院里,这倒也是个对他们行刺的好机会呢。”   “亚樵,你可千万使不得的。”王亚樵伉俪高兴了一阵,妻子亚英忽然要他冷静下来,王亚英听说他仍想趁机行刺,马上劝止他说:“千万不要高兴太早,亚樵,这起案子如此之大,日本人定会马上行动起来。他们必然派出大批军警,搜捕行刺他们的人。在这种时候,如你还继续顶风作案,再去医院行刺已经生死难卜的日本人。那么,岂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王亚樵这才冷静下来,想起那些参与作案的朝鲜战友,心里越发感到不安和紧张起来,对妻子说:“亚英,报上已经说了,是朝鲜人作案。那么,不知道金九他们,究竟是否在现场留下了蛛丝蚂迹?如果他们仍然在上海,最好马上设法帮助他们几位连夜逃出去。”   “既然这样,不如把他们转移到香港去,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王亚英也感到一场可怕的大逮捕和大屠杀,也许随即而至。她想起朝鲜几位义士为中国所作的贡献,心里感到振奋和担心。恨不得马上飞到朝鲜人身边去。   王亚樵点头称是:“好吧,亚英,你马上做去香港的准备,购买去香港的船票,我连夜去静安寺寻找金九老人。”   王亚樵见识了朝鲜义士金子般的心   夜黑如墨。大上海的千楼万厦忽然都亮起了灯盏。   特别让王亚樵感到明亮的是,那些闪闪烁烁的楼顶霓虹灯,似乎在漆黑夜幕下眨动着兴奋的眼睛,在庆贺朝中两国人民在天长节上制造的惊人奇迹!但是,王亚樵很快就发现往日灯火辉煌,人群熙熙攘攘的静安寺路口,忽然变得人影稀疏。而且他发现大街上,出现了一队队日本巡逻队的身影。即便在马路的路口,也有日本军人和特务在那里监视着经过的行人和车辆。王亚樵已隐隐感受难言的紧张。他知道所有这一切,都如他妻子亚英所预见的,日本人对在上海忽然发生如此重大的惨案,必然以百倍的疯狂来血洗和镇压那些参案的人们。而他现在急于求见的金九老人,就是日本军方和特务们正在加紧寻找的目标之一。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忽然变得匆忙起来。   “什么的干活?”就在王亚樵向静安寺那幢小教堂走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路闪出一个日特。他手里举着一面日本太阳旗,上前掏出手枪逼向王亚樵的胸口。王亚樵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说:“我是个中国工人。”那日特在他身上搜了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得放他走进那条弄堂。   弄堂里一片漆黑。王亚樵远远望见那幢小教堂的黑黝黝影子,发现后面一栋平房里透出幽幽灯火。他轻捷地闪身而入,发现灯光中静静端坐着一位枯瘦慈祥的老人,雪白的银须在灯影里飘动,他正是那位临危不乱,遇事不惊的朝鲜老人金九。   “金先生,您还在这里吗?”王亚樵发现室内外都没有可疑人,这才走近老人,叫道:“外面的风声很紧啊!”   “王先生。”金九这才抬起头来,当他发现突然而来的竟是王亚樵时,老人顿时感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真没有想到,现在到了风声鹤戾,草木皆兵的时候了,你还敢到我这里来?”   王亚樵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为什么不能来?不过,现在我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日本的巡逻队,形势非常危险。你老人家必须马上离开上海才是,不然,很可能要受到日本人的严厉搜查。因为他们自九一八事变以来,从没在中国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所以他们进行疯狂报复是完全可能的。”   “不不,王先生,我不走,我也不怕他们。”没想到这位瘦弱干瘪的朝鲜老人,竟然显出让王亚樵意想不到的冷静沉着。他非但没被外边越来越紧的形势所惊慌,甚至还为王亚樵泡上热茶。还像前一次他来时那样,显得无忧无虑,说:“我当初从朝鲜逃出来的时候,就没想活着回去。现在我们总算把日本鬼子炸得个一蹋糊涂,血肉横飞。也就算成全了我的大志啊!他们如果真敢来抓我,我也决不害怕,我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莫非还怕死吗?如果我们怕死,就决不会去虹口作这种必死无疑的案子!王先生,也就是说,我们这样去赴死,是非常值得的事!”   “啊──?”王亚樵万没想到一位朝鲜老人,居然吐出这样让人震惊的话来。相形之下,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缈小和无能。他一把将枯瘦的金九老人牢牢抱在怀里,动情地说道:“金先生,你真是条汉子。了不起的朝鲜汉子啊!我王九光虽然也称得上个杀手,可是,我没您这种遇乱不惊的胆识风格。从前我只以为天下只有我王光九是不怕死的汉子,今天我才发现,你们比我强得多了!”   “没什么,没什么。”金九无所谓地笑笑,仿佛他们做的只是很平常的小事,心里非常轻松泰然。他呲开掉了牙齿的瘪嘴笑道:“其实,我们倒应该感谢你王先生,如果我们独立党不认识你,是决不会做出如此惊天动地大事的。因为日本鬼子把我们朝鲜人欺负得太狠了。所以我们才逃出来了。现在我们在贵国,终于找到个可为朝鲜受苦难民报仇血恨的机会,莫非不应该谢你吗?”   王亚樵感动得落泪了。这时,他发现金九的衣袖上沾着斑斑血迹,急忙说:“这是怎么沾上的?”   “这就是那些日本牲畜的血,溅在了我的身上呀!”金九平静地指着沾在他白色衣袖上的暗红血迹,叙说着当时引爆炸弹的情况:   原来,安昌浩在和王亚樵进行接触后,当夜即对在天长节暗杀白川义则一事,和金九、尹奉吉和李东梅等独立党人,进行密秘协商。大家一致认为,替中国人在虹口公园炸死白川大将是国际性的义举,完全符合朝鲜独立党的宗旨。正是因为安昌浩等人很快统一了意志,所以当即商定一个届时去虹口公园行刺白川的方案。安昌浩决定让尹奉吉和女独立党员李东梅扮成一对年轻夫妻,将装在暖瓶里的定时炸弹带进日本军人戒备森严的公园,然后再派金九和安昌杰(安昌浩的弟弟)进去接应,以防万一。而独立党的主席安昌浩则在公园外借好汽车,准备在事成后随时接应。   尹奉吉接受命令后,当即做了赴死的准备。就在他去虹口公园执行爆炸任务之前,他不但亲自去公园勘查了现场,而且还在安昌浩和金九的监视下,面对朝鲜国旗举手宣了誓。回到虹口菜场的家里后,尹奉吉自知凶多吉少,连夜在灯下给他国内的家人写下了遗书。其中给他妻子和儿子的遗书上写道:   “如果你们周身的血液和骨髓,依然存在的话,将来也必定成为一个为了祖国效命的勇士吧!把太极国旗高高悬在空中,来到我的孤单的幕前,以慰九泉之下我的灵魂。因为我将离开你们而走,你们不必过于悲哀,我希望你们将来也成为伟大的人!……”   那天清早8点半钟,尹奉吉和李东梅持炸弹来到了人群熙熙攘攘的虹口公园。他们发现这里有许多日本人和朝鲜人,这些人大多手里都提着午餐和水瓶子。但是,尹奉吉和李东梅来到后,发现一时难以入场。这时候,尹奉吉发现参与暗杀活动的李东梅,忽然脸色发白。也许她是临时发病,也许她毕竟是个刚刚19岁的女孩子,从没见过这种可怕的阵势,心里有些胆怯。于是尹奉吉决定由他自己提着暖瓶子进入会场。而李东梅改为在外面望风。可是,就在他进入会场的时候,忽然遭到了日本守门兵的盘查。这时幸好有一位名叫伊藤的日本军曹,经常去尹奉吉那里卖熟食,所以由他出面说:“这是我的朋友。”遂得以顺利进入,没有检查他手里的暖瓶。   金九和安昌杰则顺利进入会场,当他们发现手提暖瓶的尹奉吉已经走到主席台下面,并且坐定时,他们两人分左右坐在距尹奉吉不远的地方。随时准备配合他的行动。   这时,主席台上忽然奏起了军乐。那是非他们熟悉的日本国歌《君之代》。在日本国歌响起的时候,又升起了那面可恶的太阳旗。就在这时候,金九忽然发现主席台上出现一个穿着日本将军服的军人,他就是侵华军司令白川义则大将。他在重光葵等一些日军军官的陪同下,站在众人面前,白川则来到麦克风前趾高气扬地讲话,他说:“我们大日本帝国在中国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现在不但占据了东北三省,而且很快也要占据华北!……”   不久,即开始了阅兵式。尹奉吉望着白川大将和植田中将都骑着高头大马,绕场一周。他们的倨傲激怒了他,尹奉吉在心里忽然发出一声怒骂:“看你们还能横行几时?”这时,天空忽然飘下了雨丝。白川和植田等日本高级军官,又回到主席台上。这时,台下有人高唱起祝捷的歌曲,轰轰轰,又鸣响一阵礼炮。坐在台下的尹奉吉发现,白川等日本军官都高傲地挺起了胸膛。就在白川等人趾高气扬的时候,忽然,金九发现尹奉吉已在第一排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知道尹奉吉要做什么了,那时,金九老人的心也紧张得怦怦狂跳起来。他发现尹奉吉显得没事人一样,大模大样来到主席台下,将预先放在台下的暖水瓶拿在手中,然后装成倒水的样子。在刹那间,他迅速将里面的定时装置启动了!突然,尹奉吉双手将暖瓶高高的举了起来,向白川的脚下狠命地抛了过去。   金九和安昌杰见状,分头撤离了现场。就在他们刚刚走到虹口公园大门前的时候,蓦然身后响起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那只水瓶如期引瀑了!顿时,公园里弥漫起一团呛人的烟雾。同时,几声惨叫代替了白川刚才在麦克风里的炫耀讲演。一刹那,恐怖的叫喊声,杂沓的脚步声响成了一片……   “太壮烈了!”王亚樵听到这里,忽然感到双眼变得湿润了。那激动人心的爆炸场面仿佛就发生在他的眼前。王亚樵紧紧抓住金九的手说:“谢谢你们这些朝鲜义士,为我们锄了大奸!可是,现在大事既然已成功,你们为什么没想到如何保护自己的生命呢?”   金九忽然被面前这中国有名大杀手的柔情所感动。他本来没对自己在事发后如何隐藏,作任何考虑。如今他才发现,王亚樵并非无情无义的人。他更不是利用了别人后就不闻不问的无义杀手。现在王亚樵冒着随时遭到日本军人查问的风险,连夜来到静安寺,就为着和他商议如何能用最短时间,把几位朝鲜义士安全转移出上海。他想到这里说:“可是,我们这些人能到哪里去呢?”   “去香港吧?那里相当安全!”王亚樵说出他和妻子亚英想好的退兵之计,其中也谈到已为他和安昌浩、安昌杰、李东梅和尹奉吉等人购买了去香港的船票,以及准备好了到香港后的活动经费。   “不,我们不能去香港。”不料金九却对他的安排不以为然,老人告诉王亚樵说:“上海是我们从事革命的第二个故乡。这里的人民对我们相当友善。同时,环境也相当适合于我们活动,所以最好暂时不离开上海。”   王亚樵心绪焦虑地说:“金先生,你们也许还没意识到虹口事件以后,你们可能遇上的艰难局面。日本司令官白川和重光葵如果当真毙命,那我敢肯定,日本军方一定要对这里的所有朝鲜人,都要进行过筛子式的搜捕。到那时候,任何一个朝鲜人也休想逃出逮捕的命运。到那时候,你们还会继续留在这里进行革命吗?”   金九这才意识到独立党面临的危险。但是他却说:“如果独立党决定我们一起离开上海,我是会服从的。可是,现在独立党没有做出决定以前,我是决不会自己为了保存性命逃离这里的。”   王亚樵这才发现朝鲜独立党,原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与他组织的松散而自由的斧头帮大不相同。他从心里敬佩朝鲜独立党视死如归的精神,也对自己的斧头帮产生了自疚。但是王亚樵仍苦口婆心地劝金九马上和独立党取得联糸。最后,金九被王亚樵的真诚所感,终于首恳了:“好吧,我马上和你一起去见党主席安昌浩,要听他的决定,才能行动。”   子夜时分,上海街头响起一阵阵警车的尖叫声。当王亚樵和金九穿过一条条漆黑的弄堂,从小路辗转来到霞飞路附近那条小巷时,他们发现夜已深沉。几乎所有楼房窗子都熄灭了灯火,四周一片漆黑。   “谢谢王先生的好意!”一根火柴吱一声点燃了腊烛,照亮了一张朝鲜人凛然不屈的脸膛。安昌浩没敢在半夜里点亮电灯,却在漆黑中点燃了腊烛。他听了王亚樵希望参与虹口爆炸案的独立党员尽快撤离上海的建议后,认真想了想,说:“但是,我们独立党自1929年冬天在建立以来,始终是以上海为战斗阵地的。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因为发生一件小事,就转移到香港或其它城市去。因为那样一来,会让我们从头做起,而上海则是我们最可靠的根据地。所以没有必要离开。”   王亚樵没有想到安昌浩比金九还要固执。他们对日本占领后的上海局势,几乎没有丝毫畏怯和警惕。王亚樵虽心焦如火,恨不得马上将他们即将面临的可怕后果,一一说清。但是,安昌浩连连摇头说:“没关糸,我们既然敢去炸他们,就不怕他们来逮捕我们。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之举。既然日本人敢侵略别人的国家,我们为什么不能以暴力去对付他们,去进行正义的反侵略呢?”   王亚樵讲得口干舌燥,最后当他发现无论如何难以促使他们转多时,只好退一步而求其次。他说:“即便你们一定坚持不离上海,也决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因为日本人很快就会知道你们的下落。他们会马上把你们逮捕起来,到那时候,你们还能在上海从事革命吗?”   “可是我们住到哪里去呢?”安昌浩似乎理解了王亚樵的善意。   王亚樵急忙从怀里掏出叠钞票,放在安昌浩面前说:“这些钱是要你们几个人马上更换服装的用费。因为你们这种朝鲜人的服饰在上海很显眼,不管你们住在哪里,都不会逃出日本特务的眼睛。至于住在哪里,就由我们来想办法。我会马上给你们在较为安全的地方,重新购买一幢住房的。我希望你们尽快搬过去。因为这地方太危险了!”   安昌浩和金九接受了王亚樵搬家的建议。   第二天、王亚樵吩咐王亚英和几个斧头帮门徒,在上海圣母院路98号购买一幢小楼。   当天夜里,安昌浩、安昌杰、尹奉吉和李东梅等人,都分头搬过去,只有金九老人仍然住在静安寺小教堂后面的院子里。但是,虽然安昌浩等人从原来居住地搬迁出去,仍然没逃出日本特务四处搜索的眼睛。   4月下旬的一天,就在上海报上先后刊登《白川义则大将以身殉职》的新闻以后,王亚樵又从可靠渠道获悉虹口爆炸案死伤者的进一步情况。原来,朝鲜独立党人制造了虹口事件后,日本人一直对外界封锁消息。他们先在报上称白川义则大将只受了轻伤,而且经医治已经痊愈,不日即可出院。一面又扬言虹口爆炸案,是中国人暗中操纵策划的,暗示是王亚樵的“铁血暗杀团”所为。现在白川大将的死亡噩耗公开后,王亚樵才惊喜地发现,由金九和安昌浩等人制造的爆炸事件,原来死伤者远不止上海报纸上宣扬的那样轻松。   王亚樵后来得到的情报是:除白川义则大将五天后即告死亡之外,另有日本特务队长河端也同时丧命。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被炸断了一条腿,但侥幸活了下来;另有三个日本高级官员伤势严重,现在仍住在日本医院里。他们分别是日本陆军中将植田谦吉、陆军少将野村贤二、日本驻日领事村井。   上海的日本军警特务和宪兵,都像发疯一般地再次出洞了。他们通过大搜查和验证户口等手段,最后终于发现了安昌浩等人的匿藏之地。不久,安昌浩和尹奉吉等都遭到了逮捕。只有金九老人在王亚樵和一些中国正义军人的掩护下,逃出了侦骑四出,罗网密布的上海滩,秘密前往嘉兴农村隐藏。金九在即将离开上海之前,为了转移日本人的视线,也为保护王亚樵和他的“铁血锄奸团”,连夜写了一封公开信,寄到上海《申报》。该报次日即以《虹口公园爆炸案之真相》为题,全文公布了金九的信件。他写道:   “虹口公园之炸弹案,日方力图和某机关相连,以求达其目的,真相今犹陷于黑暗之中。余为此次全部事件之主使者,为人道与正义及希望唤起友人,从事打倒日本侵略政策之工作起见,特将本案真相昭告世界。余今不复在沪,故可直言无讳。   计划与实施:盖日本已成为远东及世界和平之威胁,故余决意向世界和平之仇敌,人道与正义之蝥贼报仇雪恨。派尹昌吉于4月29日往虹口公园,暗杀日军领袖。4月29日晨,余召青年爱国者尹奉吉至寓,授予手制炸弹以杀敌。彼肃然受命,尊行余之训令,乃彼时含泪握手,期以来世相见,余遂雇一汽车,载彼往虹口公园,祝其成功而别。   尹奉吉简历:生于高丽礼山,见日人对朝经济和政治压迫日甚,将驱朝民破产与死地,乃决意为国报仇,弃家外出往上海,服务于虹口小菜场某菜蔬店,静候良机。末几,即加入韩人爱国团。   ……余为谁?为此文者金九,即日人竭力追捕者。年五十有七,余之余生,誓奉献于救国与觅求国人永远自由之役。余自1896年时,即开始冒险事业,30年来,余始终末露真实姓名,故获保全性命,余知个人之生命,即在指顾之间。因循途中国,以余力与日本奋斗,而世界列强则不愿与之为敌。余之武器,唯手枪数支,炸弹数枚,今后余仍将奋斗不懈,非至我国恢复独立,决不终止也!“   王亚樵真正见识了一位有侠肝义胆的朝鲜爱国者的心!   他知道金九所以在恐怖气氛之下,在离开上海之前亲笔写下如此义正词严的书信,又要求在报上公开发表,一是为迫使日本释放已经被他们无辜逮捕的朝鲜侨民,二是想保护与这起行刺案有着直接关糸的王亚樵。王亚樵不能不为这些有骨气的朝鲜人洒下一掬同情之泪了!   后来,尹奉吉和安昌浩等朝鲜独立党员,都被日本军方解至日本东京,进行公开审判,不久都被判处了死刑!   第九章 枪口瞄准“国联”代表李顿   “这样的人,应该收买过来!”   南京又进入了炎热盛夏。   这天,蒋介石离开了总统府,坐上一辆防弹轿车,由侍从室大队人马前后簇拥着,浩浩荡荡来到了玄武湖。望着那淡淡绿柳中的一泓碧绿湖波,蒋介石脸上显出自淞沪战争以来少见的笑容。   “白川炸得好啊!虽然日本人逮捕的都是朝鲜人,可是,我仍感到在这些朝鲜人后面,定会有我们中国人插手。”蒋介石手拄藤杖,在宋美龄、冯玉祥、吴稚辉等国民党军政大员陪同下,沿湖岸边的柳荫向前走来。也许发生在上海虹口公园的爆炸事件在全国引起了震动,也许因蒋的身边一些国民党高级将领对此案热烈响应,所以蒋介石也为之震动。他对身边人说:“我想这个策划者,也许就是那个斧头帮的王亚樵吧!”   “王亚樵,何以见得?”冯玉祥对发生在上海虹口公园的爆炸案,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在蒋的面前却故作不知。   蒋介石如有所料:“我说王亚樵可能参与,就因为此人一贯喜欢暗杀。他从前在安徽时就杀人,到了上海以后,仍然还搞暗杀和行刺。后来他居然派人到庐山想取我蒋中正的首级,哈哈,焕章兄,你说除了王亚樵,谁还敢在上海暗打白川大将的主意呢?”   冯玉祥道:“委员长,如果这案子真是王亚樵所为,那么,他就称得上是个大英雄了。因为他行刺的白川,可是个受中国人憎恨的侵略者啊!他们日本人在东北肆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如今又把战火烧到了上海。委员长你想,如果我们中国没有像王亚樵这样人出山,那么,日本人还不把战火烧到咱们南京来吗?”   “是啊,唤章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吴稚辉也颇有同感地点头称是:“委座,现在日本人闹得太不成话了。如果再没人站出来,给他们点颜色看。那么,我们国民政府还有什么威信而言?王亚樵的暗杀手段虽然不可取,但是,他如果胆敢向白川下手,就说明他还是有血性的中国人!”   蒋介石虽对几位国民党大员夸奖王亚樵颇感不快,但他也从身边高级将领们对王亚樵的敬畏态度中,看到了此人的声威日隆。他说:“唤章兄,你们对王亚樵这样吹捧,虽然有些太过,可是,从中倒也看出此人在民众间的威望啊!”   冯玉祥道:“是的,王亚樵纵然出身不敢恭维。可是,在他暗杀的人中,有许多都是恶惯满盈的地痞和恶棍。从这一点看他,王亚樵也有正义的品格。特别是前次他敢在日本的重兵之下,亲自去黄浦江底下炸药,企图炸掉白川的旗舰。这已经是相当难能可贵了。现在他为中国人除了一害,我们政府如果再将他当成在野的敌寇加以排挤,那就更不得人心了!”   “对呀,大令!”跟随蒋介石一齐绕湖而行的宋美龄,这时吐出一句份量很重的话,她对蒋说:“对这样的人,我们不仅不该排挤打压,还应该重金收买下来才是。”   “收买王亚樵?”蒋介石一惊,他回头望着姿色清丽、雍荣华贵的宋美龄,一时大惑不解。因为在蒋的心里,王亚樵始终没有位置,他充其量不过是个绿林英豪似的人物。让他派人去收买王亚樵,实在难以接受。   宋美龄道:“为什么要收买他?就因为现在王亚樵的民间威望过高,他的斧头帮不是从前只与杜月笙等人相争时的流氓群体了,而是一股敢向日本人开战的激进力量。国难当头时期,你作为国民党总裁,理当团结各阶层抗日力量才是呀。不管他王亚樵从前作些什么事,现在只要他抗日,只要他受民众欢迎,他就应该集中在你委员长的大旗之下。不然,他王亚樵那么受民众的欢迎,而你还要继续和他为敌作对,那么民众还如何拥戴你呢?”   蒋介石一怔。万没想到夫人会说这一番让他当众难堪的话来。他想动怒,又感到理并不在自己手里,所以脸庞涨得泛红,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冯玉祥见了,急忙进言:“委员长确实应该有招贤纳士的胸襟。夫人刚才说得好,不管王亚樵从前做些什么事,只要他现在抗日,只要他杀的人是国人憎恨的敌人。那么,他就是在为中国作好事嘛!像这样的人,如果委员长不团结他,那么你就会遭到世人的耻笑。”   吴稚辉趁机符合:“唤章兄和夫人都是至理名言。委座不可不信,现在团结利用像王亚樵这样的杀手在上海锄奸,对党国并没有什么不好嘛!”   “好吧,既然夫人和大家都说王亚樵的好话,那我又何乐而不为呢?”蒋介石心里高兴,当即应允下来。于是,他回到黄浦路官邸后,对如何招安王亚樵,确又费了一番心事。其实,蒋介石想收买王亚樵,决非从现在开始。自从2月29日王亚樵在上海高昌庙码头第一次炸白川大将的旗舰时起,蒋介石就从上海报界对王亚樵和“铁血锄奸团”越来越强烈的呼声中,发现自己从前对王亚樵采取打压排挤的作法,显与民众意愿背道而驰。特别王亚樵手下的胡阿毛驾驶一卡车军火冲进黄浦江自杀的事件发生后,王亚樵和“斧头帮”就更加名声日隆。所以,蒋介石早已开始了秘密收买王亚樵的工作。不过那时的收买是在密秘情况下悄悄进行的,连身边的宋美龄也不知内幕。   那时,蒋介石最先派往上海收买王亚樵的人,是他在黄浦军校的得意门生胡宗南。   蒋介石所以派胡宗南去上海收买王亚樵,是因胡宗南早在去广州黄浦军校求学之前,也曾在上海混过。那时胡宗南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像戴笠那样,深得王亚樵的植培。胡宗南和王亚樵也有八拜之交,他虽没进入正式的斧头帮圈子,可胡宗南和王亚樵的关糸多年也一直甚好。后来胡宗南投靠蒋介石,也和王始终保持友好的关糸。这次蒋介石发现王亚樵在上海名声鹊起,他纵然手握重权,却又奈何不得此人,于是就派胡宗南以慰问为名前去上海。   “九光兄,一二八淞沪战争时期,你的斧头帮虽没炸死白川,但把他的旗舰炸得险些沉底,在国内震动很大。所以委员长对你们的行为相当赞赏。”胡宗南见了王亚樵,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又将蒋介石派他送来的三万元活动经费双手拱上:“委员长历来爱才似渴。他听说你带斧头帮弟兄们,在上海抗战期间大出其力十分高兴,所以派我给你们送些经费,以示关怀!”   王亚樵当即说:“寿山贤弟,如果此款真是蒋介石支援我们锄奸团的经费,那我们就毫无戒意的收下。因这些钱毕竟不是蒋某人自己掏腰包,他是拿国家的钱来支援我们的。但是,如他蒋某人另有不良用意,那就请你把这些钱退回去。要他知道,我王九光收他的钱,是为了国家,决不感谢他个人。”   本来,胡宗南是身负蒋的特殊使命,意在以重金收买这独往独来的江南杀手。但是,没等胡宗南把蒋的意思说出,机敏的王亚樵早已识破了他的用心。他不但将蒋的钱款如数收下,还把胡宗南的嘴给封住了。   “没有啊,九光兄,你想到哪儿去了?”胡宗南知道王亚樵的性格,决不能和势不两立的蒋走到一起。他担心如在这时说明真相,王亚樵不但不会接受,反而会马上将他轰出门去。胡宗南只好讪笑说:“委员长是一片好心待你,九光兄也该对委座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才是!”   “哼,我不会像你和戴春风那样,去讨他老蒋喜欢的。”不料王亚樵根本不考虑胡宗南的意见,就下了逐客令:“寿山,你回南京就对老蒋说,王九光收了钱,他说这些钱,都是国家的公款。他收下也是为全民的抗战,理所应当。”   胡宗南见他这样不讲情面,情知继续谈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于是只好连夜从上海赶回南京,见了蒋介石,胡只是一味摇头叹气说:“委座,王九光这个人,是个永远不会开窍的石头脑袋。算咧算咧,再也别在他这种人身上打主意了!”   尽管蒋介石已碰了一回钉子。但是,刚才在玄武湖听了冯玉祥和宋美龄对王亚樵的赞许,他知道王亚樵越是顽固不化,越有收买和利用的价值。蒋介石在办公室里踱步想主意,忽将桌上电话操起来,接通了军统特务戴笠,只说:“雨农,你马上就来。我有紧要的话要说。”   须臾,戴笠就神色慌张地出现在蒋介石面前,躬身说:“委座有什么吩咐?”蒋介石屏幕退从人,对戴笠说:“雨农,我且问你,前几次我派你到上海去,可和那王九光当真把面面撕开了吗?”   戴笠怔怔呆望着高深莫测的蒋介石,一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自从王亚樵派人上庐山,对蒋行刺以来,戴笠早因为多次去找王亚樵的麻烦,将他和王亚樵多年的私交,闹成了僵局。两位当年在上海拜把子的弟兄,如今已到对面不相逢的尴尬境地。特别在宋子文行刺案中,戴笠去上海到处去搜捕王亚樵,最后没逮住从前的恩人王亚樵,反将一个无辜律师王述樵逮到南京交差。从那时起,王亚樵早从内心里恨透了戴笠。所有一切,戴笠都曾向蒋作了报告,可是今天却不知蒋介石为什么又把他叫来,询问起他和王亚樵的私交来了。正因为戴笠不知蒋介石居心何在,所以站在那里纳纳无语:“这个嘛,其实,我早和他什么关糸也没有了!”   “多年老交情嘛,总不至于彻底绝交吧?”蒋介石坐下来,望着戴笠那张马型长脸,意味深长地冷笑一下。   戴笠更加紧张:“校长,我早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党国,心里绝无二志。特别对王九光这样坚决和校长为敌的人,我当然和他只能断绝私人往来。至于交情,早就谈不上了。”   “不,你这样绝情是不对的。”大出于戴笠意料之外,蒋介石这次以另一种嘴脸来谈他和王亚樵关糸。他正色地说:“雨农,现在我要你再去一次上海,见见你从前有八拜之交的王九光先生,如何?”   戴笠一惊,他作梦也想不到从前多次下令,要他尽快在上海逮捕枪杀的王亚樵,为什么蒋忽然改变了态度。他对蒋介石为何如此,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就怔怔望着蒋说:“校长,您要我去……是行刺?”   “胡闹,像王九光这样在一二八抗战时向日本开枪的人,我蒋某人为什么要去刺他呢?”不料蒋介石竟换了种口气,又含笑叮嘱他说:“我是要你到那里去,恢复一下和他的旧情。同时对王九光说,我们国民政府也需要他的合作。”   “和王亚樵合作?”戴笠对蒋介石的指令如入五里梦中。他无法接受去上海和王亚樵重修旧好的动议。他不理解昨天还被蒋视若仇敌的人,今天为什么忽然又成了他拉拢的对象。   “对,我们现在需要和他合作,特别需要他在政治上支持我们。”蒋介石这才说出派他去上海的真意:“从前对王九光这样的人,我们的作法有些失策。既然他是个神出鬼没的杀手无赖,我们为何不能利用一下呢?”   戴笠终于悟出了蒋的含意,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对对,我懂了,校长的意思是,他可做为我们抗战的一种姿态?是吧?”   “我的意思,当然不单纯为了所谓的抗战。”蒋介石阴下脸来对戴笠说:“更主要的是,王亚樵从前曾为汪精卫和孙科他们这些党内反对派,对我们下过手。那么,现在我们为何不能反过来,再利用一下王亚樵呢?他不就是想要钱花吗?他们西南派的手里有钱,莫非我们就没有钱吗?”   “我懂了。”戴笠这才醒悟,他发现蒋介石之所以命他前往上海,是希望收买王亚樵成为他麾下一个听命杀手,于是说:“校长的意思是,让他替我们再杀几个党内对立派?”   蒋介石点头:“正是此意。”   文化界人士的嘲笑和指责,激怒了王亚樵   戴笠接受蒋介石交办的任务,当天深夜,就乘车从南京来到了上海。   此时的上海虽已有日军占据,但是军统仍还在这里设有特殊机构。戴笠来后,即派人到处搜寻王亚樵住处。怎奈王亚樵早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他分别在上海法、英租界,有几处住房。而且他乘的汽车也并非一辆。如果戴笠想在上海立刻见到王亚樵,也决非易事。   “什么,戴春风又来了?”隐藏在英租界一处住宅里的王亚樵,有一天忽然接到门徒李占山的电话。这李占山原来是斧头帮元老,早年和杜月笙为一艘“江安号”货船发生冲突的时候,这李占山就已是王亚樵手下的贴身保镖了。现在李占山成了“铁血锄奸团”的分队长,是和王亚樵经常保持联糸的几个重要成员之一。所以他可以直接把电话打进王亚樵英租界的公馆。让王亚樵大出意外的是,前次因搜捕行刺宋子文凶手和他闹僵了的戴笠,不知为什么又来主动找他。而且又是通过亲信李占山,好不容易寻找到他的落脚之地。   “九爷,是这样。”李占山在电话里说:“虽然我早年和戴先生在上海共过事,有些交情。可是,这些年我们很少往来。但这次戴春风提出一定要见九爷的时候,我先是拒绝。谁知戴春风却说这次是专门给咱铁血锄奸团送经费的,您说,我还能拒绝吗?”   “是啊,送上门来的钞票如果不要,岂不就是个傻瓜吗?”王亚樵虽对戴笠此行狐疑重重,可他仍然不想拒绝送到手的经费。这让他想起不久前胡宗南替蒋介石送钱的事来。但戴笠在王亚樵眼里不能和前次来的胡宗南同日而语。胡宗南虽也是蒋介石亲信,但戴笠则是蒋介石的一条鹰犬,所以他对戴笠送钱,心里十分戒备。李占山在电话中加重语气地向王亚樵通报:“戴春风已经明确告诉我,他这次到上海没其它用意,一为蒋送经费,二想亲自见九爷一面。对从前的所作所为,他想赔礼道歉。戴春风还让我转达,定要亲自见您一面,非要当面谢罪不行。”   王亚樵对戴笠的来意疑虑重重。他不知如何才能得到戴笠送上门的经费,却对戴笠的求见没半点兴趣。但他如果不见到戴笠,又如何得到那笔可解燃眉之急的经费呢?   “我看还是不见的好。”王亚樵遇上困难,仍向夫人王亚英问计。亚英睿智多谋。她听王亚樵介绍的情况后,思考许久才说:“九光,为什么不能见他?感情既然不复存在了,为何还要再重修旧好呢?再说戴春风早就是蒋身边的一条狗。他来上海向你道歉,不过是假意而已。真正的用意是想演一出《劝降》的戏。既然你已看透蒋的本质,不想和他同流合污,如见了戴春风,必是一场虚与委蛇的周旋。既然如此,不如拒绝见面为好。”   “可是钱怎么办?”   “如他因你不见面就拒绝付款,岂不恰好暴露他假意求和的面目?”王亚亚说得头头是道:“我看,钱既是蒋让他代转的,即便你不见,戴的也必不敢不交。这样一来,你既可得一笔经费,又可不当面拒绝充当蒋某人的打手,岂不两全之策?”   “还是夫人精明。”当即,王亚樵叫来李占山。如此这般地将打算向他交待清楚,又派两个门徒,随李占山去华懋饭店面见戴笠。李占山见了戴笠,就说:“春风,不是九爷不想见你,是因为现在租界上的风声太紧。日本人正在到处悬赏抓他。既然这样,都是自家弟兄,道歉一事就免了吧?九爷说,他早不忌恨你从前说的那些话了,又何须定要道歉呢?”   戴笠没想到王亚樵如此圆滑老道。既不见他的面,同时又想得到他送的一笔巨款。想起蒋介石来前的交待,决意不想交款,就说:“占山。我来前委员长明确对我叮嘱,这钱只有见了王亚樵,才可以交的。但现在他既然不见面,我也就只好回南京复命了。”   “春风兄,如你当真这样做,岂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李占山因有王亚樵的叮嘱,所以对戴笠拒绝交款如有所料,冷笑说:“你如这样做,回去到蒋先生那里又如何复命?”   李占山的话恰好击中戴笠要害。他知道如将钱款送不到王的手里,回去向蒋复命,必遭一阵痛骂。但是如果将钱交给李占山,又得不到王亚樵和蒋介石合作的许诺,他仍然无法回去交差。戴笠虽是多年行刺暗杀的特工,心地狠毒,但他却对王亚樵这种不战不和的作法,一时束手无策了。他在华懋饭店苦想一夜,后来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把钱交给了李占山!然后回南京复命去了。   王亚樵就这样轻轻松松得了一笔经费。只是戴笠临行时,给他亲笔留下书信一封,写道:   九光仁兄大鉴:   自去冬在沪一别,眨眼又是年余。回想当年往事,仍历历在目。这次弟从金陵来沪,意在言和,希吾兄能毅然放弃个人恩怨,与蒋先生精诚团结,共携友善之手,对付党内反叛分子。若仁兄能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认清形势,毅然举枪,痛击党内反对派,那么仁兄之名,必将名垂千古。……   “哈哈,他果然是蒋某人的说客。”王亚樵在英租界寓所收到蒋再次送来的一笔巨款,忍不住仰面大笑起来。他对王亚英和李占山鄙夷地说:“姓蒋的想用几个臭钱,收买我充当他的打手,他把我王亚樵看扁了!”   戴笠回到南京,将王亚樵收了钱却不肯见面的情况,如实报告一遍。蒋介石听了,默然不语。他似乎仍对王亚樵寄予希望,所以就没有多说。   上海的冬天,雪雨霏霏。   11月2日,王亚樵正在英租界寓所和几人打麻将。忽然弟弟王述樵进来,送来一封信。王亚樵拆开一看,竟是上海著名大律师沈钧儒的亲笔信。王亚樵见沈律师在信上写道:   九光先生:   明晚七时,在四马路大中华饭店二楼雅间,举行茶会。届时敬请光临,至盼!   沈钧儒1932年11月2日   王亚樵看了这信,感到有些惊愕。因为他和这位著名大律师虽有几面之缘,但是,终因两人分属两个从业范畴,所以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他不明白沈律师为何忽然给他发来一封莫明其妙的请柬。   “这是什么样的约会呢?”王亚樵对沈钧儒律师的约请,一时丈二和尚莫不到头脑。他有心婉拒赴约,但是,当他想到沈律师在上海的威望影响,又想到沈的人格魅力。于是,深居简出的王亚樵决计次日准时去赴沈律师的茶会。   出现在王亚樵面前的大中华饭店雅座,人头攒动。这是一群文化人和著名学者的世界。这与他从前接触的军政界人士大不相同。一个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有些文化界名人,王亚樵从前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其面,万没想到今天会在沈钧儒举办的茶会上见了面。这些文化界名人,也对王亚樵的到来有些疑惑。因为王亚樵毕竟是人人谈虎色变的大刺客。如今见他飘然而至,一个个都显得神色紧张,有些女名人甚至拒他于千里之外,远远的避开他。这使王亚樵感到几分尴尬。   “诸位,大家千万不别以为王九光先生有什么可怕,其实,他和咱们在座同仁都是一样的爱国志士!”就在王亚樵想退出这格格不入的茶会时,不想从人群里忽然站出一位五短身材,身穿灰布长袍,下巴上飘逸着一绺银色长须的瘦削老人。他就是上海德高望重的大律师沈钧儒。   他上前客气地挽住王亚樵,然后面对那些惊愕的陌生面孔,热情在介绍说:“为什么说王九光先生是爱国志士,就因为他是去年冬天,在高昌庙自卫战时,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下水去炸日本‘出云号’的硬汉子!”   “啊?原来他就是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的王亚樵?”“他就是让蒋介石和宋子文害怕的王亚樵呀?”“谁说他是刺客,我看他王先生倒像一个有知识的文化人!”“真没想到,沈律师居然会给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请来了一位带枪的尊神?”“王先生来了好,他可以给我们这些空有一腔报国思想,却没有能力抵抗战争的人,带来了一股力量啊!”那些在四座上喝茶议论的男男女女,这时都兴奋地窃窃私议起来。   “大家高看我王九光了!”王亚樵拱了拱手。他见那些文人对他纷纷投来敬畏眼神,心情顿时激动起来。他感到自己能出现在这些有知识的人群里,又受到大家的如此敬重,自知是对他的无言褒奖。王亚樵向四座致礼躬身,然后说:“诸位最好别把我王九光当成一只老虎,其实我虽然喜欢行刺杀人,可我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我是专杀和贫苦人作对的坏人啊,当然,还有那些腐败的官僚政客。现在,我王九光又把行刺的目标,对准了可恨的日本鬼子。大家说,像我这样的刺客,到底有什么可怕?”   刚才还十分拘谨的人群,这时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忽然有位白发老教授冲动地站了起来:“王先生,既然你是为民除害的豪侠之士,既然你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正义感。那么,你为什么不敢给李顿以严正的打击?”   人群里立刻响起阵阵热烈的欢呼声。有人甚至以挑衅的语气,面对神色惊愕的王亚樵:“是啊,你王亚樵既然大义凛然,不怕邪恶势力。那么,你为什么害怕一个外国佬呢?”“对对,你说说,为什么你对李顿没有任何仇恨呢?”   “李顿?李顿是什么人?”许久不问窗外事的王亚樵,忽然被大家问得张口结舌。他不知我们为何忽然向他提出一个陌生的李顿来,也不知李顿是何许人也。   大家见王亚樵如此尴尬,不禁发出一阵唏嘘。   沈钧儒走上前来,拉住王亚樵手说:“王先生,看起来,我今天把您请到这里喝茶,真是太有必要了。因为你连谁是李顿也不知道,那就证明我请你到这里来,真是请对了人!”   王亚樵随他走向茶座中央,坐在一张八仙桌前。这时,有人不屑地望着王亚樵说:“王先生,刚才你还在振振有词标榜自己,是什么正义的人,是个对日本侵略者充满民族仇恨的爱国者。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连李顿到咱们中国来,调查满洲事变的新闻,竟也一无所知?”   王亚樵窘在那里。   “是这样,王先生,”沈钧儒见王亚樵尴尬万状地坐在那里,就急忙上前去为他解围,说:“也许是先生公务太忙,一直顾不上去看报上的新闻吧?所以难免没发现自‘九一八事变’发生以来,‘国联’曾派一个调查团到中国的东北去。当然,这个叫李顿的外国人,就是这所谓‘国联’的调查团团长。本来,国人对李顿率领的国联调查团去东北调查,当初是充满很大信心的。因为既然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那么他们就理应站在公正和正义的立场上,把日本侵略我国东北的罪行,都真实地反映在他向‘国联’提出的调查报告上。为我们中国人在国际联盟讲坛上求一个公道。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叫李顿的家伙,他到了东北以后,居然一屁股坐在日本关东军一方了,你看,王先生,现在报上已经透露了李顿报告书的部分内容了。这李顿居然和日本鬼子一个鼻孔出气,他攻击我们中国的东北,历来就是日本的国土,你说,这又成何体统?”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王亚樵听沈律师说到这里,才如梦方醒地意识到,今天他被请到这个特殊的文化界茶话会上来,原来是沈先生的精心安排。王亚樵急忙把那张《申报》展开一看,见报上果然刊载李顿执笔的所谓《国联调查团报告书》的部分内容,其中有这样的一段话,让王亚樵看了不禁怒冲肝胆,热血沸腾。   报告书竟这样写道:“日本帝国为谋求满洲之经济发展,要求建设一个能够维持秩序之巩固政权,此项要求,我等亦不以为无理!”李顿又说:“我等同情日本帝国对其自身安全之顾虑,因此,日本之欲谋阻止满洲被利用为攻击日本之根据地,以及为在某种情况下,满洲边界被外国军队冲击时,日本欲有采取适当军事行动之能力,吾人均可承认!……”   “妈拉巴子,这个混蛋李顿,他简直把咱们中国的领土给出卖了呀!”王亚樵读到这里,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怒发冲冠。他把手里报纸抖得哗哗响,口中愤愤骂道:“诸位先生、女士们,刚才我来这里时,还对大家对我的态度感到难过和愤慨。现在我才知道,我王九光原来是个连事理也不懂的人啊!中国现在发生了这么大事情,可是,我居然不闻不问,还算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吗?也难怪诸位刚才以那种眼色看我。他妈的,李顿真不是个东西。他凭什么敢在他的报告书上胡说八道?他到中国来替什么人调查了?他哪里是为我们中国人搞调查,他这是在为日本鬼子找侵略我们国家的理论根据啊!这还了得?”   沈钧儒见王亚樵气得怒火燃胸,也过来指点报纸道:“王先生,你再看这段,写得更不像话了。李顿这没有正义感的家伙,居然站在日本人的立场上,把他们侵占我们的东北,说成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还说满洲的安全与否与他们日本人息息相关。这哪里还有一点‘国联’的公正性呢?你看,他们在这里是这样说:”日本甚或又因世界之同情与善意,不须代价而获安全保障较为现实,以巨大代价换取者为最隹。‘这是什么话?这简直就是在为侵略者张目!“   见王亚樵气得浑身战抖,人群里又站出几位作家。其中一个青年女子,激愤地举起手中报纸,对王亚樵叫道:“王先生,一二八淞沪战时,报上都说你王亚樵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又有人说你是杀恶除害的钟馗。可是,现在出了一个李顿,他又以这种不公正的口吻,来替侵略我们国家的日本人说话,你莫非就能心安理得吗?”   一位老人也拍案而起:“王先生,你也给我们这些文化人评评理。现在连‘国联’调查团都这样不讲道理,那么,我们中国又如何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呢?”   一位老画家站起来对王说:“王先生,你不是一位人见人怕的大刺客吗?既然你有那么大本事,为什么只敢在中国杀一些贪官污吏,而不敢去杀那些不讲道理的外国人呢?”   四座顿时激起一阵阵激烈的质问声,弄得王亚樵更加尴尬。他虽知道大家是为一个李顿调查团的报告引来怒火满腔,而现在这些怒火都向他发泄出来了。王亚樵没有动怒,而是冷静地面对四座的质问,一声不吭。忽然王亚樵向大家鞠了一躬,动情地说:“谢谢诸位教授、画家、诗人对我王九光的看重。你们虽在那里质问我,责骂我,我却不气恼,为什么?就因为大家对我这样讲话,是看得起我王九光啊。不错,我从前确是杀过贪官污吏,现在我也想为大家出口恶气,把那些外国坏蛋都斩尽杀绝。方解心头大恨。特别是那个叫李顿的王八蛋,他竟敢如此信口呲黄,篡改中国历史,为日本鬼子的侵略摇旗呐喊。可是,我就是想杀这个王八蛋,也是找不到他呀。因为我现在不可能跑到外国去嘛!”   人们都被他的真诚所感。刚才责骂他的人也都消了气,这时有人说:“王先生何须去外国呢?你如真想找李顿还不容易?这坏蛋刚从东北来到上海,他是想在咱上海玩几天以后,再返回国联去!”   “你说什么,那姓李的外国佬现在就在上海?”王亚樵听到这里,才理解沈律师为什么把他请到这个都是文化人出席的茶会上来。原来沈是想让他亲耳听听文化界人士,对李顿调查团的义愤和呼声。现在王亚樵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他郑重地站了起来,面对一双双向他投来的希翼目光,信誓旦旦拍胸说:“大家什么话也别说了。我王某人已经听懂了大家的意思,不就是希望我王九光替咱们中国人出口气吗?那好,既然他李顿现在就在上海,那么,我王九光就决心去亲自会会他。我倒要看看,他这外国佬究竟长几颗脑袋?!”   “王先生果然是英雄!”“有中国人志气!”“名不虚传,王亚樵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那些刚才还质责非议他的人们,现在发现王亚樵豪爽义气,都纷纷鼓起掌来,有人甚至走上前去,和王亚樵紧紧拥抱握手。王亚樵从前虽然多得军政人物看重,但是,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得到文化界人士的尊重和敬仰。他见那么多手都向他伸了过来,就一边和那些不相识的名人们握手,一边用手拭去流淌下来的眼泪,动情地说道:“诸位都听着,只要我王九光还有口气,就一定要找到那个李顿。我要让他知道中国人也不是好惹的!”   茶楼上的掌声顿时雷鸣般响起。王亚樵向大家拱了拱拳,然后拭着脸上的热泪,离开了会场。   华懋九楼里的“空城计”   王亚樵回到英租界小洋房后,整整一夜不曾合眼。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际就会闪出一幅幅电影镜头般的画面:日军在东三省烧杀抢掠;李顿调查团在东北各地视查和那份违背中国人意愿的《国联报告书》;还有沈钧儒举办的文化界人士座谈会;那些纷纷向他伸过来的手,始终在王亚樵眼前闪现。   天明时分,他命人找来上海刚刚上市的早报。王亚樵现在要通过这些报上的新闻,了解李顿调查团在上海的活动。他需要尽快搞清李顿在上海的存身之处,然后再对这个歪曲中国历史,替日本侵略者张目的李顿下手,来个锄奸大行动。   “你们从现在起,都分散到上海各大饭店去,一定要把李顿住在什么地方,他身边究竟有多少官方派去的警卫力量,都给我搞个一清二楚,然后到我这里来报告。”早上7点刚过,王亚樵就召来了几个亲信,他们是牛安如、余立奎、吴鸿泰和宣济民。他们都是当年斧头帮起家时王亚樵的老部下,这些人曾去南京行刺过安徵省主席陈调元。如今,当王亚樵在上海要对“国联”调查团李顿爵士下手的时候,他忽然决定启用宣济民、牛安如、吴鸿泰等几位胆大心细的杀手。   当天下午,几路人马先后返回英租界小洋房。   “九爷,现在已经侦察到李顿在上海的确切住地,原来是华懋大厦9楼23号!”吴鸿泰头脑机敏,早年就在王亚樵的斧头帮充任侦察重任。这次他听说王亚樵将要行刺李顿,自然不敢怠慢。他把自己如何混进华懋等几家高档饭店进行暗访的经过,向王亚樵作了报告。但是吴鸿泰面有难色地说:“虽然李顿就住在九层,可我们发现华懋防范的警卫力量太强。这里不但有上海警备司令部派去的警卫便衣,直接保护李顿和随行人员,还有戴笠还从南京派来的特务。这些人分24小时昼夜值班。不但他们在楼上有暗哨,而且饭店大门前,电梯间,甚至李顿可能去的餐厅和弹子房,都布下了大量警卫。九爷,这种保卫阵势,简直比国民党头面人物到达上海还要威风几倍!”   宣济民也有些紧张:“九爷,鸿泰报告的情况决非虚言。我们去了华懋大饭店,现在别说进去行刺,就是想进门也比登天还难。有特务在饭店大堂门口,一个个检查所有的进出人员。特务们甚至胆敢对进出的中国旅客进行搜身。你想,在这种地方对李顿下手,可能吗?那不是在老虎嘴里拔牙吗?”   余立奎是经历过多次行刺风险的人,特别对宋子文在上海北站行刺以后,他就更加谨慎了。行刺时余立奎虽不在现场,后来却吃了冤枉官司,所以他小心地提醒王亚樵说:“九哥的爱国志气让人敬佩。可是,这次如果想刺李顿,一定千万小心。不然,一旦被李顿身边的特务察觉,我们非但得不到下手机会,甚至还会鸡飞蛋打。所以,我劝九哥还是三思而行。因为在华懋在厦里接近这个叫李顿的外国人,实在是太难了。”   王亚樵闻言大怒:“胡说。我就不信这个李顿是天上的玉帝下凡,他在外国也不过是个小小爵士而已,怎么到了咱中国就摆起威风来了?我就不怕他这种人,我对大家发誓,这次李顿非要死在中国不可。不然,我王亚樵死也不会瞑目的!因为这家伙欺人太甚。我不但要为他组成个暗杀小组,这次行刺我也一定亲自出马。非要亲自把这可恶的混蛋一枪结果不可!”   众人见王亚樵下了决心,还要亲自上阵,哪个还敢说半个不字。都知这次对李顿的行刺非同一般。王亚樵正色地说道:“这次暗杀,非同一般,因为我们是在为全中国人行刺啊。万一我们成功了,就会产生国际影响。让外国人也见识一下中国人,并没有像李顿报告书中写的那么无能。即便我们对他的刺杀不能成功,至少也可以震慑一下这些‘国联’的代表。所以,我决心赴死,亲自行刺!当然,我也知道刺杀李顿,可能发生严重后果,将来如果真因为刺杀李顿遭到逮捕,天蹋下来,就由我一个人顶着。”   吴鸿泰、宣济民、余立奎和牛安如四个亲信,见王亚樵下定了必死决心,都郑重起来,和王亚樵同时举起手来宣誓:“杀死李顿,振奋国威!为除奸贼,情愿一死!”   那天,五个人都在王亚樵寓所里饮酒到夜半时分。凌晨一时,王亚樵带着四个弟兄,同乘一辆汽车,冲出了寂静无声的英租界。然后他们将汽车开往华懋饭店。到那里一看,王亚樵这才意识到,来此行刺确比登天还难。虽然已到半夜时分,可这幢当时大上海第一流的大酒店里,仍然灯火辉煌。王亚樵发现李顿下榻的九楼,几个房间仍然在半夜里都亮着灯火,有些房间里甚至还传出乐曲和女人淫荡的嗲笑声。他发现,华懋饭店的大门两侧,在夜幕下闪动几个幽灵般的身影。他知道那是便衣特务,在暗中监视可能在夤夜出现在华懋大饭店的任何可疑人。   “怎么办?”当王亚樵等来到华懋附近一排幽黑梧桐树丛里时,才发现如果将这辆汽车继续沿水门汀路开到饭店正门前,肯定会遭到门前特务的严密盘查。那样一来,他们的行刺计划就会被特务们识破。   “九爷,我看正面出击,肯定凶多吉少,”吴鸿泰在旁提议:“不如在华懋饭店的后墙想想办法。”   “对,这叫迂回出击。”余立奎也表示赞同。   宣济民见王亚樵不点头,就说:“我们不妨从后墙跳进,然后避开特务军警严密防范的前楼,从楼后面爬进去,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直进九楼了。”   “可是,大家不要小看特务的本事,后门也怕有埋伏。”牛安如说出他的担心。   “这好办,有我呢!”王亚樵沉思许久,忽然一个大胆的行刺方案,已在他心里形成。他对身边几个弟兄说:“咱们就从后院进入华懋。如果后门也有特务,我们索性避开所有进楼的通道,干脆从墙壁上爬进九楼。到那时候,我们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李顿903号房间里,给他来一个当场见阎王。大家记住,我和宣济民爬墙进去,吴鸿泰、牛安如在楼下掩护,余立奎把汽车开到大楼后墙不远的树林里准备接应!”   大家得了王亚樵的命令,急忙行动起来。余立奎发动了汽车,就悄悄驶往一条漆黑的小路,在黑暗里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片梧桐树林。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华懋大楼背面。这时,王亚樵发现一些房间已经熄灭了灯火。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好,马上行动!”王亚樵和宣济民将手枪和尖刀都在身上藏好,然后跳上高大围墙,两人轻捷得宛若两片落叶,悄无声息的跌落在草坪上。接着担任地面接应的吴鸿泰和牛安如,也随之跳进院里。在无边漆黑中,王亚樵左右环顾,发现附近静悄悄一片,这里并无隐蔽的特务暗哨。他们四人沿着漆黑草坪,蹑足向华懋饭店大楼的背后摸去。   半小时后,王亚樵和宣济民已沿着后墙上的水管攀登而上。他们在暗夜里俨如两条手脚轻捷的猿猴一般,嗖嗖嗖就攀上了几层楼。由于王亚樵和宣济民是从大楼后面攀登而上,所以并没引起楼内特工人员的注意。眨眼之间,两条黑影已经爬到了九楼的一扇小窗前面。   王亚樵发现这是一扇楼内厕所的后窗。里面空旷无人,只有哗哗的滴水声。他知道有人丢记关便池的水笼头,自来水正淅淅沥沥的流淌着。水声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显得格外刺耳。   “跳,记住,不到紧要关头,只用刀,不用枪。”王亚樵轻捷地爬进那扇敞开的小窗口。回身一把拉住后面的宣济民,当两人都跳进了九楼厕所里,他们才发现这层大楼里到处都响起起伏的鼾声。刚才他在楼前听到的说笑声和唱曲声,不知为何已嘎然而止,楼道里显得死寂而肃然。   廊道幽深,灯光昏暗。王亚樵和宣济民手里都紧握着闪亮的尖刀,脚踏厚厚俄罗斯红地毯,就像两片飘落在地毯上的树叶一般,悄然无声地向九楼深处亮灯的高级客房摸去。王亚樵和宣济民沿着扇扇紧闭的房门向前,一直来到走廊深处。发现吴鸿泰从内线得知的903号房间,虽夜色已深,仍然亮着幽幽灯火。那女人的浪笑声,就是从这扇窗子飘出的。但此刻不知为什么客房里忽然变得悄然无声。莫非李顿今夜不在这家饭店里,正与哪位妓女共渡良宵?王亚樵想起四马路中华酒店茶座里那些义愤的学者脸孔,他的心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吱——”一声,王亚樵悄悄将虚掩的房门推开。可怕的寂静中,他透过开启的房门,见里面原是间超豪华的客房:美国高级地毯、白色水晶大吊灯,琳琅满目的英国壁画、意大利真皮沙发和一些他从没见过的高档陈设。让王亚樵、宣济民惊奇的是,整个偌大套间里空无一人,决无他们想象的男欢女爱场面。   “人呢?”王亚樵回转身来,和宣济民互换眼神,突然听到走廊一侧,蓦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特务!”王亚樵没来得及冲进去搜查,忽听杂乱的响声,他凭直觉意识到出了意外。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见几个幽灵般的特务,已经发现了他们,为首的特务举起手枪,大喝:“王亚樵,你还往哪儿跑?”   “砰──砰砰!”王亚樵情知今晚的暗杀行动已被守候的特务察觉了。他来不及进903号行刺李顿,他瞄准冲在前面的特务开了火。随着一声惨叫,跑在前面的特务应声扑倒。宣济民也举枪狂射,两人一边向扑上楼来的特务们开枪,一边且战且退,向刚才爬进来的厕所挨近。王亚樵发现已有大批特务闻风而来,幽深走廊里拥塞进黑压压的特务。   “不好,撤!”王亚樵知道他和宣济民与冲上九楼的特务大批决战,如果发生意外,他们甚至连逃脱的机会也没有。面对危境王亚樵和宣济民不敢恋战,两人顶着疯狂而来的弹雨,飞快闪进厕所,这时外边也响起了爆豆般枪声。两人跳出窗子,又沿着墙壁上的水管,嗖嗖嗖飞蹿而下,漆黑中王亚樵发现吴鸿泰和牛安如正守在那里,向远方疯狂扑来的特务开枪还击。四个人不敢逗留,只好沿原路遁逃而去。   次日,上海各报刊载一条新闻《华懋大厦昨夜发生枪击王亚樵暗杀国联调查团没能得逞》!   这条新闻称:据来自上海警察局官方消息说,昨夜凌晨一时左右,在华懋大厦为国联调查团担任警戒的特工人员,忽然发现有奇怪车辆在子夜时分出现在华懋附近,而当夜国联调查团成员在出席上海市政当局的酒宴以后,又出席了电影晚会。欢迎活动结束后,李顿爵士等正在准备入睡时,忽接警报。于是事先转移到其它安全房间,故而歹徒们从楼窗潜入后,冲进李爵士下榻房间时大扑其空。至使行刺遭到警员拼力抗击。   李顿爵士受此惊吓,整夜没眠。清晨时警员发现昨夜偷袭国联调查团之人员,糸从华懋大厦后楼一卫生间内潜入九楼。警方初步认定,作此案者可能是一伙政治土匪所为。警界权威人士称,行刺者显与前次在高昌庙准备炸毁出云号日舰的王亚樵有关。警方欣慰的是,一场可能造成国际影响的行刺案,终在警员的全力抗击下没能得逞。……   报纸上的新闻,立刻在上海民间引起强烈震动。舆论也为之哗然。尽管王亚樵的行刺没有成功,但是,这消息对那些渴望正义的民众仍然不啻是一大鼓舞。   当天下午,王亚樵在英租界小洋房又召开密秘会议,与会者中除宣济民、吴鸿泰、牛安如和余立奎外。又吸收了李占山、王亚英和龚春甫等人参加。   “从得到的情报上分折,昨天夜里我们没有得手的原因,是我们的行刺计划过于草率。对警特方面的防范估计不足。”王亚樵回想昨天夜里的刺杀,心里痛疚难过。他对大家说:“这都是我因为我报仇的心情过于急迫。如果我们能把特务可能发现我们的种种危险都估计在内,如果我们昨夜不将汽车开近距华懋较近的街上,那么,我们也许会行刺成功的。但是,尽管昨夜失败了,我们仍不能就此失去信心。那姓李的外国人,我坚决要和他血战到底。不把他刺死在中国土地上,决不罢休!”   当即,王亚樵又将所有参加刺杀李顿的行动组员作了分工。派吴鸿泰和牛安如继续监视华懋大楼,将特工人员和警察的分布情况搞清;二是派出宣济民、余立奎设法在华懋大饭店,内务色有爱国心的男女侍应生,作为内应,随时准备再二次行刺;第三组由王亚英和李占山负责,制造烈性炸弹,准备在无法进入防守严密的华懋大厦时,采取向李顿房间投掷炸弹引爆的方案。   各小组分头行动。王亚樵独自在英租界小洋房里思索如何才能顺利取胜的方案。他忽然感到,如果李顿仍下榻在大厦里,即便他们“铁血锄奸团”全部人马都上阵,也不能确保击毙重兵防守的李顿。就在他茫然无计的时候,负责侦察李顿行迹的吴鸿泰,忽然来到他小洋房,报告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九爷,本来我们准备在华懋设法收买一两个侍应生,在必要时候让他们对李下手,除掉这个坏蛋。可是,忽然得到情报,李顿因为昨夜那场有惊无险的刺杀,吓得他今天上午已悄悄搬出了华懋饭店。”   “哦?”王亚樵闻言喜上眉梢。一是他发现昨夜的行动已经震惊了李顿,他是吓破胆后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二是李顿如果搬出华懋,对今后的行刺大有好处。已经进过一次华懋的王亚樵,深知这幢外国人修建的饭店,几乎难以进入。饭店内部也没有可供逃走的通道。   “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还不知李顿的确切下落。”   王亚樵俨然一位成熟军事家,坐在小洋房里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可是,他面前的红色电话,直到中午也不曾响起。紧张和焦虑这让王亚樵心绪纷乱如麻。   姐妹赴难与一位女侍的惨死   下午,余立奎等人也回到小洋房,余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李顿和调查团全体人员,今晨已密秘迁往沙逊大厦。王亚樵听了,心里又是一惊。他知道那座13层高的沙逊大楼同样是外国人建造,一派欧式风格,王亚樵从前曾经去过,八层为餐厅和酒巴,九层为夜总会,十层以上是高级贵宾下榻之地。而一至四层则为普通客房。这幢大楼的主人是英国洋行经理威尔·沙逊。   “沙逊大厦对我们来说,同样是不可轻易靠近的神秘领地。”王亚樵见几路派出去侦察李顿的人员都回到小洋房里,大家就马上研讨如何刺死李顿的事宜,他说:“可以断定,李顿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昨天夜里本是他的死期,可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在我们到来之前,就离开了套间。现在他又搬到沙逊大厦,说明他知道这座大厦更是一般中国平民难以涉足的地方,而他如果住在十层以上,我们从楼下进去,仍要经过无数关卡。即便通过电梯进入,每层也必然有特务守卫。我们再使用昨夜老办法,从楼顶进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沙逊大厦不比华懋,它是建在外滩附近的闹市区,我们纵然有钻天入云本事,也难以飞身进入沙逊大厦的。”   吴鸿泰、余立奎和宣济民等人也都束手无策。忽然,牛安如说:“现在如果想进入沙逊大厦行刺,几乎是根本不可能了。不过,我们仍可寻找其它办法对付这老狐狸。譬如李顿万一出去参加社交活动,那时我们就可在半路上下手。”   王亚英想了许久,她忽然说出她的思路:“对付像李顿这样防守特别严密的外国人,我们如采取老一套刺杀办法,恐怕难以成功。因为南京为保护这条老狐狸在上海不出生命危险,已派出那么多特工人员,他身边还有上海本地的特务,在李顿的身边设下了层层防线。特别是昨夜我们的刺杀行动,又惊动了他们,所以,在沙逊大厦行刺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王亚英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默默无言。可是王亚樵仍不甘心,将拳头在桌上一捣说:“亚英,听你这话,我们只有眼看李顿从上海耀武扬威地回国了?那可让我老王再一次露丑了。你也许知道,这次行刺,不是我一人突发异想,那是我当着那么多爱国人士的面,拍胸发誓的呀!如果我说了空话,将来又如何在上海滩上混呢?”   见王亚樵和大家都垂头丧气,王亚英忽然笑了:“九光,也不是我在长敌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是说,如果不把困难考虑充足,那就一定还会失败。所以,我想这次硬攻不如迂回暗杀为好!”   “迂回……暗杀?”王亚樵和“铁血锄奸团”的骨干都暗吃一惊,睁大眼睛盯住这位既秀丽妩媚又足智多谋的夫人。都知她既出此语,必然早已想好了锄奸妙计。   在难堪沉默中,王亚英说:“九光,你怎么忘了,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不就在沙逊大厦当总账会计师吗?”   “哎呀,我怎么连她也忘了?”王亚樵一拍大腿,惊叫说:“好好,你马上就去找丛蕴文好了。只要她肯在里面帮助,我想除掉李顿根本不难。”   原来,王亚英原名丛蕴钰,是北伐时期女子光复军中的队长。她妹妹丛蕴文比她小几岁,正是豆蔻年华。但是,王亚英想到刺杀李顿对鼓舞国人斗志的急需,就只好决定启用这特殊的亲属关糸了。   大家听了,都好象在漆黑胡同里忽然发现了一线光明,情绪陡然大增。王亚樵仍然对大家说:“虽然丛蕴文可能是个的希望,但大家仍不可松懈斗志。我们各小组还要寻找可趁之机,不管哪一小组,只要完成行刺任务,我都要重重奖赏他!”   当晚,王亚英来到外滩附近一家新新咖啡店。夜灯初上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从落地玻璃窗前闪过一位窕窈清丽的女人身影,她穿着一袭粉红色旗袍,姗姗来到她面前。王亚英一看,正是多日不曾见面的妹妹丛蕴文。   “姐,你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莫非当真有什么大事和我谈吗?”丛蕴文从小很苦,是靠姐姐亚英才从农村来到上海的。她先在这里读教会学校,后又到英国人开的沙逊大厦供职,从普通记帐员一直做到会计和总管会计。现已经上海结婚成家的妹妹丛蕴文,由于生活优越,已越来越显现出少妇的富态与端庄。   侍应生来到她们的雅座,送上两杯咖啡,然后退去了。   王亚英和丛蕴文虽是姐妹,但毕竟不是一母所生,所以两人不常接触。特别是要求丛蕴文承担如此大事,王亚英心里也没底数。她先和妹妹说一阵无关紧要的闲话,忽然话题一转,上了正题:“蕴文,今天你可看报纸了吗?”   “看报?”丛蕴文很感意外地笑了:“姐姐不是不知道,我对报上的那些新闻,从来不感兴趣。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亚英想了想,忽然直奔主题:“蕴文,你可知道,今天你们沙逊大厦里,可住进一伙重要的客人?”   她点点头:“对呀,姐,你是说李顿调查团那伙人吧?他们住进来的时候,英国主管,把我们中国雇员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会的。英国主管说,李顿调查团昨天夜里在懋大厦遭到一伙歹人的袭击。所以他到了我们大厦以后,要所有员工都百倍警惕。千万小心刺客的到来。如果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是要吃官司的!”   王亚英见话已说到这份上,忽然郑重地说:“蕴文,你可知昨天晚上,是谁在华懋准备行刺李顿吗?就是你姐夫啊!”   “啊──”她虽有所预见,但当丛蕴文听了姐姐的话,仍忍不住暗吃一惊。   “你不必害怕。要知道你姐夫和这姓李的外国人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冒天大的风险去刺他呢?”王亚英见丛蕴文脸上现出警惕的神情,索性把想说的话都合盘托出:“蕴文,他也是为我们受外国人的欺凌,才决定杀掉这个出卖我们民族利益的的坏蛋。因为就是这个李顿,在东北视察之后,向‘国联’提出一份支持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报告。你姐夫正是为了除掉这个祸害,才决定冒险行事的。”   “姐,道理,我是懂的,因为我也有中国人的良心。”丛蕴文从小因受王亚英的影响,也从心里对日敌万分仇恨。加上她亲眼目睹日本人制造借口,炮击上海阐北我军阵地,所以丛蕴文从心里赞成王亚樵一手制造的行刺白川的行动。她忽然明白了今晚姐姐请她来此喝咖啡的原因,就直言相问:“姐,莫非你们想在沙逊大厦达到行刺李顿的目的吗?决不是我胆小,是我确实担心在这个地方,是难以下手的。因为李顿他们下榻的十楼,几乎都被特务们围得个水泄不通。任何人休想进得去呀。”   “莫非你不能在里面想想办法吗?”   “我?”丛蕴文吓了一跳。这时她才发现姐姐是以期待的眼神凝视她。丛蕴文很快从紧张中恢复了平静,她想了想说:“姐,你想让我在里面做什么,就只管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去做。只怕姐夫他们如真想走进沙逊大厦,可比登天还难。据我所知,特务早在楼下大堂里布上暗哨。只有发现可疑人进来,就马上逮捕。陌生人根本休想走进。既然如此,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是说,你能不能在里面接触到李顿?”   丛蕴文摇头:“不可能,我们办公室虽然在九层,可是,住在十层的李顿,他决不能到我们财务课来办事。他只是个客人,可我是个财务会计,是决然不能走上十楼的。”   “我是说,可不可以在他饮料里想想办法?”王亚英忽将目光投向妹妹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你是说……下毒?”丛蕴文的脸吓得煞白。她毕竟学生出身,从小与她姐姐生活处境不同,从不肯和那些杀杀砍砍的人交往接触。现在忽听姐姐的指点,已经感到有种危险正向她迫来。   “对,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且也只有你能帮得上忙。”王亚英见妹妹胆怯,眼睛不敢与她正视,索性把心里的打算都吐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蕴文,日本鬼子和外国人杀害咱们中国人还少吗?我们的行动是正义的,是对非正义的反抗,并不是我们喜欢杀人,是外国侵略者逼迫我们必须奋起自卫。所以,如你肯于帮助我们,就算你为咱中国人立了一功。”   “可是,我从没有做这种事呀?”丛蕴文虽从心里同情理解她姐姐姐夫的行动,如果一旦事临头上,她仍然难免怯意顿生:“再说,我怎能接触到那供洋人饮用的咖啡饮料的杯子呢?”   王亚英见她动了心,就趁机鼓励说:“蕴文,我想,只要你肯协助我们行此大事,办法总会想得出来的。因你就住在九层,我们想除掉的人就住在十楼。你总比别人更有机会接近李顿。当然,你也可以想出个既能杀掉李顿,又可脱身的办法来的。”   丛蕴文坐在那里呆呆沉思着,忽然,她咬咬牙说:“姐,让我试试吧。只要有一分可能,我就会为你尽力的。”   王亚英见妹妹动了感情,忙把小挎包打开,取出一包药粉来,送到她面前说:“蕴文,我相信你会尽力的。”   丛蕴文虽答应了姐姐的要求,但是,自从那天晚上接头以后,始终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弄得王亚英和王亚樵夫妇都在英租界心绪烦乱。就在王亚英希望妹妹蕴文暗中成事,准备在沙逊大厦内对李顿在饮料下毒的时候,11月13日,王亚樵忽然接到宣济民报告的情况:今天晚上,李顿将出席在百乐门举行的舞会。这也是李顿抵达上海后,绝无仅有的一次公开活动。当王亚樵把新情况告诉妻子时,王亚英忽然说:“这可是个特别难得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万一蕴文那边下能得手,这就是个最好的机会了。”   陷入愁城的王亚樵也感到面前又现出一线光亮。他和妻子暗作商议说:“好,既然他今晚去百乐门,咱们就索性在那里布下陷阱,让李顿去见阎王吧!”   半小时后,吴鸿泰、宣济民、牛安如、余立奎和李占山等“锄奸团”骨干,就齐集在王家楼上客厅。王亚樵、王亚英把当晚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大家作了周全的分折,最后,一致确定在今晚在百乐门舞会上,对李顿下手。   在王亚樵眼前,又出现了他熟悉的百乐门舞厅。那里是他经常涉足的场所。所以对在那里向李顿下手的把握最大。在闪耀着五彩缤纷灯光的舞池内外,仿佛出现了李顿那傲视一切的身影。王亚樵振振有词地说出想好的行刺计划,他说:“我们决定让今天晚上就成李顿的死期。只有把这外国佬引入绝境,才能让他走进坟墓。所以,我和亚英想出两步计刺计划。第一步,是把重点放在百乐门舞厅,现在亚英已派人设法搞到入场的门票。今晚舞会都是些上流社会的女眷们出席,所以,我想派亚英和牛安如一起进入舞场,伺机行事。其它人执行第二套方案。”   王亚樵设计的二套方案,一是想利用跳舞的机会,开枪打死或用尖刀刺死李顿。这样一来,王亚英和有美男子美誉的牛安如,就可通过跳舞的机会,设法接触到李顿。   王亚英说:“我同意九光的主意,虽然走这步棋十分危险。但我们必须冒险。我可以以邀请跳舞之机。设法和刺杀的目标接触,只要我的行刺成功,你们就设法在外面拉断了电阐。”   王亚樵说:“对,到时候我们在外边用枪击碎路旁的变压器,造成突然断电。亚英趁乱下手行刺,然后由牛安如护卫她逃出百乐门舞厅。我们的车就等在外边接应。”   吴鸿泰等见王亚英一个女人,胆敢进入那种可怕的地方行刺,都深为所感,他们叹道:“只是这样一来,嫂夫人的危险太大了。”   王亚英毅然道:“没关糸,为长我们中国人的志气,就不能分什么男女了。如果我今晚真能杀死李顿,就是因此而捐躯,又有何不可呢?东北不是有那么多妇女惨死在日本人的枪下吗?”   大家都为王亚英的气度所感。   王亚樵继续说:“如果亚英和牛安如在里面行刺不能得逞,那么,我们还有另一套方案,就是在百乐门通往沙逊大厦的必经之路设下必死之阵。炸毁李顿等人返回的车队。当然这一爆炸计划,由余立奎和李占山负责。可以让我们‘锄奸团’所有善于爆破的人都上阵,在必经之路的河洋桥下,预先埋下几吨炸药。只要发现李顿的车队经过,就制造第二个皇姑屯事件,让这可恶的外国人死无葬身之地!”   当即,各路人马已经准备就绪,然后分头行动去了。   入夜,王亚英坐在楼上椭圆型镜子前面,已经化好了淡淡的艳妆。镜子里的王亚英秀美端丽。她鹅蛋型的脸腮由于涂了淡淡脂粉,显得越加娇媚可人。她心里沉甸甸的,亚英完全清楚她今天晚上赴百乐门参加盛大舞会,决非寻常之事,她是抱着赴死的精神才决定去舞场的。   王亚英静静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感到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漂亮,想到即将发生的刺杀事件,她心情难免阵阵紧张。但她眼里流露出的却是泰然自若的神情。当身后时钟已敲晌6下,亚英小心地将白朗宁手枪放进小挎包里,然后抬头一看,镜子里出现了个神色凝重的男人,他就是多年患难的丈夫王亚樵。   王亚樵紧紧拥抱她,叮嘱说:“亚英,去吧,我在外边接应你,只要我们发现牛安如发出的信号,就马上切断舞厅的电源。到那时你趁乱行刺,安全应该是有把握的。”   王亚英凝视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放心,有你在外边,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当漆黑夜幕拉下来时,王亚英乘一辆豪华车前往百乐门。她走出汽车后,发现百乐门舞厅门前停着十几辆高级轿车。一些日本宪兵和中国警察都在那里维持秩序,亚英正迟疑着,人群里忽然闪出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她定睛一看,正是有名的美男子牛安如。她和牛安如点头为礼,然后装成伴侣,亲昵的挽手走进了舞厅。   她们进来一看,舞厅里华灯闪耀,舞池里旋转着数不清的红男绿女,乐队的架子鼓和萨克斯管吹得震天响。正在吹奏着《蓝色多瑙河》。王亚英和牛安如分坐在舞池附近的沙发里,侍者给她们上了饮料和洋酒。这时王亚英才发现,在舞池翩翩起舞的人,大多是些中国姑娘和日本军人,她们来时估计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李顿调查团的成员几乎一个人也没到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亚英再观察大门入口,发现刚才她们进来时守候门前的几个日本特务,不知为何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中国警察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巡视着。王亚英见牛安如和一位姑娘已旋进光影闪耀的舞池去了,她记情十分焦急。因为李顿是否会来她一时无法知道。这期间先后有两个日本浪人,到风姿绰约的王亚英面前,作出热情邀请的手势,可都被她礼貌的谢绝了。   王亚英心情越来越紧张。刚才从家里出来时那种随时赴死的心情,忽被可怕的失望所替代。她不知何故直到晚上8点,本该在这家舞厅露出的李顿和调查团的随员们,居然踪影皆无。莫非今晚李顿来百乐门舞厅参加舞会的消息不确?还是李顿心生狐疑,这狡猾的老狐狸临时改变了主意,去另一舞场寻欢作乐了?   王亚英不时抬腕看表,当另一乐曲重新奏起时,她忽然主动邀请坐在暗影里同样焦急的牛安如,两人舞步轻盈,缓缓旋进人群拥挤的舞池。她想利跳舞的机会和牛安如交换意见,当震耳欲聋的乐曲奏响后,牛安如凑近耳边说:“已经快九点了,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别急,再等等。”王亚英担心她的助手焦急而露出马脚,所以故意装成亲昵的样子,和牛安如在舞池中飞快的旋转着。   然而,从华尔兹跳到恰恰,再从快四步跳到伦巴,她们跳了一场又一场,当牛安如发现手表指针已经指向深夜10时的时候,他的心已经紧张到顶点,向不动声色的王亚英说:“夫人,莫非今晚的戏唱不成了吗?”   “也许有变!”王亚英这时才感到她们所有人都空忙了一场。当初准备在百乐门舞厅安排好的一场剑拔弩张大刺杀,现在看来没等到拉开序幕,戏就已经近了尾声。王亚英发现舞场上人影越渐稀少,特别是那些穿着军装的日本军官和特工,不知为什么忽然都慌然退出了舞厅。舞场里只剩下一些穿和服的日本浪人和中国姑娘了。这究竟为什么?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吗?当一曲美国舞曲终止时,王亚英和牛安如双双回到沙发上,这时,她们环顾整个冷清的舞场,心里忽起一抹不祥的阴影。王亚英感到李顿决不会再来了!   “夫人,”当王亚英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忽然有人轻轻叫她。她回头看时,竟是穿长袍的吴鸿泰,他悄悄说:“九爷从家里打来了电话,请你马上就回租界。”   “戏不看了吗?”她心里一惊,依然不动声色。   吴鸿泰对她和牛安如点头:“对,九爷说,戏已经散场了。他担心夫人戏散时不好出门,劝您最好马上回去,以免路上车辆拥挤。”   王亚英茫然,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已经意识到在百乐门舞厅布下的刺杀之阵,现已自生自灭了。王亚樵命她返回租界的本身,就说明李顿今夜不会再到这飘荡脂女人粉气的舞场上了。   小轿车在沉沉夜色中风驰电掣般向英租界驰去。路上王亚英心情坏到了极点。本来准备赴死以报国人的大志,竟然没有如愿以偿。那些埋伏在百乐门附近的锄奸团成员,由于没接到牛安如从舞厅里发出的信号,(当她在舞厅和李顿跳舞的时候,牛安如会到舞场门前以吸烟的方式,向隐藏在暗处的锄奸团员发出暗号),自然也不敢断电。至此,一个可能成功的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了。究竟是计划的哪一环节出了失误,才引起狡猾的李顿忽然放弃这场舞会呢?还是李顿在赴会前发生了什么意外?所有一切都让这位美丽聪慧的夫人心乱如麻。   “九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亚英风风火火赶回英租界小洋房,已是夜半时分。她进门见了王亚樵的脸色,就感到有些反常,那时她熟悉的失望加无奈的神情。   “亚英,别慌。”王亚樵显得痛苦万分,但他毕竟是从无数失败和挫折中过来的汉子,望着心情急迫的妻子,向内室一呶嘴,说:“你看,谁来了?”   “蕴文?”王亚英将门推开,竟发现来到家中是她同父异母妹妹丛蕴文。   亚英万没想到妹妹会深夜里到她家,这时才发现妹妹神色也有些反常。眼里露出一丝畏葸和紧张,她见了亚英,不顾一切扑了上来,伏在她胸前“哇”一声哭了,说:“姐姐,你让我做的事已经做了。可是,不但没有毒死那老贼,反而还害了一位好姐妹!”   “你说……什么?”王亚英听了丛蕴文的话,心里又是一惊。   她这才知道,今夜不但百乐门舞厅的行刺计划没有实现,她曾寄予希望的沙逊大厦毒杀方案,也从丛蕴文痛苦的神情中发现了失望的结局。她紧紧抱住妹妹说:“蕴文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丛蕴文向姐姐哭诉情由。原来,自丛蕴文接受姐姐亚英的委托以后,就开始在沙逊大厦内部寻找可以向李顿下手的机会。然而,她发现李顿自在华懋大厦受到一次可怕的行刺之后,到了沙逊大厦心情就变得更加紧张,简直如惊弓之鸟一般,轻易不敢外出。即便不得不出面的社交活动,李顿也必须在上海军警宪特们的保护之下,才胆战心惊地出面应付。   丛蕴文发现李顿下榻的十层大厦内外,警特密布,盘查甚严。她虽然就在九层楼里办公,却如咫尺天涯,根本无法靠近李顿和国联调查团的随员。   后来,丛蕴文从第十楼的女侍中,发现一位可为她实现行刺计划的小林姑娘。她名叫林金娣,原是上海某教会中学的女学生,从小就富有正义爱国心。有一次,林金娣在接待一个日本客人时,因为不甘心受调戏和日本人发生了冲突。事后,沙逊公司老板一怒之下,想解雇林金娣。幸好丛蕴文从中说情,才保住了林姑娘的饭碗。所以,林姑娘对丛蕴文始终有种报恩的心情。   “金娣,你憎恨日本人吗?”   “当然憎恨。因为他们侵略了我们的东北。”   “金娣,你知道李顿是什么人吗?他是个为虎作伥的大坏蛋!”   “你是说,李顿也是日本人的帮凶?”   “一点不错,他到中国来,就是为日本在国际上摇旗呐喊的。”   “真没想到,李顿也和日本人一起欺辱我们中国人。”   “所以,我想让你除掉他!金娣,你敢吗?”   “我敢!”   大出丛蕴文的意外,这次当她接受王亚英交办的任务后,她自然想到了这位有进步思想的女侍林金娣。当丛蕴文将毒杀李顿的意思告诉林金娣后,没想到这位对日本人素怀仇恨的姑娘,竟连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一口应允下来。   今天晚上,李顿和调查团成员,都准备在晚餐后驱车前往百乐门舞厅,出席上海市社会局为他们举办的盛大舞会。林金娣发现晚餐是个极好的机会,因为平时她们向里面上菜时,李顿大多和所有调查团成员进同进餐。唯有那天晚上,李顿似乎有所预感,所以他坚决提出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进餐。这样一来,林金娣就可以将那包丛蕴文交给的剧毒药品,悄悄放进李顿喝的汤里了。   本来可以毒杀成!   可是,就在林金娣将调好的一碗罗宋汤,准备端进李顿房间的时候,一个非常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原来李顿早已担心有人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所以才临时决定自己单独用餐的。这样,他身边就增加了品偿饭菜的特工人员。当林金娣将碗罗宋汤从厨房端至李顿房间门前时,两个特工照例要代为品偿,然后方可放她送进去。可是,当其中一个特工刚把汤喝进口中时,顿时呕吐,大叫一声:“不好,汤里有毒!”然后,因剧毒的作用,那品菜的特工当即麻昏倒地。守在一旁的几个特工人员,发现林金娣神色慌张,情知汤中毒品必与她有关。于是不问青红,马上向这位负责向李顿房间送菜的女侍林金娣突然开枪。   砰砰,林金娣手捂饮弹的前胸,一句话也没吐出口来,就扑倒在血泊里不动了……   事情发生后,李顿吓得心惊肉跳。他不但立即取消当夜去百乐门跳舞的计划,而且惊惶失措,忽然改变日程,决定连夜率领调查团,心惊肉跳地逃离了上海……   “姐姐,我已经暴露了,”丛蕴文向王亚英哭诉女侍林金娣为行刺李顿而不幸惨死的经过,她痛苦万状说:“现在,特务正在追查是谁在暗中指使林金娣行刺李顿的。因为我平时和林的关糸,所以特务们马上盯上了我。当然,也有人在这时向特务报告了我和你们的关糸。所以,他们很快就会把我逮捕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蕴文,不要怕。我和你姐夫会安排你们马上去香港避祸的。”王亚英听了。心里不禁对那位不曾见面的林金娣暗自神伤。她眼前好象闪动一滩淋漓的鲜血。那位猝然中弹,过早结束年轻生命的姑娘,让王亚英的双眼睛忽然湿润了。   第十章 王亚樵走麦城   戴雨农申城布罗网   “这简直太不可话了,怎么敢无端向李顿调查团下手呢?如果这行刺的策划者,当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王亚樵,那么这人就太可恶了。因为他连起码的外交知识也不懂呀。”说这番话的是宋美龄。她穿着紧身旗袍,手挽蒋介石,正沿着入冬后那片仍泛起葱笼绿意的草坪甬路,款款向花园深处的假山走来。   “夫人,这是决不会错的。”蒋介石手拄一枝藤杖,显然他也为不久前发生在上海行刺李顿事件备伤脑筋。他发现从前极力主张对王亚樵施行收买政策的宋美龄,忽然改变了态度,心里对王亚樵更加仇恨和恼火。蒋说:“现在军统的人已经替我查明,前次在上海华懋大厦深夜冲扰李顿调查团住地,准备对李爵士下手的暗杀人员,就是王亚樵铁血锄奸团所为。他们简直不顾国府的命令,竟敢对一个国际官方团体下手。幸好我事前对王亚樵有所提防,命令戴笠从军统里抽调了一些人,同时也关照陈立夫在上海派出CC派特工从中协助。不然,这次王亚樵如果当真得手,可就让我们在国际社会上大出其丑了!夫人你想,连一个国联调查团的安全也保证不了的国家,世界上还会有威望和信誉可言吗?”   “真是扶不起来的天子!”一贯重视国际影响的宋美龄,哪里容得下像王亚樵不计后果的人,她现在也不再希望对此人进行招抚和收买了,沉下脸来说:“从前我是从民间的小报上,发现这姓王的杀手,还有一些民望。我一度还认为,王亚樵就是个传奇性的人物。大令你想,如果一个在民众中间享有威望的人,如果成了我们国民政府通缉的敌人,那么,对我们会有什么益处?我们总不能老和百姓们对抗吧?我正是为了你的威信和政府的安全大计着想。才劝你对他实施怀柔政策的。化敌为友,壮大你和国民党的声威。可是,现在看来我的主意恐怕行不通了。我万没有想王亚樵会这样不识时务,这样得寸进尺。现在他居然发展到敢于暗杀国际友人了。那么,像他这种胆大妄为之人,如果继续容许他胡作非为,将来会不会再做出更让人害怕的事来呢?”   蒋介石和夫人涉过一架小木桥,来到黄浦路官邸花园的假山石下。在这里他望着初冬早晨那迷蒙的晨雾,仿佛看到了一双可怕的眼睛。如果王亚樵仅仅是搞暗杀,倒也不至于让蒋介石时时想起来就万分憎恨。他是早在武汉时期就憎恨王亚樵那双眼睛了,宋美龄的话,会让他想起当初王亚樵在武汉当面指责他时的难堪。后来,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的大会上,也是这个王亚樵当着那么多国民党军政大员,以一个工人代表的身份对蒋进行露骨的攻击。   现在,当蒋介石想起王亚樵多年和他结下的深仇,顿时气得脸皮发青,将手里藤杖在甬路碎石上恨恨一捣,震怒地骂道:“娘希匹,王亚樵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啊!自从听信了夫人的劝告以后,我曾经派胡宗南、胡抱一这些人,多次去上海对王来樵进行劝降。我蒋某人对他也算礼贤下士了,不忌前嫌不说,我还给了他那么多金钱,让他作为活动费。可是,这个收了我的钱的家伙,非但连向那些南方党内反对派作一点姿态也不肯。这倒也罢了,如今他竟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又策划起暗杀起国际友人来了。夫人你说,像王亚樵这种混蛋,留他在世上,还有什么用呢?”   宋美龄不再说话,她那美丽的面颊上现出了淡淡冷笑。蒋介石知道那是她支持与赞成自己意志的一种表情。就恨恨地说:“夫人,如果我现在再派戴雨农去上海杀掉此人,你大概不会再说,我是个没有胸怀的君主了吧?”   宋美龄忽然转过身来,凝视蒋介石那张气得泛青的脸,点了点头,说:“政治当然是无情的。特别是像大令这样的人,容不得不同政见的在野人士,也是值得到同情和理解的。尤其对王亚樵这类人,不留情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劝你在下手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点影响才好。”   “影响?狗屁影响?我是军人,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说,我杀他一个斧头帮头子,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呢?”蒋介石心火迸蹿,恨恨将手里藤杖在碎石路上捣得山响。恨不得马上逮住王亚樵,方解心头之恨。蒋恨恨地骂道:“夫人,莫非杀了他王亚樵,还会构成对我的政权不稳吗?”   “那倒不至于。”宋美龄正色地提醒说:“不过,你千万不要小视王亚樵在民众中的影响呀!虽然他只是个斧头帮头子,虽然他在社会上有种种不同的评价。可是,他在上海‘一二八淞沪战’期间行刺白川大将的行为,一直被民众称之为爱国的壮举。如今在国内还有比刺杀日本将领更值得人们同情的吗?所以,你让戴雨农做此事时,务必要做得干净一点。”   “我懂了,夫人,我会让戴雨农做得不留痕迹的。”蒋介石至此已不再对王亚樵抱任何幻想。他伫立在一泓池水面前沉思良久,忽然命令尾随其后的侍从说:“马上通知戴雨农,到这里来见我,越快越好!”   侍卫应声而去。   1933年的春天到了。   戴笠自从去年冬天密秘奉命来上海后,就一直到处寻觅王亚樵的踪迹。但是,他忽然发现仅仅两年光景,从前在上海以斧头帮发迹的安徽杀手,如今已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氓大亨了。王亚樵正因为他投身到与民众相融的抗日洪流中去,接连在上海行刺日本大将白川和“国联”调查团的李顿,不管他行刺是否成功,可是都因为他意在为国锄奸,所以一时名声大噪。特别在上海的日本军人和他们的家眷,只要听到王亚樵的名字,夜里都不敢出门。   戴笠到上海以后,听军统上海区新任区长余乐醒报告说:“戴老板,王亚樵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他在这里连日本人都怕他要命呢。我听说有个日本军官的老婆,常常对她的孩子说:”如果再敢不听我管教,就把王亚樵找来收拾你。‘那正在哭闹的孩子,猛听了王亚樵的名字,立刻就不敢再哭了。由此可见,王亚樵在上海有多威风啊?“   “混帐,你不许在我面前长他王九光的志气。”戴笠听了余乐醒的话,勃然动怒,大拍桌子骂道:“你们这些无用的人,守在上海,竟然连他的踪影也发现不得,还算得什么特工人员?”   戴笠站在临近黄浦江的一幢小楼上,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他知道这次奉命前来上海,与以往几次大不相同。蒋介石已给他下达了暗杀王亚樵的死命令,他记得蒋介石那张铁青的脸和咬牙切齿的声音:“戴雨农,从前我虽然讨厌王亚樵,那是因为这人太不识时务。可是,现在我要你亲自去上海布置暗杀,就决不再是我的个人私恨了。我这是代表国民党和政府在向你下达命令。这是因为王亚樵实在太可恶了,他的暗杀活动简直到了人人惧怕的程度。有人害怕他甚于害怕我们的政府,甚于害怕你们的军统。他连李顿调查团也敢下手,你想,如果再让他活在这个世上,将来还要我们这些人作甚呢?”   戴笠深知蒋介石这次是下了最后决心。他了解蒋介石所以对王亚樵如此痛恨的原因,还与他多次派胡宗南、胡抱一这些亲信前往上海向王亚樵劝降失败大有关糸。他知道一个恼差成怒的国民党总栽,那种痛苦与焦虑无策的心情。他作为蒋介石最信任的特工头目,如果再不能如期捕获或者杀掉让蒋介石心里既痛恨又惧怕的王亚樵,那么,对他自己的前程也构成了直接的威胁。   “戴雨农,如果你们军统在上海连一个王亚樵也逮不到,那么你还如何领导这个特务组织呢?那样一业,军统岂不是一种无用的摆设吗?我们国民党不需要摆设,我蒋中正需要的是,能为我及时除掉心腹之患的铁拳头!”现在蒋介石声威逼人的喝骂声,言犹在耳。戴笠越想心里越感到胆怯和紧张。   让戴笠苦恼的是,自从去冬圣诞节到沪以来,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军统上海区的特务们,竟然没有找到王亚樵的任何踪影。   “莫非他钻天入地了吗?”戴笠来上海的第三天,就在复兴社旧址召开了军统上海区主要干部的紧急会议。出席这次秘密会议的有,新任上海区长余乐醒,第一组长陈志强、第二组长王昌裕、第三组长陈昭俊。这些人都是戴笠早年在广东黄浦军校时期的同窗好友。如今为加强上海军统的暗杀和绑架活动,他分别给这些旧友委以重任。戴笠记得那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暗杀二字。那时,蒋介石让戴笠来到上海,主要的暗杀对象共有三人,一为王亚樵、二为杨杏佛、三为宋庆龄。自然,对于宋庆龄和杨杏佛两人,在当时还仅限于秘密监视之中。但是对王亚樵则是戴笠这张黑名单上的第一位!   戴笠的开场白非常简洁干脆,吐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个人,而且,我要求你们上海站当前最重要的行动任务,就是杀掉王亚樵。不然的话,我就坚决不依你们!”   “可是,王亚樵决不是轻易就能找得到的,因为他在这里的住处,不止十几处,他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所以,若想在大上海马上找到这个人,就像在大海里捞钉一样呀!”余乐醒见戴笠的命令紧急而迫切,就不得不叫起苦来。   “是啊,戴老板,王亚樵再也不是从前的斧头帮首领了。他现在不会像从前您在上海时那样,老住在安徵会馆里。他现在有多少处房子,就连他身边最亲信的人,也说不清呀!”戴的亲信陈志强连连唏嘘叫苦。   第二组长王昌裕说得更加无奈:“雨农兄,从前年开始,我们就奉您的命令,在上海注意着王亚樵的行迹。可是,他的行迹始终摸不到。一会有人说他住在英租界,一会有人说他住在法租界。还有人说他在静安寺有一个神秘的小院,可是,如果你当真去寻找,又发现这些地址都是假的。再说,英法租界上的房子,又不是我们随便就可以搜查的呀!”   第三行动组组长陈昭俊说:“我们经过一年多的搜查,始终在和王亚樵到处捉迷藏。他不愧是个杀手出身,反暗杀的能力也特别强。一旦他发现身后有神秘的汽车跟踪的时候,他就会很快冲向繁华热闹的市区,到那时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找到他的影子。”   戴笠综合了余乐醒、陈昭俊、王昌裕等人报告,才惊愕发现,原以为很好执行的刺暗杀令,居然比他预想的难得多。经过军统特务们几天来对王亚樵行踪的调查和跟踪,发现这斧头帮老大,居然在上海租界上有大大小小二十几幢住宅。而且老婆之外又新娶了几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这样一来,他每天究竟在何处过夜,在何地吃饭和会客,又在于何处打牌和听戏。就成了一个无法得知的秘密。王亚樵的超人机智和他多年在行刺生涯中养成的作风,又让戴笠感到大为头痛。   王亚樵自从发现戴笠亲自来上海刺探他行踪以后,更加注意自己的行迹。他在去年春天以后,就再也不肯轻易露头了。戴笠万般无奈,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就是:花一笔重金,去收买王亚樵手下的马仔。从中寻找和侦察这个神出鬼没的斧头帮老大。   “戴老板,鱼儿终于咬勾了!”1933年2月的一天,余乐醒忽然兴冲冲来到他在静安寺的临时住地,报告几天来的新收荻:“那个叫魏一鸣的家伙,当真同意和我们合作了!”   “是吗?”载笠脸上多日笼罩的愁云顿时消失,他精神一振,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快说说看,姓魏的是什么条件?”   原来,去年冬天,戴笠给军统上海区布置了在搜寻王亚樵落脚点的同时,尽快寻找可能提供王亚樵行迹的斧头帮内部叛徒,加以重金收买。余乐醒等人不敢怠慢。他们的三个特别行动小组,同时加紧了拦拢斧头帮成员的行动。当然,在上海寻找王亚樵比登天还难,但是寻找一个和王亚樵有关糸的斧头帮成员,倒也不十分困难。因为那时的王亚樵门徒,比从前在上海滩刚起家时的人数多了一倍以上。所以,余乐醒吩咐手下三个小组,分头务色可能提供王亚樵最新行迹的马仔。   二月初的一天,陈照俊小组忽然在上海一家妓院里,发现了一个勒索妓女的嫖客。这家伙名叫魏一鸣,绰号魏老疙瘩。早年是上海一家期货公司的外销人员,由于贪污遭到辞职以后,他没有生活出路,就改投到故乡人王亚樵的麾下,混了一口饭吃。王亚樵尽管对魏一鸣人品多感厌恶,但那时他正是受常玉清清安会排挤的时期,非常需要人手,于是,他就违心收留了安徽人魏一鸣入帮。初期,这魏一鸣倒也忠诚谨慎,特别是当王亚樵策划对白川义则在高昌庙进行江中爆炸的时候,魏一鸣也日夜守候在江堤上,他不怕受到日寇炮火的轰击,坚持下冰冷的江水中去运送炸药。所以得到了王亚樵的信任。   可是,魏一鸣小人得志后,又恢复了他吃喝嫖赌的恶习。有时他为了嫖娼,昼夜泡在妓院里不回家,害得他媳妇跑到英租界去寻王亚樵哭求。王亚樵也为此狠狠训骂过魏一鸣。每次魏一鸣都在王的面前连连扇打自己耳光子,作出痛改前非的姿态,但是过后他又故态重萌。那时的魏一鸣早已迷恋上风月场,泡在一家名叫“艳风楼”的妓院里,几天不肯出来。她喜欢姿色可餐的艳女,可久而久日又难免囊中差涩。   忽然一天夜里,魏一鸣将一位名叫小翠的妓女玩弄了半夜,暗中发现她的首饰盒里,有许多璀璨闪光的珍宝。魏一鸣于是暗动心思,天将微明时,他忽然在黑暗里将妓女小翠用绳子捆绑起来,然后准备将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盒盗走。   哪知当魏一鸣仓皇而逃时,却被妓院的守门人察觉,于是到租界上报了警,这就惊动了正在寻找王亚樵下落的陈昭俊。陈昭俊发现这个魏一鸣,正是他们寻找并可以收买的人,于是他出面和妓院老板说合,释放了魏一鸣。陈昭俊又当场替魏补交拖欠的嫖资。魏一鸣对陈昭俊等军统特务感恩不尽。于是,就情愿和陈昭俊结为磕头弟兄。   现在,当戴笠听到魏一鸣因嫖娼被军统收买的消息时,顿时转嗔为喜,连说:“快快,我要亲自接见这个好色的斧头帮。”   第二天下午。戴笠在城隍庙豫园小餐厅,秘密宴请魏一鸣吃饭。当时只有余乐醒和陈昭俊坐陪。当戴笠将一厚沓钞票放在这酒色之徒面前的时候,魏一鸣惊喜过望地睁大了眼睛。他在王亚樵麾下虽也时时有些进项,但是哪见过这么多花花绿绿票子。登时受庞若惊,笑眯了双眼,恨不得扑在地上给戴笠磕几个响头。   戴笠道:“魏先生,不要这样,我只希望你能为我们军统,做一些有益的事就行了,至于你想花钱,那还不容易吗?”   魏一鸣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忽听戴笠忽出此言,急忙说:“戴先生这样看得起我,就是我魏某人的再生父母。将来一旦有事,让我做时,我将万死不辞。”   戴笠闻言大喜:“好,魏先生,现在我亲自到上海,你可知是为何人而来吗?”   魏一鸣大惑不解连连摇头。一时猜不透他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不瞒你说,我是奉委员长的命令,来上海找王九光下落的。”   “啊──?!”刚才得了钞票高兴得乐不可支的魏一鸣,这才发现他手里的钱忽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捧也不是扔也不是。因为作为王亚樵身边的人,他不会不知道蒋介石和王亚樵多年形同水火的关糸。这时他意识到陈昭俊与他非亲非故,为什么忽然将他从英国巡捕房救出,又替他还了那么一笔嫖资的原因。他知道如将王亚樵当成和戴笠合作的筹码,意味着他的脑袋从此将受到威胁。想到可怕的王亚樵,魏一鸣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怯意。   “魏先生,你大可不必害怕。”戴笠看穿了魏一鸣心思,故作轻松地发出一阵冷笑,说:“在中国现在只有委员长才是真正可以依赖的政治力量。除此之外,任何人不管他现在闹得多凶,将来都注定要失败的。所以,魏先生应该认清形势,千万不要为一时的虚假表象所蒙蔽。”   “那是那是,委员长是人所公认的领袖啊!”魏一鸣虽然害怕,但他决不敢在戴笠和余乐醒面前公开反对蒋介石。   戴笠见他心已动摇,进一步说:“王九光多年在上海经营斧头帮,表面看也有一点势力。可是,如果他这股小势力和委员长合作,也许还有用武之地。但是,如他继续与委员长为敌作对,那么,我敢保证他脑袋不会长得很安稳的。魏先生,可听懂了我的意思吗?”   “懂了懂了。”魏一鸣斜睨着冷笑的戴笠,又瞟一眼桌上厚厚两沓钞票,心里早有了主意。他狠了狠心说:“戴先生所言,我深有同感。我现在虽在王九爷手下做事,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将来万一有弃暗投明之机,我会为政府出力的。只是,现在王九爷手里还有势力,万一他发现有人背叛他,那……我的性命可就……”   “你放心,放心好了!”戴笠连连劝酒,拍胸说:“魏先生也许不知道,我们军统是有严明纪律的。任何人也不敢把你与我们合作的事透露出去。这叫天知,地知,我知。你还怕什么呢?”   魏一鸣心绪稍安,仍嗫嚅说:“不知戴先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情报?”   戴笠见他那么紧张,又笑了:“你千万别紧张,其实我们现在也没有进一步计划,只希望魏先生注意一下王九光最近到什么地方去。一旦你发现他行迹,就马上告诉我们,这就行了!”   “行行,戴先生。”魏一鸣这才放下心来,说:“可是,说句真话,别看我是他‘铁血锄奸团’的小队长,见到他的时候也不多。王九光这人非常狡猾,现在他究竟每天在什么地方,恐怕除他夫人王亚英和汽车司机知情外,别人休想知道。所以,戴先生一定不要太急,要给我点时间才行。”   戴笠听到这里嘿嘿笑了,拍拍他肩膀说:“好,我们会给魏先生时间的。这叫放长线勾大鱼,太急也不成。”   当天夜里,戴笠亲自陪这斧头帮小队长,一直喝到深夜。   谁是奸细?   王亚樵坐在飞驰汽车里,驰过上海繁华的南京路。   他眼前闪过闪闪烁烁霓虹灯和幢幢飘忽灯火的大厦。这条街在他眼里忽然变得格外狭窄,这是因为街上车流人海,让他的座车简直无法飞快行驶。刚才,当他的座车经过城隍庙前时,王亚樵蓦然听到身后保镖赵士发说:“九爷,你看,那辆车又跟上来了!”   王亚樵回头一看,果然发现了一辆红色英国小汽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就是这辆轿车,昨天险些和他在外白渡桥上相撞在一起。经历大江大河无数惊涛骇浪的王亚樵,没想到他在上海会遇上这种艰难的局面。他忽然感到最近一段时间,每当他从英租界出车,后面都好象有甩不掉的尾巴。让他暗暗吃惊的是,即便戴笠派出众多特工人员在上海寻找他的踪影,但他从前神出鬼没的行迹,始终没让特务们发觉。然而最近的情况则不能不让他深思和吃惊。只要他一出车上街,身后就会有辆红色小轿车不远不近的跟随而来。幸好他的司机机敏,车上的保镖赵士发又是个非常机敏的人,所以每次他们都会利用对上海地型的熟悉,快捷地将红色小轿车甩掉。但是,昨天下午他们的车在经过外白渡桥时,这辆红色轿车先在莫里矣路口被他们甩掉了,不知何故就在王的车上了外白渡桥时,突然,那辆红色轿车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一样,蓦然出现在他的正前方。王亚樵发现车里坐着五六个戴礼帽的人,一看便知是戴笠的特工人员。   “避开它!”王亚樵看来者不善,好像在加足马力直向他们冲来。似乎对方有意制造车祸,然后再趁撞车之机,将王亚樵撞死在车里,或者撞车后向他开枪。如果特务当真是这种不良企图,那么他肯定凶多吉少。   司机和王亚樵身后的赵士发都顿时紧张起来,王亚樵、赵士发都没遇过这种险情,两人都拔出手枪,防备万一。就在两辆车就要撞在一起的千钧一发之际,司机突然打了下方向盘,这才躲过迎头飞也似冲来的红色轿车。当他们冲下外白渡桥后,王亚樵才意识到,事态远比他从前预见的严重许多。   “我有种预感,就是在我们的铁血锄奸团内部,可能出了叛徒。”王亚樵命司机加足马力冲出险区。他对他多年信任的保镖赵士发说:“这人肯定在我的身边,他了解我每天什么时候出来,到什么地方去。然后打电话通知特务。不然,他们决不会发现我的行踪。”   “出了叛徒?”赵士发也对最近发生的反常情况深感孤疑。自从去年冬天以来,他跟随王亚樵已接连经历几起被车跟踪的怪事了。从前他和王亚樵出车,决不会有这种情况。因王亚樵经常变更他的住处,有时一天就搬两次家。只要发现住地周围有反常迹象,他们就会在几分钟内逃离。赵士发知道他肩上重任何等沉重。王亚樵在上海虽然住处众多,但他的敌人也越来越难于防范。从前只有国民党复兴社特务处暗中监视,后来又有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密探加盟行刺。再后来又有日本特务和上海法租界的巡捕,也加入了戴笠军统上海区对王亚樵的监视和暗杀活动。所以,随着形势的日益险恶,王亚樵已经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旁若无人地出来了。   “肯定出了叛徒!我的直觉告诉我,叛徒就在我常去的几所房子里隐藏着。”王亚樵回想自去冬戴笠来上海以后,身边越来越严峻险恶的处境。特别是戴笠几次派人给他送信,要求和他在上海任何一家酒店见面“叙旧”遭到严厉拒绝后,就发生了刊登在上海《申报》上的国民党政府《悬赏公告》。时至今日他仍然还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个吊人胃口的《悬赏公告》上,明确写着:凡向上海警备司令部提供王亚樵确切行迹的人,都会得到南京政府颁发的一百块大洋的巨额奖赏。王亚樵知道一百块大洋在寻人眼里的诱惑力。它可让那些为财是图的人铤而走险,出卖良心或不计后果。   这就让王亚樵变得更加谨慎了。王亚英的话不无道理:“一百块大洋可让你身边的任何人动心。所以从现在起,你身边的人越少越好。因为人心难测啊!”王亚樵自知对手下弟兄虽有多年知遇之恩,但他的言语尖刻和大大咧咧为人,难免不伤害身边的弟兄,所以,在一百块巨额赏金的诱惑面前,戴笠的军统上海区会不会已从他身边挖走了某一个,或几个意志不坚者?那样的话,他的行迹就会随时暴露在戴笠的视野里。   可是,究竟谁会出卖自己呢?王亚樵将身边经常接触的十几个斧头帮的部下,都一一过了遍筛子。他又发现这些早从安徽起家时就追随他南冲北闯的弟兄,都不会是那种见钱起意和卖友求荣的人。   “如有叛徒,他会是谁呢?”赵士发心里也警惕起来。最近以来种种迹象表明,如果特务没有内线,是决不会准确及时地派车辆跟踪的。他说:“九爷多年待人不薄,又仗义疏财,我们这些身边人如果出了败类,可就是为人不齿的小人了!”   “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有人出卖我的出行时间,是肯定的。”王亚樵越想越感到可怕。他说:“士发,我怕的既不是戴笠,也不是日本鬼子。我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弟兄叛变!如有人从背后刺我一刀,那我迟早都会倒在特务枪下的。毕竟人心不古啊,为权为财而变的大有人在,戴春风不就是个让人伤心的叛徒吗?人啊,真可怕!”   现在,当王亚樵回身向车后张望时,又发现了那辆红色小汽车。而且它紧紧咬住他的车不放,进入南京路人海以后,那辆红车越加开得飞快了。大有追上前来将他撞翻之势。王亚樵对紧盯不放的红色轿车心乱如麻。但他没有慌张,忽然想好了一个主意。这时发现他的车已驶出了南京路,正在驶进一条幽深漆黑的小巷。   突然,王亚樵命令司机道:“停车!”司机和赵士发都蓦然一惊,不明白王亚樵为什么敢在红轿车紧紧追来的关键时候忽然停车。这时,赵士发看见,王亚樵猛从腰间拔出支德国强力式手枪,一刹那,他猝然回身向紧紧追来的红轿车猝不及防举枪便射,“砰砰砰”一连三枪,将冲过来的轿车前窗玻璃击得粉碎。里面的特务顿时惨叫。还没等特务们还击,王亚樵的车已加足马力,突然向漆黑的路口冲了过去。不久,他们发现后面那辆红色轿车不见了!   “这是有惊无险!可是再不能这样了,如果不除掉身边叛徒,我王九光在上海就寸步难行了。”回到英租界小洋房后,王亚樵召集赵士发、郑抱真、宣济民和吴鸿泰几个亲信心腹,密议如何除掉身边已被军统收买的奸细。但大家都无法猜测是什么人,在暗中向军统透露王亚樵外出的行踪。   吴鸿泰说:“被戴春风收买的人,肯定每天跟随在九爷身边。可我算了一下,每天都知道你行迹的人,也不过七八个人。这些人中大多是锄奸团的骨干。他们会为戴春风几个臭钱出卖九爷吗?”   宣济民冷静分折说:“到英租界出入的,都是我们从安徽跟到上海的老斧头帮。我担保这些弟兄都不会出卖良心。”   郑抱真摇摇头:“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羽。也不敢保证人在金钱面前不丧良心。再说,每天到九爷身边的人,也不都是咱们当年从安徽跟来的老部下,还有两个是上海临时入伙的。”   经郑抱真提醒,赵士发忽然省悟说:“莫非是他?”   “说出他的名字来,让大家都知道!”王亚樵也早在心里想到了那个人,这时,他见赵士发的神色,催促说:“看我们大家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赵士发随手操起桌上毛笔,在手掌写一个字,然后他对王亚樵说:“九爷,不能只听我一人,不妨让大家都把心里怀疑的人,写在手上,就可验证究竟何人在吃里扒外?”   “如此最好,大家都在手上写出你们心中怀疑的人。如何?”王亚樵说着,也持笔在手上写下一字。然后他将毛笔递给宣济民,郑抱真和吴鸿泰,等大家都在手上写了字后,王亚樵忽然叫声:“都把手给我举起来!”   大家一齐将手举到灯下,王亚樵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每人手上都出现了一个斗大的“魏”字!   “好啊!姓魏的,你往哪里跑?!”王亚樵多日来都在怀疑魏一鸣的行迹。在他身边弟兄中,惟有魏一鸣在最近行动越来越诡密。由于王亚樵对身边人不肯轻易怀疑,所以他始终没对魏一鸣起疑心。如今见大家都在手上写了“魏”字,才印证了心里的猜测。但他仍不想误伤身边弟兄,对大家说:“都说说自己的理由,为什么都怀疑魏一鸣呢?大家千万别误伤自己的弟兄啊!”   吴鸿泰说:“决不会误伤好人。九爷,您最近在半路上接连遇险,我就开始注意上了魏一鸣。我发现每次当您出门后,他都借故去楼下买烟。所以,我怀疑他是去向特务暗送信号了。”   “一点不错,”郑抱真也说:“有一次九爷刚走,我就见魏去了楼下老蓝刀杂货铺,还以为他真去买香烟。哪知我跟过去一看,他正和什么人通电话。看他那神秘的样子,就不会做什么好事。”   宣济民说:“我听说魏有一次在妓院里,因为敲诈一个妓女,被逮进了巡捕房。后来我听租界的朋友说,是余乐醒的人给保出来的。”   “余乐醒?他不是戴春风的人吗?”王亚樵闻言大惊,心里这时才恍然大悟。   宣济民道:“所以我说,很可能魏一鸣好色,让戴春风的人钻了空子。你们想,余乐醒凭什么无缘无故出面保他?我看内中必有缘由。”   “好吧,既然他姓魏的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听到这里,王亚樵对魏一鸣充当军统奸细已了然于胸。但是他毕竟重义气,尽管大家七言八语,将魏一鸣可耻叛徒嘴脸勾画了出来,他仍不肯轻易对一个没抓到确证的弟兄下手,王亚樵说:“虽然魏相当可疑,但我们必须要让他心服口服,才能下手除掉这败类。我已想好一个计策,大家看看如何?”王亚樵忽然压低语声,把他如何诱引魏一鸣上勾的计策,说于众人听。赵士发、吴鸿泰、郑抱真和宣济民听了,都连声说好。于是,一张网悄悄向魏一鸣撒了下来。   1月13日清早。   王亚樵带着赵士发、吴鸿泰上了汽车,刚离开英租界不久。忽然,守在门边的魏一鸣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悲悲切切的女人哭声。魏一鸣嘴叼香烟,眼睛盯着已经消失在马路尽头的铁雪龙轿车。那时,他尚不知王亚樵将去何处。忽然侧耳一听,楼上传来的是夫人王亚英的哭骂声:“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又去会那小娼妇了!呜呜呜,天啊,我王亚英跟他半辈子,吃尽了苦头,到头来他竟一脚把我踢开,天理良心何在?”   魏一鸣在清晨的寒风里听着哭骂声,唇边现出笑纹。他已从王亚英悲楚的啼哭中,感受到幸灾乐祸的快意。王亚英的哭骂告他,王亚樵一定又去了罗尔滋路上那幢神秘的小白楼。凭魏一鸣多年对王亚樵私生活的了解,知道他虽然和王亚英始终保持着深厚的夫妻感情,但是,王亚樵对女人的爱好也使这流氓大亨,难免在上海十里洋场上不遇上一两个意味相投的情人。特别是秘密幽居在罗尔滋小白楼上的丽女小桃红,原是上海一位相当走俏的越剧名伶,只因王亚樵看上了她,加之这小桃红也是位心倾英雄的大美人,所以她和王亚樵一见钟情。魏一鸣知道王亚樵对小桃红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任何与他有过情场因缘的女子,所以他特别在罗尔滋路为小桃红购买一幢小白楼,来个金屋纳娇。今天清晨,正刮着上海入冬以来少见的寒风,阴霾天空上已开始飘起霏霏的雨雪。在这种坏天气里,王亚樵居然又去罗尔滋路小白楼和他心爱的情人小桃红幽会,自然难免引来困居楼上的老妻王亚英的万分悲愤。她的大放悲声让魏一鸣心里好不快活。   “天啊,这没良心的,莫非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吗?”王亚英的哭泣随风隐隐飘下来,让躲在楼下阴影独想记事的魏一鸣心升一种得意,因王亚英的怒骂,已将王亚樵今天的行踪暴露给他:“我王亚英自从嫁他以后,天天担惊受怕,日日为他分担风险。万没想到他竟对我如此无情呀?莫非小桃红真会和他风雨患难吗?呜呜呜……王九光呀,你真是太没良心了呀!”   魏一鸣听到这里,心里暗笑,然后他悄悄出了门。迎着吹而来的阵阵寒风,他悄悄拐向一条小巷。在那里有家墙壁上画着“老蓝刀”香烟广告的小店,他左右环顾一眼,发现无人跟踪,就悄然隐进小店。然后操起电话,嘀咕嘀咕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魏一鸣又隐进小巷的寒风中不见了。   是夜,雨雪越下越大。   罗尔滋路深处,有一幢二层小白楼。从前这是一位意大利商人的私人别墅,外观呈古罗马式,建筑规格古朴而典雅。小楼四周均为无数高大的拱型圆柱,楼檐上雕刻着意大利战争期间的麋兵征杀图画。小楼门前是座花草扶疏的小院,幽静的院落被一道黑色的铁栅围墙环绕着。就在这静悄悄的雨夜里,附近阒无人迹,只有小白楼里透出一缕幽幽的灯光。   夜深沉。罗尔滋街路深处的小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人迹了,沙沙的雨雪声中,忽然从远方驶来三辆黑色军用吉普,突然,那灭灯而进的吉普车在距小白楼不远的路口煞住了。十几个黑色人影从车上一跳而下,然后猝不及防扑向那幢二层小白楼。可怕的黑影神速而轻捷地翻墙而入,然后有人持枪守在楼门口和窗前,还有几个人猿猴般轻捷地沿着墙壁,疾快的爬上二楼的楼窗。与此同时,砰砰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在这寂静雨夜里震得附近住宅一片惊恐。但是,不知何帮,小楼里虽有灯光,却无人回应。那些守候在门下的黑影再也不肯等待,他们突然破门而入了。   几条黑影飞快地冲过空无一人的过厅,然后冲上螺旋型楼梯,蓦然闯进了二楼的卧室。他们进门后就纷纷举枪,向着那张大床的纱帐里,砰砰砰一阵疯狂射击。可是,在弹雨中那纱帐内却悄然无声。为首的特务正是余乐醒,他急忙喝令大家住手,然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猛然掀起垂挂在床前的纱帐绣幔。就在这时,乡帐里突然发出一阵吱吱的晌声,余乐醒情知他们不慎拉动了绣幔上的导火索,正待他们转身欲逃时,轰然一声惊天动地巨响,巨大的爆炸烟浪将七八个特务都掀翻在血泊里……   姚神父路上的“疑兵”之计   次日夜里,魏一鸣被吴鸿泰和宣济民引进一条幽黑小巷堂。魏一鸣边往前走,一边感到心里惴惴不安。他望了望左右紧紧挨靠他的吴鸿泰和宣济民,不住地问:“两位兄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当真是九爷请我去见他吗?”   “嗯。”宣济民一声不响,吴鸿泰却冷冷地用鼻子哼一哼。两人冷若冰霜的态度,让心里有鬼的魏一鸣更加慌乱。他想中途退出,重新回到弄堂口那辆汽车上去,然后逃出这可怕的绝境。可是他发现已经迟了,因宣济民和吴鸿泰两个魁梧的大汉,早已紧紧抓住他的左右手臂,架起他拼命向那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走去。   “你们这是……到底要干什么?”魏一鸣左右环顾,他发现早已陷身一条恐怖的小巷里,如他想从这巷子逃走,简直比登天还难。   “姓魏的,你心里明白。”宣济民恨恨地押着他,将想挣扎的魏紧紧拖住。魏一鸣情知事情败露了,正想挣脱宣济民和吴鸿泰,不料身后又出现两个腰掖驳壳枪的大汉,正是王亚樵保镖赵士发和郑抱真。这时,魏一鸣才知道已无路可逃了,只好几个大汉向小巷深处走来。蓦然,他发现眼前矗立着一幢小白楼。二楼上透出了明亮的灯火。魏一鸣顿时双脚瘫软,情知来到了可怕的地方──罗乐滋路小白楼。   “我。我我……”魏一鸣心里怦怦狂跳,他知道宣济民、吴鸿泰将他诱至这条小巷,他与军统特务暗中勾结已经败露。魏一鸣自知死期将近,突然拼命挣脱,可七八只大手早牢牢揪住他,连拖带拽地把他推进了小楼。   “姓魏的,看看你昨夜做的好事!”魏一鸣正在楼下发抖,忽听到楼梯上响起炸雷般的吼喊。他惊愕抬头,看见一位穿着竹布长衫,戴黑框眼镜的瘦削中年人,正双手卡腰伫立在楼梯拐弯处。正是他心中恐惧的王亚樵!直到这时,魏一鸣才知昨天,他误入了王亚樵设下的圈套里。发自内心的恐慌感顿时笼罩了魏一鸣。他见王亚樵指着二楼被特务们乱枪击得一片狼籍的床榻,和地板上飞溅的几瘫黑血,顿时瘫痪在地板上了。魏一鸣磕头如捣,连叫:“九爷,这事和我半点关糸也没有啊!我是清白的,我魏一鸣至死都是你最忠诚的奴才!”   “姓魏的。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王亚樵见魏仍在拼命磕头,心里怒火升起,忽然从腰里掏出枪来,对准魏的脑袋,开了一枪。顿时他头脑喷血,惨叫一声,扑倒在血泊中不动了。   1933年1月,上海是个多风多雨的季节。   对于王亚樵来说,更一个灾难将临的非常时刻。由于蒋介石已对戴笠下达了死令,所以,戴笠不时从南京潜入上海。当魏一鸣出卖王亚樵,余乐醒派特务跟踪数日,准备在罗尔滋路小白楼对王亚樵一举歼灭的时候,特务们万没想到会落入王亚樵暗布的陷阱,余乐醒非但没逮捕击毙王亚樵,反而有两个特务当场被暗雷炸死,又丢了个重金收买的叛徒。戴笠在南京闻此消息,气得暴跳如雷。他发誓:“不把王亚樵杀死,我誓不为人!”   1月9日,也就是罗尔滋路事件发生的次日,戴笠再次秘密飞到上海。这时,余乐醒又花钱收买了王亚樵“锄奸团”成员门也光。据门也光提供的消息,上海区特工人员又接连在虹口和浦东等地,先后伏击王亚樵的汽车两次,都因王亚樵和赵士发、牛安如等人的机智,临危从弹雨硝烟中侥幸逃脱。   从那天起,王亚樵发誓和戴笠的特务决一死战。他转移到法租界一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住宅,暗中继续指挥锄奸团的活动。11日夜晚。王亚樵在有赵士发、郑抱真、牛安如等亲信参加的密秘会议上说:“现在我们再不能这样消极应战了。如果不灭戴春风的威风,我王九光在上海就再无立足之地了。所以,我们锄奸团不能老是躲藏,必须和戴春风针锋相对的干,才能转危为安。”   会上大家各执己见,有人主张暂避锋芒,到处地隐藏;有人支持王亚樵的主张,和军统特务进行面对面较量。也有人虽支持王亚樵主动反击,却又找不到如何挫败军统特务的机会。这时,有位叫高雪飞的汉子站起来,他说:“与其站着死,也不坐着生。现在军统特务先后在我们锄奸团收买几个叛徒出去,如我们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那么特务们就眼里无人了!据我所知,军统上海区的特工,现正在国母宋庆龄的身边暗设机关,随时准备对宋庆龄领导的抗日救亡组织实施打击。咱们们为什么不出来救救国母宋庆龄呢?”   “这个主意很好,高雪飞,说说你得到的情报。”王亚樵早在一个月前,就悄悄暗派高雪飞带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坚守在法租界莫里矣路宋庆龄寓所的附近,暗中对宋进行保护。这是因为此前王亚樵已经得到情报,说蒋介石在下令戴笠行刺王亚樵同时,也对宋庆龄和杨杏佛进行盯梢和跟踪,随时都有遭受行刺的危险。王亚樵当即决定派高雪飞等去莫里矣路暗中保护宋庆龄,一有风吹草动,王亚樵就用电话通报宋庆龄。现在正是借机打击军统的时候,听了高雪飞的报告,他心里的复仇怒火立刻燃起了。   “据我掌握的情况是,戴笠的特务虽然守在莫里矣路,却不敢对孙夫人有任何举动。可是孙夫人仍然每天都出来组织她的抗战大同盟。这样就气得蒋介石在南京大为光火。不过戴笠如想真动手,非要得到蒋的首恳不可。可是据我们听说,宋美龄却时时对蒋介石发出警告。这样一来,蒋介石就只好要戴笠对孙夫人只能吓,不能打。”高雪飞显然对军统内部的情况了若指掌,他说:“最近戴笠决定,对一位经常进出孙夫人住宅的著名民主人士杨先生进行暗杀。地点就选在他从莫里矣路孙夫人家里出去后的路口,突然发起行刺,意在以此威胁孙夫人。”   王亚樵眼睛一亮:“这情报准确吗?”   高雪飞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我在军统里也有朋友,这情报千真万确。而且行刺的时间,就在最近几天里。”   “好,高雪飞。”王亚樵当即下定决心:“我们就来个以牙还牙,如果你们在莫里矣路守候的人,万一发军统特务行刺那位民主人士的时候,就马上抢先开枪,先把那个敢于行刺的特务当场击毙,要他们少打孙夫人的主意!”   事隔一日,高雪飞带他的行动小组,果然在莫里矣路口击毙了一个准备向民主人士座车开枪的特务,至使他当场血溅街头。   此事发生后,京沪哗然。蒋介石在南京官邸又是大动肝火,戴笠自知又是王亚樵和他唱对台戏。于是他在1月下旬的一个夜里,再次飞临黄浦江上空。这次戴笠来到上海,是决心和从前的恩人王亚樵血战到底的。他到上海后,连夜召集上海区各路特务头目开会,戴笠在会上说:“从前王九光救过我,可是,如果他现在连本党领袖也不放在眼里,还不识时务地和我们对立,那可就别怪我戴某人不讲从前交情了。这次,我不把他彻底消灭,就决不回南京了。”   从1月15日至2月6日短短几天里,戴笠亲自在上海布下对王亚樵的必死之阵。他命令余乐醒、陈昭俊、赵理君等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收买斧头帮的重要成员,他一面对王亚樵在上海的可能落脚之处布控和侦察;一面要上海警备司令部派大量军警,对凡是发现王亚樵曾经住过的住地,一律进行查封。只要在现场发现锄奸团的人,也一律逮捕,拒捕的要一律击毙,决不留情。如此一来,王亚樵的锄奸团接连遭受了重创。死伤人数超过二十多人,被捕的也在十几人以上。一些锄奸团中的不坚分子,发现王亚樵多年苦心经营的斧头帮班底,经过戴笠和上海军警的多数次偷袭和搜捕,已经伤亡过半,元气大伤。所以都纷纷投靠军统。他们宁可充当叛徒领取丰厚奖金,也不再继续和王亚樵到处东躬西藏。面对艰难情势,王亚樵深感上海再也不能久留了。   2月9日,他和生了病的妻子王亚英,以及保镖赵士发等五人,趁黎明前的夜色,乘车来到上海姚神父路110号。这是一幢法国式小楼,共有三层,处于一片法国梧桐树的包围之中。住地显得幽静而宁谧。王亚樵所以和正在生病的夫人亚英,只带赵士发等三个保镖在黎明前来到这里,是因为戴笠正指挥着在大批特务军警,对上海的斧头帮大举进攻。那时,王亚樵面临来自军统、日本特务、上海警备司令部和英法两租界巡捕等多方面势力的袭击和搜捕,形势异常严峻。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他多年苦心经营强大斧头帮,在敌特们的频频出击下几乎全军覆灭。除少部人在敌特打击下变节投降之外,大部分“锄奸团”成员都牺牲在向外突围的枪林弹雨中。当然,还有些人见风头不顺,已采取中立立场,远远躲避起来了。大部分斧头帮人马都下落不明。   到腊月23日旧历小年这天,王亚樵得知他的“锄奸暗杀团”毁灭殆尽,只剩不足20几个人了。在这风声鹤戾的危险时刻,王亚樵从前在上海的二十几个住地,几乎是暴露的暴露,被捣毁的捣毁,即便还有两处可以藏身,但他由于担心遭受特务军警的夜袭,王亚樵就再也不敢在那里逗留了。   他们最后逃到姚神父路110号。这里是一位国民党爱国将军的私宅。这位军长早在抗战前夕就与王亚樵有深厚友情,现在惊闻从前在上海无处不为家的王亚樵,竟落到无处落脚的狼狈境地,于是他主动给王亚樵打电话,要他和夫人尽快搬到姚神父路这幢他刚刚装修过的三层法式小楼里过春节。王亚樵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听到军长的约请,决计来到这里暂避一时。   王亚樵来时,正是旧历小年,天气忽然转阴。到了下午,竟纷扬扬的飘起小清雪来。天也随之变得干冷干冷。   “亚英,我想马上召集人到这里来,开个会,商量商量如何走下一步棋。”王亚樵先把生病的妻子安排在三楼上,然后派人出去,请来一位法国医生给王亚英打吊针。然后他决定入夜时分在这里召开一次紧急会议。这是王亚樵一连数日,到处躲藏敌特跟踪追捕后,刚得到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不甘心就此罢手的王亚樵,万没想到他在入冬前后一个多月时间里,居然会遭到如此重大的巨创。   入夜,小北风呼啸着,卷起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铅灰色天穹下飘荡飞舞着。可是,在二楼大客厅里,却是温暖如春。闻讯赶来的斧头帮旧部宣济民、吴鸿泰、牛安如和后来发展的新暗杀团成员华克之、孙凤鸣、许志远等十几个人,都准时来到姚神父路这幢国民党将军的住宅里。   “现在,我们这支人马,已被军统特务破坏得支离破碎,名存实亡。许多朋友都惨死在特务的枪口下。我为之大感悲愤,即便一些人坚持下来,可是我们面前仍然困难重重。”王亚樵将憋闷在心里的话终于吐出来:“春节前后,戴春风也许还要搞新的暗杀行动。所以,当前我们必须要商讨如何应敌。如果我们再不采取新的攻势,将来也许我们都成了戴春风的网中之鱼了。这还了得吗?”   气氛很压抑。因为大家面对着军统特务掀起的血雨腥风,每人随时都有遭到暗杀和绑架的危险。特别王亚樵的处境更为险恶,戴笠此时仍困守上海,随时指挥军警宪特对以王亚樵为首的“铁血锄奸团”成员进行秘密跟踪和行刺。   “我们当然不能退缩,退缩从来不是我王亚樵的品格。”宣济民和吴鸿泰这些当年从安徽和王亚樵杀进上海的斧头帮元老们,纵然面对险恶处境,仍然不主张退出上海。   可是,华克之和孙凤鸣等新生代人士,却建议王亚樵尽快撤离腥风血雨的上海,前往安全的香港。孙凤鸣说:“主张继续留在上海的人,无疑是血性中国人本色。我十分佩服。可是,坚韧和强硬并不等于硬打硬拼。硬拼的结果是什么?只能对戴笠的特务有利。因为任何人都不能否认我们现在的处境,是非常危险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暂且回避锋芒,让九光先生前往安全的香港,我想不失为是上策。兵法上说,敌进我退!将来时机一但适应我们,那时还可以再杀回上海来。”   最后,就连王亚樵最信任的保镖赵士发等人,也站在孙凤鸣的立场上,苦苦劝说王亚樵,尽快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王亚樵在大家的劝说下,违心同意暂且撤离上海。但他对去香港仍心存疑虑,王亚樵说:“现在去香港显然会惊动军统,因为去香港的手续过于麻烦。而且还必须经过法租界的批准方可外出。再说,我一旦去了香港,再回上海来可就难了呀!”   “那么就去抗州!”足智多谋的郑抱真许久不开口,现在他权衡利弊得失,最终说出他的主意:“现在的上海,情势对我们来说,确实十分不利。既然孙凤鸣等人主张九爷尽快转移到外地去,我看这也是上策。如果香港去不得,那么为什么不去杭州呢?”   王亚樵点了点头:“行,杭州距上海只有几百里,暂且到那里避避风头,也不失为权宜之计。如果明年春天上海气氛好转,我们还可以再杀回来嘛!”   则才那些极力主张继续留在上海和军统特务顽抗的人,现在也感到去杭州不失为有利的回旋。于是,会上一致通过大家尽快向杭州转移的决议。就在这次临时会议上,有个坐在桌旁始终一言不发的人。他名叫衣伟,上海人,学生出身,当过兵,年龄三十多岁,生了一张娃娃脸。他就是王亚樵在行刺白川成功、威名大噪的时候,主动投奔到斧头帮“锄奸暗杀团”来的。衣伟自投奔王亚樵以来,喜欢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一贯看王亚樵的脸色行事,因此颇得王亚樵喜爱。因此他成了王亚樵暗杀组织的核心人物。   在今天的会议上,衣伟发现大批斧头帮袍泽都极力主张王亚樵困守上海,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后来又见劝王亚樵去杭州的人占了上风,衣伟就在那里沉默不语。灯影下,他尽量让人看不清的表情,衣伟不引人注目的举止引起了赵士发的注意,因为从前的衣伟,始终是个喜欢在王亚樵面前表露观点的人,可是今天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性格?   “好吧,明天大家就随我去杭州。”王亚樵根本没时间介意衣伟的反常神态,当他一旦认定必须转移的必要性以后,当场拍板说:“大家千万别以为,我们这一走,就是退却。其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年天气转暖以后,我王九光保证带大家再杀回上海来。到那时我要让戴春风见识见识我王九光的厉害!”   入夜不久,会就散了。这时,外边大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越下越大。赵士发在大家离散去后,悄悄对王亚樵说:“九爷,你可要小心那个衣伟。这人我早就暗暗注意他了,他会不会成为魏一鸣第二呢?”   “衣伟?哈哈,”不料王亚樵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对遇事谨慎的保镖赵士发说:“你不要因为出几个叛徒,就把咱自己的弟兄都当成了敌人。衣伟这小子我知道,他是为反对日本才投奔我们的。现在他的大仇没报,怎么可能投降军统呢?”   赵士发不以为然,提醒说:“九爷,倒不是我多疑。其实衣伟这人,我早就发现他并不是个忠厚人,他喜欢见风使舵,就不是个可靠人了。因为这种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当他发现自己危险的时候,很快就会改投他人。而且,魏一鸣给我们的教训还小吗?”   王亚樵不敢再笑,因为几个月来他在上海的坎坷经历,沉痛的打击给他心底留下了重重创伤。但是,他对衣伟仍不存孤疑,反问赵士发说:“衣伟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赵士发道:“倒也没有发现什么。不过,我觉得他今天在会上的表情有些反常,因为他从前总是喜欢发表意见。可今天他竟一言不发,这说明什么呢?”   “什么也说明不了。”不料王亚樵仍大咧咧一摆手:“我这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士发,不要搞得那么草木皆兵,我的身边还是好人多嘛!”   赵士发见他那么固执,也不敢多语,只好唯唯而退了。   夜幕降临了。   姚神父路上一片皑皑白雪。那在空中飘来荡去的落雪,早将一条僻静小街覆盖上一层绒绒雪毯,幢幢欧式小楼的屋顶也都披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银白铠甲。只是夜晚的雪更大,寒风也呼啸刺耳。在这条小街尽头,10点过后竟悄悄开来了十几辆警车。不过这些警车,大多都在距姚神父路尚有一里路的地方,就悄悄煞车了。所以没有惊动110号那幢三层小楼里的临时主人王亚樵。   “他们就隐藏在那幢小楼里。”一大群特务和军警都荷枪实弹地从几辆警车上跳下来,率领这支敌特大队的人,就是戴笠的亲信赵理君。此人也是他黄浦的校友,多年追随戴笠,不久赵理君就成了军统上海区的副区长。果然不出赵士发所料,把赵理君等军警宪特带进大雪覆盖姚神父路上来的人,正是那个在王亚樵面前善于逢迎作戏的衣伟。这个有一张娃娃脸的家伙,早在几天前发现王亚樵处境危险,他通过关糸主动投靠了赵理君。在得到一笔丰厚奖金后,衣伟决计充当军统打入王亚樵身边的奸细。现在他将王亚樵次日将离开上海前往杭州的机密,报告了赵理君,所以才召来一大批武装军警。衣伟和赵理君走在那条寂静小街上,他向前方亮着灯火的三层小楼一指,如数家珍般地说:“现在是逮捕王亚樵的最好时机,他老婆正在生病,几乎无法行走。他身边只有赵士发和两个保镖,如我们这时候冲进去,我保证那五个人必成瓮中之鳖!”   “马上向小楼包抄,大家听着,一定要捉活的。”赵理君感到衣伟提供的情报最有价值,他望着在漫天飞雪中亮着灯火的小楼,将手下军警宪特火速作了分布,赵理君特别叮嘱那些手持枪刀的特务说:“大家千万小心,王亚樵可不是泛泛人物,他虽到山穷水尽地步,却仍然困兽犹斗。他手里还有枪。所以,一定要等他睡下以后,我们才能出其不意地下手。如果现在冲进去,必会打草惊蛇!”   军警特务们听了他的命令,条条黑影开始向小洋楼包抄过去。雪地上留下了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足痕。   王亚樵吃了晚饭,来到三楼,探望生病的妻子王亚英。可是,担任保卫任务的赵士发却不敢怠慢。他脑子里始终浮现那张挂着神秘笑容的娃娃脸。衣伟究竟会不会是个引来外鬼的家贼呢?   赵士发悄悄走出小楼,发现外边仍然寒风刺骨,落雪无声。他来到铁栅门外,发现前面街口空无人影,心里稍稍安定,暗想今夜最好不发生意外。然后次日护送王亚樵伉俪神不知鬼不觉逃离上海。可是,就在他将铁栅门悄悄关闭的时候,忽然,赵士发发现不远的积雪里有几只奇怪的脚印。显然不是刚才散会时自己人所留,因为时间过久,大雪仍然在下。那么雪上的足痕为何人所留?此时姚神父路都蒙在一片白色的雪雾中,家家户户都已熄灭灯火。   赵士发上前细看,发现那些脚印糸多人所留,且又是沿这幢小楼向旁侧迂回而来的,这时,他又发现前方路口忽然闪出几个荷枪的军警身影。赵士发心里暗叫不妙。急忙锁了铁门,慌忙跑上楼来,叫醒两个已经睡熟的保镖说:“醒醒,快醒醒,特务就在门外!”   两个保镖听了,一古碌爬来,都掏出枪来。赵士发跑到三楼,见了王亚樵,报告已被敌人包围,王亚樵看一眼躺在床上呻吟的妻子亚英,心里一阵焦火。情知如现在和包抄上来的军警特务们面对面对阵,他们必然寡不敌众。王亚英又在病中,逃跑也是个累赘。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眉头一蹙,对赵士发说:“别慌,你马上命人将三层楼的灯都开亮,然后再将所有窗帘都拉上。对了,还要把楼上两架留声机给我打开,放进几张梅兰芳的唱片听听。如何?”   “这个时候还听什么唱片?”赵士发已经昏了头,他困惑地望着不慌不忙的王亚樵,一时猜不到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王亚樵冷静地对他说:“你给我照办就是,然后,你们三个人都回到楼上。我只有办法突围出去。”   赵士发不知王亚樵事到临头,忽然又在唱哪出戏。但也不敢深问,大家急忙在楼上楼下地行动起来,放起了留声机,又点亮几层楼的所有壁灯、吊灯和台灯,顿时这幢幽暗小楼里一片灯火辉煌。两台留声电唱机也同时放上唱片,在半夜里忽然唱起了京戏,顿时吵得小楼内一片喧嚣。   这时,守候在楼外的特务队长赵理君,忽然感到有些惊愕。刚才还发现小楼里一片黑暗,可如今竟然几只窗子都亮起了灯盏,且又传出阵阵京戏唱腔来,莫非王亚樵正在小楼里开舞会?但是,他在外边却无法观察到小楼里的动静,因为所有窗口都罩上了窗帷。赵理君有些发急,急忙找来告密的衣伟说:“你小子的情报可是真的?刚才你不是说,王亚樵身边只有两个护兵吗?为什么现在里面有那么多人听戏跳舞?分明你的情报不实,如里面有那么多人,我们就不能硬闯,如果杀进去时,双方必是一场恶战。”   衣伟抬头一看,也感到十万怪异。因为几只窗口同时点亮灯火,而且听留声机的声音,楼里确实好像有许多人正在跳舞。这时有一楼里又播放出舞曲了。但是衣伟仍固执地摇头说:“赵队长,我报告的事情千真万确,傍晚开会的时候,人已经走尽了。怎么忽然又都回来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再说,王亚樵老婆病得那么重,他们怎么忽然跳起舞来了?”   “他妈的,你小子情报不实。”赵理君不敢相信衣伟的话,望着他那张孤疑的娃娃脸,沉吟半晌也不敢派人进去。就这样,特务们在飘飘大雪里只能远远观察着小楼里的动静,   这时,小楼里正在播放《激权激瑜》,马连良正在唱诸葛亮的西皮倒板:   诸葛亮在馆驿牙关笑破,   笑只笑这东吴露出马脚,   最可笑鲁子敬平生长者   最可笑张昭无才无学,   最可笑孙仲谋把江东坐,   遇事则迷犹豫不决。……   约有一小时光景,衣伟忽然又跑了过来,他指着那小楼的各个窗口对赵理君说:“赵队长。我们都被王九光的给蒙骗了。你看,那窗口虽然都亮着电灯,可是哪有人影?再说,那些唱片放得虽然声音很响,但是也听不到有人跳舞的声音呀!”   赵理君侧耳一听,楼上还是闹哄哄的声音。听不出是否有人在跳舞。但是,他却听出那马连良的戏还在唱:   激周瑜费了我许多唇舌,   铜雀台揽二乔是我诸葛移祸。   ……   “他妈的,好怪呀!”赵理君多年和王亚樵在上海打交道,也知他神出鬼没。但是,越在这种情况下他越不敢轻举妄动。这时风雪又呼啸起来,赵理君蹑足来到小洋楼前,他站在积雪里将小楼观察许久,忽然,他感到自己受骗了。因为小楼门前既没有汽车,也没有跳舞人的足痕,赵理君这才知道里面其实无人跳舞。于是他向身后黑压压的军警们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都纷纷跳进铁栅门。然后特务们挥起枪托子,对着封闭的门一阵乱捣,不久即将房门捣开。赵理君和衣伟等人抢先冲了进去,特务们这才发现三层楼里非但没有跳舞的人群,甚至连个人影也不见了。最后衣伟站在二楼一扇窗前,大声惊叫起来:“赵队长,他们早已经跑了呀!”   赵理君等人来到楼窗前一看,发现一根粗粗绳子糸在楼梯的铁栏杆上。再望一望楼下那片雪地上,竟留下了几行杂沓的脚印,一直延向姚神父路的尽头而去。赵理君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上了王亚樵的当。   “来呀,给我追!他们跑不了多远的。”赵理君万没想到煮熟悉的鸭子也飞了,他双吼一声,马上率领军警特务冲下楼来,大家都沿着几行雪中脚印飞快向小街尽头追去,特务们追到路口尽处,才发现已经无法追上了。因为这里出现了无数辨认不清的汽车轮胎辙痕。显而易见王亚樵等人已从这里改换汽车逃走了。   第十一章 辗转粤闽   夜袭“不抵抗将军”   1933年春节,就在紧张的气氛中度过了。   正由于衣伟的叛变,致使王亚樵一伙准备向杭州转移的计划不得不放弃了。因为衣伟已向赵理君提供了王亚樵去杭州避难出走的车次和去杭后的隐藏地点,所以,王亚樵等人只好仍留在白色恐怖的上海。   他们几个人在上海滩左藏右躲,居无定所。在此期间,王亚樵才真正体会山穷水尽的落魄滋味,从前即便他在安徵和陈调元等军阀斗争最困难的时候,也有人敢接待和掩护他们存身。可是现在大大不同了,戴笠已经对王亚樵布下了必死之阵。大街小巷到处都张贴着印有王亚樵照片的通缉令和悬赏令。使他既无处存身也无法外逃。   赵士发发现上海所有车站和码头,几乎都暗藏着军警特务,而且每个码头上都悬挂王亚樵的画像。这样,春节期间王亚樵几乎无处存身。他每到一处,只要一落脚,马上就有人向赵理君的特别行动队打电话报告,等军警们打上门来的时候,密集的弹雨已经封锁了所有可能逃走的路口。经过几次惊险的麋战,最后王亚樵夫妇只得落荒而逃,就连身边赵士发等几个贴身护卫,也在与军警的混战中和王亚樵夫妇失去了联糸。只有王亚樵和王亚英相依为命,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逃来逃去,犹如没了根的浮萍。   “九光,有我在你身边,千万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呀!”在最紧张的逃难中,倒是夫人王亚英有主见,时时这样劝慰他。这是王亚樵心里唯一的安慰,尽管每天都如惊弓之鸟,但是妻子亚英的病情,竟然在这困境下一天天好起来了。   “戴春风是太无情了!”王亚樵只要想起二月里,他们在德赫路赫德里朱姓当铺里历经的险情,就从心里憎恨起从前他救过性命的戴笠。那时候王亚樵夫妇四处奔波,再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地了,忽然有一天,他们来到了德赫里那条小小街面上。这里有家小当铺,名叫“丰巨当铺”,掌拒朱三和王亚樵是老朋友。朱三早年在上海遇上了一场难缠的官司,是王亚樵鼎力相助,最后才得以胜诉的。所以朱三多年来一直想报答仗义为人的王亚樵。那天,王亚樵剃去唇上的胡子,取下了那架黑框眼镜,化妆成了一位穿旗袍的女子,和夫人王亚英双双扮成一对姐妹,然后在浓重的暮色里,穿越几条无人小巷,在傍晚时分找到赫德里的“丰巨当铺”。   朱三猛一抬头,吓了一跳,原来大街上到处张榜缉捕的斧头帮首领王亚樵,仍然还好端端的活在上海。而且如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朱三早想报答王亚樵的恩情,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决心冒着性命危险,将王亚樵和王亚英收留在家里。但是不久,王氏夫妇隐藏在“巨丰当铺”的消息还是走漏出去了。   三月里的一天,当王亚樵夫妇刚从外边回来,发现当铺里已有两个便衣特务在那里守候,他当即拔出枪来就打,两个特务当即死亡。然后,他们把朱三故意捆绑起来,装成猝然遭到绑票的土匪在行刺。王亚樵不得不再次化妆成妇女,慌乱中带着妻子逃出当铺。经此风险以后,王亚樵再也不敢轻易上街了。   他和妻子就在阐北一位门徒刘五的家里,过了个心惊肉跳的春节。然而,不知为什么,王亚樵感到过春节以后,戴笠对他的追捕竟然松懈下来。风声鹤戾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消逝了,九死一生的王亚樵,这时又开始设法和那些失去联糸的旧部取得联糸,不久,赵士发第一个回到在王亚樵面前,他说:“我们也都在到处寻找九爷。可是,这时期到处都是有关九爷被戴春风逮捕和枪杀的消息,也弄不清是真是假。现在见九爷还健在,就是咱们斧头帮的福气啊!”   “好,他戴春风和日本鬼子既然杀不掉我,那我王九光就还得闹腾起来!”经历一场生死激战后,王亚樵又有了相当的活动空间。他知道戴笠的军统特务们是因经不起长期周旋,只好鸣金收兵了。在这次围剿王亚樵的生死决战中,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虽损失惨重,被捕的弟兄们大多囚禁在南京、苏州和上海三地监狱里,死伤者无法计数。可是,戴笠的军统特务和日本特工人员,也死伤惨重。正因为戴笠已看出以军统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无法将神出鬼没的王亚樵彻底制服,才不得不暂且罢手了。王亚樵却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在上海重整旗鼓,又要大干起来了。   “九爷,咱们弟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许志远从苏州带着十几个弟兄,也回到了尘埃落定的上海。他们在英租界王亚樵的新居里,终于见到了大难不死的王亚樵,许志远向王哭诉了宣济民、吴鸿泰和牛安如等人入狱或牺牲的情况。王亚樵听了,心中难免怆然,忍不住潸然泪下说:“好好,许志远,你们回来就好。现在咱们决不能被南京的蒋介石吓破了胆,只要咱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和蒋某人对抗下去。倒要看他姓蒋的,能不能把中国的正义力量镇压下去!”   又过了几天,在常州隐藏的郑抱真、戚皖白、张宪庭、余亚农等几位弟兄,也投奔到上海英租界的王宅来了,他们和王亚樵久别重适后,自然又是一番抱头痛哭,共叙大难不死的别后之情。   “弟兄们,自从一二八淞沪抗战时起,咱斧头帮的队伍就改成了‘铁血锄奸团’。”当王亚樵在上海再次收拢起三十多位旧部袍泽以后,他久卧思动,又准备重振雄风。3月初,王亚樵在上海英租界寓所里又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密秘会议。讨论如何面对戴笠打击后的新形势。会上锄奸团的弟兄们情绪激昂,纷纷慷慨陈词,都一致主张重振旗鼓。给南京的蒋介石以颜色看看。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北方忽然传来了热河失守,日本侵略军从东北向华北长驱直入的不幸消息。当王亚樵在报上看到热河失守,张学良于3月9日亲赴保定和蒋介石密晤的新闻后,他和上海大多数爱国人士一样,都不明内中的真相。王亚樵也把东三省失守和热河再陷敌手的罪过,统统都记在张学良身上。当3月11日上海各报登出张学良通电下野,携夫人于凤至等来上海的新闻时,王亚樵更是气得愤愤不已,在他的寓所里拍桌大骂说:“我要找张汉卿算帐!”   当张学良乘一架飞机从北平飞到上海的时候,飞机尚未降落在机场上,虹桥机场外就已集聚一群自发而来的民众,他们人人手举着旗帜,黑压压地来到机场示威游行,抗议张学良的到来。百姓和学生们手里的小旗上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抵抗将军滚出上海!”“上海不欢迎丧失国土的张学良”等口号,吼声如雷地向着机场大声呼叫着。看得出,他们都是出于对东三省和热河国土的沦丧,才激起了强烈民愤。   那时,张学良坐在飞机里,眼望机场外面攒动的人头,心里自然十分难过。因为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下令东北军对日本的进犯一枪不发。特别是当张学良听到机场外传来一阵阵声讨他卖国降敌的怒吼声时,真是心乱如麻,百感交集。那些上海爱国人士听说“不抵抗将军”将去欧洲考查军事,都在黎明时自发集聚在机场外边,准备给经上海前往欧洲的张学良个颜色看看。   幸好张学良的好友、上海市政长吴铁城等人预先得到消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和张群等官员用汽车将张学良一行从机场的侧门,秘密的接走了。不然,将会发生民众愤起怒打张学良的事件。   当张学良抵达上海,在机场受到民众自发抗议的消息传出后,王亚樵决定对张学良搞一次行刺。就在张学良携夫人于凤至及赵四等人飞抵上海的当天夜里,王亚樵又在法租界公寓,召开一次有锄奸团主要成员参加的紧急会议。   王亚樵在会上说:“张学良是蒋介石的磕头弟兄,这次东三省失陷和热河失守,张学良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就在他下野的前几天,还在保定车站和老蒋密秘会见,从中完全可以看出,张学良和蒋介石是一丘之貉。现在上海的爱国呼声甚高,都在反对这个不抵将军的到来,我们锄奸团既然发起的宗旨就是反抗日本侵略。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对丢失大批国土,却想逃往欧洲避祸的张学良施以刺杀呢?”   当时,王亚樵的提议,马上得到与会多数锄奸团成员的一致拥护和支持。特别是素有爱国心的许志远和郑抱真,对这一建议都响应最烈。   郑抱真说:“张学良自从和蒋介石拜把子以后,就丢掉了东三省的大片国土,去北平作威作福了。也难怪马君武在报上写诗骂他,说他是抱着女人跳舞,醉生梦死的无聊政客。我们把这这人杀了,正合国民的意愿啊!”   许志远也支持说:“现在举国抗战,士气高涨,真可以说是万民同仇。张学良既然置国家大片国土于不顾,还要从上海逃到欧洲去,我们就要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只有王亚樵保镖赵士发感到几分担忧,他说:“张学良现在确是遭到民众的一致愤恨。可是,他和蒋介石到底是不是一路人?我们也并不清楚内幕。如果张学良确像有些人传说的那样,他现在是在代蒋受过,那么我们行刺这个人,后果就必然适得其反。”   王亚樵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不同意见。他当即把拳头激愤地挥起来,震怒地说:“我们在上海要行刺张学良,就是要给南京的蒋介石一个好瞧。这就叫杀鸡给猴子看。我们如果行刺张学良成功,那就可以让蒋介石看到,卖国者会得到一个什么下场。我想刺杀张学良,此举可以震动国人爱国热情,有什么不好?”   当夜,大家对行刺张学良的计划都表赞同。于是,王亚樵再次调兵遣将。分别派出郑抱真、许志远和赵士发三人,各带一队铁血锄奸团的人马,前去执行暗杀张学良的紧急任务。王亚樵吩咐说:“暗杀张学良符合国民意志,如果我们此举一旦成功,不仅可以振奋国人的反日情绪,同时也会让我们的‘铁血锄奸团’再次在上海扬眉吐气!因此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大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样,一个旨在暗杀张学良的行动计划已经形成。   郑抱真小组负责侦察张学良下榻之地和住处附近的地型;许志远小组作行刺暗杀前的武器准备和接应事且;赵士发小组的五个成员,都是“铁血锄奸团”中最精悍的暗杀枪手,直接肩负冲进张学良住所进行暗杀的任务。在王亚樵的亲自布置下,三队人马很快就进入紧张的筹划准备之中。一个将要引起中外人士关注的刺杀行动,正在上海法租界上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序幕。   经过一个星期的侦察。郑抱真小组好不容易发现了张学良的行踪。原来张来到上海以后,发现那么多民众把他当成出卖东三省和热河国土的卖国贼,心里十分难过,就暂且住在张群的寓所里。当时,郑抱真等人很快就向王亚樵作了报告,王亚樵要求郑抱真把张群公馆的地型图,尽快搞到手里,以便早日行动。   经郑抱真周密侦察,发现这座国民党大员张群的寓所,四周均有大批军警负责保护,外客几乎无法按近。即便上海的高层要人想会见隐居在上海的张学良,也必须要经负责保安的警察局允许,方可进入张宅。因此郑抱真断定,现在潜入张群寓所行刺张学良的危险性太大。甚至连进入的可能也没有。   许志远小组的行刺器械和爆炸时使用的烈性爆药早已准备齐全。王亚樵等人接受前一次在上海行刺李顿调查团多次失败的教训,对暗杀张学良的工作,变得更加缜密。他要求许志远除准备一般暗杀活动中必备的短枪、尖刀之外,又请求外国武器商人为这次暗杀提供了大量新式暗杀武器,特别配备了杀伤力极强的达姆枪和达姆达姆弹。以备一旦将刺张计划付诸实施,就不惜一切将刺杀的目标击中要害。   此外,许志远也考虑到在枪刀暗杀不能奏效的情况下,采取王亚樵多年搞暗杀活动中,多次采用的爆炸方法对张学良住地进行爆破。这样,许志远小组特意从上海兵工厂,搞到大量烈性炸药,以备万一。   赵士发小组的进展最为缓慢。虽然他对王亚樵冒然决定刺杀张学良的计划,从开始时就不以为然,甚至持反对态度,但他发现大势所驱,特别是王亚樵对暗杀张学良的信心十足,赵士发多次劝阻,也无济于事。因此赵士发从心里感到焦急和痛苦。   “九爷,我劝您对刺张的计划,还要三思而行。”当几个小组都在对刺张计划全力以赴时,赵士发又一次向王亚樵进言相劝。可是王亚樵那时的头脑发热,特别想起东三省和热河国土的沦落,心里就痛断肝肠。哪里还听得进赵士发的劝阻,他固执地说:“我决心已定了,你不必再劝,我非杀张不可!”   赵士发无奈,只得作暗杀前的准备。然而张群住所无法进入,一时行刺的计划搁浅。   一直到4月5日,清明节那天,郑抱真忽然把个让大家都感到振奋的消息,带进了法租界王宅。他说:“现在我们已从可靠内线,得到了张学良的最新住地。原来他只在张群别墅里住了一个星期。又搬到福熙路181号宋公馆小住几日。现在由他本人出钱,在上海购买了一所房子。地点就在高乃依路1号。”   “高乃依路?那不是也在法租界地盘上吗?”王亚樵听了郑抱真的消息,顿时愁云一扫,他万没想到自己正在准备暗杀的张学良,居然搬到了他自己的身边来了。他连连叫道:“好好,真是天助我也!赵士发,你马上暗中侦察一下动静,倒要看看张学良的新居如何,是否可以直接闯进去对他暗杀?”   赵士发不敢怠慢,连夜带着他的行动小组,悄悄来到距王亚樵住地不足二里远的高乃依路1号。他发现这里原是一幢精致的三层法兰西式小洋楼。白色的楼壁,前后均有花园,东院是法国公园,西边则是几所法国人的民居。都是幽雅别致的小洋房。赵士发再看张学良买下的这座小院,虽然有白色围墙和大铁门,但是,守门的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戒备森严。只有三五随行侍卫,小楼前面有棵高大的玉兰树,树下停着辆小汽车,远远望去,这小小院宅里静悄悄一片,决无那种如临大敌,防范刺客袭击的紧张气氛。这种氛围反而让赵士发感到几分意外和不解:既然张学良是个卖国求荣的奸佞,为什么住在法租界却毫无防范措施呢?   王亚樵听赵士发报来的消息,大喜:“好啊,一个卖国大汉奸,现在终于落到我的手心里了。赵士发,既然张学良的公馆内外没有防范,你们为何不能马上下手呢?”   赵士发心里仍对行刺张学良心存疑虑。进言说:“九爷,虽然东三省国土是在张学良手里丢失的,但是,会不会另有原因?最近我不断听到一些来自社会各界对张的非议,同时也听到一些不平之词。有人说,在九一八事变那天晚上,张学良根本没和胡蝶跳舞,还有人说他决不是不想打回东北老家去。有人说张汉卿想东北老家,时常会在梦里哭醒呢!九爷你想,哪个人不怀念自己的故土?”   “胡说,既然他想打回老家,为什么又跑到上海来了?”   “我听说,蒋介石在‘九一八事变’之前,好象给少帅拍过一封密电。”   “密电?”   “对,是老蒋下令不许张学良抵抗的。”赵士发颇为不平地说:“九爷你想,既然老蒋有不准张抵抗的电报,他张学良也只好放弃东北。我感到不解的是,既然有人暗中限制少帅手脚,这不抵抗的罪名,怎会又落在张的身上呢?”   “我不管是不是老蒋的电报在起作用,我只看张学良不是好东西。不然,如果我张学良,即便接了老蒋电报,也是要坚决抵抗的。”   赵士发始终坚持不宜对张学良轻易下手,他继续向怒气咻咻的王亚樵进言:“话虽这样说,可九爷毕竟是个闲云野鹤,不在官走动的人,哪会知道官场的险恶啊?我想,张学良也许有他的难处,才不能抵抗的。不然,他老家就在东北,哪有一个将军情愿放弃家乡,拱手交给日本人的道理?即便我们想行刺汉奸,也要搞清张到底是不是汉奸,才能下手。而现在我们也只是听别人的议论,并没有抓到张投降日本的证据嘛!”   不料王亚樵从心里对张学良放弃东北国土痛恨不已,他听了赵士发的话,勃然大怒说:“不许再为蒋介石的把兄弟当说客了,赵士发,我命令你的小组马上行动,最迟在明天夜里,也要刺杀成功。不然,我王九光就亲自上阵去杀掉这个败类了!”   赵士发见他杀张决心已定,情知继续进言无益,于是就回去作进高乃依路1号刺杀张学良的最后准备。   张学良带着家人离开北平,来到上海黄埔江畔以后,不久就听到一些军界友人,来向他报告王亚樵对他行刺的消息。那时,因热河失守带给张学良的种种苦恼和失意,竟象被风刮去一般悄悄散去了。代之而来的是举国一致的抗日呼声。所以他对有人想暗杀他,并不介意。   最先提醒他的,就是前次在北火车站遭到行刺的国民政府财长宋子文,他对张说:“汉卿,现在我至少从几个渠道获悉,上海大杀手王亚樵,现正准备对你下手呢!此人可谓手黑心狠,不得不防啊。”   张学良嘿嘿一笑,倒也泰然,说:“我张汉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平生倒也经历惊涛骇浪,只是从没遭到别人的暗杀。他王亚樵和我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又为何故前来杀我呢?”   宋子文说:“他和我也素不相识,不是在北火车站险些让我丧命吗?”   张学良道:“我和你子文兄毕竟不同,他想杀你,因为你是蒋委员长的至亲国戚,他又受孙科等南方反动派的支持,故有所为。我一个东北人,王亚樵杀我出师无名啊。所以,我倒也不在意。”   张群也来说项提醒:“汉卿,对这个叫王亚樵的人,你不能不防。你门前怎能连站岗的人也没有,那些警卫都是形同虚设,如此大意,怎么行呢?当初白川大将就是死在王亚樵手里的,他的手段太黑,连蒋先生提起王亚樵来,都会吓出半身冷汗。所以你千万在多加小心才是。”   张学良仍宽怀大度,嘿嘿一笑:“不然,王亚樵定是因为不了解东北失守的内情,所以才派人杀我。仅从此事看来,他王亚樵倒也有爱国之心。如若他为爱国而杀掉我,倒也是件好事。因我只要一死,有人就会公布我为什么不下令东北军抵抗的内幕了,到那时候,我就洗清了不抵抗将军的恶名。所以,就由他派人来刺我好了!”   张群见张学良对王亚樵不在意,心里越发焦急。尽管他如何苦苦相劝,张学良只是坚持不肯回到张群的公馆里去,仍然大大方方住在高乃依路1号寓所里。   于凤至听说上海刺客已在暗中盯上了他,也感凶多吉少。想起几天前抵沪时遭到大批民众的抗议,她心里越加害怕。于凤至作梦也没想到张学良会因失去东三省和热河,就引起民众如此强烈的反感和愤慨。她见了那些群情激愤的场面,曾哭着对张学良说:“汉卿,你什么时候才能洗去卖国的臭名?不如马上公布出那封《铤电》,以示清白为好。”   “不不,现在还不到时候。”   “可是,等将来有人知道你在替蒋受过的时候,已经被人以卖国贼载入史册了。”   “是非只有公论。至于我张汉卿究竟是不是出卖国土的罪魁,历史迟早有一天,会还我清白的。你说,现在我能说出真相吗?”   “为什么不能?就为你当年在南京和蒋先生拜过把子?”   “也不仅如此,我张汉卿能享受荣誉,也能够承担屈辱。因为我是个军人,军人就该以服从和牺牲为天职!古来都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够例外?”   于凤至和赵四都来相劝,说:“可是,万一王亚樵真派刺客对你暗杀,岂不就成了千古奇冤吗?”张学良却豁达地摇了摇手:“不必介意,我虽不认识这个叫王亚樵的人,可我知道古往今来,凡属刺客,多是些具有民族正义感的人。王亚樵这样恨我,就因为他并不了解我张汉卿在九一八事变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既然他是一腔豪情,为国为民除掉民族罪人,我就不怪他。如果他真来了,你们就索性放他进来就是!死在自己人的枪下,倒比死在日本鬼子枪下更好!”   于凤至和赵四仍然苦劝:“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上海为好,何必在此遭到无辜的伤害呢?”张学良坦然说:“走是肯定要走的。不过,我在走以前,一定要把烟毒戒掉。不然,我去了欧洲,外国人会以为我当真不是个能挽救国家危难的军人。至于王亚樵派人杀我,我倒并不介意,因为我自知不是卖国贼和汉奸,又有何可怕呢?”   4月9日深夜时分,下起了牛毛细雨。这是入春以来,上海第一场雨。   子夜,赵士发率领的刺杀小组,悄悄来到高乃依路1号。这时,他们远远望见那幢三层法式小白楼,在漆黑雨夜里仍然亮着幽幽灯火。赵士发早对张学良心怀好感,只是由于王亚樵暗杀张的意志已决,他不得不带领七八个弟兄冒雨而来。当他们来到小白楼后,发现张寓仍然没有特殊的防御措施,   “弟兄们,现在来的正是时候,都随我来。”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的赵士发,心情格外紧张。他知道次奉命暗杀的人,曾是东北军少帅,也是国民政府的第二号人物。所以他按照事前的暗杀方案,命两个有刺杀经验的杀手随他翻墙入内,其余几人分别在小院四周担任掩护。距此不远又有王亚樵派来的汽车等候,以备行刺后逃走使用。   漆黑雨幕下,只见三条黑影,动作轻捷地从后墙跳了进来。赵士发发现后院无人防守警戒,索性沿着楼墙嗖嗖嗖爬上了楼顶。这时,赵士发才见到一楼和二楼,都住着卫兵和女眷孩子们。并没有他们寻找的暗杀对象张学良。当他们悄悄爬上三楼平台时,才突然听到里面蓦然响起一阵“啊啊啊”的叫声。   赵士发和两个杀手急忙挨近窗子,探头一望,不禁大吃一惊。他们透过窗玻璃看见,一个穿军衣的男子,双手被反绑在一张铁椅子上。军人的额头不知为何拼命地向墙壁上狠狠地撞去,咚咚咚,他接连猛撞,地板上竟流下了斑斑血渍。赵士发看见,那在地板上拼命折腾的军人,由于在地板上反复折腾打滚,早已奄奄一息。而守在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和一位外国医生,只能站在那里呆呆叹息,无人肯去解救这痛苦中的军人。他究竟为什么自己折磨自己呢?   “汉卿汉卿,算了吧,既然戒毒如此痛苦,我看还是算了吧?”一位穿旗袍的女人,忍不住在旁哭泣着。想劝止却又不敢,急得她心绪烦躁,欲哭又止。   “混帐!”大大出于雨中赵士发等三刺客的意料之外,在地板上折腾得头破血流的军人,这时非但不许女人们救他,反而怒骂道:“我在戒烟之前,已经对你们发下誓言,如果哪个胆敢在我戒毒之时为我松绑,我张汉卿就用枪把谁打死!”   两位不忍目睹的女人,见他这样顽强,只好相拥垂泪。   夜幕下细雨如麻,三个刺客见状都面面牙觑。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前来暗杀,居然会目睹到这种凄惨壮烈的场面。赵士发见了,心里更加震惊,他没想到一个曾经指挥过几十万兵马的少帅,居然有如此大的毅力,正在咬紧牙关戒掉烟毒。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场面,赵士发等人刚来时的杀人恶念,都在瞬间消逝无余了。赵士发再也不顾许多,就向身边两个刺客一招手,说:“撤!”   “你说什么,张学良正在戒烟?”夜里,距此不远的另一幢别墅里,等候赵士发行刺结果的王亚樵,听了赵士发等人的报告,也不禁大吃一惊。但他很快就震怒地对赵士发吼道:“既然他在戒烟,不正是你们杀掉他的好机会吗?为什么却要无功而返?”   赵士发理直气壮说:“九爷,如我们不亲眼见到张学良戒烟的场面,也许真想开枪杀掉他。正因为我们见到他如此壮烈的戒烟行动。才放弃了暗杀张学良的念头。九爷,我们斧头帮为什么要杀了这样有毅力,有胆识的将军呢?如果我们真杀了这样的人,岂不是要留下千古骂名?”   王亚樵一怔:“你说什么?杀了他会留下骂名?你们莫非没见到老百姓到街上去示威吗?天下有那么多人在骂他是卖国贼,我们杀了他,岂不是正顺应了民意,何来骂名而言?”   赵士发振振有词说:“九爷,那些去机场示威的百姓,他们正是把张学良当成了不抵抗将军,所以才对他仇恨满腔的。可是,现在当我们发现张学良不是卖国求荣的汉奸时,还会对他下手开枪呢?”   王亚樵仍不肯收回成命:“赵士发,你和张学良素不相识,又怎知道他不是汉奸?”   “从前确也不知,可是,如今真切地知道他是个硬骨铮铮的汉子了。”赵士发眼前又浮现张学良让人将双手捆绑,强行戒烟的场面。他含着眼泪说:“九爷你想,如果张学良是个软骨头,他会把一支手枪发在床前,咬着牙不允许夫人们去解除他戒烟的痛苦吗?他既然是一条汉子,当然不会因为害怕日本人的凶恶而放弃抵抗。所以我想,他现在得了个不抵将军的恶名,必有他难以倾吐的苦衷。所以,我才决定暂不杀他。”   王亚樵惊呆了,为他出生入死的赵士发,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拂逆他的意志。他感到再也不能继续一意孤行地坚持杀张之心了。   赵士发继续痛哭陈词:“万一我们误杀一个真心爱国的将军,那么,将来九爷的抗日英雄之名,不也因此而蒙上愧羞吗?”   王亚樵听了赵士发有理有据的进言,心里顿时豁然。他忽然站起来,拍拍赵士发的肩说:“好,赵士发,你这番话讲得好!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就放他一命,将来如果搞清张学良和蒋勾通卖国的罪证以后,再杀他也不迟呀。”   赵士发和两个刺客都释然拱手说:“九爷说得好!”   王亚樵将大手一挥,说:“不过,天明务必要把我的一封信,投进他的宅子去。我要他张汉卿必须限期离开上海!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戴雨农再上庐山   戴笠由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引着,沿一条曲折小径走上山来。   他抬头一看,山间那幢洋式别墅前面的池塘栏杆前,恰好站着个穿竹布长衫的秃头男子,正是蒋介石。在蒋的身后,石桌旁坐着位高雅富丽的女人,她是宋美龄。这时,蒋、宋两人都在“美庐”的花园内纳凉,蒋介石和宋美龄见了风尘扑扑的戴笠,神色漠然地相互对视,谁也不肯说话。看来他们都在愤怒之中。   “校长,这就是王亚樵临逃出上海前夕,亲笔写给我的一封信!”戴笠见蒋介石和宋美龄都阴着脸,情知对他一年多始终无法捕杀王亚樵心生愠怒。在戴笠的记忆中,他确为捕杀磕头弟兄王亚樵费尽了周折。他多次亲临上海,为王亚樵布下天罗地网。去年冬天,军统上海区几乎全部出洞,悬赏收买知情人,可他终究也没有发现行踪神秘的王亚樵。现在,王亚樵终于逃走了,他在临行前竟给戴笠寄来一封告别信。戴笠从皮包里取出王的信,双手捧给蒋介石。可是蒋却不屑一顾。   蒋介石不哼了一声:“戴雨农,我要的是王亚樵人头,谁要看他的什么信?这种信岂不是在向我示威吗?他现在毕竟已经逃出了我们可以行使刺杀威力的上海了!”   宋美龄在石桌旁说:“雨农,你确实辜负委员长对你的信任了。据我后来听说,张汉卿在从上海去欧洲前,也险些成为王亚樵的枪下之鬼,可有此事?”   “是的夫人,所有一切,都是我戴雨农的过错。”戴笠捧着那封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狼狈地说:“张副司令有惊无险,最后是安全经香港去了意大利,请夫人不必挂在心上才好。”   宋美龄道:“汉卿虽去了国外,我听说最后王亚樵还是下了个什么限期离境,不然要刺杀他的最后通谍才离开的。这成什么话呀,好象上海不是国民政府的,倒象他王亚樵的天下了。委员长曾命令你把王亚樵先弟弟逮起来,然后再以他作为人质,迫使王亚樵投降。这一招本来很厉害,可你为什么没把王亚樵降服?”   戴笠的头轰然一响。他没想到王亚樵会让他在蒋、宋面前毫无威信。蒋介石冷视着他,宋美龄也面露不悦之色。他想起整整一个炎热的夏天,都在上海与神出鬼没的王亚樵周旋,心里就感到万分痛苦。戴笠知道蒋、宋两人对王亚樵有多么怀恨。上海发生张学良遇刺末遂事件后,南京高层大为震动。因为如果王亚樵当真刺杀了张学良,那么,引起的后果必将更加不可收拾。蒋介石为此在南昌紧急召见戴笠,要他再赴上海,以逮捕王亚樵胞弟王述樵为诱捕王亚樵的人质,然后迫使行踪诡秘的王亚樵自投罗网。如果能够劝降最好,万一王亚樵仍宁死不降,就将他击毙在谈判地点,或者用炸弹当场炸死,以绝心腹大患。   戴笠从南昌直赴上海,立即在法租界逮捕了王述樵。早在两年前,上海发生白川遇刺事件时,戴笠就无故逮捕过律师王述樵。如今他旧戏重演,万没想到会激起民众的舆论质责。特别是著名律师沈钧儒挺身而出,在上海报上公开发表质问蒋介石和军统特务的檄文,一时舆论大哗。因为王述樵与王亚樵毕竟全然不同,他只是位老老实实的律师,从没做过任何有违法律的事情。所以戴笠又处在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他本来准备以逮捕王述樵引出王亚樵,可是,王亚樵已察觉到戴笠的伎俩,竟然隐藏得更深。自始至终也不肯出面。决没有出现戴笠从南昌来沪时希望见到的王亚樵投案的结果。面对哗然大乱的社会舆论,戴笠黔驴技穷,最后只好无罪开释了王述樵。但他在开释王述樵的时候,又提出一个恢复自由的条件:“必须他找到你哥哥王亚樵的下落。”可是,王述樵当场断然拒绝了。至使事情再陷僵局。   后来,戴笠只好通过一位名叫常恒芳的旧友(戴笠和王亚樵在上海共事时的朋友)从中玉成,戴笠总算在法租界一家酒店里,和几年踪影皆无的王亚樵进行一次秘密会面。就在这次会面中,戴笠再向王亚樵诱以官禄德,又许高官重金。当然,在给钱的同时,又提出要王亚樵必须向国民党反对派人物陈铭枢、李济深、陈济棠等将领开枪。王亚樵一口回绝:“我永远不会向反对蒋介石的爱国将领开枪的!我也永远不会去做蒋介石的官。”至此,戴笠和王亚樵难得的一次会谈又失败了。   “娘希匹,你们军统的人,都是群无用的酒囊饭袋!”蒋介石也不接戴笠递上来的信,只站在那里愤愤骂道:“本来你们第一次会谈破裂以后,马上就该逮捕王亚樵。可是,你们这些人,却把个到了手的要犯,又悄悄地给放了!”   戴笠知道蒋介石对他没能当场逮捕王亚樵感到恨恨不已,便解释说:“校长有所不知,那时我们还误以为,王亚樵已答应出席第二次会谈。到那个时候如果他仍不投降,再杀他也不迟。可是,谁想到他会不辞而别,言而无信呢?”   第二次、戴笠情知王亚樵不会向蒋投降和妥协,所以在约定的会谈地点,预先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可是,他万没想到王亚樵已识破他的伎俩,只派人捎来他的三个条件。从此就再见不到人影了。所以,戴笠整整一个夏天,都在苦闷无策的上海滩度过的。   蒋介石越想越恼,仍然训责垂手立站的戴笠:“哼,你们真是没有头脑,像王亚樵   那么诡诈的人,他还会第二次上当吗?“   戴笠不甘心地辩解:“校长训话有理。我现在后悔的是,当时对他那三个条件,如果假意答应下来,他也许还会上勾的。可是,我们却提前告诉他这样的条件不能答应!”   “那是些什么条件?娘希匹,那是让我蒋某人向一个流氓头子投降的条件,我会答应他吗?”蒋介石又吼骂起来。   戴笠不敢仰视,他知道蒋介石当时不能接受王亚樵条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王亚樵简直太不象话,他居然提出什么:一、释放一年前在上海遭到军统逮捕的锄奸暗杀团所有在押人员;二,由蒋介石政府发给他一百万元,抚恤所有遭到军统特务打击和枪杀的斧头帮家属;三,如果让我王亚樵停止暗杀活动,那么,蒋介石首先要在报上公开承诺不再使用暴力进行暗杀。   “即便那次你和他会面没逮捕和枪杀他,那么,后来也决不是没有机会的。”蒋介石拿起戴笠手捧的信,仍在恨恨地骂着:“那次由法租界巡捕房协助你捕捉他,为什么又让他化妆逃走呢?”   “是的,校长,都是我的错!”戴笠知道到了现在,他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了。想起那个可怕的夏夜,戴笠心里就忍不住想哭。本来他请求法租界巡捕房协助,并已经获悉王亚樵在租界上藏身的具体地点。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由军统和上海警备司令部会同法国巡捕共同设下的层层罗网,最后竟又让王亚樵化妆成一位老妇人,在军警的眼皮底下坐着一辆黄包车,顺利的逃离了禁区。这件事对于戴笠来说,无疑是不光彩的历史。   “现在,莫非他王亚樵当真逃到香港了吗?”蒋声色俱厉地问。   “是的,校长,这是他逃出上海前亲笔写给我的信。”戴笠怯怯地指了一下蒋介石手里的信。蒋介石这才看了信,原来王亚樵这样写道:   雨农老弟惠鉴:   江浙战败偕君等去穗复命,尔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辗转已有十年矣。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数案共发,当局震惊。悬赏百万购亚樵之首甚急。亚樵乃一介布衣寒士,辛亥革命以来以身许国,复兴中华,历受总理遗训,奔走国民革命。致力北伐。生生死死,早已置之度外,尔来数年,东倭日寇,侵华紧逼。强占东北,入侵华北,大片国土沦没。民族危亡迫在眉睫。   一二八淞沪抗战军兴,亚樵附十九路军诸公,率义军抗日救亡,炸毙日寇侵华军白川义则,而执政当局久持抵抗政策,迷恋内战,夙愿耿耿。限制国人抗日,遂有北站、庐山违命之举。君等钟爱亚樵,出面斡旋,约亚樵归顺当局。常恒芳老先生带转之事,实难从命,君等所持者私义,亚樵所持者公义耳。亚樵与当局无归顺与否之存在,愿诸君代达。如执政当局苟能改变国策,从而停止内战,释私怨,精诚团结,共赴国难,亚樵当自身抵京,负荆请罪。亚樵何去何从,在于当局。否则誓与当局周旋到底,悬首都门,又何足惜?   匆匆布达。   亚樵书   蒋介石看了王亚樵的信,顿时气得脸面铁青。又骂了一声娘希匹,当场将那封信撕成碎片,抛在戴笠的脸上,怒责道:“像这样的信,你为何拿给我看?莫非当真让我考虑一个刺客杀手的无赖之言吗?国府是否对敌宣战,与他一个无赖有何关糸?”   “好了好了,大令,不要再这样骂了,雨农他也是尽力了的。”宋美龄见蒋介石只顾劈头盖顶训骂刚上了庐山的戴笠,也觉有些过份。于是,她从小圆石桌前站了起来,劝慰蒋说:“现在问题是,这个姓王的杀手跑到香港去了,会不会和你的那些反对派联合起来?如果王亚樵真和陈铭枢、李济深和蔡廷锴这些始终主张向日本开战的党内对立派同流合污,那么,可就更加不好办了。”   蒋介石听了宋美龄的话,这才冷下来,向身边侍立不动的戴笠一招手,说:“雨农,请随我来。这事夫人说得有理,是该认真对付了。不然,这个可恶的家伙,还会进一步给我们找麻烦的。”   戴笠刚随蒋进了客厅,就听蒋介石恶狠狠对他吩咐说:“现在我才感到,咱们的手段太软了。为什么对上海那个叫杨杏佛的家伙,到现在还不杀呢?我想,如果我们早些下手,也许会对王亚樵这样的人,还有些震慑作用呢!所以,你们要上海的人,马上杀了杨杏佛再说!”   在香港当寓公,还是去福建冒险?   王亚樵站在香港太平山上,从这里可见那一片碧蓝的维多利亚海。   他和王亚英带几位贴身的侍卫从上海终于逃出来了,又回到当年他在香港住过的旧宅。这里仍有他一所房产。想起八月下旬他逃出上海的惊险遭遇,时至现在心里仍然余悸末消。那时,他本想乘一艘日本客轮逃出军统密布的上海。但是,当日本特务获悉化名购买船票的王大山,很可能是当年暗中支持金九和尹奉吉行刺白川的杀手王亚樵时,马上向军统上海站作了通报。就在军统特务和日本特务将在“大红丸”客轮二等舱捕获王亚樵的时候,才发现王的铺位上空无一人。原来这机敏超凡的杀手,在临行之前得到了军统侦察到他行踪的消息,所以放弃了去香港的船票。那时,王亚樵预先派赵士发在“大红丸”收买了一位日本朋友,得到军统在船上埋伏暗哨的情报后,他和几个准备同船逃走的弟兄才躲过了一次杀劫。   后来,王亚樵决定和手下弟兄化整为零,分头逃出上海。王亚英带几个不引人注目的人先行一步,而王亚樵自己与赵士发、郑抱真、许志远、戚皖白等人,化装成苦力和劳工,混上了一艘从黄浦码头即将开往香港的英国货轮“伦敦号”,这才冲破千难万险秘密来到了香港。   当时在黄浦码头上到处张贴着国民党的通缉令,上面都印着他的大幅照片。如在暗哨密布的码头公开走上货轮,他们必然会被特务发现。所以,王亚樵不得不想个连王亚英也感到震惊的办法,就是毁容出逃!   他先是用烧红了的热铁蛋烫自己的左脸,于是形成了若干豆大的麻点。然后再用烟熏自己的面颊,将面皮烤成了黑色。这样一来,他再将自己化装成搬扛货物上船的苦力,才从码头上那些密麻麻军警的眼皮底下安然地混上了船。但是,由于王亚樵即将离开上海的消息,早为赵理君的军统特别小组事前获知,所以就在“伦敦号”即将从黄浦码头启锚前夕,戴笠忽然派出大批军警特务冲上了这艘货船,进行突击检查。顿时,这艘货轮的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团。大批军警宪特开始逐层货仓进行翻查寻觅,从夜晚9时开始,一直翻查到次日天明,也没发现半点王亚樵的蛛丝蚂迹。在无法找到王亚樵踪影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对“伦敦号”放行。   原来,王亚樵早已预见到会发生这突然检查的情况,所以命赵士发在这艘货上花钱买通了一位英国大副。因他的出面营救,才打开了货轮的底舱,让王亚樵、赵士发、郑抱真、许志远和戚皖白等人侥幸逃出了重围。   现在,王亚樵虽然到达香港,但他的心仍然还留在上海。他为不能除掉蒋介石这心头大患而终日不快。   “九光先生,现在你盼望的那桩大事,马上要在福建变成现实了!”九月初,香港阴雨连绵。就在这凉爽的时节,王亚樵太平山的别墅里,忽然来了几位重要客人。他们是在港滞留的反蒋派代表人物李济深和陈铭枢。   “任潮兄,福建究竟会发生什么大事?”王亚樵虽然始终不进国民党军政两界任职,但他却在政府里友人甚多。特别是和曾经任国民党军委会办公厅主任的广西将军李济深,感情颇深。所以这次李济深来访,让寂寞中的王亚樵精神大振。当他听李济深说福建将要发生事变的消息时,双眼顿时一亮。   “是这样。一二八淞沪抗战以后,老蒋为讨好日本。把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调往福建去了,现在十九路军因不满蒋介石的对日投降主义,正在酝酿一场特大的兵变啊!这不正是你多年企盼的吗?”   “有这样的事?”王亚樵大为高兴。   “九光,我们正是知道这个消息后,才到太平山上找你的。”从前与王亚樵有多年私交的前京沪警备司令兼行政院副院长陈铭枢,现也正在香港逗留,当他听李济深说蔡廷锴的十九路军将在闽举行军事哗变的消息后,决定和李济深一齐到太平山和王亚樵取得联络。陈铭枢说:“蒋中正恶贯满盈,自中山先生作古以后,他把国民党已经变成了自家的党,哪还有一点真正国民党的味道?特别是九一八以来,这个独夫民贼越来越不顾国家民族的利益了,由暗中和日本勾通转为公开的投降。如果继续任他这样横行下去,那么,我们的中国哪还有前途而言呢?所以,福建军事哗变是必然的结局。”   “太好了!”王亚樵作梦也没想他到香港以后,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能和李济深、陈铭枢这样从蒋氏营垒分裂出来的正义力量相遇一起。特别是他在安徵时就有深厚旧谊的陈铭枢,对他进言甚急。陈铭枢发现蒋越来越不得人心,才毅然辞去国民政府交通部长要职,以去欧洲旅行为名,逃出了那个越来越黑暗的小朝廷。现在当王亚樵发现陈铭枢和李济深都对即将在福建举事的反蒋倒戈充满信心时,当即拍胸表示:“古人说:物极必反。现在蔡将军的十九路军终于走到与蒋分裂这一步了,我们所有在港人士,都应支持他们举事啊!两位将军既然前来会商与我,那我就可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们:只要福建兵变用得着我王九光,我就马上去福建。如果需要打前锋的人。我王九光一定在所不辞,哪怕掉了脑袋也敢上阵!”   “九光兄,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呀!”李济深和陈铭枢发现刚从上海逃来香港的王亚樵,还没得到休整就爽然应允和他们同去福州,顿时大喜。当即,李济深、陈铭枢都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约好近日即可启程赴闽。   陈铭枢和李济深离去后,王亚樵急忙召集身边弟兄商议如何去福建参与举事。除赵士发、许志远、戚皖白和王亚英之外,刚从上海来港的华克之也出席了这次临时会议。会上绝大多数追随王亚樵从上海死里逃生的弟兄们,都一致反对王亚樵在这时候再去福建,担心再惹事生非。   许志远道:“十九路军虽有正义之举,可是,依我看目前形势,他们在福建边远地区打响反蒋第一枪,结局必是凶多吉少。因现在的蒋介石早已不是从前刚起家时的他了,蒋手下坐拥的军队,何止一个十九路军就可击败的?再说,十九路军尽管有正义之志,但他们是否有反蒋实力也值得九爷考虑。”   戚皖白说:“九爷此次逃出上海,真乃九死一生。现在刚在香港落脚,理当休养生机,不利再匆忙无赴闽南参战。因我们从上海逃出来前,已遭到一年多巅沛流离的折腾了,现在如若再去福建,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是王亚樵却一个心眼向往福建。把消灭蒋介石的希望都寄托在十九路军将士身上了,他力排众议地说:“大家的话虽也有道理,可是,我们多年在上海搞暗杀,为的是什么呢?还不是想有一天把蒋介石的反动力量锄掉吗?但是,光靠我们斧头帮的力量,毕竟是不行的。如今蔡廷锴军队准备全军哗变,正是我们多年来希求的啊。所以,咱们如果不去福建,岂不坐失倒蒋的良机吗?”   见王亚樵坚决冒险,王亚英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她苦口婆心劝阻说:“九光,弟兄们的进言决非没有道理。多年来你虽有反蒋勇气,可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为什么?不都是因你的鲁莽和刚愎自用所致吗?现在我们刚到香港,喘息没定,你却要带大家再去福建冒险,这不是强大家所难吗?”   “亚英,莫非你也害怕蒋介石?”王亚樵大怒,把眼睛一瞪,拍起了桌子。   王亚英道:“并非我害怕蒋某人,自我投身辛亥革命以来,就已经把生生死死,都置于度外了。当然,十九路军在闽哗变,也许会取得成功。可我们即便支持十九路军,又有何用呢?因我们现在毕竟没有一兵一卒啊!”   许久不语的郑抱真,这时也开了口,他说:“九爷,夫人和大家所言都在理上。你想,咱们可不比当年和十九路军在上海‘一二八’时期的合作了,现在只有我们几个手无寸铁的人,即便到了福建,也无法参与军机大事。与其这样去,不如就在香港声援他们的好。”   戚皖白见王亚樵仍不改初衷,也声泪俱下说:“十九路军将士举事,我们到那里去,非但起不上作用,甚至还会引出种种非议。重要的是蒋介石如在南京听说我们也去参与,他誓必加重仇恨。据我观察,闽变如果发生,蒋介石必然不惜调动所有军事力量去镇压,到那时候,如果弄得不好,咱们或许遭到更大挫折。所以,我劝您还是不去为好!”   “胡说!”不料王亚樵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恼怒地将桌子一拍,吼道:“你们哪个害怕失败,哪个害怕蒋某人,可以和我分道扬镳。我王九光从不怕人单势孤。至于说咱们没有让十九路看得起的力量,我倒也不在意。只要他们真心倒戈反蒋,我就是有单枪匹马前去助威,也可献出一个人的力量,去总比不去的好!”   华克之见王亚樵这样坚决,终于站出来支持:“九哥,我随你去福建吧。”   王亚樵发现众多袍泽只有华克之响应,拍胸说:“也好,我和克之两人即刻前去福建,在座各位我不免强,人各有志。不过,我是一定要去福建的,即便去闽前程多险,丢了性命,我也是要去的!”   王亚英等人见他这样铁石心肠,也吸好表示同意了。   就在王亚樵和华克之等即将赴闽之际,忽从上海传来爱国人士杨杏佛遭军统行刺身亡的噩耗。他从报上看到杨杏佛倒在血泊里的照片,不由悲从心起。想起他在上海到处遭戴笠追捕的往事,越加坚定了随李济深、陈铭枢冒险赴闽举事的决心。临行前,王亚樵挥笔为杨杏佛写了一幅挽联,高高悬挂在太平山别墅专为老友杨杏佛设的灵堂上,王的挽联是:   滚滚洪涛何处埋忠骨   茫茫寰宇到处是吾家   深秋十月,香江细雨如帘。就在王亚樵决意赴闽前夕,王亚英又改变了主意,她对戚皖白、赵士发等人说:“既然九光去闽的心思已决,我们就不要继续阻拦了,还是共赴国难为好。”赵士发等人见王亚英改变了主意,也都纷纷同意随王前往。10月下旬,王亚樵一行终于从水陆秘密来到了陌生的福州。   王亚樵等人到达福州以后,发现这里已是一片革命者的天下。与白色恐怖的上海、南京简单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他惊喜发现,十九路军比他们在上海“一二八抗战”时期还要生龙活虎,头志昂扬。福州那时不仅集聚着英勇的十九路军将士,还有一些反蒋的重要人物,如陈铭枢、李济深、蒋光鼐、陈济棠、陈友仁等人,也都从各地来到闽境汇合。这些将领是以崭新的精神面貌出现在王亚樵面前的。诸将对王亚樵的忽然到来,大为欢迎。抵闽当日,蔡廷锴等为王亚樵摆酒接风,当夜,王亚樵心里高兴,即赋新诗一首,以庆贺抗日反蒋力量的大聚会。王词为:   壮岁从戌,   曾是气吞残虏。   阵云高,   狼烟夜举。   朱颜青鬓,   西雕戈西戌,   笑鸿儒,   自来多厘。   王亚樵来福州不久,闽变即告发生。1933年11月21日,一个名号为“中华共和国”的人民革命政政府,正式在福建宣告成立。以蔡廷锴、蒋光鼐、陈铭枢和李济深等革命将领为首的革命政府,当日即联名向全世界发出通电。这件事对于远在南京的蒋介石等国民党右翼集团,不啻是当头响起了一个炸雷。   当蒋介石在南京见到蔡廷锴、李济深等联合发出的通电和由李济深、冯玉祥、陈友仁、陈铭枢、黄琪翔、蔡廷锴、蒋光鼐等11位爱国人士组成的“中华共和国人民政府”的消息时,顿时惊呆在官邸里。气得蒋连声怒骂不休,一怒之下,又口吐鲜血。特别让蒋介石震惊的是,他多年不遗余力处搜杀通缉的江湖杀手王亚樵,居然在逃往香港以后,又带着二十几个死党,前往福州助威起事。气得他将桌子拍得山响,大骂:“王亚樵,迟早有一天我让你认识我的厉害!”蒋介石在南京连夜召集军事会议,布署对闽变的大肆围剿。   当大批兵力向福建汹汹杀来的时候,蒋介石又把戴笠召进官邸。他说:“你的军统实在让我伤心,现在你看,王亚樵又跑到福建凑热闹去了。像他这样死硬和我为敌的人,不杀掉他,简直让我无法过安稳日子啊!”   “校长,放跑这个杀人恶鬼,确是学生的无能。”戴笠见蒋介石为闽变愁得日夜无眠,寝食俱废,特别是王亚樵在福建再次露面,更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戴笠急忙趋前说:“现在王亚樵既然在闽变中又充当了个让人可恨的角色,那我马上就派出暗杀小组,星夜潜往福州。这次我如再不能刺死王亚樵,就再无颜来面见校长了!”   蒋介石见戴笠苦苦发誓,也就不再训骂他,只是叮嘱说:“现在我派大军去剿杀蔡廷锴的叛军,估计会很快取胜的。老实讲,这哗变的十九路军,在我眼里并不十分可怕,我最不能容忍的,还是这个王亚樵。因为他就象只永远也拍不死的跳蚤,咬得你心里发烦。如果我一日不除掉此人,我就一日难以入睡。所以,这次你派人去福州,定要做到除恶务尽。对王亚樵的人千万要斩草除根,可懂我的意思?”   “我懂了,校长!”戴笠见蒋介石被一个王亚樵折腾得精疲力竭,越加感到紧张和不安起来。他连忙应诺一声,就回去布置特务火速前向福建去行刺王亚樵了。   第十二章 杀手与情人   在太平山路遇可疑的父女   圣保禄教会医院,建在香港铜锣湾的棉花路50号。   这家1843年由法国天主教会传教士创办的医院,设备豪华,技术先进。自从王亚英住进这家医院以后,王亚樵几乎每天都从太平山乘车到此护理。时光已是1934年2月,香港和九龙半岛几乎每天都雨云氤氲。在这阴霾多雨的日子里,也正是王亚樵自福建兵变遭到惨败后,心情最为痛苦的时期。   正如他前往福建前妻子亚英预见的那样,“闽变”最后以失败告终!   王亚樵经此沉重打击,忽然变得精神萎靡起来。倒不是蒋介石和戴笠的势力浩太,压得他这小小斧头帮首领喘不上气来,也不是蒋介石为平息闽变调动了几路大军分头向福州汹涌扑来,让王亚光心生惧意,而是戴笠实在可恨,他几乎再不顾从前磕头弟兄之谊,开始变本加厉地对他施以报复了。去年冬天,当福州兵变刚开始不久,王亚樵就发现戴笠派特工暗杀团密秘潜入了福州。特务团的到来伴随着十二月的阴冷寒流,一齐向他和抗战将领们袭来。使得革命斗志旺盛的十九路军和临时“中华共和国”革命政府,顷刻遭到蒋介石从几路向福建发来军队的围剿。那时,蒋介石为扑灭闽变之火,已经顾不得许多,他甚至下令将正向中共中央苏区进发“剿匪”陈诚、顾祝同和熊式辉等人的军队,也火速调往闽境。与此同时,蒋介石为瓦解李济深和蔡廷锴起义军的将领,用飞机向福建境内散发《告十九路军将士书》。鼓动十九路军将士马上起来造蒋廷锴等人的反。而戴笠派来的特务,正到处寻找王亚樵的踪影,准备伺机进行暗杀。   就在这时候,对王亚樵堪称至命一击的是,他的结发妻子王亚英忽然下落不明了!如果说王亚樵从前在上海时面对如麻而至的特务面不改色,那么当他惊悉患难与共的发妻亚英忽然生死不明的消息时,他顿时惊呆了!   那是个飘着细雨的夜里,王亚樵当时正在“共和国政府”议事厅出席一次紧急军事会议。可是,万没想到就在这时,传来了妻子在下榻的大东旅馆猝遭歹徒绑架的不幸消息。当王亚樵心急如火赶到旅馆时,才发现妻子亚英下榻的房间门窗都被撬损。床上有撕打的痕迹。但是,他向店主询问情由,店主也吓得脸色惨白,吱吱唔唔地说:“是这样,王先生,刚刚入夜的时候,我们就听到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我们叫了几个守夜的人跑上楼一看,发现夫人早已不见了。歹人是从窗外悄悄潜入的,夫人就是被这伙不知何处而来的歹徒绑架,从窗口用绳子吊到楼外的。唉唉,谁能想到在雨夜里,会发生这可怕的事呢?”   王亚樵闻此凶讯,经查看现场,发现很可能就是戴笠的特务所为。他想到妻子亚英多年与他风雨同舟的患难情谊,心里不禁泛起无恨悲愤。因为没什么比劫夺他妻子亚英刺激更大的事了。这在蒋介石和戴笠纷纷派出刺客,将他在上海追杀得无处存身,陷入绝境也不曾畏惧的王亚樵,如今眼里竟汪起了泪水。   “九爷,戴笠这是采取的掏心之术呀,咱们再也不能坐视了。”赵士发忍不住愤然叫骂起来。   戚皖白叹息说:“夫人从香港来时,就力劝九爷不来福建。现在果然应了夫人预见。兵变虽然打响了,可是,现在蒋介石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向福建扑来,这且不说,戴笠把全部仇恨都集在你九爷的身上。你看,现在他们终于拿夫人开刀了。这又如何是好?”   华克之最为冷静,他说:“事到如今,大家不要再说这些无益的话了。因夫人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在特务手里遇险。所以,我们必须马上想出个最好的办法,迫使特务们慑于九爷的威胁,马上交出夫人来。”   “对对,华先生的意见最好。”郑抱真见王亚樵坐在那里乱了方寸,眼里又涌出泪水,急切说道:“现在说这话也显得无用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威胁特务手下留情。只要他们不撕票,所有一些都好商量。”   正陷入痛苦中的王亚樵,忽然想出个主意来,他叫道:“克之,快快给我纸和笔来,我有急用!”   华克之和弟兄们不知王亚樵为何索要纸笔,都不敢多问,大家七手八脚寻来纸笔,只见王亚樵含着热泪,挥笔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字来:   王亚樵声明   现发现有心怀歹意之人,在暗杀本人不能得逞后,黔驴技穷,竟暗施绑架内人之手段。现本人郑重声明,如绑匪马上将内人送回,可化敌为友,如若胆敢继续为非作歹,或伤及夫人性命。一旦查出绑架者,不但将所有行凶者杀光斩绝,而且又要追查幕后指使人。届时休怪我不讲从前情面,定要以牙还牙,报仇血恨,将你全家老少斩草除根!   王亚樵将这声明写罢,掷笔于砚旁,然后对赵士发和华克之等人说:“大家马上照抄十几份,在福州城里四处张贴。如果真是截笠所为,那他必然不敢继续与我作对。因他完全知道我姓王的说得到也做得到,别忘了,他在浙江江山县也有老母亲戚,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他呢?”   “此法甚好!”华克之见王亚樵写下的声明义正词严,心里十分高兴,于是,急忙和大家动起笔来,连夜抄写数十份。天明时分,风消雨霁,王亚樵的这张声明马上出现在福州的大街小巷。顿时舆论大哗。   原来,昨夜趁王亚樵前往福州会堂出席会议之机,对王亚英进行绑架的人,确为戴笠派往福州的特别行动小组所为。他们这样准确得到王亚樵和王亚英的下榻地点,并预先侦察到王亚樵当夜外出开会,客栈只乘王亚英一人。原是日本东关军特务机关密秘派福州进行侦察的特务中岛三郎所为。   前来福州执行暗杀王亚樵任务的,就是当年在上海逮捕王亚樵没能得逞的上海区副区长赵理君。他来到福州后,发现王亚樵行迹仍然猜摸不定,即便有时知道他在哪里,可是一旦前去,又要扑空。就在赵理君彷徨无策的时候,忽然大岛三郎来访。他向赵理君献上一计:“与其行刺王亚樵,不如先绑架他的结发妻子。因为谁都知道,王亚英和王亚樵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一旦把她绑架得手,那么诱捕王亚樵,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赵理君多年一直和王亚樵进行生生死死的较量,情知行刺此人之难,简直不亚于上青天。即便他率领的行动小组能接近王亚樵,也注定不是王亚樵的对手,他知道王亚樵不仅胆大心狠,而且他枪法百步穿扬,可在几十米外不加瞄准即能开枪,同时又枪枪咬肉,弹无虚发。   “好吧,就依大岛三郎的主意行事,先攻其不备再说。”赵理君求功心切,没有多想,就趁茫茫雨夜,顺利从那家客栈后楼潜进,趁机绑架了正在睡觉的王亚英。当天夜里,几个特务就把王亚英隐藏在福州城郊一个山洞子里。这里距市区约十里开外,赵理君的用意在于,只要把王亚樵妻子逮在手里,成为人质,那么,就可以诱引王亚樵的人上勾。到那时他可在山岩间设下埋伏,来个一网打尽。   可是,他作梦也没有想到,王亚樵那么沉得住气,自己的老婆成为人质以后,他非但没像赵理君想象的那样,采取鲁莽的过激行动,连夜向城郊扑来。特别让他胆战心惊的是,次日一张《王亚樵声明》竟然张贴遍了福州全城。他从王亚樵声明的语气里,已经看出,王亚樵此刻对赵理君等人的劫持行为洞若观火,声明中透出的杀机尤让赵理君心里万分害怕。他清楚王亚樵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也知道王亚樵决不会主动送上门来,让他当场击毙。那么,绑架到手的女人就成了轻赘。赵理君放也不是,杀又不敢,真有点手捧刺猬无法脱身了。   这时赵理君忽然想到撕票逃身,可是万一他把王亚英撕了票,那么虽可得到戴笠的奖赏,可是后果却不堪设想,王亚樵有一天会杀他赵理君的全家。想起斧头帮在上海大杀大砍的往事,赵理君也不禁心乱如麻。就在他骑虎难下的时候,忽又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舆论指责。那些支持闽变的上层人士,尤其对戴笠雨夜劫持王亚樵妻子的行迹激愤满腔,怒骂如潮。   “放了她!”赵理君在无计可施之时,手下那些参与绑架王亚英的人,也都纷纷站出来对赵理君施加压力。因这些特务也担心自己的家眷将来会遭到王亚樵的暗杀。由于这种恐慌的心理,所有特务都不敢对藏在山洞里的王亚英缩手缩脚,不敢伤害她。赵理君见此景况,在特务们的恐惧中不得不采取妥协态度,他下了狠心说:“放人!快放人,我们总不至于为了几个赏金就为自己惹下杀身之祸吧!”   王亚英就这样匆匆忙忙遭了一场虚惊,又稀里糊涂地从特务的魔掌里逃出来。华克之、许志远和郑抱真等都极力主张按王亚英提供的线索,向城外的山洞里追去。可是,王亚樵这时对继续留在福州已经心灰意冷,他不想继续这场不可能取胜的兵变中坚持下去了,于是厉声喝止那些冲动的弟兄们说:“算了,江湖上最讲的就是义气二字。既然赵理君等人如此讲义气,又主动放回了夫人,我们又何必得理不饶人?现在闽变已近尾声,蒋介石捣毁义军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早些隐退为好。至于将来是否还参与兵变,我现在连想也不敢再想,因为我已经万念俱灰了!”   王亚樵带着夫人和二十几个弟兄从福州返回香港后,郑抱真、华克之等人就暂且到广州去了。而王亚樵则把生病的妻子亚英,送进香港这家法国人开设的医院医治。王亚英是在福建经此惊吓,浑身时常发生惊悸和哆嗦。精神也时时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几近崩溃的边缘。   “经过这次军事失败,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成其大事的人啊!”那天,他从医院里回来,恰好遇上当初极力反对他去福建的部下戚皖白。两人心情无限愁苦,索性来到铜锣湾一家酒肆喝闷酒。席间,王亚樵心情低落痛苦,忽然手捂着脸呜呜恸哭了起来。   戚皖白深深理解他的心,也知道王亚樵虽是个安徽帮派首领和有名的“暗杀大王”,但他心里却向往着正义与民主。特别国内发生日本军队入侵的灾难以后,王亚樵那颗为国情愿献身的心,时时在感动着戚皖白。他知道象华克之这样的爱国热血青年,所以苦苦追随在王亚樵身边。都是被王亚樵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像赵士发、郑抱真这些从“斧头帮”里演化而来的“铁血锄奸团”成员,之所以在国民党军警特务枪林弹雨之中宁死也紧紧追随王亚樵,就已让戚皖白体会到,王亚樵身上不仅有放荡的野性,又有一股超人的豪气。他宁可放弃到蒋介石手下作官也甘作闲云鹤,决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他发现王亚樵在鲁野不羁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赤诚爱国的心!   “有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为什么?就因为我已经看到今天的中国,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王亚樵几杯水酒进肚,脸色忽然涨得发红。眼里的泪水也扑簌簌滚落下来。他和戚皖白碰杯豪饮道:“如果没有这次闽变的失败教训,我还把中国摆脱蒋介石一人专权的现状,寄予那些有爱国心的将领身上。可是,自从福建兵变遭到严重失败以后,我从前的美梦都惊醒了。如今,在我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暗。我发现当今中国,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战胜蒋介石了。”   戚皖白忽然提醒说:“九爷,也不必过于灰心悲观。天下总不会永远都是老蒋的,华克之说过,他对共产党很感兴趣。而且,我猜测华克之和孙凤鸣这几个青年人,很可能都是共产党方面的人。九爷,我们投奔共产党不行吗?”   “投共产党?”王亚樵微微一怔,他很快就摇摇头说:“对于共产党,我一无所知。但是,我也知道,在当前这种社会,即便共产党有抗日救国的思想,也不可能斗得过老蒋啊。再说,华克之和孙凤鸣怎么能是共产党的人呢?他们如是共产党的人,为什么会投奔到我王九光的麾下来?”   戚皖白叹息一声:“共产党我也没有见过。可是,我听说早在上海期间,戴笠的人那么到处捕获九爷的时候,共产党的人,不是派人寻找过你吗?”   王亚樵点点头:“对。有一个叫李克农的人,也是咱们安徽家乡人。听说他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人员,也在上海隐蔽着。李克农确实派人寻找过我。可是,我没有同意和他们建立联糸。”   “这么好的机会,九爷为什么放过呢?”   “李克农派来找我联糸的人,是一个大学教授,他自称是姓黄,叫文海。有一次,我在遭遇特务追捕的时候,这个姓黄的教授把我救了。可是,后来就再也不曾找到这个叫黄文海的人。我现在总在想,像黄文海这样的文人,也会成其大事吗?现在蒋介石连蔡廷锴和蒋光鼐,李济深这些要人,尚不能击败他,一个由文人们组成的共产党,还能成什么大气候?”   戚皖白正色说:“九爷,话不能这么说。江湖上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也许姓黄的教授就是个杰出的共产党呢!九爷,你知道有个叫毛泽东的湖南人吗?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共产党呢!”   “毛泽东?当然早有耳闻,不是报上说的那个毛匪吗?”   “毛匪?九爷,那是蒋某人的反共宣传。其实,据华克之和孙凤鸣说,这个毛泽东可是让蒋介石最头疼的人呢。莫非九爷就不曾听人说过,蒋介石为杀掉毛泽东的红军,已经派出多少大军去围剿了?你想,蒋介石的军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把个福建的兵变给平息了,可是,他们为什么用了那么多年时间,对毛泽东的红军进行无数次围剿,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成效呢?这就足以证明毛泽东的红军,是中国当今最伟大的一股政治力量!千万不能小视这些红军啊!”   王亚樵不语。他虽然不再公开反驳戚皖白的话,但在心里对红军和毛泽东仍然不肯认真地接受。   戚皖白继续对他道:“九爷,如果有一天咱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击败可恶的老蒋,那就只有一条路,去延安投奔共产党了!”   “皖白,别说了。你就让我再好好想想吧。”王亚樵那时心乱如麻,对继续和蒋介石苦斗对峙,已经失去了坚定的信心。那天夜里,他虽然听戚皖白谈到了神秘的延安、谈到让他心惊的毛泽东和红军,当时心有所动。但是他认真一想,仍对投奔红军畏首畏尾,迟疑难决。   从酒肆里出来,又下起了蒙蒙春雨。   王亚樵独自向太平山走去,这时夜幕初临,他发现香港岛和九龙已是华灯簇簇了。就在他向山顶小路上走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迎面出现了两个可疑的黑影。看时,原是一男一女,行踪诡秘而可疑。王亚樵发现那男人是个秃头老汉,下巴上有绺黄色山羊胡子。让王亚樵格外惊愕的是,老汉左边的衣袖竟然是瘪瘪的,空荡荡在风中摇摆着。王亚樵看见那失了左臂的老汉,脸膛黧黑而多皱。一双眼睛里隐含着让人心悸的冷光。这是他在上海经常遇见的特务目光!可是,在香港为什么也会出现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神情冷森森的老汉呢?王亚樵再悄悄注意老汉身边的女子,只看了一眼就让王亚樵暗暗吃惊,他吃惊的是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和脸孔,一条黑色纱巾已将女人那张椭圆型面孔遮去了半张,只留两只亮晶晶的大眸子。浑身上下是一袭黑色绸袍,脚穿一双黑亮高跟眼鞋。当那女人与王亚樵探身而过时,她特别用那双美丽大眸子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就从他身边悄悄溜了过去,像一只胆怯欲逃的小黑猫一般!她是谁呢?   王亚樵虽感到这两人有些怪疑,但他没有在山间过多停留,他那时只想尽快脱身了事。但是王亚樵万没想到,就在他刚与那对奇怪的父女俩擦肩而过后,就隐隐听到身传来老汉怒骂女子的声音:“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像你这样无用的人……”   王亚樵感到老汉的话有些让他心惊,他的手情不自禁去摸腰里藏着的那支德国强力式手枪。这时,他还是忍不住回转身来,想看一眼那走过去的父女背影。就在这时,那女子偏偏也回转头来,正以一双含着无恨忧怨的无奈眼神,在盯望着他王亚樵。就在四目相遇的时候,那女子不知何故竟又胆怯地缩回了头,从此就再不敢回身看他了,只是快步向山下小路走去。王亚樵仍站在漆黑夜色里,注意这对神秘的父女俩。忽然他发现独臂老汉又趔趔趄趄追撵上去,挥起一只手来,在疾疾跑去的黑衣女人头上重重扇打起来,吓得那女人急忙双手护头。   王亚樵心里既狐疑惊愕,又有几分难以忍受的气愤。在刹那间他甚至对那可怜姑娘从心里产生了淡淡的同情。王亚樵真想冲上去,揪住那个可恶的独擘臂老汉,狠狠捣他一拳。但是,理智又迫使王亚樵收住脚,因为在香港这种地方,他还是隐名埋姓地过隐居生活为好。   男刺客,女刺客?   王亚樵回到太平山麓那幢小楼里,倒在床上翻来复去无法安眠。   他眼前始终闪着两个可疑的黑衣男女。特别是那被黑纱遮了半张脸的女子,不知为什么始终让他心绪不安。王亚樵忽然感到那女人的眼睛有些熟稔。她眼神里透出的一丝忧郁和哀怨,更让他心里想入非非。究竟在何处见过这双美丽的大眸子?由于记忆纷纭,他已经无法在脑海里搜寻到她的印象了。可是,王亚樵越想越觉得这女子好象在哪里见过,他看出她心里定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楚。再想那可恶的黑衣独臂老汉,更让王亚樵心里产生深深孤疑。从年龄上看他们极像一对父女俩,可他从那女子和老汉的眼神,以及彼此简短的对话中,又隐隐感到这一男一女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因缘。女人显然是在受到某种可怕的威胁,不然她不会在半山间的小路上不时回身来看他。   王亚樵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究竟在何地见过那双漂亮秀丽的眸子。也许他这些年来,在上海风月场上出入过多的缘故,接触的风尘女子简直无法计数。入夜时在半山腰小路上相遇的黑衣女子,就是他当年在上海滩以寻女人为乐时,偶然相识的一个妓女?想到这种身份的女子,王亚樵就索性不再多想。因那样的女子就不值他寄予同情和怜惜了。   次日天明,赵士发和戚皖白又来到太平山,接王亚樵去铜锣湾。   进了那法国人开设的医院,专为妻子亚英治病的法国医师希思罗,正在院子里等着王亚樵的到来。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希思罗对王亚樵的人品身份,还有他那传奇性的经历已经有所了解。特别当希思罗得知王亚樵,就是当年在上海北火车站行刺宋子文和怒炸白川义则的英雄时,他对这安徵杀手从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王先生,你看梅花已经开了。”希思罗多年生活在中国香港,喜欢中文,又说一口漂亮上海话,所以他见王亚樵进了门,就主动迎上前去,将王亚樵引到那丛盛开的梅花前,说:“听说先生是文炳雕龙的安徵老大,既善于神出鬼没,又有做诗的雅兴。何不为我院里的梅花,赋几句诗来?”   “过奖过奖,希思罗先生,其实我只是个武夫而已,哪会作什么诗呀?”王亚樵望着在早春熏风里盛开的几丛梅花,顿时有了兴趣。又见希思罗喜欢中国的诗文,索性也不推辞,信口念出几句诗来:   开时似雪,   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   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绕更疏疏淡淡,终有一番情别。   “啊哎哎,王先生,您果然文武全才,名不虚传!”法国医师希思罗听到这诗,心里对王亚樵的好感越加增强,说:“没想到先生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好诗?”   王亚樵淡淡一笑:“这哪是我作的诗?这是我国宋代大诗人晁钟之作的《雪里梅花》,我不过借词抒情罢了。其实我国古代诗人咏梅的诗人,可谓比比皆是。当然,你们法国也有一些杰出的诗人?”   “不不,我们法国人诗,都是白话诗。清如白水,不值一读。”希思罗和王亚樵在院里看了阵梅花,又来到前面病房,去探视正在养病的王亚英。就在王亚樵和希思罗由赵士发和戚皖白簇拥走进二楼时。忽然,他发现里面走廊椅子上,正有双眼睛在那里悄悄注视他。王亚樵心里一惊,发现正是那个五十开外的独臂老汉,躲藏在暗影里的老人脸面颜容悴憔,一绺山羊胡子遮住了他的嘴。头上戴着顶上海人常见的罗宋帽。左袖子仍然空荡荡摆摆着,老汉好象已在玻璃门内悄悄窥视外面多时,现在他发现王亚樵走进门来,独臂老人暗暗吃了一惊,他慌忙闪开身子,躲藏到玻璃门后边的阴影里去了。只是他那双可怕的眼睛仍在不安的窥望着王亚樵。   王亚樵心里一惊。他知道独臂老人在今天继续追随到这家医院里,必然来者不善。他的手情又去摸腰里那把上了子弹的强力式德国枪。他已感到今天在这家医院里,也许会发生某种意想不到的事情。但王亚樵不露声色,继续和希思罗向医生办公室走来,不料他刚走进室内,忽然发现里面有个黑色女人的背影,正背对着他。   王亚樵心里又是一惊,他知道今天是冤家会面了,因为昨天傍晚,他在太平山上邂后的一男一女,如今又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家法国医院,而且黑衣女人又来到他每天清早必来的医生办公室。她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也要到这里来求希思罗医师诊病吗?   “啊?又是你呀?”希思罗医生见了那黑衣女人,不耐烦地咕噜一声。这时王亚樵发现那个以脊背朝向他的女人,猛然将头转了过来。他顿时吃了一惊,因这黑衣女人今天清晨仍像昨晚一样,依然用一条黑色纱巾,将她的大半张脸都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外面只露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今天竟也让王亚樵无法看得清楚了。因这女人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戴了一架大墨镜。如此一来,面前这神秘女人简直就是个通体漆黑的怪人了!王亚樵虽然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他却无法想得起来,自然也就更加无法猜测这女人的身份和来意了!   “啊,姑娘,莫非你也是找希思罗先生诊病的吗?”王亚樵来到距黑衣女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定定地打量着她。见她忽然将头低下去,觉得还是和她主动搭话,以试探对方的虚实。   “……”不料,那女人俨然不会说话的木乃矣一般,对王亚樵的主动问候,竟充耳不闻。又将身子故意偏过去,将瘦削的脊背再次对向了他,让王亚樵心里忽然又升一丝怜悯。因为这姑娘确实太瘦弱了。   希思罗冷冷盯了黑衣女子一眼,急忙招呼王亚樵在他桌前坐定,献上了一杯中国茶。然后就和王亚樵谈起王亚英的病情来。可是,那时的王亚樵心思早不在妻子的病上,他正在悄悄观察着坐在身后黑衣女人的动静。王亚樵手里悄悄摸住了枪把,情知今天他遇上了可怕的杀手。想起自己和妻子在福州经历的种种风险,王亚樵意识到这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必然来者不善。她们是否与南京的军统头子戴笠有关,王亚樵越想越感到有些心里发虚。   “夫人的病,还需在这里继续静养。她主要是因为受了刺激和惊吓,所以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不过,我们一定会治好夫人的病。”希思罗没有介意那黑衣女人,只顾和王亚樵谈论王亚英的病。可是,王亚樵已经把目光投向他对面一面偌大的落地镜上了,他可以从那面镜子里观察坐在自己身后的黑衣女人。这时,他忽然发现黑衣女人已经转过身来。她正在将什么东西悄悄往襟怀里塞去。那两只隐藏在眼镜片后的眼睛,此时正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王亚樵后影。可是王亚樵对此却不加理睬,佯装不曾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忽然,王亚樵从前面大镜子里发现黑衣女子浑身不知为什么剧烈哆嗦起来了,而且她正悄悄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移近着。   可是,就在王亚樵准备掏枪的时候,忽然又在镜子里见黑衣女人发生了动摇,她竟然忽地转身就走。可是当她来到玻璃门前,居然又情不自禁收住了脚,好象隔着一扇玻璃门,正向外边走廊里探望着什么。   王亚樵知道赵士发和戚皖白两人就守候在玻璃门附近。外面的情况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王亚樵又蓦然一惊,他忽然发现一个男人的影子,鬼魅般地出现在那面的镜子里了!他是个蹒蹒跚跚走近的黑衣男子身影,王亚樵一看便知,他就是那个神秘的独臂老人!可是,他为什么忽然又来到了诊室的门前呢?   王亚樵在镜子里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发现独臂老人的脸色很紧张,眼神也比昨晚还要阴冷可怕。现在他悄悄来到玻璃门前,正向诊室里面窥探呢!就是在这时候,王亚樵在镜子里发现,独臂老人凌厉的眼神已和诊室内的黑衣女子相遇在一起了!独臂老人显得神情十分焦灼紧张,正在那里向女人不断的呶嘴,似乎在向她示意着什么。或是在那里指挥她做些什么。不料,那黑衣女人却不肯卖他的帐,马上将她的背转向了独臂老人。独臂老人见她不从,又向诊室门前移近几步。这时,守在诊室门前的赵士发和戚皖白,忽然发现了独臂老人的反常举动,马上从腰里拔出枪来,吼了一声:“老家伙,你要干什么?”   独臂老人哪里见过枪,蓦然发现玻璃门前出现两个握着手枪的大汉,将诊室堵得严严实实,哪还敢继续向里面闯,他只好在门外失望的唉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向刚才他藏身的走廊阴影里走去了。   希思罗已在桌上为王亚英处好方笺。那是他今天将给王亚英付的药。然后,希思罗又取出一本书来,封面上有《荷马史诗》的英文书名,他双手恭敬地送给王亚樵说:“王先生,不妨有时间也读读我们欧洲的史诗。在这部《荷马史诗》中,就是包含我们伟大欧洲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史诗。我想,这部诗集可以和贵国的《唐宋三百首》相媲美的。”   “谢谢希思罗先生,我回去一定拜读!”王亚樵虽然不识法文,但他仍然将希思罗好意相赠的《荷马史诗》放在身边。尽管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法国医师交谈了,但是王亚樵仍不急于离开这间诊室。他的心思仍在身后那位神不守舍的黑衣女人身上。这时候,王亚樵又转身对那低头不肯看他的女人,主动搭话:“姑娘,怎么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姑娘不语,却将眼睛避开。   “昨天晚上,我在山上见到你的眼睛时,那时你没戴眼镜。所以就感到好象有点眼熟。可是,今天你是怕我看清你的眼睛,就戴上了墨镜,是吗?”   黑衣女人浑身一抖,还是不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伸出白白的小手,怯怯的翻弄那本法国医师送给王亚樵的《荷马史诗》。   “其实,我王九光虽在外名声不雅,甚至还相当臭。可是,我从不与弱者为敌作对,更从来不欺负女人。”他说:“因此,我就不防范女人对我有什么不良不义之举。姑娘,你说是吗?”   黑衣女人想抬头看他,可不知为什么又将身子偏过去,不回答他的询问。   “姑娘,我王九光是不记女人仇的人。如你心里真有什么苦衷,只管对我王某人说,我是个敢为女人除恶的汉子啊!”   黑衣女人听到这里,咽喉里不知为何忽然哽咽一声。然后就将那本《荷马史诗》轻轻的放下了,就冲动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那扇玻璃门,向医院那黑幽幽的走廊里跑去了。守在门外的赵士发和戚皖白发现这女人可疑,想追上去,不料却被里面的王亚樵以目光制止了。   他们发现黑衣女人冲到走廊里,正好那畏缩在黑暗角落里的独臂老人颤动着双手迎上来,他似乎对这忽从王亚樵身边跑出来的女人,充满了深深的仇恨。他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然后不情愿地和黑衣女人相扶着,向医院的走廊深处走去了。   王亚樵和余婉君的恩怨离合   “这个黑衣女人相当可疑。九爷,她会不会是戴笠从南京派来的刺客?”回到太平山公馆后,赵士发想起在医院见到的黑衣女人,心里就感到十分可怕。   可是王亚樵不肯说话,坐在椅子上大口吸着一只雪茄。在弥漫着浓黑烟雾的房间里,他也在想着医院里那两个在身边游荡的可疑男女。   戚皖白感到医院鬼影幢幢,阴森可怕,说:“我看在走廊里的那个独臂老汉,要比那黑衣女人更为可疑。他为什么老想到诊室里来?我看他是在外面指使那个女人做什么?不然,他决不会几次都到医生的诊室门前,去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进门,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亚樵仍然在那里吸烟。在弥漫的烟雾里,他仿佛又见到那女人遮在墨镜后面的眼睛。那是一双善良而又美丽的大眸子!昨天晚上他已经看到了那神秘的忧郁眼神。可是今天眼睛竟然隐藏在两片黑色镜片后面去了。她为什么不敢让他看她的眼睛呢?是一个怪事!忽然,王亚樵发现了那本希思罗医师送他的法文版《荷马史诗》,他眼睛一亮,急忙信手拿起来翻阅,发现里面的法文,他连一个字母也不认识。   “九爷,我看香港也不安全,特别是铜锣湾那家法国人开的医院,最好您就不要再去了。”赵士发说:“今天那两个神秘的男女,老是跟随在你的左右。我就感到十分可疑,他们既然不是去看病,为什么那女人还要去法国医师的诊室呢?”   戚皖白说:“我也感到医院里暗藏杀机。九爷如果不提防的话,那么,也许很快就会发生不测。因为我已经感到那个女人就是刺客!”   “对,马上行动吧。”赵士发说:“如果那女人是军统派来行刺九爷的特工,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决不能再给她留下任何行刺的机会了。不然,我们的忍让就会造成他们的阴谋得逞。”   “不,不能杀那个女人!”沉思多时的王亚樵,忽然悟出了其中的秘密。他把手里那部《荷马诗集》,在两个侍卫面前一举说:“我想,她决不是戴春风的人!”   “什么?九爷怎么知道她不是戴春风的人?”两个保镖都对王亚樵忽发此语大感怪疑。   “你们看,这是什么?”忽然,大出赵士发和戚皖白意外的是,王亚樵从那本《荷马史诗》中,意外发现了一张折叠着的小纸笺。他让两个保镖来看,竟发现上面用女人的描眉笔,写下几个娟秀的小字:“小心,他要谋杀你!!”   “啊──?!”赵士发和戚皖白见了,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时猜不到这张纸条的来历。   “这张纸条,就是那个穿着黑衣,戴着墨镜的女人,在翻看这本法文诗集的时候,趁机悄悄放进里面去的。”王亚樵小心地把那字笺上的字迹看了又看,终于断定这上面的字,就是黑衣女人所写,他说:“从字迹上看,她是用描眉的笔写下的。这就说明这女人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她说的‘他想暗杀你,’这个‘他’是谁呢?自然就是那个有一支臂膀的男人啊。现在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独臂老人想暗杀我呀!他自己又担心对我行刺之后,无法逃出杀人的现场。所以他就逼迫这个苦命的姑娘来充当刺客,可是,那个姑娘会把这样一张字笺悄悄放在我的书里,又说明她是被人胁迫前来接近我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断定,那个独臂老汉,才是南京派过来的杀手!”   “我的天,姓戴的直到现在,也没放弃对九爷的杀心啊!真是太可怕了。”赵士发想起在法国医院经历的场面,现在才感到情势变得越加可怕起来。如果当时他和戚皖白不在王亚樵身边,那么,独臂老人极可能利用王亚樵进诊室之机,对他开枪行刺。想到这里他不禁万分紧张。   “现在看来,咱们必须马上离开香港。不然,随时都有受戴春风加害的危险啊!”戚皖白听到这里,心里越加紧张起来:“如果夫人继续住在那家法国医院里,迟早也会发生意外不测的。不如马上离开的好。”   “现在香港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里也不能住了,我们还往何处去呢?”王亚樵显然对戚皖白这逃离香港的意见不以为然,摇摇头说:“对于蒋介石和戴春风这样的人,我们逃是逃不开的,躲也躲不赢。唯一的办法,只有和他们坚决斗争下去。也就是说,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除此之外,别无其它选择了。”   “那么,我们又如何提防这个已经逼上门来的军统特务呢?”赵士发也感到逃离香港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人早已经没有退路。就在三个人在小楼里商议如何对付从南京杀手时,一位女佣忽然神色紧张地跑上楼来,对王亚樵报告说:“九爷,楼下有客人求见!”   “有客求见?”王亚樵听了,大感困惑地望望身边的赵士发和戚皖白,他知道自己初来香港,极少有人知道他住在太平山,此地又无朋友。可是忽然有客来访,王亚樵不禁一怔。忙问:“是什么样的客人来访?”   女佣道:“一男一女,那男人是个独臂人!女的脸上蒙着黑纱。他们说一定要见到九爷不行,不然他们就不肯离开。”   王亚樵及赵士发、戚皖白听了,也都暗暗一惊。他们作梦也不曾想到,刚才正议论着的可疑人男女,如今居然不请自来,而且又来到了太平山别墅门前。王亚樵急忙来到窗前,透过窗口下望,原来果然就是那两个在法国医院里相遇的陌生人。特别是那个独臂老人,现在紧紧拉着黑衣女人,似乎在逼迫她向小院里猛闯。   “九爷,我断定他们来者不善。”戚皖白这时早将腰间的两支手枪取出,对王说:“既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行刺,那么我们索性就以牙还牙吧。不等他们到小楼里来,就从窗口开枪将他们击毙算了。”   “不行,”王亚樵将大手一摇说:“皖白,方才我已经对你们说了,那位姑娘很可能就是一个受戴笠逼迫才到香港的无辜女子。如果你在楼上不问青红就开枪,打死独臂老人倒也无妨,万一伤害了无辜,我们岂不是作下错事了吗?”   赵士发说:“可是,现在那个独臂老人又找上门来,他肯定是不怀善意的。我们莫非就这样容他在门前呼叫不休吗?”   “自然要请他们进门的。”王亚樵想了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们屡次三番寻我,那就来而无往非礼也,就放他们父女进来好了!”   戚皖白和赵士发听了,都极力反对说:“九爷,万万不能放他进来。刚才已经得到了那女人的报警,情知独臂老人是个不怀善意的杀手,万一放他进来,如何是好?”   “别慌,我自有办法!”王亚樵这时已将腰里那支强力士德国枪推上了子弹,然后向两位贴身保镖一挥手,说:“请!”   不久,只见楼下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然后就是赵士发询问的声音:“老人家,你们父女究竟何事,要到山上来骚扰我们九爷?九爷他和你们素昧平生,为何要从医院一直跟到家里来?”   王亚樵在楼上握紧了手枪,他透过楼梯口向下一望,发现这对可疑的父女,果然已经来到楼厅内的大红地毯上。黑衣女人仍然戴着一架墨镜,正在那里左顾右盼地寻找什么。他看出女人的行迹越来越紧张。可她身后那个独臂老人,却用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女人的衣袖,仿佛担心她突然从自己的控制下逃掉一般。王亚樵特别将目光投向那故作痛苦之状的独臂老人,发现他的一双眼睛正向楼顶上遥望着。见赵士发和戚皖白一左一右,将他们父女两人拦阻在楼厅里,他忽然哭泣说:“两位先生千万别误会,我们本是从上海逃难来港的一对苦命父女。我女儿本是上海中学生,后来因被人拐卖来此,到妓院去做了个妓女。而我这左手,也是为了救我爱女逃出妓院火坑,才和强人奋力打斗,遭到毒打所致。今天我们父女落魄在此,就为我们寻找到王九爷。为何寻九爷?就因为他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义士豪杰呀!”   赵士发道:“老人家,千万不要继续在这里胡缠了,我家九爷即便是当代义士豪杰,又与你们何干呢?”   独臂人哭道:“九爷为人仗义,我早在上海时就有耳闻。现在我们父女俩落魄至此,只好求到九爷的门下了。”   戚皖白忙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说:“既然你们流落在香港,给你们一点盘缠,也就是了,还不快快离开这里?”   不料独臂人接钱以后,仍然不肯离开,继续暗暗纵恿身边的黑衣女子,向楼梯上冲来,他说:“我们当然不为讨些钞票回家,而是定要见见仗义疏财的王九爷。不让我们见到九爷,又怎么能离开太平山呢?”   赵士发和戚皖白见独臂人拉着那不声不语的黑衣女人,还想向楼梯上冲来,两人见情况不妙,一齐上前将他们拉住,说:“九爷根本就不在楼上。再说,你们得了钱,为何还要非见九爷不可呢?”   独臂人哭道:“我女儿是被坏蛋骗到香港的,她不幸进了火坑。如今我是想求王九爷,为我们父女报仇雪恨的。如果你们不允许我们父女上楼去见九爷,我们今天索性就撞死在这楼梯上了!”独臂人说着,也不和赵士发、戚皖白纠缠,突然向楼上冲扑过来了。   赵士发和戚皖白一看,哪里肯依。都一齐拔出枪来,就在这时,猛听到楼梯上有人大喊一声:“不得无礼,放他们上来就是了!”   独臂人和黑衣女人一看,楼梯拐弯处,原来蓦然出现一位身穿青纱衣袍的汉子,他双手卡腰,一身凛然,正是王亚樵。由于他的突然出现,吓得那已拉着黑衣女人向楼上冲来的独臂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哈哈,”王亚樵安若泰山在伫立在楼梯上,宛若一尊不可侵犯的铁塔。他凛然目光从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黑衣女人身上,很快移向她身后的独臂人。只见他那多皱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畏葸和惊恐。他向威风凛凛的王亚樵看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不料王亚樵忽然大吼一声:“如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上海滩上的杨二楞吧?”   “啊──?”独臂人立刻反射般地应了一声,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下意识行动已暴露了身份。他忙把黑衣女人猛地向前面的楼梯一推,又后退一步,说:“不不,我不是杨……”   “你如果不是杨二楞,那我王九光就空在江湖上奔波大半辈子了!”王亚樵愤怒的眼睛直视着想从危境里逃脱的独臂老人,他厉喝一声说:“我问你,你那左手飞到哪儿去了?还不是当年为了那艘‘江安号’,替杜老板和我们斧头帮火拼血战的时候,被宣济民一斧头给砍掉的吗?后来,也许你就是为报这一条左臂之仇,才决定投靠戴春风,当上了军统特务的吧?”   “不不,九爷,我不是……”独臂人听了大吃一惊,他正想夺门而逃,可是他发现身后忽然又跳出两个持枪的汉子来,原是许志远和郑抱真不知何时突然赶到。几条大汉将他里里外外一围,独臂人发现自己现在早已插翅难逃了。   王亚樵冷笑:“其实,昨晚我一见到你时,就想起了十几年以前那场江边冲突了。本来我和杜老板早已和解,万没有想到,你杨二楞居然还对我们斧头帮仍然怀恨在心。这次又主动请战,来到香港行刺我王九光,你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既然你不想好好活在世上,又找上门来寻死,那我王九光今天就成全你了?”   “九爷,我真不是戴春风派来杀你的人啊!”独臂人发现他前后都无去路,忽然指着那不肯开口的黑衣女子,哭道:“我此次当真为女儿出火坑,才来寻九爷为我们父女报仇雪恨的呀,如若不肯相信,你就去问我女儿好了。她必定会替我说出冤情的!”   “胡说,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女儿,你这个老坏种,色鬼,就是你逼着我到这里来,刺杀王九哥的!”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一直站在那里不说话的黑衣女人,突然指着独臂人大骂了一声。然后她一把撕去脸上的黑纱,向楼上的王亚樵冲了一步,忽然大叫道:“九哥,你可还认识我?我就是你的婉君啊!”   “什么,婉君?!”王亚樵闻言大惊。虽然他昨夜就对这神秘的女人心有几分疑惑,但是,王亚樵万没想到自己多年来一直期盼相见的女人,原来就在眼前!他这时才惊愕发现,那黑衣女人一旦撕去蒙在脸上的黑纱以后,竟现出了一张秀丽端庄,妩媚可爱的鹅蛋型脸来。特别当姑娘摘去那架大墨镜,露出两只漂亮大眸子时,王亚樵心里越加冲动起来。他知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自称为婉君的女人,就是他当年在上海滩曾经救过一命的安徵女学生余婉君!   “对,九哥,我就是婉君啊!”那漂亮标致的女人,忽然不顾一切地跑上楼来,一下扑进了王亚樵怀里,竟然当着众人之面,发出呜呜的恸哭之声。   大家都被这突然发生的悲喜场面弄得大惑不解。就在余婉君抱住王亚樵大哭的时候,不料刚才还鼓动余婉君向楼上闯去的独臂老人,忽然趁机逃出门去,不顾一切向山下猛跑而去了。   “九哥,千万不能放了他呀,他就是戴笠派来杀你的特务队长杨国安!”余婉君发现独臂人突然挣脱而逃,就不顾一切向大家急呼大叫起来。赵士发、戚皖白、郑抱真和许志远,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与王亚樵相拥而哭的余婉君身上,万没想到那个已落入罗网中的独臂人,竟然也胆敢挣脱逃走。这时大家都一拥而出,可是独臂人已经跑出大门,向着通往山下的小路逃去。王亚樵却不慌不忙地赶到门前,他发现那独臂老人已经飞也似向太平山下狂逃而去,眨眼转瞬之际,已逃到了山坡之下。前面就是一片小树林,如他隐藏进树林里,那么就难以将他逮住了。这时,王亚樵忽然从腰里拔出那支强力式,眼睛一瞄,手举枪响,砰砰砰,三枪响过,那正在拼命狂跑的独臂杀手,扑咚一声,已经扑倒在山间的血泊里不动了。赵士发和郑抱真急忙跑上前去,从他腰里搜出两支已经推上了子弹的手枪!真是好险!   当天夜里,王亚樵和余婉君就同宿在太平山别墅里。   原来,这余婉君也是安徽人氏,本姓金,乳名石心。从小就生得天生丽质,聪明才智。她十几岁时就羡慕王亚樵敢拼敢杀的威风,所以小时候就在心里就把王亚樵当成了英雄豪杰。后来金石心前去上海求学读书,正赶上“五卅惨案”发生,金石心也是个有爱国心的女学生。她因为参加学生运动忽然遭到了逮捕。这时,王亚樵正在上海组织斧头帮。当他得知一批安徵学生无故遭到逮捕时,就冒险前去搭救,最后终因王亚樵的社会力量,迫使法国巡捕房释放了在押的一群安徽女学生。这期中就有如花似玉的金石心。   从那时候起,金石心就一心想嫁给王亚樵。但是王亚樵感到自己的年龄比金石心大了许多,一直不肯。后来金石心就嫁给了一个姓余的军官。于是她改名叫余婉君。   尽管余婉君没和王亚樵结成连理,但是,她从心里始终暗暗恋着这位安徽的杰出人物,只恨没有机会和他走在一起。终于到上海“一二八淞沪战”爆发以后,她找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机会。当王亚樵因行刺白川在上海到处遭受军统特务搜捕的时候,有一天,王亚樵正静安寺附近一家饭店里吃饭时候,忽然,有位化妆成卖报姑娘的女孩子,悄悄地走上楼来,她随手将一张报纸放在王的面前,然后丢了个眼神就离开了。   那时,王亚樵感到这突然出现来到他身边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她是何人。后来他把那张报纸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笺,上写:“九哥,前面弄堂口里有狗,请你马上快离开此地。否则危险。”下属“婉君”二字!   在军统特务的四处埋伏下,王亚樵那时到处隐藏躲避,几乎到了风声鹤戾,无处容身的地步。他本想在这家不引人注目的饭店吃一顿饭,然后再悄悄逃走。万没想到就是这顿饭的功夫,特务们也追到了眼前。幸亏婉君在危险的时候给他递来了消息,不然他等不到吃饭,就成了特务们的瓮中之鳖!   王亚樵当即从那家小饭店后楼台上跳了下去,飞快的穿越无数小巷,终于逃出了险境。通过那次死里逃生,王亚樵对从前钟爱他的余婉君感情更深了一步。   1933年6月,也就是王亚樵从上海逃走,去香港之前那一段最危险的岁月,在他到处隐藏,无处逃避特务追踪的艰难时期,有一天,王亚樵忽然在一条弄堂里与蜂拥而来的特务们相遇了。王亚樵和那伙凶恶的特务展开了枪击巷战,激烈的枪战一直打到傍晚时分,他才逃进一家幽静的小院。此时军统特务又在外边调集了大批便衣,正在挨家挨利户的搜查王亚樵。就在王亚樵走投无路,随时都要落入特务手里的时候,忽然,他发现从屋里出来一位穿着旗袍的秀丽女子。王亚樵仿佛是在一场梦中。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候,竟然逃进了余婉君的家里!   “九哥,是你?”   “婉君,你别怕,我不连累你,我马上就走!”王亚樵知道这里随时都会遭到特务的搜查。为不给余婉君带来麻烦,他准备马上离开。   “九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可是,余婉君猛然上前,一把将他紧紧的拉住。然后不顾一切地将王亚樵拉进她那飘着深郁馨香的房间。这时王亚樵才惊愕发现,这间上海常见的石库门房子里,原来只有余婉君一人。他感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和一位漂亮少妇独居一室,多有不便,仍然急着欲走。可是余婉君竟苦苦将他留住,说:“这种时候,如你逃到外边去,岂不马上就落到特务的手里吗?”   “可是,你收留了我,也怕将来给你带来祸患。”   “如我真能救得了九哥,就是让我死在特务们的枪下,也心甘情愿了!”   “可是,你即便想留我,也怕留不得的。因为特务们正到处搜索,万一他们搜到这里来,岂不是要伤害你?”王亚樵仍是百般不肯,后来他见余婉君取来一把剃刀,麻利的将他唇上胡须剃掉。然后又让他脱了外衣裤,躺在她的床榻上。这时候,外面已有特务在拼命的擂门了。   余婉君听到擂门之声,面不改色。可是王亚樵已从腰里拔出枪来,想冲出去和他们相拼。又被余婉君紧紧抱住,哭求他说:“九哥,现在你既已到了我的家里,就该听我的才是。从现在起,你必须要看我眼色行事。”于是,她把王亚樵按倒在床上,又盖了被子,当这一切都准备好后,小院里已冲进了几个手握短枪的特工人员,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左臂甩着空荡荡衣袖的特务杨二楞!   “他是什么人?”杨二楞等人一拥而入,发现幽幽灯影下,床上正躺着个头上盖着湿毛巾的男人,好象正在生病的样了。余婉君上前分开众人说:“诸位千万不可靠近他,我丈夫生着重病,这可是传染病呀。万一传染给各位,我可担当不起。”   几个特务听说是传染病,都忙不叠地向后退去,惟恐染上病毒。只有杨二楞还不死心,正在他想上前探望究竟的时候,不料余婉君忽将手里一只药碗摔在地上,顿时满室弥漫起一股呛人的药味。特务们心里惊慌,哪还有心思继续到里边去看究竟,都纷纷离这弥漫药味的新婚房间而去了。   从那以后,王亚樵就躲在余婉君这幽静小院里,直到他最后化装逃出上海前往香港为止。王亚樵留宿在余婉君家里的初期,他们尚未同居在一起。后来有一天,当王亚樵发现余婉君将她在中学读书时写的许多诗文都拿到他面前时,王亚樵才从她青年时写下的诗句中,发现她是位钟情与深爱自己多年的可爱女子!   “婉君,你对我的好感,我自然心领。可你毕竟是有丈夫的人了,我怎能继续住在你家里呢?”有一天,王亚樵终于决定离开她家,去找寻其它可以藏身之处。   余婉君哪里肯放他离去,苦苦挽留说:“九哥,我确是嫁了人女子。但是,我的夫君早已在战场上死去了。现在我和从前一样是自由人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就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嫌弃,就是我最大的幸运和乐趣了!”   王亚樵也是情场中人,见余婉君对他相思多年,又肯在危险时刻舍身相救。而他自己如今又成了上海滩无家可归的落魄人。于是,他就和余婉君在上海一条弄堂深处秘密地过起了同居的生活。   到了炎热的夏天,王亚樵忽然发现军统特务对他的追捕有所放松,于是,他毅然决定化妆逃出上海前往香港。这样,他和余婉君短暂的同居生活就在依依不舍中结束了。如今事过一年,王亚樵作梦也不曾想到他在香港的太平山上,竟然又和他倾心相爱的女人余婉君重温旧梦,再渡爱河了。   “九哥。还记得在你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写给我的那首诗吗?”余婉君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她从贴身衣服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来,上面果然有王亚樵的毛笔小楷,原是一首《春夜别友人》:   银烛吐新烟。   金尊对绮宴。   离堂思琴瑟,   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   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去,   此会在何年?   王亚樵见当年他留给这美丽女子的情诗,心中不禁泛起无恨情愫,他潸然落泪说:“婉君,都是我让你受苦了呀!”   婉君说:“九哥,哪是你让我受苦,而是我让你受惊了呀!”   “婉君,我实在不明白,这次你为什么和一个军统特务找到香港呢?”在他们度过幸福一夜后,次日天明,王亚樵醒来时,忽然问起一个他自感茫然的问题来。   余婉君哭道:“九哥有所不知,当年你在我家里虽然暂且躲过特务们的一场紧急搜查。可是,万没有想你逃走以后,那个掉了一条左胳膊的杨二楞,竟然来了个二马投堂,再杀我一个回马枪!原来,那天在床上装病的时候,这坏蛋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他当时没想细究根底就是了。”   王亚樵大惑:“莫非是我逃出上海以后,他发现了什么破绽?”   余婉君道:“当然是杨二楞发现了破绽。他先是到我家里来,反复追问我的生病丈夫哪里去了。我说已经病死,就安葬在龙华公墓里。可是这诡计多端的家伙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证明我丈夫早在一年前就战死在战场上了。于是他向侨汇乐醒和赵理君报告,说我可能就是窝藏过通缉的要犯的嫌疑人。于是戴笠下令把我关进了提蓝桥监狱,每日命特务对我进行百般凌辱和拷打。追问我是否认识王九光,我抗不住那无法让女人容忍的酷刑,最后只得如实招认了。九哥,说起来我真对不起你呀!”   王亚樵急忙将已哭成了泪人的余婉君抱在怀里,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劝慰说:“婉君,这怎能责怪于你?是你因为救我,才无端遭到一场牢狱之灾的。而且,你又受了那么严厉的拷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在军统特务的酷刑面前供出真情,也是情有可原。放心,我并不责怪你,婉君,只是我仍不明白,既然你已供认了实情,为何又要和这个杨二楞同来香港?”   余婉君哭得更加伤心,她泪如雨飞地说:“戴笠在南京听说我已经招供了,又知道了我和你的特殊关糸,于是他就决定把我放出狱来。条件是必须亲自到香港找到你的下落。我没有办法,又希望早日见到你,所以就将计就计,同意和杨二楞一同到香港,以父女相称,到处寻找你的踪迹。果然来到以后不久,发现你确在香港。昨天晚上,当我发现你就在我的面前时,真想当即哭着扑进你的怀里,可是,那个姓杨的坏蛋就在我身边。我不敢呀……”   王亚樵仍然追问说:“既然你想认我,为什么昨天早晨在医院里,你近在咫尺却不敢对我说话?而且又用黑纱把脸都蒙上,这到底是何道理?”   余婉君见他追问情由,又涕泪两行地哭泣起来:“九哥哪里知道军统对你的暗杀计划?我从上海来香港的时候,赵理君他们只要我在暗中替他们寻找和辨认你,却不许我在你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姓杨的特务不仅要把我的脸给脸蒙上了,而且又让我非戴上眼镜不行。昨天早上,他要我到诊室里去,以求诊看病的为名,用枪来刺杀你的呀!可是我……呜呜……”   王亚樵见余婉君哭得伤心,心里对她当前的处境越加同情。叹息说:“原来他们把你当成了行刺我王某人的女杀手了?”   余婉君哭泣着点头:“九哥,正是如此。军统上海区的特务们派我到香港之前,只要我配合杨二楞,以父女的身份,侦察到你的落脚点即可。然后再向上海发报,他们另会派出人马,对你进行刺杀的。可是,我们到了香港以后,杨二楞发现你就住在太平山上,每天又去铜锣湾法国医院探视夫人。这时候,这姓杨的特务就想利用我来立一个大功了。于是他改变了向上海发电求救兵的计划,一定要逼迫我向你下手。这就是昨天晚上,我在路上看见你时,为什么要遭到杨二楞怒骂的原因了!”   王亚樵气得脸色煞白,恨恨骂道:“原来昨天晚上,他就逼你在路上向我开枪?可是,他为什么不自己开枪呢?”   “他是担心杀人后无法逃出,所以逼我当刺客杀手。”余婉君想起她来香港后的种种遭遇,心里就百感交集,泪落如雨地说:“可是,我怎能向我心爱的人开枪呀?他就是逼死我,我也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昨天晚上,姓杨的又对我施加压力。他说,如果今天再不能将你杀死,他就一枪先把我结果了。所以,我万般无奈才又去了法国医院的。”   王亚樵心里感动:“婉君,真让你受苦了。原来你为我受了那么多不堪忍受的折磨。今天下午,你们再次上山,莫非也是那个杨二楞的计划吗?”   余婉君点头称是:“今天上午,在法国医院没有行刺成功,他回到酒店里,再次逼迫我向你下手。他说如果我不下手,就说明我和你是同伙,即便回到上海,也会押进提蓝桥监的。我没有办法,只好随他上了太平山。这次如果不是你的保镖将杨二楞围上了,那么,我当真就要死在他手里了。”   “死在他手里?”   “是的,他已经说了,如我不肯向你下手。那么,他就会当场开枪把我打死,然后他再向你开枪。好险哪,幸亏你们识破了杨二楞。不然,我们就不会在香港有相聚的日子了!”   王亚樵听余婉哭诉着。心里对她到港前后的艰难处境,已然深有了解,心里更加感念她对自己的深情与坚贞,叹息一声说:“婉君,今生和你在香港会面,也是我们的缘份了。从此你就和我们住在这里好了。等亚英她出院归来以后,就让你们拜个姐妹,也好遂了我的一桩心愿。”   “亚英姐她会容我?”   “会的,一定会的。亚英从前就知道你我的关糸,我从上海逃到香港以后,早将我俩的关糸,如实告知于她,她对我俩的关糸倒也是同情的。”   “那就太好了。”   “婉君,你可记得在我离开上海之时,你也给我留过几句诗吗?”王亚樵这时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来,里面有一张洁白小纸片,递给余婉君说:“你看,我逃出以后,曾经经历过一场出生入死的闽变,可是你的这张诗笺,我却仍然保存着呢!”   “真没想到呀!”她见了那写有小字的纸片,又忍不住落泪了。原来纸片上她写的诗句是:   此地别燕丹,   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王亚樵看了余婉君一眼,两个情种竟又相拥而泣起来。   第十三章 孙凤鸣行刺前后   第二次庐山刺蒋又无疾而终   转眼到了1935年夏天,香港酷热无雨。   一年前,王亚樵已从太平山搬到深水湾。这里位于香江南岸,景色宜人。大海的浪涛之声,时时会飘进他新租的一幢临海小楼里。从他的小楼窗口,可以遥见东南方那隐没在云岚深处的熨波洲小岛。风光秀丽的浅水湾又近在咫尺,更重要的是这里远离香港和九龙岛上那烦人的喧嚣。王亚樵所以把家搬到深水湾,另一层深意,当然是为防备戴笠再从南京、上海派特务飞港,前来寻找他的踪迹。为接受前次刺客险些将他暗杀在香港太平山的教训,王亚樵搬到深水湾以后,深居简出,甘当寓公。一般港人当然决不会知道一代大杀手,竟然会隐居在此。   “九爷,华克之先生又到香港了!”8月里的一天,许志远忽然来到小楼上,向王亚樵报告一个让他心里振奋的消息:华克之忽然从上海飞到香港。   在过去一年里,王亚樵虽然在港隐居当寓公,可他无时停止对蒋介石的行刺方案。去年春天,他也是在这里策划了一个对蒋介石的行刺新方案,和他一起商议这个方案的,只有华克之一人。那是王亚樵从福建回香港以后的又一重大举措,他知道华克之虽然年轻,在当时只是个青年,但王亚樵知道华克之很可能就是共产党。所以,王亚樵那时已把自己最终杀掉蒋介石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有胆有谋的青年人身上了。在深水湾的秘密住宅里,他曾和华克之策划过许多行刺蒋介石的方案。   “由于我们有了一次在庐山刺蒋的失败教训,所以这次再对蒋行刺,一定要百倍的小心,千万不能再发生前次在庐山上那样,开了枪却又放跑了蒋的蠢事了。”王亚樵对   华克之认真地说:“蒋介石现在的情况,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他身边的侍从室人员也变得更多更精。据说蒋连身边的侍从人员也信不过,他不时更换新人。所以,再用老办法刺蒋是行不通的。”   “那么,就采取炸弹引爆的作法如何?”华克之也感到再次赴庐山行刺蒋介石,确是大伤脑筋的事情。   王亚樵急忙摇头:“不行不行。前次我们在北火车站上,不是吃过一回亏吗?连宋子文都不吃炸弹,更何况蒋光头呢?他现在是受了惊的免子,听到一点反常的声音,都会吓得要跑。所以,炸弹是千万使不得的。”   华克之忽然计上心来,提出个大胆的主张:“九哥,你可知蒋介石有假牙吗?”   “自然知道。他那假牙几乎每天都要更换的,听说他的假牙,都是宋美龄请人专门在美国为他订制的呢。”   “我的主意恰恰就在这里。九哥,既然他有假牙,咱们为什么不可在蒋的假牙上打打主意呢?”   王亚樵对华克之这大胆设想也一度感兴趣,但是,他认真想了许久,还是将头摇了摇说:“你是说想来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预先在一个假牙里装好定时炸弹或者毒药,是吧?可是,这样的办法我们行得通吗?在假牙中暗装毒药倒也绝妙,难的是如何能将这假牙,送到蒋的身边呢?你要知道他身边有那么多警卫,一付假牙要经多少人的手?你我都无法知晓。只知最后还必须经过宋美龄这一关。你想,如果我们的假牙即便能买通关糸送了进去,那么也会被宋美龄一眼识破的。因为她知道美国制的假牙是什么尺寸,可是我们知道吗?”   华克之仍不服输:“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想法收买蒋身边的人?譬如他身边有那么多侍从和副官,还有一些女佣、厨师、司机、甚至是理发师。这些人中如果我们能有一个自己人,那就有机会对他采取其它手法,致蒋于死地啊。”   王亚樵说:“这些主意,我又何偿没想过呢?可是,都是无法做得到的。这是因为现在的蒋介石,早不是从前上海的小瘪三了,他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所以就会有无数道关卡横在他的面前。至于他身边的佣人,我想也是收买不来的。因为任何人都会想到刺死蒋的后果。即便可在内部杀死这卖国贼,那么又如何能逃得出来?所以,咱们还是要想个更妥善的办法才行。而且对蒋行刺的人,一定要是我们自己的人,不是依靠金钱收买到的杀手,那样的人是靠不住的。”   到了4月间,华克之又一次悄悄来到王亚樵的深水湾住宅。这次,华克之提出的行刺方案,同样大大出于王亚樵的意料之外,而且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赞许。   “九哥,我回去以后,又想了许久。”华克之显然是位善于动脑筋的青年人,他的精明与胆识都体现在他对刺蒋计划的周密思考中。他在海水的涛声中,悄悄将自己几天来想好的主意,说给王亚樵听:“我想,刺蒋的最合适人选,既然在他身边人中不能考虑。那么,只有在那些可以在名正言顺情况下走近蒋介石身边人中寻找目标。而这些可以接近蒋的人员中,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医生和护士。但是,医生和护士也不会受我们的指挥。还有一种人,就是新闻记者了!”   “记者?”王亚樵暗淡的眼睛忽然一亮。   “是的,九哥,我想过了。记者是可以在特殊情况下走近蒋的惟一正当职业了。”华克之说:“因为记者要去蒋的身边采访,拍照。这就是其它职业都无法做得到的,而记者这种职业,我们不一定要去花钱收买,我们自己就可充当记者呀!”   “好!”王亚樵坐在那里想了许久,终于将手在桌上一拍,连连叫绝:“亏你想得出,到底是还有知识的文化人。也就是说,你本身就可以充当记者,是吗?”   “正是此意。”华克之点点头:“不但我可以当记者,而且我的几位朋友,如孙凤鸣和张玉华、贺光坡都是文化人,我们当一个杂志社的记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我们现在没有找到这种职业的机会,特别是在南京这个地方,当记者也不容易。”   王亚樵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说:“在南京找一家报馆,让你们几个都成为记者,怕是不大容易。可是,我们如果自己办家报馆,不什么事都解决了吗?”   华克之大喜过望地叫道:“九哥,如果我们能开一家报馆,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在南京办报馆需要有房子,要有营业执照,还要经过南京中央宣传部的批准才行。可是,我们有这个能力吗?”   “这个能力我有。”王亚樵自信自负地将胸口一拍,说:“要办成这些事,不就是需要一笔直钱吗?钱的问题,我可以找李济深和陈铭枢这些西南反蒋派的将领们去想想办法。既然他们那么憎恨蒋介石,那么希望我们去行刺蒋某人,就让他们出一笔开报馆的钱,估计不会有大问题。至于在南京搞到国民党中宣部的批文和营业执照,我想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胡汉民先生现在就在香港呀。我可去找一找他,我相信胡汉民和蒋介石形同水火的关糸,他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下午,一辆小轿车从深水湾王宅大院里悄悄驶出来,随王亚樵一同进城的,是他跟随多年的贴身保镖赵士发和戚皖白。现在,当王亚樵听许志远报告华克之来港的信息以后,一个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马上见到他。   因为在李济深、陈济棠、陈铭枢和胡汉民等几位反蒋大员的鼎力支持下,以一个以华克之为首的“晨光新闻社”,已在南京注册成立几个月了。不知道他们对刺蒋的计划是否已开始了认真的实施。自从这家新闻社成立以来,陈铭枢、陈济棠和李济深这些曾经提供过赞助资金的反蒋派大员,几乎相隔几日,就把电话打进他深水湾的住宅里,向王亚樵询问华克之等人是否已在开始行动。   王亚樵从陈铭枢等人那焦灼似火的催促电话里,时时会感受到一种刻不容缓的急迫感。好象这些大员都把刺蒋,当成了一件须臾就可完成的事情。虽然王亚樵对陈铭枢、李济深等人的急迫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他仍然知道华克之等人的行刺,决非如陈铭枢等人想象的那么轻而易举。所以,他现在必须立即见到华克之,他要不时了解和过问在南京的“晨光社”行动的进程。以便及时向西南派的反蒋将领们通告情况。   在王亚樵向九龙城驶去的半路上,多么希望华克之这次来港,能给他带来个好消息?因为自从去年4月在南京成立“晨光通讯社”迄今,当初出钱支持晨光社筹建的西南派元老们,日益在加紧催促行事。王亚樵知道当初听说华克之这晨光社可以完成刺蒋的历史使命,陈铭枢和在广西的李济深,每人都出了几万块大洋,作为成立晨光社的启动资金。王亚樵本人更是倾其所有,出资两万元。而胡汉民听了王亚樵以记者身份可对蒋进行刺杀的方案以后,更是大为惊喜。于是,南京方面申请办理营业执照与疏通国民党中宣部等所有事宜,都由胡汉民一手筹办了。而且胡雷厉风行,到去年5月初,即在南京正式挂牌营业。可是,现在华克之的进展究竟如何?王亚樵心情自然十分急迫。   车到九龙半岛,已是下午三时。按照许志远预先按排的接头地点,王亚樵径直驱车来到了半岛大酒店。这里原是日本侵占香港时的陆军司令部,现在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在十楼雅座里,王亚樵刚走进来,就发现许志远在门前等着他,许将门帘一挑,王亚樵走进一看,一眼就发现一位穿雪白西装的华克之,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克之,这次你们去庐山的结果如何?”两人握手寒喧后,马上落座,只有许志远在旁相陪。女侍献上酒馔后退出,王亚樵就开门见山询问华克之等此次前往庐山的情况。因为当年6月,华克之来香港筹划行刺经费的时候,已向王亚樵报告了再次进庐山寻求刺蒋机会的计划。   “九哥,真是一言难尽!”华克之面对王亚樵那焦灼的脸色,心里有种欲言难言的感觉。因为自从去年在王亚樵的鼎力支持下,在南京建立了晨光通讯社以来,华克之早已开始准备一个震惊全国乃至震惊世界的重大行刺行动了。晨光社最早的刺蒋计划,选定在是去年冬天。也就是王亚樵前往广州参与陈济棠发起的讨蒋政变暴动失败,回到香港以后,华克之就加紧了刺蒋的步伐。那时的王亚樵正处在再次希望利用军事力量反蒋失败的低潮中,他恨不得马上在行刺上来个出奇制胜。借以震动中国对蒋介石束手无策的政治舞台。然而,那经华和孙凤鸣设计周全的行刺计划,没想到又因为准备匆忙而流产了。   那时,经华克之和王亚樵在香港计议。决定利用当年冬天在南京召开的国民党中央全会时进行刺蒋。所以,当年12月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在南京举行的时候,孙凤鸣果真携带枪支得以进入会场。那一次,他把手枪放进一只预先特制的照相机里,偷偷带了进去。本想选中在蒋介石登台致词的时候,孙凤鸣在台下记者席上突然向台上讲话的蒋介石开枪射击。然而,当孙凤鸣一到大会的会场,他才发现自己想在大会会场进行射击的作法,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在二十排座席的前面,都坐着国民党的中委和候补中委。记者席则在第二十排以后,孙凤鸣的座席距大会主席台至少有五十多米距离,而他藏在照像机里的那支白郎宁手枪的射程,最多不超过十米。杀伤力也相当有限,不足以让蒋当即就饮弹身亡。所以,去年12月在南京举行的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上,孙凤鸣虽然见到了蒋介石,但他却无法开枪。使次思谋好的行动胎死腹中了。   “克之。这次去庐山,情况究竟怎么样?”王亚樵见华克之满面愁色,面对满桌珍馐却无法下咽,就已经看出了华克之此次亲往庐山行刺又一次失败了。王亚樵多年的行刺生涯,对他的失败岂有不理解的道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说:“没关糸,失败也没关糸。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次不成,我们还会想另外的办法嘛,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华克之见王亚樵理解他,心情方才好一些,他说:“九哥,并不是我们上庐山的人不敢起事,也不是怕掉脑袋,其实这些年来我和凤鸣几个弟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这第二次上庐山,还是没有成功。我发现,庐山是再也上不得了。九哥,那里的情况,要比当年我们第一次上山还要艰难百倍。蒋介石的美庐,已经是个任何人也无法接近的禁区了!那些从南京来的警卫人员,至少也有几个营的兵力!”   王亚樵的心忽然沉下去。从深水湾来九龙一路上,他曾对华克之和孙凤鸣等人再次上庐山行刺,抱有过极大的希望。现在听华克之一开口,他的心顿时冷了。所以,举在嘴边的酒杯也停在半空中,只说:“没关糸,克之,你说下去嘛!”   华克之叹息说:“九哥,我们这次上了庐山以后,我和凤鸣两人都带着枪,住进了距牯岭不远的胡金芳旅店。到了那里以为距美庐不远,行刺和遇上蒋介石的机会一定都会很多的。可是没想到,我俩去了才发现,接近蒋介石简直比登天还难了!”   王亚樵点点头:“他妈的,光头如今可成真皇帝了!”   华克之继续报告他们去庐山的情况:“就在我们上了庐山的第二天,就听说在庐山的含鄱口,被蒋介石侍从室的人当场击毙了两个从九江来的轿夫!”   “这是为什么?轿夫也能行刺他吗?”王亚樵颇感惊讶。   华克之道:“轿夫当然不会有伤害蒋的意思。原因是蒋和他身边的人太多疑了,就因为那天上午,蒋介石和夫人在去白鹿洞书院的半路上,经过了含鄱口。那里也是个险区,有一条小路十分狭窄,两个抬滑竿的轿夫一时不慎,险些把老蒋从滑竿上甩了下去。吓得蒋介石和宋美龄都大惊失色。回到美庐以后,老蒋越想越感到后怕,他的侍从人员就向蒋报告说:”这两个轿夫是多年抬轿的人,他们决不会在经过那条小路时有什么失足,必然是图谋不轨。会不会是有意想在那里暗杀委座呢?‘宋美龄和老蒋听了,也都深以为然。都说两个轿夫有意和最高领袖同归于尽。于是,蒋介石就断然下达了枪毙的命令,他说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想杀他的人。“   “啊?有这样的事?”王亚樵和许志远听了华克之的报告,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两个为蒋介石抬滑竿的无辜百姓,居然也会无端遭此厄运。   华克之又叹道:“自从蒋杀了两个轿夫以后,庐山上忽然又笼罩上白色恐怖了。到处都在查户口。每个旅店都派来了特务。至于想接近蒋介石和宋美龄,那就更是比登天还难了。因为他们已在庐山两次遇上风险了,所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听说后来蒋介石一旦出门,在他经过的地方,二里之外不能有任何行人。一旦有行人,无论是否怀有杀机,一律逮捕重办。就这样,我和孙凤鸣两人在庐山上苦苦等了八天,每天我们都带着暗藏的手枪上山,希望在半路上遇上老蒋。到时候再以晨光社记者的身份,上前去采访他。到那时就可找到刺杀他的机会了。可是,老蒋根本不再轻易出来了,我们最后一看,山上的风声太紧,就只好回到南京了,再想其它的办法行事。现在,我们连经费也没有了,所以,我这次到香港来,一是向九哥报告情况,二是再求九哥想想办法,不然,我们的晨光通讯社连维持下去的经费也没了!”   “哦,是这样。”王亚樵虽然心里失望,但他对华克之和孙凤鸣等人积极开展的刺蒋活动十分理解,他说:“克之,没什么。你想,刺蒋能那么轻而易举吗?刺他决不比历史上的荆柯刺秦王。但是,虽然我们几次行刺都没有得手,经验和教训总算积累下来了。至于经费,你不必担心。我可以先在香港想想办法,解决一些,然后,你再拿着我的信,跑一次广西,去见一次李济深将军。我想,李将军一定会为我们提供一些行动经费的。”   华克之没想到王亚樵非但没责怪他们,反而如此大义,如此豁达和理解他们,他大动感情地说:“谢谢九哥的理解和支持。我们有了您的理解,将来一定会给西南反蒋派的将军们一个满意答复。”   次日,华克之就带着王亚樵写给李济深的亲笔信,从香港秘密前往广西梧州去了。   在华克之去广西酬款的时候,王亚樵在深水湾家里也忧郁重重。他为对蒋的倒戈和行刺接连失败感到痛心和焦灼。他知道华克之晨光社的几次行动都没有成功,所以再向陈铭枢等西南反蒋派将领为晨光社筹划经费已颇有困难,王亚樵那时对华克之、孙凤鸣等人是否能完成对蒋介石的行刺,也一度产生了怀疑。所以,忽然有一天王亚樵命人准备了假发,又化了装,在自己下巴上贴了一绺长长的胡须。然后他乘车来距深水湾不远的照像馆里,拍下一张正面免冠相片。在他作完这一切后,才召来王亚英和余婉君,及身边几个信任部下,如赵士发、戚皖白、郑抱真等人,说出了他的一个大胆想法:“大家都知道,为把老蒋行刺成功,我在去年春天支持华克之成立晨光讯通讯社之前,就已对陈铭枢、陈济棠、李济深这些将军们拍胸发誓了。可是,现在一年的时间快过去了,我们晨光社花了这些将领许多钱。但是,他们对我们晨光社迟迟没有成功也难免有些微词。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他们并不了解刺蒋是何等艰难的事啊!而克之和凤鸣他们已经几次冒生命危险,去寻找行刺的机会了。然而都失败了。现在我不能再坐在香港看他们没有进展了,所以,这次我准备亲自上阵,到南京去刺杀蒋介石这个老卖国贼!”   “九光,你说什么?”王亚英大吃一惊。   “使不得,使不得,九哥,你怎敢自投罗网,亲自去南京呢?”余婉君听了这话,也感到心中恐慌,她急得快要哭了,苦苦劝说:“如你想去南京刺蒋,那就等不到你去刺他,蒋就会马上把你杀掉的。为什么?就因为无论在南京还是上海,你的照片,几乎贴满了街头巷尾,只要你一出面,特务马上就认出了你。九哥,你说一个受到通缉的人,还能去行刺别人吗?真是个笑话。”   王亚英也说:“婉君说得在理,你的目标太大,不能担任行刺的任务。”   王亚樵却将他在照像馆拍下的照片出示给大家看,说:“你们看,我这样一个老头,又长着长胡须,特务们如何能认出我来?”   当王亚樵化妆照片传到赵士发手时,他嘿嘿一笑说:“九爷,您真是太天真了。您想,新闻记者中会有像您这样留着半尺长胡须的老汉吗?特务们只要一看,马上就会发现你定然是个刺客无疑了。”   郑抱真也笑道:“不行,九爷,赵士发说得对,记者不可能有您这样的人。再说,蒋介石如发现一个长胡子老头到他面前,他就会当场惊叫起来的。”   戚皖白也表示反对:“如果九爷一定亲自去,倒不如派我去南京了。”   许志远说:“华克之和孙凤鸣虽然几次都没成功,但决不是说他们没有行刺的胆量。如果九爷信不过他们,那就派我和戚皖白去好了!”   王亚樵这才发现自己化装行刺的作法,确也有些荒唐可笑。但当他想起拖许久的刺蒋计划不能实现时,心里又不禁燃起怒火。说:“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自去南京指挥。就不信姓蒋的当真是个刺不死的皇帝!”   就在王亚樵坚持亲自去南京行刺,和身边亲友相争不下的时候,华克之从广西筹款归来了。他见王亚樵为刺蒋情愿亲自上阵,不惜捐躺身死,顿时感动得泪水横流。他紧紧抱住王亚樵说:“九哥,如你继续这样坚持去南京,就是对我们晨光社几个弟兄不相信了。其实我们决不是为一己之私才杀蒋的,我们是抱定了视死如归的心态,才走上这条路的。特别是孙凤鸣,此人杀蒋之心坚决如铁。他早已将自己的生生死死,都置之度外了。我在广西也得到了李济深将军的再次资助,现在有了经费,就不愁今秋对蒋再次下手不能成功!”   “克之,你千万不要误解,我想亲自去南京,是因我本人应该身先士卒。绝非对你和凤鸣几位朋友不相信。”王亚樵仍不肯罢休,说:“再说,我去了南京,即便不能亲自上阵,也可在幕后为你们出谋划策呀!”   华克之坚决反对说:“此事万万使不得。因为如果九哥去了南京,不但对我们行刺无补,反而会带来麻烦。因你一旦去了南京,马上就会引起军统特务的注意。到那时岂不反而帮了我们晨光社的倒忙?”   赵士发、郑抱真、戚皖白和许志远等人,也都纷纷劝阻,最后王亚樵只好作罢。华克之在香港逗留数日,于九月初搭船返回上海,然后悄悄潜回了南京。   风啸啸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华克之从香港回南京以后,马上召集孙凤鸣和晨光社其它两位战友贺坡光和张玉华举行紧急会议,在这次会上,华克之不但报告了他去香港和广西筹划经费的情况,同时也把王亚樵想亲来南京行刺的事,告知了三位朋友。孙凤鸣和贺坡光、张玉华听了,心里都十分感动。   “从现在起到年底的三个月时间,我们晨光社四个同仁,即便都牺牲在行刺现场上,也要不惜一切完成刺蒋的任务。如我们再不能成功,就连信任我们的王九光先生,也对我们失去信心了。所以,此次不成功,便要成仁。”华克之说这番话时,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他感到一个沉重的使命已迫在眉睫了。   “我们宣誓!”孙凤鸣第一个站起来,他脸上现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早在第二次上庐山,他就作好了最后准备,现在他听说香港那么多抗日战将都看着他们晨光社的行动时,心里仿佛燃烧起无法熄灭的火苗。   “不成功,便要成仁!”贺光坡和张玉华都郑重面对严峻现实。他们知道即将开始的刺蒋行动,将意味着什么。   从10月上旬开始,晨光社四个人都同时开始寻找刺杀蒋介石的机会。虽然他们和蒋住在同一座城市,甚至距黄浦路官邸和蒋办公的总统府近在咫尺,但是,华克之、孙凤鸣、贺光坡和张玉华都惊愕发现,别说他们前去刺杀蒋介石,即便以新闻记者身份想接近这国民党要人,也是无法得到机会的。自在庐山发生行刺末遂事件后,担心再次遭到不测的蒋介石已到提心吊胆的地步。他平时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华克之和孙凤鸣发现,蒋每天的行动,大多保持着两点一线。即:从黄浦路官邸到总统府这一段只有几公里的路程。而且只要蒋从官邸里出发,就会将这条大街戒严。宪兵和军警几乎到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而且蒋的车队浩浩荡荡而来,又浩荡荡而去,任何人休想接近这个由十几辆坐满武装侍从的汽车组成的长长车队。再说,即便接近车队也无济于事,因你无法知道每天蒋究竟乘坐哪一辆汽车。在这种情况下,华克之和孙凤鸣感到在蒋介石正常的生活规律中,几乎无法进行刺杀。而总统府和黄浦路官邸更是重兵防守,新闻记者决然无法进得去。   “现在,我们只能等候特殊的公开场合进行刺杀了!”在多次寻觅机会不能如愿以后,华克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是在公开举行的国民党重要会议上,二是美国和英国等国家重要首脑前来南京访问,蒋介石在举行盛大酒会或舞会时,他们以新闻名记者的合法身份得到入场卷,然后突如其来地对蒋近距离进行射击。   然而,这样的机会也没得到。   10月下旬,南京《中央日报》上忽然刊载一条重要新闻《国民党中央近期将举行四届六中全会》。当华克之和孙凤鸣等人见到这条新闻时,高兴的程度简直不亚于蓦然狂饮下一杯干醇的美酒!   这条新闻写道:“国民党为共赴国难,精诚团结,决定近期在京举行党中央全会,一致商讨救国大计。蒋主席为举行这次重要的会议,已先后与党内重要人物如汪精卫、胡汉民、冯玉祥、张学良、阎锡山及西南派各路要人进行了洽商,最终各路政治要人一致达成尽快召开中央全会之意向。目前会议正在紧张筹备之中,估计会期将在11月初正式举行。……”   “我们只能搞到一张进入国民党中央全委的采访证。究竟谁前去执行这个任务为好呢?”当国民党中央全会将在11月1日上午在南京中央党部正式举行的消息得到证实,华克之通过种种关糸终于得到了一张入场证以后,一个重要问题摆在大家面前,那就是包括华克之在内,四个晨光社同仁都希望进入会场,去完成行刺蒋介石的重要任务。可是,大家你争我夺,一时难以确定。   最后还是年青记者孙凤鸣将刺蒋的任务抢到了手。他真诚地说:“只有一张好不容易得来的入场证,咱们四人不可能都出现在行刺蒋介石的现场上。既然如此,还是让我去吧。为什么?理由有三。一是我年轻;二是我曾有过两次上庐山刺蒋的经验。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我毕竟有经验;三是我在去年冬天,我已经出席过一次国民党的中央全体会议。见识过那种大场面了。现在如你们其它人去,肯定没有我去更为有利。因我已经熟悉了那个会场,下手比你们方便。”   华克之和贺坡光、张玉华见孙凤鸣说得头头是道,情知再争无益。于是大家只好默默接受了他的请战。包括华克之在内所有同仁,都知道孙凤鸣请战成功意味着什么。前往国民党中央全会行刺蒋介石,其后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好吧,既然凤鸣如此坚决,我们索性就一起喝送行酒吧,权当我们晨光社的解散前的最后一次集会。”10月16日午后三点,华克之把孙凤鸣和贺、张两位,都悄悄请到长江岸边一家名叫“同聚堂”的小酒肆里,在这里他们隔窗可见那一泄千里的滔滔长江。那天晚上,虽然酒菜丰盛,但是桌上无人动箸。只有孙凤鸣的酒喝得很多,饮了一杯又一杯。   “凤鸣,还记得荆柯临行时的那首诗吗?”华克之凝望酒肆下那在瑟瑟凉风下的潺潺江流,只见江对岸一片片在秋风里飘荡的落叶,在昏黄的天地间飘浮着。一只只雪白的帆影在迷蒙的暮霭里隐现。他心里不禁升起阵阵酸楚。耳畔似乎又响起那让他感伤的歌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孙凤鸣心情复杂,他知道自己此一去的严重后果是什么,也知道无论对蒋行刺是否成功,只要他在国民党中央全会上开了一枪。那么接着而来的必然就是万枪齐射,他纵然身躯如铁,也要被乱箭般的枪林弹雨击打成一片稀烂。此时坐在他面前华克之、贺坡光和张玉华三位至友,也同时要遭到国民党军警的逮捕或枪杀。这种结局是华克之早就预见到的。在此之前,华克之已将四人的家眷都作了最后安排,从南京迁往远乡僻村或敌特在事后无法追捕的城市去了。华克之特别对孙凤鸣的新婚妻子崔正瑶,作了远避灾祸的特殊安排。将晨光通讯社仅有一些经费,大多都分派给几位即将远行的家眷们作路费盘缠了。华克之对崔正瑶女士的安排是,尽快在孙凤鸣行事前夕乘客轮离开南京,经上海前往香港。到那里以后,有王亚樵的人负责接待。当这一切都得到最后安排后,华克之才决定四人在江边饮酒辞别。现在,他们面对滔滔江水,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离情别绪。   “据我所知,当年这家酒肆,就是王九光行刺陈调元的地方。那时,王九光的行刺生涯才刚刚起步。可是今天,咱们没有想到,竟会又在这里走向了另一个新的起点,”华克之尽管知道他和孙凤鸣等人很快会面临一场天蹋地陷般的政治大劫,心头感到有座大山正无情地向他们压了下来,但他仍希望大家都把杯子里的酒喝尽。   “大家放心吧,我会让你们感到自豪的。”孙凤鸣在与大家作别之前,没有说过多的豪言壮语,只是说:“前几次我去庐山和参加国民党中央全会,都是这次重要行动的预演。经过一年多的记者生涯,我现在已习惯于如何出入在这种冠盖如林的场合中了。所以,你们都不必为我此次前去行刺有丝毫的担忧。一个人如果庸庸碌碌活了一生,纵然可以空活到一百岁,二百岁,可是那又有何益呢?”他说到这里,庄严与众人碰杯说:“此事不管成功与否,从明天起,你们必须都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然,我在11月1日当真开了枪,他们势必会沿着晨光通讯社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到了那时候,大家千万不要受到牵涉才好。死我一个人,算不了什么!”   华克之忽然将孙凤鸣紧紧拥在怀里,呜呜的哭了。他和孙凤鸣的感情最深。特别是他们与王亚樵结识以来,从此就走上了一条与死神相接的危险之路。也正是从最近几年的相处中,华克之和孙凤鸣结下了生死与共的至诚感情。他眼里流着泪,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贺、张两人也对孙凤鸣即将赴死,从心里充满着无限的痛楚。这次江边小酌,一直喝到入夜时分。大家分别时,华克之又再三叮嘱孙凤鸣说:“正瑶是否已经离京赴沪?你一定要劝她快快离开才好,不然,走晚了会遭特务逮捕的。”   夜已深沉。秋风如吼。   “正瑶,你怎么还在南京?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今天下午,你应该到了上海?”当孙凤鸣踏着片片落叶走上回家的路时,忽然,他在通往城区的一条小路上,远远发现一位穿灰色西装的短发女子。她那窕窈的身姿和熟悉的面孔,让孙凤鸣在微暗中一眼便认出,正是他的妻子崔正瑶。他们是从前在江苏的一家学校里读书时结识的,他与崔正瑶都是江苏人,但却是出生在两个县城。出生在仪征县书本网的崔正瑶,非但生得天生丽质,温柔可爱。而且在他和崔正瑶结识并成婚的四年时间里,他发现这位有着传统美德的女孩子,和他孙凤鸣心灵相碰的共鸣点,就是彼此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无比痛恨。崔正瑶特别对东三省国土的沦陷痛心疾首,当年她就是和孙凤鸣一起参加爱国学生纪念“九一八”一周年的集会上结识的。那次,孙凤鸣跳上讲坛大声疾呼的英武形象,是日后在姑娘心海深处产生挚爱的感情基础。孙凤鸣也正因为崔正瑶的正义无私,才从内心深深的喜欢上了她。   “不,不急。”不料,崔正瑶却在淡淡暮色里冲他发出浅浅一笑。那是他最熟悉的笑容。当年他与她共渡爱河的时候,姑娘总以这浅浅的笑意和他相处的。今天,即将赴死的孙凤鸣又见到了妻子的微笑,他心里得到的是平静的安慰。她悄悄拉住丈夫的手,然后向暮色昏暗的钟山方向一指,说:“我想,再和你走一走,说几句话。因为……今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呀……”   “你也不必太感伤,也许我们马上就会再见的。当然,即便今生不能再见,那么,我们不是还有来世吗?来世,我还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孙凤鸣听了她的话,心头泛起阵阵酸楚和悲凉。但他尽量想在爱妻的面前作出泰然自若的神情,他乐观地笑了笑,然后牵着她的小手,沿着起伏的山坡,向上面走来。不多时就到了一片破碎狼籍的瓦砾堆前,他们知道这里曾是三百多年前的皇家花园旧址。历经数百年的风雨沧桑以后,这里已成一片废墟。孙凤鸣记得从前他和崔正瑶陷入爱河之时,傍晚时分最喜欢来到这片颓败的瓦砾中谈今说古。而今他们竟又鬼使神差地旧地重游,两人的心里都泛起了难言的情愫。   “不会了,”崔正瑶不知为什么忽然将身子背向他,好像在暮色里用帕子悄悄拭泪。她喃喃自语道:“今后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再有了,因为,因为我们都已经在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呀!”   “正瑶,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早对你说过,我们在最后辞别的时候,一定都要眼里含着笑意吗?为什么你要悄悄的哭泣呢?”孙凤鸣理解妻子的话,也知道她为什么将早已商定的去上海后再赴香港的时间,有意地推辞了。他知道妻子不情愿与自己分手。他与她的婚姻毕竟才刚刚开始,彼此都沉浸在甜蜜的新婚岁月中,现在居然又要残忍地分手了。他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心情,崔正瑶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种痛苦绝别的。孙凤鸣安慰她,劝她,最后见她还站在暮色的阴影里抽抽泣泣的哭,心里就再也忍不住了,说:“正瑶,莫非你动摇了吗?当初我们结合的时候,不就对你郑重地说过:我是早就将生生死死都置之度外的人了!那是因为我曾经在东北三省,亲眼目睹过多少同胞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一个经历九死一生的人,是决不会再惧怕赴死的。而我如果不去赴死,将来又会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去死呢?”   崔正瑶听丈夫吐出的铮铮之言,急忙忍住了抽泣。她知道孙凤鸣为什么要放弃一个幸福小家庭情愿铤而走险,也知道孙凤鸣死前死后都不会得到任何酬劳。他并不是在为利益,而在为一个看不见的理想去理智的赴死。她更了解孙凤鸣的经历,这个十几岁就随父下关东的穷人家孩子,在“九一八事变”后逃回了故乡江苏,他曾经在“一二八沪战”中主动请求参加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孙凤鸣正是通过那场血与火的洗礼,才形成了今天这视死如归的心态。而崔正瑶情知丈夫这种大义之举是任何女人的柔情也难以改变的,她一个正直的纯洁女子,自然也不想改变他的大志。想到这里,她含着泪说:“去吧,凤鸣,我理解你的心。你这样做是值得的。一个人纵然可以无为的苟活在世上,但是,我不喜欢那种没有抱负的人。”   “谢谢你,正瑶。”孙凤鸣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动情地狂吻她,说:“有你的理解就足够了。现在我不担心别人,只求你必须尽快去上海。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因为你去上海以后,马上就要到香港去。不然,11月1日以后,你再想去香港也不可能了。”   她含泪点头,说:“好,我就走。”   次日天明,孙凤鸣亲自把妻子崔正瑶送上驶往上海的火车。临行时,他再三催促妻子说:“在上海你千万不能停留,越快越好地去香港吧!”但是,不知为什么,接连向他含泪点头的崔正瑶,到上海以后却迟迟不肯前去香港。这样,她就再也无法逃出一场可怕的大劫了!   11月1日是个非常的日子。   这一天,孙凤鸣总算盼到了。清早起来以后,他就急急忙忙换上一件自己最喜欢的灰色西装。在镜子前面又郑重地糸上一条妻子正瑶为他买的红色领带。然后他就开始认真检查今天出席国民党中央全会的入场证,那上面有华克之等人的功劳。在国民党中宣部特批的证件上,盖有一枚腥红的钢印。上面有一张他的正面免冠照片,证件的编号为“68”号,那是被允许参与会议采访的新闻记者中最后一位,因为在此之前,国民党中宣部内,有人百般卡着这张证件的发放,后来终于在华克之等人的极力斡旋下,才拿到手的。   孙凤鸣需要认真检查的另一个必备物件,就是一架照像机。皮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像机,而是一支亮闪闪的白郎宁手枪。他记得那是去年华克之从香港给他带来的,也是王亚樵最喜欢的一把德国造。虽然枪体短小,但在十几米之内,如果发射准确,是足可致人于死地的。从前在十九路军当过兵的孙凤鸣,自信他的枪法是第一流的,决不会击错目标。   孙凤鸣心情平静若水,他是带着赴死的心愿,前来国民党中央党部大礼堂的。但是孙凤鸣很快就发现今天的会场气氛萧杀而紧张。礼堂内外不知为什么忽然增加几十名荷枪的军警宪特。黑压压的士兵很让他心绪紧张,因为去年他也是在冬天,暗中携带那只装有勃郎宁手枪的相机,坦然走进这座大礼堂的。可是,今天他发现国民党好象对记者们有所警觉。他刚走进门,就有几道岗哨检查他手里的记者证件,孙凤鸣倒不紧张,因为证件并非假造。倒是进入大礼堂后的最后一关,确实让他心里怦怦狂跳了许久,因为守在那里的几个戴礼帽特务,当场把他手里那只装有勃郎宁手枪的照像机盒子给收了过去。而且特务的态度冷峻无情。   “我是记者,没有像机怎么行呀?”孙凤鸣想和特务们交涉,可是无人理睬他的抗议。直到孙凤鸣发现特务搜走的并不止他一人的像机,而是搜去了所有进入礼堂记者的相机时,他心情才稍稍稳定了下来。   坐在记者席上的孙凤鸣,心绪仍然难以平静。他对二十米外的主席没有任何兴味,因为现在他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了。即便蒋介石和其它国民党大员都鱼贯出现在主席台上,汪精卫开始代表国民党致词的时候,孙凤鸣也仍然神不守舍。因为他把全部希望都寄予在开幕会后的摄影现场上。他知道到那个时候,特务们会发给他们的照相机的。   果然,9点刚过,开幕式就草草结束了。孙凤鸣发现那些国民党中委和候补中委们都开始离开席位,向大礼堂外面走去。这时,他的心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已顺利地领取了自己的照像机。然后随着记者们出了礼堂的大门。他出来一看,发现在晴和的冬日阳光下,在大礼堂门前已摆好了五排座席。那些男女国民党中委们都依次来到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去。摆出接受摄影师拍照的架式。但是,孙凤鸣忽然感到,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国民党要人脸孔之中,竟然没有他正极力寻觅的那个高高身材,光秃着脑袋的目标!蒋介石为什么不来参加照像呢?孙凤鸣发现蒋的位置上空空的,刚才还端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介石,此时他为何忽然不见了踪影?   孙凤鸣心里顿时升起了深深的失望。   他是花费了多少心血和脑筋,已经对自己的家庭、人生做了最后安排以后,才来到这个戒备森严会场的。然而,如果由于蒋介石的突然不到场而失去刺杀的良机,那么,今后又如何面对对他寄予厚望的西南反对派要人,如果面对远在香港的王亚樵,如何面对华克之和正在翘望着他的晨光通讯社同仁们?还有他相亲相爱的妻子崔正瑶,她此刻大概已到了香港吧?如果她在报上见不到蒋介石被刺扑倒在血泊里的新闻,如果她只是空跑了一次香港,而丈夫对她和大家发下的豪言壮语,到头来发现都是无法兑现的空话时,那么他又该如何面对一切?   摄影场上响起了一阵不满的议论声。孙凤鸣发现是一些站在寒风里耐着性子等候蒋的国民党中委们,因为蒋介石的迟迟不来而发出的不满和怨尤。孙凤鸣看到国民党中委们脸上的神态,心里仍对蒋必来出席照像还存有几分信心。可是,这淡淡的希望很快被另一个人的出现吹拂得一干二净了。他就是衣冠楚楚的汪精卫!孙凤鸣记得刚才就是这个家伙,站在主席台上煞有介事宣讲了一份有人代写的稿子,这时汪精卫竟独自一人从大礼堂内走出来。孙凤鸣彻底失望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蒋会出来照像的话,那么汪精卫就不会一人讪讪地出来了。   “诸位代表,实在对不起。”汪精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站在面前的黑压压代表们挥了挥手,神色不悦地说道:“本来,蒋中正先生是准备与大家一起合影的。但是,由于他牙齿出了点小小毛病,正在就医。所以,只好由我们大家先合影了!”   孙凤鸣心里恨恨骂道:“姓蒋的,你今天拣了一条命啊!”   这时,他发现汪精卫已经端坐在蒋介石的位置上了。站在记者群里的孙凤鸣见身旁所有记者,都举起了手里的照相机。在镁光闪闪之中,一张又一张照片拍成了!而他手里却紧紧捧着那个装有手枪的盒子。他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对着端坐中央的汪精卫大骂一声:“姓汪的,今天你就是姓蒋的替身了!”   就在孙凤鸣心里暗骂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些参加照像的代表们已经离开位置了,原来照像这一程序已然结束。孙凤鸣心里一急,知道时机再也不容他错过了。于是手急忙掀起那只皮盒子,刹那间一支小手枪已握在他手上了。那时候孙凤鸣头脑中一片空白,他猛然跳了出来,当众大吼一声:“打倒汉奸卖国贼!”   只因突然从记者群里蓦然跳出一位穿西装的年轻人,那些国民党大员都登时惊呆了。一个个不知为什么会发生这意想不到的场面。特别是汪精卫更感突然,还没等他醒悟过来,就见孙凤鸣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   “砰──”众人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朵鲜艳的红色血花来!汪精卫中弹了,他不敢正视乌黑的枪口,急忙一转身,把后背对向了刺客。孙凤鸣一不做二不休,这时又“砰砰”连射两枪,在冷枪的炸响中,所有人都静止在呆怔在那里了,只见刚才还兴致勃勃登台讲演的汪精卫,忽然“哎呀”一声惨叫,就扑倒在一片血泊中了……   惊悉噩耗泪雨飞   香港,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秋雨。   一连数日,王亚樵在深水湾的住宅里都焦虑不安。自从华克之离开香港后,他始终悬念着南京,特别是报上刊出国民党将召开四届六中全会的消息以后,王亚樵知道华克之很可能利用这次会议下手。然而11月1日和2日,香港竟然杳无音讯。王亚樵吩咐身边女佣每天两次进城买来当天的香港快报,可是,报上却见不到任何相关的消息。直到11月3日早上,女佣将一张《星岛日报》放在他面前时,王亚樵才从上面惊愕地发现一条来自上海的特快电讯,标题是:《南京前日曾发生重大行刺案,汪兆铭不幸遭到暗杀》!   王亚樵急忙去看那百余字的新闻,只见上面写道:   (本报记者上海专讯)据来自南京的重要人士称,前日(11月1)上午10时许,在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大礼堂举行的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上发生了一次枪击事件。汪兆铭先生当场被击伤,虽然连中三枪,但目前尚未死去。据说,汪正在医院紧急抢救中。   这位人士说,前日上午10时刚过,所有参加会议的代表,都依惯例来到礼堂门前等候拍照,记者中忽然有人举枪高呼反蒋口号,并对汪兆铭先生的前额部、背部和左臂部连射了三枪。致汪兆铭当即昏倒在地,抬至医院抢救时神志已经不清。   刺客则为一年轻人,不足30岁,姓孙,名凤鸣。乃南京陆家巷23号一家不知名小报──晨光通讯社的记者。当日孙执采访证进入会场后,即准备行刺,可直至照像时方得下手之机会。据说,刺客孙凤鸣的行刺工具为一把外国手枪,预先匿藏在他的照像机盒内,临阵行刺时连发三枪。致汪倒地以后,刺客孙凤鸣当即被扑上来的张继和张学良两将军按倒,蒋介石卫士和汪兆铭卫士多人一拥而上,当场准备乱枪将其击毙。后因汪夫人陈壁君女士的当场急呼,要求留下刺客作为活口,所以孙才得以留命。但现在孙刺客生死情况不详,据说也抬至医院进行抢救……   王亚樵见香港报上刊载上述消息以后,心里又惊又慌。全然没有半点兴奋和欣喜的情绪。因为他虽然从报上得知华克之的晨光社确已行动。可是,报上只字没有提到他和国民党西南反对派主要人士多年希望刺杀的蒋介石,他是否在这场行刺案中丧生?而汪精卫虽也是国民党要人,在对日投降过程中与蒋氏异曲同工。然而,他毕竟是国民党第二号人物,不是王亚樵等人酝酿多年的刺杀目标。而蒋介石在这次行刺过程中为何没有遭到枪杀?他当时究竟在不在会场?孙凤鸣行刺后遭到逮捕,他身上中了数弹,是不是仍然活着?孙凤鸣会不会供出西南反对派暗中策划行刺蒋介石的内幕?华克之和孙凤鸣的妻子现在何处?是否同时遭到了不幸?所有一切,对于远在香港的王亚樵来说,都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他伫立窗前,心绪纷乱如麻地凝望屋檐下的雨丝。一颗心早已飞到南京。后来,他把赵士发、戚皖白、许志远等几位亲信,都召集到他楼上的房间,将发生在南京的行刺结果告知他们说:“现在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搞清南京行刺案的来龙去脉。同时,也要尽快派人去南京侦察情况,设法找到华克之和孙凤鸣的妻子。如果他们还没有被逮捕,我们就该设法协助他们尽快向香港转移。不然的话,这些晨光社的家属都会同时遭到逮捕和枪杀的。”   “九爷,就让我去南京和上海吧!”许志远由于几次前去南京和华克之等人联络,所以他主动要求带几人前往南京和上海探听情况,接应行刺者的家属和涉案人员。   许志远走后,香港报纸已经连篇轻牍刊载“南京刺汪案”的内幕和相关信息了。王亚樵每天都通过香港刚刚上市的报刊,了解发生在南京的血案经过。他终于从这些来自南京和上海的新闻上,了解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血案真相:   原来,11月1日上午10时,国民党中央全会结束后,蒋介石因为担心外面的人太多,加之他在庐山遇过刺客,所以就格外小心。他躲进中央党部一间办公室里。可是,汪精卫却跑来找他,前去和代表们共同摄影,蒋介石却以牙疼为借口,说:“兆铭兄,我的牙疼病又犯了,还是由你老兄代劳和大家拍张照片吧?”汪精卫见蒋介石执意不肯前去照像,就只好亲自去前面礼堂主持这次集体拍照活动。   孙凤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计行刺汪精卫以报国人的。在孙凤鸣的枪声响过以后,张学良和张继两人当场将孙凤鸣扑倒在地上。没想到蒋介石和汪精卫的警卫们都一拥而上,一阵乱枪,将刺客孙凤鸣的身上射了几个枪眼。如果当时不是汪精卫的老婆陈壁君站出来对侍从们大叫:“给我留下活口。”孙凤鸣当场肯定被乱枪击毙而死了!   蒋介石又一次从死神下逃脱了!   王亚樵见到这个信息以后,心里万分悲愤和苦恼。他发现孙凤鸣虽然九死一生,付出生命的高昂代价,但是,他和国民党西南反对派重要将军们的夙愿却仍然没有实现。就在王亚樵为蒋介石大难不死和侥幸逃脱而悲愤的时候,香港报上又接连刊出有关戴笠正在上海和南京追捕晨光通讯社在逃人员下落和家属的消息。   那时,王亚樵日夜关心的就是孙凤鸣是否仍然活着。忽然有一天,他在香港《快报》上见到这样一条消息:《孙凤鸣死前坚不吐实》   这条新闻说:“据来自南京警方的最新消息说。刺客孙凤鸣在身中数弹情况下被送进医院以后,因伤情危重而行将垂死。但是,由于蒋介石日夜催问孙凤鸣刺汪的动机和幕后策划人等重要情报,所以,特命南京宪兵司令谷正伦、首都警察厅特别厅长陈绰、内政部代部长陶履谦和行政院政务处长洪学沛等人,昼夜不停地守候在孙凤鸣病榻前面,轮流对他进行审讯。   孙凤鸣已经奄奄一息。可是,为让孙凤鸣供出幕后指使他行刺的要犯,谷正伦等下令医生以强心剂维糸其生命。在孙凤鸣时有清醒时,谷正伦等向他询问如下情由,孙凤鸣均一一作答:   问:你为什么要刺杀汪院长?   孙:因为他和蒋介石同样是卖国贼。   问:何以见得?   孙:请你们看看中国的地图,东北和华北现在谁的手里?那半个中国还是我们的吗?   问:既然你为九一八行刺,为什么到现在才开枪?   孙:六中全会开完以后,他们就要在卖国协议上签字了,如果我再不开枪,蒋介石和汪精卫都卖国,我们就要做亡国奴了。   问:行刺的目标是哪几个中央要人?   孙:我要刺所有卖国的人。   问:你的行动是什么立场?   孙:我完全站在老百姓的地位。   问:汪对国家有什么不对?   孙:现在华北还有吗?还有那些条约呢?……(昏了过去)   (打针抢救后)问:你是受什么组织,什么人指使对汪进行行刺的?   孙:我是一个老粗,不懂什么党派和组织,没有谁要我行刺汪精卫,主使人就是我自己的良心。   问:有人说你曾经参加过王亚樵的斧头党。是真是假?   孙: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问:这次行动是不是王亚樵在幕后指挥?   孙:我已经两年不见到王先生了,此事完全是我本人的独自主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糸!我好汉作事好汉当。   问:你想到刺杀党国要人以后的恶果了吗?   孙:……   问:如果你肯供认出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我们不但可以给你治好伤,还要给你高官厚禄。你为什么不说话?   孙:我说了,我身后没有策划者!(再次昏迷过去)   …………   接下去,孙凤鸣再也没有醒过来。报界认为,从这位刺客的对答和受伤后的神态来看,他坚决而仇恨国民党和汪精卫。冯玉祥将军等听到孙凤鸣临危时的情形后,曾当众说:“姓孙的称得上一个真正的刺客。这个人很了不起!‘孙凤鸣的伤情,延至2日上午8时左右,终因流血过多惨然而死。他死后,从他身上发现了百余只针眼孔,显糸在警方要维持他生命期间注射强心剂留下的针孔。   另据南京警方称:目前搜查孙凤鸣住地后,发现所有文件等物均已焚烧。其妻崔正瑶现已下落不明。也许她事前知道行刺内情,早已逃走外地而去。目前南京派出大批人马,侦骑四出,正在缉捕孙妻崔正瑶及其它涉案人士。蒋介石已限令戴笠三天内逮捕所有刺汪案幕后之凶手归案。……“   王亚樵读罢报上的新闻,情知孙凤鸣已于行刺汪精卫的次日上午,即告猝逝!从报上透露的死前口供,看出孙凤鸣死得如此壮烈!他不但在生命紧要半头不肯出卖任何共同参与行刺的同伙,而且又敢干当着谷正伦等一批南京国民党特务和高官之面,义正词严地痛责出卖东北和华北的国民党奸佞。又对华北和东北国土的沦丧表现出一个中国热血青年的激愤。王亚樵虽然不在现场,可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一个身中数弹的年青汉子,在病榻上面对围守身边的黑压压国民党特务的诱供逼问,艰难但却果敢地对答,他眼睛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在心里暗暗地叫道:“孙凤鸣,有种!你是好样的!”   王亚樵最挂怀的就是下落不明的孙凤鸣妻子崔正瑶了!   他不知崔正瑶为什么在得知孙凤鸣即将对蒋行刺之前,还肯马上逃往香港?她此时如果还在南京或上海,那么面对着蒋介石百倍的疯狂和戴笠撒下密如罗网般的特务,又将如何逃出必死之阵?王亚樵想到孙凤鸣如此壮烈的牺牲殉国,真恨不得马上率领身边锄奸团成员,火速前往上海或南京,冒险搭救身陷危境的崔正瑶和华克之等人。   “九光,你在这时候千万去不得!”当王亚英和余婉君惊闻他想亲自去南京、上海解救崔正瑶和华克之时,都纷纷上前劝阻。王亚英说:“孙凤鸣死得壮烈,他是个千古英雄。可是,你如果这时冒然前往南京或上海,无疑就是自投罗网了。因为蒋介石和戴春风已在怀疑是你暗中策划行刺的,如你在这种时候前去,岂不是正为蒋、戴两人求之不得吗?”   余婉君也劝道:“九哥,再说你即便前去,也怕无济于事了,因你现在连孙凤鸣妻子藏身何处也不知道,去了又如何相救呢?”   王亚樵束手无策。纵然他心里万般急迫,却无法救助崔正瑶和华克之,大有远水难解近渴之势。   就在这时,许志远带几个随行人员,心急如火地从上海赶回来了。   “崔小姐和华克之可有信息?”王亚樵见了许志远,急忙上前追问情由。只见许志远神色暗然而悲伤,他说:“九爷,崔小姐已经死了呀!”   “你说什么?”王亚樵和王亚英等人听了这话,都像突然遭受晴天霹雳一般,顿时怔呆在那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孙凤鸣的死讯刚刚见报,他那年轻的妻子崔正瑶,竟也惨死在军统特务们的威胁逼迫之下了。   “是这样,我们到了上海和南京,发现那里是一片白色恐怖。别说去寻找和营救华克之和崔小姐,就是连一点风声也难以得到!”许志远想起在南京和上海见到紧张场面,他脸上仍现出恐怖的苍白。因为他毕竟是在孙凤鸣行刺后身临石头城的人,所以直到现在仍然余悸在心。   “你还没说,崔小姐到底是怎么暴露的?”王亚樵恨不得马上得到有关孙凤鸣妻子的情况。因他心里十分不安。   许志远叹息说:“听说是华克之的晨光通讯社里出了叛徒。如果不是有叛徒,戴笠决然不会逮捕那么多无辜人下狱的。”   王亚樵和王亚英等都急不可待:“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志远说:“孙凤鸣出事后,戴春风马上把注意力引向晨光通讯社。他们当即派人包围了陆家巷23号,可是到那里一看,才知道所有人都已经逃走了。这样,戴春风通过查晨光社当年的登记证明,很快就搞清了华克之是社长,张玉华是主任,还有一位中共人士也涉及其中,他就是华克之的好友爱陈惘子先生。当然,另一个记者贺坡光,也是特务们追踪的目标。但是,尽管如此,戴笠仍然无法逮捕到这些虽知其名,却不见其面的涉案人。就在这时,上海北火车站上逮住了一个可疑嫌犯,他的名字叫谷一峰。据说是张玉华新发展的一个成员,到晨光社来充当庶务工作的。这姓谷的家伙是个胆小鬼,戴春风只过了二次堂,他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一招供出来了。这样一来,张玉华他们都遭殃了!”   王亚樵的脸气得发青变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坐在那里生闷气。   只听许志远继续报告南京的情况:“戴春风得到了叛徒谷一峰的供词以后,很快就派人将华克之的妻妹尹粹瑶逮捕了起来。向她追问华克之的下落,她自然一无所知;后来,他们又逮捕了晨光社记者张玉华和隐藏在镇江丹阳老家的贺坡光。当然,特务们把贺坡光收监以后,他的老母亲和哥哥、弟弟也都被抓了起来。与此同时,戴春风为了找到已经逃离南京的崔正瑶小姐,他们就跑到江苏仪征县城,逮来了孙凤鸣的妻妹崔正琪和他的老岳母,对上述这些人,特务们无一不进行残酷的毒打和刑讯。可是,这些人没一个人知道华克之和崔正瑶的下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客厅里静悄悄的。   只听许志远继续报告说:“后来,特务们跑到上海,就连华克之的朋友陈惘子也给抓来了,听说把陈惘子枪杀以后,又抛进了硫酸池子里。特务们做的太狠了。后来,还是那到已经逃离南京的崔正瑶小姐,他们就跑到江苏仪征县城,逮来了孙凤鸣的妻妹崔正琪和他的老岳母,对上述这些人,特务们无一不进行残酷的毒打和刑讯。可是,这些人没一个人知道华克之和崔正瑶的下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客厅里静悄悄的。   只听许志远继续报告说:“后来,特务们跑到上海,就连华克之的朋友陈惘子也给抓来了,听说把陈惘子枪杀以后,又抛进了硫酸池子里。特务们做的太狠了。后来,还是那个叫谷一峰的叛徒,提供了崔正瑶可能住在上海东亚饭店的信息,这样,崔小姐才落难了!”   “崔小姐她到了上海以后,为什么不逃走呢?”王亚英心里泛起无限同情与痛楚。她说:“凤鸣已在南京遇难,她为什么还敢在上海逗留?”   许志远见王亚樵夫妇如此关注孙凤鸣妻子崔正瑶,就将他们在南京和上海听到的消息,报告给王亚樵说:“原来孙凤鸣死前,已经按照九爷当初和华克之研究的方案,预先进行撤退了。可是,到现在也还不十分清楚,崔小姐在出事的前天晚上从南京去了上海以后,为什么不马上搭船来到香港?她是一个人偷偷躲在上海的东亚饭店中。所以,才被戴春风的特务发现了的。”   “真没有想到,这都怪我们事前安排得不周呀!”王亚樵听说崔正瑶已经殉国,心里宛若万箭钻心般疼痛。他追问:“先不说崔小姐为什么不来香港,我想知道她是如何惨死在军统特务手里的?”   许志国道:“她是撞死的。据我们听上海的友人说,崔小姐在孙凤鸣行刺的消息见报以后,仍然没有马上逃离上海。我想,也许那时她再想逃离已经晚了。因为车站和码头上到处都是戴春风的特务了,她能逃得出去吗?戴春风得到确切的报告以后,马上亲自从南京飞到上海。他在证实住在东亚饭店5楼某一房间的女人,就是孙凤鸣的妻子以后,并没马上下令逮捕。而是派出十几个特务,日夜守候在那家饭店的楼上楼下,有的化装成锅炉工,有的化装成车夫和修鞋人。特务们在门前守候着,专门等候有无陌生人和她取得联糸。当然,他们最想逮捕的,是我们这些九爷的人。听说还有女特务化装成侍应生,经常出入崔小姐的房间。以便暗中侦察她的动静。但是,两天过后,并没有发现有人和崔小姐联络,这才决定马上逮捕了她。”   “戴春风这个王八蛋,他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辜女人呢?”王亚樵心焦若火,跳起来恨恨地怒骂道。   许志远沉痛说道:“据我们从接近军统特工的朋友那里得到的情况说,戴春风在逮捕了崔小姐以后,先是采取利诱的软办法,逼她供出谁是孙凤鸣的幕后策划人。戴春风特别向她追问,是不是你王九爷从中指使的谋杀?可是崔小姐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肯说。最后戴春风气得没办法,蒋介石在南京又追得太紧。后来戴春风见崔小姐坚不吐实,就一怒之下,让特务们把崔小姐的衣服和裤子都统统剥掉了。”   “竟有这样的事?”余婉君听了脸色吓得灰白。蓦然她会想起自己在上海落入军统特务手里的情景,当时,虽然特务们没有采取剥衣服的恶行,但是,如果当时她不肯供认和王亚樵在上海有过联糸,同意和杨二楞前来香港寻找王亚樵的下落,那么,她当时很可能遭受和崔正瑶同样的凄惨酷刑。余婉君想到那些可怕而难堪的往事,顿时痛断肝肠,泪如雨下。   “太可恨了呀!怎么可以把女人的衣服剥掉呀?”王亚英听了,心里万分痛苦。她好象忽然见到了那凄惨可怕的刑讯现场。一位年轻貌美的青年女子,在一大群如狼似虎的特务面前,坚不吐实。然后惹恼了戴笠,他一声令下,几个恶人一拥而上,大家七手八脚将崔正瑶身上的旗袍撕开。然后再撕毁她的内衣内裤……。   “天呐!”想到那非人的恐怖场面,王亚英立刻大哭起来:“真没有想到,人世间竟还会有这种非人的刑罚?崔小姐真是太让人同情了,我真替她感到痛心,她当初为什么迟迟不肯到香港来呢?”   “他娘的,天下竟有这等非人之事吗?”王亚樵听到这里,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恨不得马上冲到南京去和戴笠拼命:“他姓戴的哪里还有人味?他简直就是个牲畜啊!莫非他就没有母亲,莫非他就没有姐姐妹妹吗?姓戴的,你的人伦何在?”   许志说道:“也不能责怪戴春风像只发了疯的老狗,搓命折腾崔小姐,而是南京的蒋介石逼他,必须马上从崔小姐嘴里得到谁是孙凤鸣幕后真凶。为什么?就因为汪精卫的老婆陈壁君不肯绕老蒋!她从一开始就认为刺杀汪精卫的人,是他老蒋暗中派出来的杀手。”   “原来他们在南京狗咬狗。”王亚樵作梦也没有想到,南京竟然戏中有戏。早在许志远从上海返回香港以前,王亚樵已在香港报上见到了类似新闻。   譬如《大公报》上就有篇题为《谁是刺汪的幕后英雄?》的文章,其中写道:“现在南京一片混乱,汪精卫先生遇刺以后,对究竟何人暗中支使孙凤鸣行刺,顿时众说纷纭。政界要人们认为,孙凤鸣一位年轻记者,与汪精卫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决不会对汪暗动杀机。虽然孙凤鸣死前多次说他刺汪与华北即将沦陷有关,但是,据知情者称,孙凤鸣乃为一位国民党大员所收买。此人原是南京政府的要员,后因反对蒋介石和汪精卫各自的政治立场,而另立山头,孙氏刺汪自然意在巅覆民国政府。陈铭枢和李济深是否参与此案,目前尚不得而知。至于有人称远在广西境内的李宗仁、白崇禧两将军,也参与了刺杀汪精卫,或者说暗有关联,对此,李宗仁在南宁已公开澄清。凡此种种,多为政治高层人物的猜测而已,至于刺汪案究竟是何人所为,暂且尚无确凿证据。……”   王亚樵现在听说陈壁君忽然盯上蒋介石不放,心里有些高兴。因为在王亚樵眼里,这是国民党狗咬狗的内部争斗。他知道汪精卫和蒋介石历来貌合神离,这次发生南京中央党部大礼外照像事件时,蒋介石推说他牙疼而不能出来,所以陈壁君怀疑蒋介石暗中所为,也决不是空穴来风。   许志远说:“陈壁君果然十分厉害,据听说就在孙凤鸣行刺汪精卫的当天,陈壁君就闯进蒋介石的办公室里大闹。这女人一把揪住蒋说:”你和汪先生不和,是众所周知之事。既然你不想让汪先生干。不如明来明去劝他别干就是了,为何还要派人暗中下手呢?‘当时,老蒋百般向陈壁君解释,可是那发了疯的女人根本不听老蒋的话。所以,逼得老蒋有苦说不出。他只好把戴春风叫来,一阵又一阵的怒骂说他:“你这无能的家伙,如果你从那些涉案犯口里,问不出是谁暗杀汪精卫,我就马上下令解散你的军统!’九爷,您想他戴春风还能不急吗?于是,他就只好在崔小姐身上打主意了。姓戴的真不是人,他是个衣冠禽兽呀。据我朋友们说,他还让特务们用竹签子,狠刺崔小姐的乳房,这还不算,他又命人用火去烧崔小姐的阴户。几次将崔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所以,她最后才在监狱里,狠撞墙壁,以自杀来了结此案呀!”   “他妈的,姓戴的,你好狠毒呀!有一天我有了机会,定会一刀刺死这记忘恩负义的小人,给崔小姐报仇雪恨!”王亚樵把茶杯摔在地上。   王亚英和余婉君几个女人,听到崔正瑶在上海特务机关受到惨绝人寰的非人折磨,都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海边别墅里顿时笼罩着悲恸的气氛。   “那么,华克之呢?他现在究竟藏在什么地方?”王亚樵为壮烈殉国而殁的崔正瑶和陈惘子,洒下一掬同情之泪。忽然,王亚樵又想起另一个人,他就是南京刺汪大案的幕后主持者、晨光新闻通讯社社长华克之的下落。   “不知道,”许志远说:“我们在南京当然无法得到他的下落。后来我们又到上海寻找他,也没有音讯。有一位朋友说,华先生住在赫德路99号,有人发现他的门前,最近出现了警车和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所以,我怀疑华先生,很可能也落入了戴春风这伙人的魔掌里了!”   王亚樵听到这里,他心情既然兴奋又悲恸。他兴奋的是,终于有孙凤鸣、崔正瑶和陈惘子这些不怕牺牲流血的中华英雄,喋血在沙场上,为那些南京的卖国奸佞们,敲响了让他们心寒的丧钟。王亚樵感到悲哀的是,孙凤鸣伉俪如此英勇的牺牲和惨烈赴死,让他一个见识过鲜血的大杀手,也闻之心痛,痛之心寒。一串混浊的泪水,从王亚樵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扑簌簌的打湿了他的衣襟。   从那天起,王亚樵忽然变得沉默了。   他每天都不再外出,王亚樵忽然意识到香港的可怕。他每天都静静伫立在深水湾寓所的阳台上,忧郁的目光透过小楼前那一丛丛碧绿的树荫,似乎陷入了无边的遐思。南京发生的行刺案悲壮而震撼人心。王亚樵有生以来从没有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心灵震撼。特别是孙凤鸣和崔正瑶的双双惨死,对于一生视杀人如草芥的王亚樵来说,心海里留下的深刻印象,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他们才是最伟大的刺客。如果将我的一生,和孙凤鸣、崔正瑶相比,他们无疑是伟大的,而我却是那么的缈小和可悲。”王亚樵在他的日记里,曾经亲笔写下这样的心声:“因为我纵然有大刺客之名,却从没有像孙凤鸣和崔正瑶这样,敢于面对人生,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在他们为中国抗战在南京冒险行刺的时候,我却等候在香港。特别是那个崔正瑶,她虽是一个女流,但是,她的坚贞,她的果敢,她那高尚的人格,都是让我王九光从心里感到敬佩的!……”   海风徐来。维多利亚海仍然还像从前那样辽远而宽阔。但是王亚樵心正在以历一场痛苦的折磨。面对着一群在上海和南京罹难的刺蒋英雄,他并没有怯懦和灰心,而是在心的深处,又在策划着一个新的刺蒋方案了。   海潮,在他眼前正汹涌地向岸边礁石冲来,轰然一声巨响,激起了一股冲天而起的雪白浪花!   第十四章 鬼影憧憧困香江   崔正瑶遗书上的蛛丝蚂迹   王亚樵在香港为刺汪英雄孙凤鸣夫妻的壮烈赴死悲恸洒泪的时候,远在南京的黄浦路官邸里,蒋介石仍为陈壁君毫不休止的纠缠而烦恼。他将那些刊登着各界对汪案评论的报纸放在桌上,对守候身边的宋美龄叹道:“夫人,莫非汪兆铭真值得有人为他去牺牲性命吗?”   宋美龄也颇感茫然地说:“汪兆铭的刺案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呀!因为那个姓孙的刺客,也不至于对汪兆铭真有什么仇恨。我想,他很可能是对着你来的。”   “冲我来的?”蒋介石的脸忽然吓得苍白。   宋美龄沉吟说:“大令,你还记得在庐山上发生的行刺案吗?我是说早从三年前开始,就已经有人在暗中打你的主意了。”   “他们为什么要打我的主意呢?”   “自然是东北三省的沦陷嘛!张学良去上海戒烟时,不也有人给他下了最后的通谍,限他一个月内离境吗?所以,这一切,都好象和九一八事变有关,而汪兆铭和东三省的失陷毕竟关糸不大呀!再说,他纵然在国民党内有些派糸势力,可是他也当不得国民党的家嘛!刺客杀他何用呢?”   蒋介石仍不肯信服刺客是为杀他而来。就说:“可是,在上海北站行刺子文兄,又如何解释?莫非子文兄也和东北的失陷有关吗?”   “子文兄当然是个例外。”宋美龄不愧女中豪杰。她对笼罩在汪案上扑朔迷离的种种疑团,一直在以冷静睿智的头脑加以分折,所以才得出行刺者目标不是汪而是蒋的结论。她说:“话又说回来,即便行刺子文兄,也是将矛头间接指向了你的。任何人的行刺行动,都是为着达到某种政治目的。他们行刺子文,是因为幕后有人讨厌子文替你把持财政,那时候逃到广东的一些国府高官,都以为除掉了子文这个财神爷,就会断掉你的左膀右臂,所以才有上海北火车站上的行刺案。这一次呢,孙凤鸣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而行刺汪精卫,你说他值得吗?”   蒋介石虽从心里对妻子的分折深以为然,但他仍在主观上难以接受这严峻的行刺现实。他将光秃秃的头固执地摇了又摇,摆摆手说:“可是,夫人,你也见了孙凤鸣在死前的口供吧?他可是亲口承认是专为行刺汪兆铭才铤而走险的,并没有说他还想行刺其它中央要人。自然,他也没提到我蒋某人呀?”   “大令,你是个政治家,没想到居然如此幼稚可笑。”宋美龄扭着屁股,从那张大壁画前来到蒋介石的对面,坐在小沙发椅上,说道:“如果孙凤鸣说的都是实话,那他就不能被人称得上是了不起的刺客了。他本来是要对你进行行刺的,可是临时只能杀了汪先生。如果他把行刺你没有得逞的话说出来,岂不暴露了他们的全部计划吗?也就是说,只要他不说出是为行刺你而来,那么,将来他们的人仍然还有行刺你的机会。这就是刺客的学问了。莫非这个你也不懂?”   “啊哎哎,夫人,”蒋介石再也不敢和宋美龄说假话了,终于点头称是:“如此说来,我的命真够大的了。如果我那天不以牙疼为借口拒绝前去照像,那么,孙凤鸣刺死的人就不会是汪兆铭,而是我了?”   “所以,我才感到非常可怕!”宋美龄正想继续进言,提醒丈夫百倍小心身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刺客,忽然侍卫进报:“戴雨农将军求见!”   “他来的正是时候,好,让他进来。”不待蒋介石首恳,宋美龄也对侍从下令了。因为在这非常紧张的时候,她和蒋都需要像戴笠这样的鹰犬为她们护身。   “校长,夫人!”在崔正瑶面前心狠手辣的戴笠,一旦出现在蒋、宋伉俪的面前,就立刻变成了一只俯首贴耳的小猫。他腋下夹着个皮包,向蒋、宋两人一一鞠躬,然后抬起头来说:“刚才接到侍从室电话,我就马上从上海乘飞机赶了回来。不知校长和夫人有什么吩咐?”   “雨农,我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什么人在幕后支持孙凤鸣行刺,你可懂我的意思?”蒋介石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许因为听了宋美龄提醒,越加对刚刚发生的刺汪案不敢掉以轻心了。他沉下脸来说:“你也许知道,现在如不尽快搞清幕后情况,我的干糸是逃不开的。因为陈壁君这难缠的老女人,几乎每天都来向我要凶手的指使者。她一口咬定,我当时不出来照像,就是和刺客暗中约定好了的,所以,这就苦了我呀!你也是知道的,我能杀他汪兆铭吗?如果是我做的案子,那么肯定只有派你们军统的人行事。可是,我怎么说得清呀?雨农,这件事只有靠你为我去洗清身上的污水了!”   宋美龄也说:“不管是什么人做的案子,我们总要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行。不然,你仅仅毙掉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可以向国民党中常会交待呢?”   “是的,校长,夫人。我一直都在全力以赴完成这一重大任务。”戴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苦苦表白说:“在南京监狱押着的这些晨光社涉案人犯,经过严审之后才发现,他们都不知道案子的真相。就是把他们都毙了,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才把破案的重点放在了上海。”   “到底是不是李宗仁、白崇禧他们收买的刺客?”蒋介石最关心的,是当前和他貌合神离的桂糸军阀。   戴笠说:“校长,虽然报界评论说李宗仁、白崇禧都可能涉案。可是经我多方侦察,发现这案子与桂糸几乎没有任何关糸。找不到李宗仁和孙凤鸣有任何接触的纽带,所以,关于这一条猜测已被我们排除了。尽管李宗仁和白崇禧禧现在广西拥兵作乱,与中央分庭抗礼,可是,我敢断定他们并不涉案。”   “会不会像报上说的那样,陈铭枢和李济深给过晨光通讯社一定的经济支助?”宋美龄仍在考虑蒋介石当年幽禁胡汉民的那件事。   戴笠说:“夫人的考虑自然不无道理。但是,我们现在只能查到华克之和孙凤鸣他们办的这家晨光通讯社,最初在中宣部登记的时候,确是胡汉民先生给打过招呼的。可是,进一步的情况,却从几位案犯口供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陈铭枢和李济深这些反对派暗中指使一说,仍然查无实据。所以学生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这些都不能成立,娘希匹,那么还有什么人支持孙凤鸣和华克之呢?”蒋介石心中烦躁,听到这里,忽将手里的藤杖在地板上重重一捣,骂道:“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莫非是我蒋某人做的案子吗?”   “校长息怒,我们自然会找到真凶的。”戴笠悄悄瞟一眼默坐不语的宋美龄,说道:“校长,我倒是有一定理由认定,这个案子,还是那个人干的。”   蒋介石回过头来看他,立刻恍悟:“你是说……王九光?”   戴笠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蒋介石望望沉默不语的夫人,忽然对戴笠说:“说说看,你的理由何在?”   戴笠振振有词地说:“校长和夫人可都知道,前些日子我们在上海的东亚饭店里,逮了一个叫崔正瑶的女人吗?也就是刺客孙凤鸣的老婆。此人经我的多次刑讯,甚至使用了最不能让女人忍受的严刑,她也坚决不吐一字。是个非常少见的的硬骨头。但是,越是这样的女人,她越知道许多内幕。就在我们准备次日对她再施严刑的时候,没想到这女人当天夜里,竟然碰死在那个监号里了。”   “娘希匹,你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我们又不想听你我那些无聊的刑讯。”蒋介石恼了。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宋美龄却在那里纵恿说:“雨农,你就讲下去,我喜欢听。那个姓崔的女人怎么了,她很有骨气,是吗?”   “夫人,倒不是我想谈她有没有骨气。我是说,她在临死以前,曾经写下了两封遗信!”戴笠从皮包里小心取出两张淡黄色的麻纸,只有巴掌那么大小,上面却写下了几行密麻麻铅笔字。他双手递到宋美龄手上,她看了看,又随手交给来到身边的蒋介石,说:“大令你看,这里面也许真有点什么名堂呢?”   蒋介石这才接过来看,其中一张纸上写道:   “琪琳今夜即殁,明日务请设法登报,广告内地亲友,以便祭拜。但远亲切切不要打扰,更不必赶来参加葬礼。”   “这是什么意思?”蒋介石将那张遗书看了又看,一时不明究竟,忙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侍立一旁的戴笠。   “请校长再看这封遗信?”戴笠又指指另一张淡黄色纸头说。   蒋介石看时,上面只有一行字:“老P:见此信后,务请在我的存款里,支付来人大洋10块为盼。余者交我妹转家用。多谢。永别了!”   蒋介石困惑摇头说:“雨农,我们还是看不懂,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莫非这些东西,就能证明此案和你从前那个恩人有关糸吗?”   “校长,夫人,这就是孙凤鸣妻子崔正瑶死前写下的奇怪遗书啊。”戴笠好象已经握有刺汪案重要证据一般,站在那里莫测高深地说:“原来这女人准备自杀以前,偷偷的买通了一个女看守。这女人也是她们的江苏乡人,崔正瑶请她把前一张遗信,送到上海法租界亚当路36号一个叫陈惘子的人手里。其用意是让陈惘子代她在报上刊登一条她已死去的讣告。前份遗书上有琪琳二字,经我们研究和那个姓谷的叛徒供认,它原来就是崔正瑶的原名。”   “原名?”宋美龄一怔。似乎感到内中必有缘故。   “是的,经我们派人跟踪,逮住了那个替崔正瑶去法租界亚当路送信的江苏女看守。经过刑训,她供出了法租界有个叫陈惘子的人和地址,这样我们就把陈惘子逮捕了起来。严加审问,可是这个家伙坚不吐实。但是他证实了琪琳就是已经撞死了的崔正瑶。后来还是晨光社那个姓谷的叛徒供认,崔正瑶所以将她原来的乳名其林,后来又改成了琪琳,原来是她和孙凤鸣一起加入王亚樵‘铁血锄奸团’的时候,她们为了表示对讲义气的王亚樵的好感和纪念,所以,孙凤鸣让妻子把小名其林都加上了王字旁,这就是琪琳的来历!”   “哦,原来如此!”蒋介石和宋美龄这才惊愕地醒悟过来。   戴笠继续说:“经我们严刑拷打,陈惘子坚决不肯供认他和崔正瑶有任何关糸,当然也说他自己不认识王亚樵。但是,那个姓谷的家伙却说,这个陈惘之是个地地道道的共产党人。崔正瑶所以求他代为在报上刊登她的死亡讣告,我们想,这就是要给远在香港的王亚樵发一个信号啊!”   “发信号?”宋美龄不懂。   戴笠解释说:“夫人有所不知,崔正瑶这封遗书上写有‘远亲不要参加葬礼’这句话,就是告诉远在香港的王亚樵等人,在听到她被捕的消息以后,千万不要到上海或南京来营救她,以防止遭到我们的逮捕。所以,我从崔正瑶的这份遗书上,就敢断定策划对汪先生谋杀的人,不是什么李宗仁和李济深,一定还是王亚樵!”   戴笠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蒋介石听了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宋美龄也通过戴笠的话,进一步证实了自己对汪案乃为刺蒋转移的判断。   “有道理。”蒋介石好半晌才从震惊中醒来,他长长吁一口冷气,说:“看起来,王九光对我蒋某人的仇恨,时至今天也没消除呀!雨农,既然所有一切都是他王九光一手策划的,那么,也就别怪我不讲义气了。你现在马上派人前去香港。到了那里以后,这次要不惜一切代价,先和英国人谈妥,你们说什么也要把王九光的人头给我拎回来,如果你再做不成,或者让他给跑掉了,那么,你就再也不必来见我了!”   戴笠已多次听到蒋介石对他的训责,可是这次他知道蒋介石话里的分量。他郑重向蒋介石和宋美龄躬身,说:“放心吧,我一定要亲自去布置。”   华克之出语惊人:暗杀没有出路!   1936年元旦,香港忽然下起了纷纷扬扬大雪。   这是香港开埠以来从没见过的寒潮过境。就在这时候,戴笠悄悄地从南京飞到了启德机场。迎接他的是刚被戴笠从西安调来任军统香港区长的军统资深要员王新衡。   “王亚樵有下落了吗?”坐在从机场向油麻地临时住地驶去的轿车上,戴笠最急于知道的,就是他一个月前亲自向王新衡下达的缉捕命令。王新衡却连连摇头说:“自从南京发生刺汪案以后,我们军统香港区所有特工人员,几乎每天都要全员出动。我让他们都化妆成各种身份,如小贩子、擦皮鞋的、拉人力车的等等,都小心隐藏在王亚樵从前经常去的地方。譬如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从前,他喜欢和新娶的如夫人看戏,喜欢和情人余婉君下小饭馆。当然,有时候他们还去快活谷赛马场看赛马。但是,现在却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影子了。我估计他好象已经不在香港了?不然,就是一只鸟儿飞过去,也总会要留下影子的。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戴笠显然对王的回答不以为然:“为什么不求助于港英当局的支持?”   王新衡说:“这个工作也正在进行。可是,香港的户口调查起来相当困难,因为这里不仅有中国人,更多的是外国人。英国,法国,意大利、新加坡和东南亚各国的居民都有,调查起来真是相当麻烦。而且,有些中国人在这里不使用真名登记。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放弃这个办法。只要他王亚樵确实还在香港,只要他没有离境,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是会找到他的。”   戴笠在香港只停留一周。在这一星期中,王新衡派出了所有力量,随戴笠与港英总督进行交涉。当然军统也得到了港英当局的支持。然而他们仍然寻找不到王亚樵的任何蛛丝蚂迹。戴笠不敢久留,最后他只得悻悻飞回了南京。   1月16日,也就是戴笠刚刚飞离香港不久,王新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是以惊喜的语气向戴笠报告说:“我们已经调阅所有出境的登记,上面没有王亚樵离开香港的记载,也就是说他现在并没有逃到国外去。这样,就可以证明他仍然还在香港。因为他不敢回上海和其它地方,那他在香港存身的可能性仍然是很大的。”   戴笠大喜:“好,你们就撒下人马去找吧。只要发现了他在那里,我马上再飞过来,这次一定要做得彻底干净!”   就在王新衡率军统香港区特工人员到处进行搜索的时候,王亚樵也发现他和家人居住的深水湾寓所附近,最近期间时常会出现一些行迹可疑的陌生人。王亚英发现香港的气氛忽然变得非常紧张起来,她曾多次向王亚樵建议:“九光,我们再不能在香港久留了,南京的案子,蒋介石迟早有一天会把仇恨集中在你的身上。与其让他把你暗杀在这里,不如我们尽早离开香港,另寻一个新的去处如何?”   “我也感到这里不安全了。所以才连家门也不敢出。”王亚樵虽然处变不惊,胆量超人,但他也预感到南京随时可能派特工进港对他下手。他又叹息说:“离开香港是迟早的事情。可是,我们现在去哪里呢?天下到处都不安全。与其回到内地,还不如呆在香港安全一些。”   就在王亚樵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一个让他惊喜的好消息忽然从广西传来:桂糸军阀李宗仁和白崇禧,正在南宁密谋策划一场新的反蒋倒戈斗争。而且李、白两人也派员到香港,给王亚樵稍来了口信,希望他也能前往广西助阵。这对于正在岌岌可危的王亚樵来说,无疑是条新出路。然而,王亚樵和李宗仁、白崇禧毕竟只有浅交而无厚谊,因此他思虑重重,不敢轻举妄动。为了慎重起见,1月下旬,王亚樵密派亲信许志远和郑抱真,携带他的一封亲笔信,秘密前往广西梧州,会见了王亚樵的至友李济深将军。希望对他们是否前去广西支持李、白二人的军变,探听虚实,表示个态度。然后王亚樵将根据李济深将军的意见再作行动。三天后,郑抱真和许志远带着李济深将军的亲笔书信返回了香港。李济深在复信中说:   “九光仁弟大鉴:当今国内反蒋势和已成潮流,桂糸倒戈,已势在必行。而李德邻将军素有抗日救国之志,与我等意志不谋而合。因此我以为弟等来梧,不妨为当今最好之主张。相信李、白两将军定会欢迎九光弟的到来……”   王亚樵看了李济深的信,深信不疑。因他与李济深的友情早在当年闽变期间就已有深厚基础,所以王亚樵当即大喜,和王亚英等家人袍泽商议以后,当即拍板说:“好吧,我们马上做好准备,再过几日,咱们就向广西进发。”   “九爷,那边又来人了!”就在王亚樵一行准备即将前往广西前几天,忽然,正在香港市区里以大昌米粮栈为掩护,主持联络站的余立奎,忽然神色紧张地来到深水湾他住处,向王亚樵通报了一个重要信息。   “谁来了?”王亚樵一听,就知是从南京或上海来人了,他的眼睛一亮,急忙追问。余立奎拿出张名片来给王亚樵看,上面印有:“南京大华绸缎庄经理李明景”一行字。王亚樵见了大喜,说:“李先生在哪里?”   余立奎道:“他住在九龙,什么地方没有说。只对我说最好今天就和九爷见见面。”王亚樵心里顿时怦怦狂跳起来了,那时虽然他的处境越来越困难,即便在住户很少的深水湾,他的家门外也出现可疑的特务身影。可是,他还是决定马上去见这位化名李明景的来客。他沉吟片刻,对余立奎说:“这样吧,我去九龙,确实有些危险。你马上回去,对那位从南京来的李先生说,我到城区里去不方便,最好请他到湾水湾这边来。”   余立奎问:“到家里来吗?”王亚樵想了想,又想起了门不时出现的可疑人影子,就摇摇头说:“家里也不方便。我想,就请李先生下午1点钟,到距此不远的海边吧。那里有家英国人开的西餐店,平时去那里吃饭的客人不多,就请他准时来那里好了,届时我在那里等着他。”余立奎当即应命而去。   下午1时,王亚樵化了妆。他扮成了一位白胡子老人,由郑抱真和两个保镖余亚农、张宪庭陪同,也不坐家里的小车,只沿着海边一条沙石小道,隐进一片碧绿的棕榈树林里,然后他们逶逶迤迤向前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左右环顾,并没发现有可疑的跟踪者,这才从树林里出来,上了一条柏油马路。不久,前面就出现一家英国西餐馆,门楣上有“埃迪马斯餐厅”的英文招牌。这家英国餐厅里果然没几位客人。王亚樵带着郑抱真、余亚农和张宪庭三人走进后,早有一位黄发碧眼英国女侍在门前候着,她事前接到王亚樵的电话,预先在西餐厅里订了个雅座。王亚樵等人走进一看,忽然发现一位穿白色西装裤的男人背影,坐餐桌前正透过巨大落地窗凝望着碧波滔滔的维多利亚海。听到王亚樵的咳嗽声,白衣人急忙回身,王亚樵马上冲了上去,紧紧将他抱住,动情地叫道:“华皖兄,果然是你来了呀!”   华克之见了王亚樵等人,也难免泪流满面。他连连和郑抱真、张宪法庭和余亚农三人握手,看得出华克之脸上也现出几分悲哀的憔悴。英国女侍进来送上咖啡和英国式西餐,就礼貌地退了出去。等雅座里平静以后,王亚樵问道:“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逃得出来的?我派许志远去南京和上海找过你们,可是据他回来说,那边到处都是白色恐怖。戴春风的人几乎就成了狼狗一样,到处都在盯着你们,不知道你是如何才逃到香港来的?”   华克之叹息一声说:“九哥,真是一言难以说清。孙凤鸣夫妻那么年轻就壮烈的死去了,张玉华也进了南京监狱。其它人现在处境如何,我都无法知道。但我知道现在逃出来的人太少了。我为什么能逃出来?这也是九死一生,最后不得不从真如火车站逃往杭州,再从杭州去广东,最后才来到香港的呀。至于上海,那里几乎到处都是戴春风的人了!”   “听说戴春风派了许多人在上海守着你,你又是如何从那里逃到杭州的?”   “孙凤鸣出事以前,我就和崔正瑶一起离开了南京。当时我并没有把行刺后的情况估计充分,以为还像从前几次行刺那样,后来就不了了之。哪里知道此次杀了汪精卫,陈壁君却狠狠地咬住蒋不放。所以戴春风是非要搞清我们真正刺杀内幕才肯罢休的。”华克之想起在上海出逃前的险恶往事,心里顿时显出了几分紧张,他对王亚樵说:“我在上海看见报上刊登孙凤鸣行刺得手的消息后,就悄悄离开我在法租界赫德路上租的那个亭子间。为的是防止特务们找到那里去。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就在我逃出的当天夜里,就发现那门前有人影在闪动。所以,我就住在一个朋友家。大约过了四五天光景,我想,即便特务在那里守株待兔,现在也早就该离开了。所以,我就打了一辆小洋车回去看看,因为那里还有我没拿走的东西。”   王亚樵和郑抱真、张宪法庭等听到这里都神情紧张起来。只见华克之继续说道:“我回到赫德路上时,天色将黑了。我在路上远远向家里张望着,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所以我就想,也许特务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必然是早就离开了那里。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又多了一个心眼,于是我给那人力车夫几块钱。我仍然坐进他的车子上,说,你快去某某号,替我到里取来一只箱子。那车夫自然不知厉害,他拿了钱就向赫德路上的亭子间跑去了。我这样做的原因,是请他替我去里面探探虚实。如果特务已经走了,我就可以马上回去,哪里知道那车夫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回来。我就知道他出事了,于是我就立即逃走。然后连夜雇了一条小船从运河上逃到杭州。这才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呀!”   “好险好险!”王亚樵听了华克之的话,心里感到几分欣慰,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总算逃出来了。这也是我最高兴的事情。虽然凤鸣他们不在了,你安然无恙,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华皖兄,香港现在也不是久留之地呀,戴春风的人已经跟过来了,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出事。所以,我们都必须马上离开香港。”   华克之一惊:“九哥想到哪里去?”   “广西悟州。”王亚樵紧紧拉住华克之的手说:“当今之际,我感到天下虽大,却没有我王亚樵的立足之地了。你也许不知道,现在两广正在酝酿事变。李宗仁和白崇禧马上就在南宁举事,这样一来,我们就想到那里去,毕竟他们都是反蒋的势力啊。所以,我想投李宗仁和白崇禧去。华皖兄以为如何?”   华克之慢慢啜饮咖啡。他想了许久才说:“九哥,休怪我直言,对于中国的军阀,我已经大多不抱任何希望了。自从去福建参与举事以后,我就知道将来再不能依靠这些人成大事了。至于李宗仁和白崇禧,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忽又和蒋介石闹起了对立,但是我要提醒九哥,这两个人也同样是靠不住的。”   王亚樵不解地望着华克之说:“你怎么能这样看?李德邻和白键生,可是老早就反对蒋某人的呀。再说,我去广西,可是直接投奔李济深将军的,莫非李将军他也靠不得吗?”   “并不是李济深不能依靠,而是依我之见,这些军阀都不可能成其大事。”华克之显然思考了多时,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是因为老蒋的手段太毒辣了,他有一套诱降各路军阀的手段。虽然李宗仁和白崇禧可能在广西举事,但是,我认为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却不大。所以,我对继续去投奔他们没有多大的兴趣?”   王亚樵万没想到心智深遂,处事果敢的华克之,现在竟忽出惊人之语。他急忙又问:“莫非华皖兄从此对以行刺为报国的宏图大志,也因为一次南京行刺事件而变得心灰意冷了吗?”   “九哥,并非心灰意冷。”华克之吃着西餐,喝着洋酒,脸色却现出几分沉重。他郑重地说:“我华克之决不是那种在枪刀和鲜血面前就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我是说,现在这种以刺杀为主的办法,是不是真能改变国家的政治方向?”   “什么意思?”王亚樵对华克之的思想改变大为惊愕:“华皖兄,我发现你怎么也变了?莫非一个孙凤鸣死了,我们就再也不能搞暗杀和行刺了吗?”   “九哥,我想,咱们确实不宜再搞刺杀活动了。”大大出乎王亚樵和郑抱真意料之外的是,华克之的话沉重而悲怆。看得出他在来港之前已对自己的人生选择进行过认真的思考,只听他继续真诚地说:“南京行刺汪精卫,牺牲了那么多好弟兄,当然让我万分痛心。但是,痛心并不是我改变思想的根本。是我通过这起暗杀,才知道这种办法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局面。也就是说,如果真想让中国的革命成功,没有其它的办法,最后只有一条路了,就是去陕北的延安!”   “去延安?”王亚樵心一跳。   “对,只要依靠共产党了!”华克之在说出自己思考多时的决定以后,心里终于透出一口气来。他见王亚樵心神不悦,继续进言相劝说:“我为什么说暗杀不会使中国革命真正取得成功,主要是暴力并不是解决中国革命的根本办法。九哥,这次在南京我们即便真把蒋介石给杀掉了,是不是国民党从此就会走上我们所希望的那条革命之路呢?我想不会的,因为死了一个蒋介石,还有出个汪介石和李介石嘛!而共产党则大大不同了,他们虽然是土枪土炮。暂且又都隐藏在山沟里,可是,我发现这个党的潜力非常惊人,毛泽东迟早会成气候的。所以,我决定放弃从前暗杀之路,想去延安去找毛泽东和共产党!”   王亚樵沉默着。显而易见他对华克之的谈话无法理解与接受。但是,他也不得不从内心里对华克之的话感兴趣。他想了许久才说:“华皖兄,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我决不勉强你一定随我们一起去广西。可是,共产党真像你说的那么伟大吗?我现在还不敢得出定论。不过,我猜想你可能早就是个共产党吧?”   “不,九哥,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是共产党员。”华克之正色地说:“但是,我通过在上海壮烈死去的陈惘子,已经看到了共产党都是些有钢性和理智抱负的人。陈惘子为了保护更多反蒋的人,在戴笠的酷刑面前一句话也不供,最后又那么惨的死去了。我为他感到光荣。所以我就想去延安,这也是陈惘子在死前和我多次谈话得到的启发。九哥,如果你能听我一句真言,那么,现在你与其去广西,不如和我一起到延安去投共产党!”   “你让我也去延安?”王亚樵唇边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冷笑,忽然侧过身来望他说:“华皖兄,你说这可能吗?”   “九哥,我认为你将来一定会同意到那里去的。”华克之深谋远虑地对他说:“因为现在的中国,已经再没有比投共产党更适合你的路了,共产党为什么可以投奔,就是因为他们在许多大政方针上,是和你王九哥的政治主张非常接近的。特别是在抗日和反蒋这两点上,几乎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样。既然我们和共产党都是为了抗日救国,那么,为什么不和这样的政党联合,反而要去和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忽然产生矛盾的国民党军阀们合作呢?须知只要有一天,蒋某人当真满足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利益。他们还是会重新合好如初的。到了那个时候,九哥又何去何从呢?莫非也会随你所投奔的人,去改变自己根本改变不了的政治主张吗?”   “是啊,九爷,华先生的话不无道理。”素来对中共有好感的郑抱真在旁进言相劝。   见王亚樵低头不语,张宪庭也说:“九爷,我们也不妨考虑考虑去延安这条路吧。我早年在上海也接触过瞿秋白,他就是个革命党。我从他那里学到许多理论,我感到共产党,并不像蒋某人宣传的那样可怕。”   余亚农也进言:“九爷,大家的话,您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呢?”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再说。”王亚樵经华克之等人劝说,也深深产生了共鸣。但是,由于他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暗杀思想始终起到主导作用,所以,他仍然难以接受马上去延安投奔中共的意见。他和华克之又谈了一些其它事情,最后就在暮色中握别分手了。临别时王亚樵又紧紧抓住华克之的手说:“延安,你就先行一步吧。至于我,还是想先去广西,看一看再说,因为我毕竟已经答应了李济深将军,我必须要前去那里。同时李宗仁和白崇禧也同意我马上到那里去,既然我已有言在先,人是以信义为本的。他们既然现在没有负我,我是决不会马上改变主意的。”   “也好,九哥,那就后会有期!”华克之再次与王亚樵相拥,然后他们洒泪而别,当王亚樵在沉沉暮色里,凝望华克之那白色身影远远消失在绿荫小路尽头时,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怅惘。   美男计与“拆白党”   王亚樵由郑抱真、张宪庭等人陪同,穿越几道浓密的树荫回到深水湾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大海宛若一匹幽幽的锦缎,在漆黑的天幕下闪动着斑斑光影。忽然,他发现前面柏油公路上远远亮起一盏雪亮的灯,原来是辆流线型小轿车,沙沙沙地迎着王亚樵驶来了。郑抱真和保镖们马上掏出枪来,可是,王亚樵却以手势制止了,因为他知道那是他家里的轿车。而且小轿车眨眼之间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稳稳地煞住了。车门开处,从里面款款步下一位穿短袖旗袍的艳丽女子。看时原来正是王亚樵的红粉知己余婉君。   “婉君,你怎么又进了城?一定又去舞厅跳舞了吧?”王亚樵见那辆小轿车已沙沙地开进他的大宅,就回身挥手,示意郑抱真、张宪庭和余亚农三人先回去,而他则和余婉君手挽着手,沿着那临靠大宅的海边走去了。王亚樵知道余婉君自跟随他来深水湾居住后,身边的侍从保镖对她过于喜欢风月场上的周旋和去舞厅频繁跳舞等放肆行迹,大多都有微词。特别是王亚英曾经多次叮嘱王亚樵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万一余小姐的行迹有所暴露,很可能给咱们大家引来外鬼呀!”正因为王亚樵已多次向他心爱的余婉君进言相劝,今天又见她一个人浓妆艳抹地进城跳舞,王亚樵就决心单独找她谈谈,以便尽早促使余婉君随他们前去广西。   “是啊,跳跳舞有什么不好呢?”余婉君永远那么乐观与豁达。尽管她已知王亚樵当前的处境不妙,可她依然每天都进城去跳舞消遣。   “也罢,婉君,即便你在这里跳舞,也不会再跳多长时间了,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到广西去。”王亚樵知道已经劝了她几次,也知再劝无益,忽然他提出请余婉君随他一起赴广西。但是,不出王亚樵所料,余婉君说:“九哥,我早就劝你千万别再到那种鬼地方去了,可你非要听身边那些闲乱杂人的话。你想,如今世界,哪里还会有比香港更繁华的地方呢?”   王亚樵愠怒道:“繁华繁华。婉君,你心里莫非只有个繁华热闹吗?须知我王九光生下来,就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我到香港来可不是为在这里跳舞消遣的。现在蒋介石到处在派人逮我,我只有投靠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军队,起来举事反蒋,将来才不枉空活此生。所以,我去广西是肯定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不是真心和我王九光好?”   余婉君娇艳一笑,依在他怀里撒娇说:“那个说不和你九哥真好呢?只是,你让我随你去广西,那可委实让我受不了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随我们去梧州?”王亚樵就此事已和她谈过多次,不知为什么,从前对他一见倾心的余婉君,今天忽然变得思想纷杂、猜摸不定起来。她忽然说同意和他走,忽然又说她不想去了。现在让王亚樵感到困惑的是,从前那么言而有信的余婉君,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迟疑不决起来。   “不为什么。”余婉君亲昵的挽着王亚樵手臂,沿着海边沙石路向前走来。大海被漆黑全然笼罩着,变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深渊。只有太平山上的灯塔在暗夜里闪着光亮,远方可以遥见港岛中环上那一幢幢巨厦宛若星辰的簇簇灯火。余婉君确实曾经想和他一起去梧州,因为在深水湾居住期间,她也感到有种来自军统方面的威胁。可是,近来她心里又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情,那就是她眼前老会闪现一位陌生男子伟岸的身影。她已记不得是在哪次舞会上与他相遇了。最近期间,余婉君为消除内心的寂寞,曾多次乘坐王亚樵的座车,前往香港和九龙半岛的几个舞厅以跳舞为乐。她记得不久前好象在皇后大道那家富丽堂皇的皇后大舞场里,与那个人鬼使神差地邂逅了。   “这位小姐,可以请您跳舞吗?”那次,余婉君由于在家和王亚英吵了嘴,就一个人跑到舞厅去寻开心。就在她孤身一人默默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时候,忽然从身后飘来一个甜甜的男子声音。那是地地道道的南京话。在这到处都飘荡难懂粤语的城市里,忽然听到余婉君从小就熟悉的南京话,她心里不禁顿时一喜。接下来她又一惊,因为她抬起头来不经意的一瞥,忽然发现在迷离闪耀的灯火里,出现了一位穿雪白西装、身材高挑的美男子。   他确实可以堪称貌似潘安的英俊青年,比她还好象小一两岁的样子。但是,这无疑是位成熟的男人,身板显得硬朗而矫健。特别是当她与他那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在人影幢幢的舞场上相遇时,余婉君那颗寂寞的心不知为何竟蓦地一跳。她当时二话不说,就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然后主动挽着他的手,相依相从地旋下了那闪动无数红男绿女的偌大舞池。   “呀,小姐,真没想到,您舞步好轻盈呀!与您共舞,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种意想不到的享受啊!”在喧响如雷的恰恰舞曲声中,余婉君跳得香汗淋淋。她平生从没有这次跳得如此心情愉悦,动作潇洒。这是因为她在与那英俊男子翩翩起舞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快慰。从前她和王亚樵等人都跳过舞,可是,那些舞与其说在享受,不如说在受刑一般的难受。因为王亚樵这人虽然也喜欢和女人在一起,但他只出于从异性身上寻找性欲的满足与发泄,对于这从西方传到东方的高雅舞蹈,王亚樵从来都是逢场作戏。他不懂通过跳舞给对方以感情上的交流与享受,只是苯拙的随着舞曲在舞池里走来走去,没有丝毫的浪漫与悠闲。可是那天余婉君忽然遇上了位舞场强手,他留给余婉君的印象竟是那么好:相貌自然不必多说,任何经她结识的男子,无一可与此人媲美;特别是跳舞时对她的暗暗挑逗与爱抚,余婉君更是求之不得。更重要的是,那陌生男子的风度和对女人适度的爱之暗示,时时在撩拨着她那颗不安份的心。现在余婉君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忽然在王亚樵面前改变了她追随他去梧州的初衷。莫非真为了那个不知名姓的他吗?想到这里,余婉君的脸孔蓦然泛起了红潮。   “婉君,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王亚樵感到奇怪和不解。他在暗淡夜幕下凝望着这位曾经给他欢悦,给他爱意和柔情蜜意的女人。一时难以窥透出她心灵的秘密。   余婉君无法向他道出心里的隐私,只是虚与委蛇地在夜色里冲他嫣然一笑:“九哥,也不为什么。其实我不想到那里去,就因为广西的气候我不适应。再说,我也不习惯那些没有舞场的地方呀。我这个人,一天不跳舞,就好象生了病一样,也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乐趣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那还不好办吗?我们去了广西以后,就让李任潮将军特别为你建个舞厅,让你像在这里一样,每天跳舞,也就是了嘛!”王亚樵仍然穷追不舍。   “不不,”余婉君如果是从前,在王亚樵这样动情的恳求面前肯定会心软的,然而只要她想起那位迄今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美男子时,就难免心猿意马起来。于是她再也不想给对方征服她的留地,马上断然谢绝说:“九哥,你还是别逼我了,就让我一个人留在香港好了。”   “你说,到底为什么不随我走呢?”王亚樵忽然事情远不像余婉君说的那么简单,他想起自己最近又在香港娶了一房小妾,和他感情那么深的余婉君,居然仍是个情人的地位。于是就说:“是不是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有名份呢?如果是为这个,也倒好办,我可以随便摆桌酒,就解决了嘛。”   “不不。我从来不计较名份。”如果是从前,王亚樵只要有这一表示,余婉君肯定会转嗔为喜,义无反顾地随他前往梧州。但是,因为现在她心里忽然走进一位生得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么潇洒的青年舞伴。所以,王亚樵即便对她作出千般许诺,万种柔情,余婉君那颗已经悄悄飞走的心,也再难重新回到王亚樵身边来了。她只是摇着头说:“九哥,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求暂时留在这里。再说,你也不会永远在梧州久住呀。只要一年半载,你还会回到香港来的,到那时候,咱们不还会像从前那样生活在一起吗?而且,远别一段时间有什么不好呢?久别胜新婚呀!”   “好吧。我不强求!如果你当真不想去梧州,我决不想勉强。”王亚樵知道他和年轻十几岁的女子在一起,确实只可共渡一时之欢,难以终生患难。于是他笑了笑说:“但是,让你个孤身女人留在虎狼成群的香港,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啊。”   余婉君嗔道:“莫非担心我在这里另有所爱,你要吃醋吗?”   王亚樵正色说:“不是吃醋,婉君,你我相好一场,我这次远去广西,是否还会安全回港,也是不得而知。既然你不去,我也理解了。因为我王九光毕竟比你年长许多,肯定不会和你作长久夫妻,既然如此。我走以前,最好让你和余团长成婚,方才放心。”   “你是说余立奎?”余婉君万没想到王亚樵会作此决定,此前,她确实对在香港为王亚樵开大昌米行联络站的余立奎颇有好感,两人都姓余,也相好了多年,只差没有正式成婚。现在王亚樵在临行前既然提出此议,余婉君盛情难却,也不好反驳。后来她见王的态度坚决,只好点点头说:“那样也好,不过,九哥,到任何时候,我心里都是有你的。”   “我知道!”王亚樵见和她谈到这里,也不再多话。相隔两天,也就是王亚樵即将带全家人赴广西的前一天,他在深水湾大宅里摆下几桌酒,就算给余婉君和余立奎办了喜事。然后王亚樵出资在尖沙咀为她们买了一幢小楼,作为两余的新房。当所有一切都安顿妥善以后,3月1日深夜,王亚樵带着妻子王亚英,新娶的如夫人陈玉英、几个孩子,以及郑抱真、许志远、张宪庭、余亚农等20多人,乘坐一艘雇用的小船,趁着漆黑的春夜。从香港秘密前往广西梧州去了。   王亚樵离开香港后,余婉君和她相爱多年的余立奎住进了尖沙咀华人巷85号。在那里她和余立奎卿卿我我,共渡爱河,倒也欢快。只可惜让她心里快活的新婚之期过于苦短,3月5日,也就是她嫁给余立奎的第六天,一个飘着冰冷雨丝的子夜里,余立奎突然在从德昌米号准备返回尖沙咀家里的时候,被从门外闯进的一群手持短枪的便衣特务们逮捕。当场将余立奎戴上手铐脚镣,连夜解往南京去了。原来,戴笠命王新衡早已秘密监控德昌米号多时了,当他们察觉余立奎很可能是王亚樵的心腹,以开米号为掩护与内地进行联络时,才发现王亚樵等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于是将余立奎以南京刺汪案同党的罪名逮捕。这样,余婉君一夜之间又变成了只身孤女。   就在余婉君为失去新婚夫婿和情夫王亚樵感到心境凄苦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电话,忽然打进了她在尖沙咀的小洋楼里来了:“余太太,你让我想得好苦呀!”   “什么?余太太?”余婉君和余立奎成婚是在完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对外界根本没有公开宣布。可是,她现在竟忽地接到这种电话,吓得她当时就脸白若纸了。   “余太太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其实早就是好朋友了。”电话里传来个甜甜的男子声音,他说:“您还记得‘沧海水’大舞厅吗?在那里,咱们不是曾有过一夜之欢吗?”   “什么一夜之欢?请你放尊重一点。”余婉君紧张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轻松舒畅。她眼前蓦然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身影。虽然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姓,但是他那美男子的形象早在余婉君心里扎下了根子。对方一句话,马上提醒了她。就在王亚樵让她和余立奎结婚的前几天,她确和那个人在一起突陷爱河,猝发的情愫甚至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但是,她仍然没有到与他有体肤之亲的程度。余婉君虽是风月场上的情种,但她到现在还不了解对方的真实身份,特别不知他是否有家室。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能与他共度鱼水之欢的。如今刚刚结婚的余立奎又生死不明,王亚樵也远去广西,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正是独守空房的寂寞时刻,忽然接到那个风流男子的电话,确实让她心里怦怦狂跳了许久。   “是我用词不当,我说的一夜之欢,当然是跳舞了。”那人急忙改了口:“余太太,现在据说余先生已被解到南京去了,你一个人在家,莫非不寂寞吗?”她悲叹道:“寂寞又有什么办法呢?谁知道哪个作蘖的坏蛋,把个无辜的好人也逮进监狱去了。”   那人忙说:“余太太,咱们不说这些。如果您还没忘记小弟的话,那么,咱们今晚上还在‘沧海水’舞厅里见面。如何?”余婉君感到那个在梦里多次出现的美男子,又神秘的出现了。她心里虽然想会会他,但一想起余立奎的被捕,心里又不免躇踌起来。不料电话里那甜甜的声音又在摧他:“怎么,余太太,你是个从不把旧情放在心里的人吗?这么快就忘了我,可是我却想你想得险些害起病来了。”余婉君听他说得这么动情,再也固守不住心里那仅有的防线,终于首恳了,说:“到晚上再说吧。”   到了夜里,她一人本来在心里暗自告诫说:“小心为妙,千万别上哪个拆白党的贼船呀!”可是,当她望了望空荡荡小楼只有她一人时,一股悲楚的心绪促使她毅然穿好旗袍,提上了小包,然后就款款地下了楼去。   “沧海水”舞厅仍然还像从前那样舞曲震荡。在五彩缤纷的灯影里,余婉君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魁梧男子,正从氤氲的烟雾中大步腾腾地向她走来。她误以为又是在梦里,多少次她一人独眠的时候,脑际都会浮现出这人的影子。但是醒来才发现那是一场美梦。他那魁梧健美的身影曾让一个独身女人心里泛起爱的火花,如今当她果真和他亲昵依偎在一起,脚踏着悠扬舞曲在舞池里飞快旋转时,余婉君才真切感受到从没体会过的幸福。   “余太,你……为什么哭了?”忽然,那男子发现余婉君将头紧紧挨靠在他宽大的胸脯上了,这才发现这美丽女人脸蛋上原来洒下几滴闪亮的清泪。便忙掏出帕子去为她拭揩泪滴,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又是在想那去了南京的余先生吧?”   “不不,我根本不是想他。”她却望着他破涕为笑了。   “那么,莫非余太的心里还有别人?”   “不,决不是。我现在心里早就没有了任何人,如果说有的话,也不是他余立奎,因为我和他之间只有肉体关糸,其实从没有什么感情。你想,一个女人如果仅仅有那种名义上的丈夫而没有实质上的感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说着,一串泪水竟又扑簌簌的沿着她漂亮面颊滴落了下来。   “哦,原来,余太的心境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好呀!”美男子好象初次接触女人,他忽然动情地将她搂得更紧。当一支舞曲暂停后,他亲昵地挽着余婉君来到一片灯光的暗影里坐定。他为她悄悄拭泪,又为她要来了咖啡和水果,然后两人相依在那里,良久不言不语。他知道在这时候没什么比沉默和悄悄爱抚更能感化对方的了。   “其实,我是个苦命的女人啊!”余婉君现在对他仅有的一点戒意也消失了,开始对他讲自己当年如何从安徽故乡出来读书,如何嫁人,又如何流落到香港的经历。说到痛心之处,余婉君泪若雨下,听得那男子也唏嘘不禁。   “余太,我也应该说说我的来历了。”那人这才找到表白自己的机会:“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苦命的人。我家在江苏农村,后来我以自己出众的才华考上了南京中学。可惜毕业即失职,万般无奈才流落到香港的。现在我在一家期货公司里当雇员。虽然收入不高,但是可以糊口。让我感到痛心的是,像我这样一个人,居然连个姑娘也找不到呀,所以,余太,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如果说句真话,即便现在你也比我幸福。”   “此话怎讲?”她眨着泪眼望望他那张白白的脸,心中一派茫然。这是因为余婉君总算了解了这个自称史克思的男人,并不是从前担心的香港流氓或拆白党之类人物。   “因为你终究是有人喜欢的女人呀,可我呢?唉唉,”史克斯故作悲凉地叹道。   “你怎么?你不是很杰出吗?”   “余太真是在取笑我,其实我杰出什么呀?纵然上帝给我一张漂亮人皮,竟引不起任何女人的兴趣?”   “你怎么也成了个自怨自艾的林黛玉?”   “我不是什么林黛玉,我是在对人世不平啊!余太,说真的,有时我真为自己感到不平。莫非一个没有财势的人,就该得不到他本来应得到的爱吗?”   余婉君以多情的眼神盯着他那张漂亮的白脸许久。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来吧,别在那里发牢骚了。还是陪我去跳跳慢四步吧。”余婉君把他再次拉下了舞厅,很快两人就在舞池里飞快地旋转起来。   萨克斯管吹奏起昂然的乐曲。这时他们又旋转进灯影迷离的舞池中间。由于史克斯的舞姿超人,加之他风流倜傥,很快就吸引了许多女人的眼波。这一切也没逃过久经舞场的余婉君眼睛,她知道自己早从心里深深依赖上这位姓史的男人了。   子夜时分。她们从舞场里出来,香港大街上灯火寥然。就在她们即将分手的时候,一辆出租的士忽从远方准时驶过来,史克斯一招手,的士便悄然煞住。然后他上前拉开了车门,吩咐司机说:“把这位小姐送到尖沙咀去。”   余婉君已经钻进去,她本想再考验他一阵。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又探出头来,无限依恋地向他眨眨眼睛,说:“史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来送送我吧?”   史克斯正盼着她这句话,于是他急忙钻进来。两人又在车里相拥坐在一起,彼此谁也不再说话,仿佛这时所有交谈都是多余的了。那辆的士飞快驶过几条空荡荡小街,最后终于来到尖沙咀那幢王亚樵为她购买的小洋楼前。史克斯仍然彬彬有礼地将她送到楼前,然后有礼貌地向她招了招手。说:“余太走好,明天见!”   余婉君已经走进她的小院。这时,她忽然感到从没有过的空虚和寂寞。她不知自己一个人打发漫漫长夜究竟是什么滋味,想了想,她忽然又回转身来,媚眼向依然伫立路边迟迟不忍离开的史克斯主动相邀说:“如果史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就到我的房间里小坐。喝一点热茶再走吧?”   “这……”史克斯正等盼着余婉君的话。但他毕竟是个训练有素的情场老手,心里虽然暗喜,却故意不形于色。   “你愣在那里干吗?”   “这……不合适吧?”他怯然。   “唉,你们这些男人呀,”她却不屑地冲着他那张好看的小白脸冷冷一笑,说:“都是些假面君子。”   他仍然站在那在那里故作迟疑。显现出他的一幅想上前却又怯的窘态。   她定定伫立在院落里的灯影下,依恋地凝望着他。忽然,她好象自尊心受到了刺痛,唾了他一口说:“哪个男人不吃腥?哼,你装什么正经呀,好象老娘我是个不值钱的贱货!”说着她愤愤一甩手,扭着丰腴的屁股上楼去了。   “余太太,你等等!”直到这时,白脸青年方才感到是时候了。他快步地跑上去,主动拉住了她那只雪白手臂,一边道歉一边说:“我决不是不想去,我是担心你……”   她侧过那因情欲得不到满足而略显惨白的面庞,嗔怪地盯他一眼,说:“你担心什么?莫非怕我吃了你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再假斯文了。”她故意想甩开他的手,可他又紧紧地将她抓紧了。他们在夜色笼罩的小院里迟迟疑疑站了好一会,最后他终于牵着她的小手,步入了那神秘又弥漫着独身女人温馨香气的小楼。   “史先生,对不起,我要先冲个澡了。”余婉君见他文质彬彬,坐在偌大的双人床前显得局促不安。她就暗自欣喜地偷偷笑了。然后她也不顾忌许多,居然当着那奶油小生的面,脱去外面的红色紧身旗袍。接着她又脱掉乳罩,拉下了短裤,顿时一个雪白的胴体就裸露在他眼前了。然后,她又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浴间。   里面传来哗哗水响。史克斯利用她去沐浴的机会,一个人迅速在房间里到处寻觅着什么。几只抽屉他一一拉开,忽然,从里面找到一册大影集。他小心翻开,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上面有幅余婉君和王亚樵在一起的合影!他再看那背景,极像香港的跑马地。就在他想掏出衣袋里的小型的像机准备拍照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个嗲嗲的女子叫声:“史先生,你也过来冲冲凉吧?”史克斯佯装不曾听到,急忙将影集锁好,然后又回到双人床前。这时,余婉君在里面已经等不及了,高叫道:“史先生,请你进来一下,把我的短裤送过来好吗?怎么,你不知道放在哪里?就放在大床左边的小柜子里,伸手就可以拿到的。”   史克斯听到这里,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急忙从小柜里摸出只红色的短裤,然后一把拉开了浴间的房门。他看见里面浴盆里果然赤裸裸躺着一位雪白的女人。正在那里向她招着手呢。史克斯再也不顾多想,就脱掉了衣服冲了过去。   第十五章 梧州,一代枭雄的人生终点   困陷梧州疑无路,柳暗花明梦延安   广西梧州。   王亚樵独自伫立在一片碧绿竹林丛中,这是座偌大的院落,四进套院,青堂瓦舍,叫做李圩子。这里是李济深将军的故宅,原为两进套院,1923年他任粤军第一师长时期,回乡小住,曾将后园重修了二栋房舍,作为白崇禧等军界好友来梧居住的客房。自从1936年3月,王亚樵带着家人从香港远路而来后,这后面二进套院,就成了王亚樵和他们护兵家眷的居所。如今眨眼到了盛夏7月。   “九光,其实我们真不该到这里来!如果当初你能听华克之的话,也不至陷入当今的困境。”王亚英见他闷闷不乐站在院落里一丛翠竹前面,就走过来劝他说:“但是,也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吧,好在李将军待咱们不薄。”   王亚樵一言不发。他凝视着院墙外那片起起伏伏的群山,心海就会泛起一股难言的苦涩。三月份他来这里时,受到了故友李济深一家的欢迎。王亚樵感到李济深是他最可依靠的至友,此人与他曾在南宁见过几面的白崇禧大不相同。当初他来到梧州次日,就由李济深亲自陪同,乘几辆车从梧州前往南宁。去那里拜会了桂糸两位主要军阀李宗仁和白崇禧。   “欢迎欢迎,九光兄,早年就是辛亥革命的功臣和元老,现在忽然能到我们这边远之地来,真是上苍助我们啊!”在李宗仁设下的欢迎酒宴上,王亚樵发现李宗仁确象李济深来时所说的那样,是一位忠厚的军旅中人。李宗仁面见王亚樵,心里十分高兴,因为那时候李宗仁和白崇禧正和广东陈济棠酝酿一场更大的军事行动。   白崇禧虽从前和王亚樵接触不多,又有些黄浦高官的架子,但是,当时他们桂糸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也对他格外敬重。席间频频向王亚樵敬酒说:“九光先生,从前我不赞成暗杀,可是,后来我们通过和蒋中正接触,才知道此人心地险恶,决非我们桂糸军人久可信赖之人。所以,我们现在倒非常羡慕你,能在不受政治约束的情况下,敢于暗杀和行刺。不过,杀汪兆铭不如杀蒋中正啊!蒋中正才是中国最大的公敌!”   “前次只是失了手。”王亚樵从不肯公开他们的行刺内幕,但是这次在李、白两人的欢宴上却说出了实话:“其实我们早在中山先生作古不久,就看穿了蒋的伪善。所以才有了庐山的行刺。但是,由于事前计划不密,致使行刺不果。后来,我们又先后派人几次上了庐山,可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还以为是万无一失,哪会想到蒋居然在照像的时候不肯露面呢?”   “九光兄,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千古英雄了!”席间,白崇禧频频向王亚樵敬酒。他把如何和陈济棠联合起事,成立抗日救国军西南联军的计划,都说给了王亚樵听。王亚樵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暗自庆幸这次来广西是及时的。   欢迎宴会后,李宗仁又亲口许诺每月资助王亚樵五百块大洋,让他在梧州随时准备参与举事。王亚樵临从南宁返回梧州前,白崇禧又亲自找他谈了一次话,他说:“如果我们一旦举事,九光先生仍然要发挥你的独特作用。我们想任用你为特务团长,到时候战争一打响,地方秩序也极需你来维持。所以,我们是要借重仁兄的啊!”   “放心吧!”王亚樵拍胸发誓说:“只要贵军是倒戈反蒋的抗日队伍,那我王亚樵就责无旁贷。你们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王亚樵想起刚来广西的那段时间,心里仍然对白崇禧保留着良好的记忆。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们来后不久,6月1日,终于组成了以李宗仁、陈济棠为首的西南抗日救国军。同时发出了一个讨蒋通电,那时候王亚樵心里高兴得难以自持。但是好景不长,就在这场兵变刚刚发动不久,蒋介石又果断采取了收买与重兵压境两种手段,很快两广兵变就出现了让他大失所望的败局。   “任潮先生,这究竟是为什么呀?”王亚樵发现当初那么跃跃欲试的李宗仁和白崇禧,都忽然改变了主意,一场本来预想可能震动半个中国的反蒋抗日兵变,万没有想到竟会虎头蛇尾地草草收场了。他又气又急,只好跑来找老友李济深询问究竟:“当初李宗仁和白崇禧那么坚决,还对我亲口许诺说,事成后让我来当特务队长。可是,为什么兵变刚刚开始,又无声无息地收场了呢?”   “这就叫可怕的政治呀!”李济深对桂糸如此不堪一击,也表示出极大的愤懑。他愁肠百结地对王亚樵说:“我想,蒋某人的手段已在起作用了。他是恩威并用,这手段一直都是他瓦解各派政治势力的惯用伎俩。真没有想到,李宗仁和白崇禧也没有逃出蒋某人的手心啊!”   “中国无望了!”王亚樵这时才想起在香港时与华克之的谈话。他叹息一声:“从前,我也不相信依靠军人举事不能成为大事的话,可是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军阀都是些银样腊枪头,表面上看他们来势汹涌,可是一旦见了利禄二字,大都失去自身的本色。如果桂糸也像当年闽变那样不堪一击,我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呢?”   “不急不急,九光兄,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去好了。”李济深是位豪爽心性的军人,他劝解王说:“也许不久就有什么变化。你还可以在这里看看形势再说。如今你回香港也不是办法,那里不是有戴春风的人在暗暗给你设下罗网吗?”   王亚樵只好在梧州隐居下来。   为了不被南京特务侦察到自己的行踪,王亚樵自来到梧州以后,就化名为匡盈苏。从此他在这里以匡先生自居,但也极少抛头露面,在李圩子里深居简出,决不轻易走出李济深的深宅大院。   “不行,我不能老在这里当无为的食客呀!”八月里的一天,久卧思动、百无聊赖的王亚樵,忽然决定再次前往南宁。他去南宁,一是去那里领薪水,二是想再次拜访李宗仁和白崇禧。然而,让他万分失望和痛心的是,仅仅三个月光景,当初他初到广西时的热情早已荡然无存了,广西省政府虽每月仍然支付了他500元生活费,但是王亚樵发现就连那些支付他薪水的职员们脸色也十分淡漠,不再是从前那种随处可见的笑脸了。至于他想求见李宗仁,马上就被秘书给挡了驾:“对不起,匡先生,李将军现有重要的客人,他实在没有时间接见你。”王亚樵没想到自己的热脸忽然贴上了冷屁股。但是,白崇禧总算没让他白跑一次,在办公室里草草见了王亚樵一面。   “健生兄,记得我刚来广西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迄今还激动着我。我从不甘心两广兵变就这样失败了。我的意思是,还应该马上干起来,只要在广西竖起一面反蒋抗日的大旗。我敢保证定会举国响应!”这才是王亚樵从梧州到南宁来的真正目的。他想到李、白两人面前重新游说一番,以煽起李宗仁和白崇禧心里已经熄灭的倒戈火种。东山再起地发动一次大规模兵变。   “不行不行,匡先生,你真是个不懂政治的人呀!”王亚樵万没想到从前对他那么热情的白崇禧。今天居然换了另一幅冷冰冰脸孔,还不等他把话讲完,就将手一挥,打断了他:“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说,我们搞军事的人,和你们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刺客是完全不同的。我们难道会为逞一时之能,就不计后果地和蒋先生决裂吗?再说,现在的蒋先生还是有威望的领袖嘛。我们广西是地方政府,决不能再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了。”   “健生兄,此言差矣,”王亚樵万没想到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气咻咻说:“莫非广西的地方军队,就不是中国人吗?既然大家都是中国人,抗日又何罪之有?”   “好了好了,我还有事情。”白崇禧见他还要说下去,就沉下脸来,将菜盅一墩,表示他已下了逐客令。王亚樵悻悻地回到梧州以后,心情万分痛苦。他连忙求见李济深,将他这次去南宁面见白崇禧的经过,一一告知。李济深也不像从前那样为李宗仁和白崇禧打保票了。在此之前,他已得到白崇禧打给他的电话,在电话中向他暗示说:“任潮兄,你要知道,我和德邻现在担心的是什么?就是隐居在你们李圩子里的那个人啊!”   李济深不解地说:“我的客人你担心什么?”   白崇禧说:“虽然是你的客人,可他终究是南京正在通缉的要犯呀!戴笠已经几次给我发来电报,他问我王九光是不是在广西?我是看你的面子,一直对南京打着哑迷呀!我担心将来万一纸里包不住火,老蒋知道我们这里养着个杀他的刺客。那么,岂不是坏了我们和南京的关糸吗?”   李济深听了大怒:“健生兄,我要郑重地对你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人都是要有人格和良心的。王亚樵既然是我请来的客人,如果有人从中暗里加害于他。那么,就等于加害我李任潮啊!”   “哪里哪里。”白崇禧见李济深动了肝火,马上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急忙改口说:“我怎能做那种出卖友人的事呢?我只是提醒你,千万要多加小心,蒋先生可不是好惹的。”   现在,当李济深见王亚樵无精打采从南宁回到他家里,心里也感到无奈。他虽然怒责了白崇禧,却不想把白的电话内容告诉给他,担心王亚樵受不得如此无情的冷遇。李济深叹息一声:“你只管在这里住下去,我想,他姓蒋的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王亚樵笑了:“可是,我在这里住久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我真担心,有一天南宁那两位桂糸的首领,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礼物,拱手送给老蒋呢?”   “不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李济深虽已发现王亚樵继续住在梧州的危险性,但他仍然不希望王在这时候离开李圩子。就说:“李宗仁毕竟仁慈忠厚,他不会做这种丧良心事的。如若那样,他还如何取信我们这些桂糸的旧部?”   “可是,白崇禧靠得住吗?”王亚樵越想他这次面见白崇禧的场面,心里就越感到有种可怕的危险正在逼来,就说:“他会不会有一天把我逮起来呢?”李济深想了想,仍然摇头说:“我想……他也不至于吧?……”   九月到了。王亚樵在李圩子里每天都想着自己今后的出路,特别是他不断从报上见到李宗仁、白崇禧与南京和解的消息,就更加心烦意躁起来。   “亚英,亚英,快来救我!”那天,王亚樵半夜里忽然作了个梦。在梦中他好象走进一片阴气笼罩的水边。到处都是萋萋水草,他叫喊了好一阵,竟无人应声。后来他发现从水里忽然飞驶一舟,船上有个熟悉的女子身影,正在向他招手叫喊。王亚樵定睛看时,原是他日思夜想的余婉君。   他马上扑上前去,将从船上飞跑而下的余婉君紧紧抱住。两人正在河边说着分别后的情话,万没想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阵清脆的枪声。王亚樵一惊,大叫:“不好了,有刺客!”可是,还没等他醒悟过来,余婉君就扑上前来,一把将他推进了滔滔河水之中。王亚樵在水里越是拼命叫喊,那水草里隐藏的几个刺客越向他砰砰开枪。当王亚樵向余婉君呼叫时,见那女人竟站在那些凶煞的枪手身边,嬉嬉笑着说:“九哥,现在该是你遭难的时候了!”“婉君,你说些什么话呢?莫非你也敢背叛我吗?”王亚樵气得大骂不休,这时他一古碌从床上爬起来,睁眼一看,发现原是南柯一梦!   “九光,你这是怎么了?”王亚英打开灯盏一看,发现王亚樵气喘吁吁,浑身冷汗,正呆呆坐在灯影里。再看他的眼睛,里面竟流露出了可怕的凶光。她一时不知王亚樵为什么如此慌恐。急忙为他拭汗说:“你是作了恶梦吧?”   “是啊,我在梦里见到鬼了!”王亚樵没有说出他刚才在梦里见到思念着的余婉君,担心夫人会为此吃醋。但他还是决定把最近几天心里想的事告知夫人,说:“亚英,我是说,咱总不能老是躲在这里吧。李济深将军对我们虽然不薄,可是,广西现在的情势,早就不像咱们从香港来时那样。李宗仁和白崇禧他们也被南京给拉过去了。我们再想举事,恐怕就相当困难了。”   王亚英说:“我也早想和你说这件事了。当初如果你能多听听华克之的意见,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地步吧?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些军阀都是靠不住的。他们在利用你的时候,会给你戴上一顶顶高帽子,甚至会把你捧到天上去。可是,一旦他们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把你甩开。如你不识时务,你还会成为他们的障碍呢!”   王亚樵从前听不得不同意见。特别是他决定到广西来前王亚英曾为此劝阻过他,可是王亚樵却当场大吼着喝止了她:“我的事女人不能多嘴。”然而如今,他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不得不从心里感到妻子的相劝不无道理。他说:“从前的事就别再说了,我在问你,我们这些人今后何去何从?”   王亚英呆呆坐在黎明前的暗影里,她对前程也愁肠百结。特别是6月1日两广举事无疾而终后,她亲眼见到了王亚樵越来越遭到李、白两人的厌弃。同时也从报上不断见到白崇禧到处发表支持蒋介石的谈话。作为妻子王亚英已感到继续住在梧州的危险,甚至时时都可能发生突变。于是她说:“九光,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继续呆在广西,显然不是久计。如果再回香港,那里更是杀机四伏,特务如麻,随时都有遇害的危险。除此之外,几乎再也没有我们的出路了,唯有的一条出路,你却始终不肯走,你说,让我还如何劝你的呢?”   王亚樵现在心性不再暴躁。对妻子的话开始认真倾听了,他说:“你是说,我们最好去延安吗?”   她在幽光里点了点头,说:“那天郑抱真他们对你说了许多,我感到他们的话是对的。我虽然和共产党没有任何来往,但是,共产党是惟一真正仇恨日本的政党,也是可以和日本血战到底的军队。而且,我也看得出来,毛泽东决不会像那些无聊军阀那样,今天想举义旗就起来倒蒋,明天得到了老蒋好处,就反过来降蒋输诚,甚至甘愿当老蒋的奴才和走卒。既然共产党那么坚决,那么硬骨头,你为什么不想想这条路呢?”   “是啊,亚英,我从前错过了许多次机会呀!”王亚樵双手忽然抱住了头,他想起早年自己在上海时,曾经有过几次和共产党合作的机会,然而都因为他对共产党不了解或小视这个政党的力量,每每与他失之交臂了。王亚樵记得他和中共驻上海的代表李立三曾有过交往,但是,后来当李立三劝他放弃暗杀而真正投向革命的时候,王亚樵又断然拒绝了他;他们在庐山第一次行刺蒋介石失败后,在上海处境险恶时期,中共代表李克农和陈赓都主动派人设法和他联糸,并且希望他能放弃暗杀活动,前往中共的苏区投身真正的革命。可是,也被王亚樵断然拒绝了,他甚至当着李克农派来的代表公开说:“我不相信你们共产党会有什么建树。我认为在当今中国,离开暗杀是根本推不倒蒋介石政权的。”于是,他再一次失去了与中共合作的机会。   特别让王亚樵感到痛悔的是,当华克之在香港劝他一同赴延安的时候,本来理应毅然放弃来广西投靠李、白而去陕北投奔毛泽东。但是,他仍然对军阀搞武装倒戈充满着深深的希望。现在他确认妻子的话是真诚而实在的,他确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从前他在上海以斧头帮起家时期,麾下有数百名门徒,如今大多死的死,伤的伤。当然,更多的门徒正因为看到追随王亚樵继续走行刺暗杀的冒险之路不会有真正的出路,才悄悄地离他而去了。最后就连敬仰他的华克之也放弃他而改投中共去了,所有这一切,都让王亚樵在梧州陷入困境期间真正从反思中得到了反省。   “虽然你从前失去了和共产党合作的机会,但是,并不是说从此再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王亚英见他已从内心里深深自疚自悔,索性苦苦劝道:“我想,只要你现在醒悟,马上去陕北,还是来得及的。总要比在这里寄人篱下安全得多嘛!”   王亚樵终于抬起头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那是他在困境中对自己所走过的路严肃思考后流下的真诚泪水,也是他对盲目追求与联合军阀倒蒋初衷的一个痛悔。他想了许久,最后终于对妻子说:“好吧,我试试看,如果李任潮先生也能支持我,这次就决定去陕北投奔毛泽东和朱德了!既然蒋某人如此排挤和打击我,那我最后只有逼上梁山了!”   天明时分,王亚樵又招来几个追随他来广西的心腹:郑抱真、赵士发、张宪庭和余亚农。当他把自己的处境说出来后,郑抱真首先赞成投奔共产党,他说:“当初在香港,华克之说去延安时,就已经证明那是一条可行之路了。因为华克之是从他们血的失败中悟出了人生道理的。”   赵士发也说:“九爷,现在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的。因为白崇禧前次在南宁对你的态度,就说明他已经心怀不轨了。如果他们当真和老蒋联合起来,还不马上把我们交出去,当成和老蒋合作的见面礼吗?”   “对对,我现在已认清了从前走的路都是错的!我真不该来到广西啊!”王亚樵大彻大悟地说:“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投了中共,路到底怎么走?人家是不是肯于收留我们呢?你们可知道丧家之犬的滋味吗?”   “不,九爷,共产党是一个正义之气的党,他们决不会不收留我们的。”从前也对共产党有好感的张宪庭说:“在上海的时候,陈惘子是地下党,他给我讲过许多有关共产党的知识。马克思和列宁都是进步的力量。”   “可是,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找马克思和列宁呢?”王亚樵越来越感到他必须马上离开广西的紧迫性。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出随时都可能遭到白崇禧加害的这片小天地。   余亚农说:“找不到马克思和列宁,但是我们可以找毛泽东和朱德啊!现在蒋介石最怕的人,就是这两位中共的领袖。我们现在就需要投靠蒋介石最害怕人,才能走出真正的困境。九爷,不瞒你说,我一个表哥就是前年从上海秘密经武汉,去投了延安中共的。现在他在那边已经加入共产党了!”   “是吗?”余亚农的话特别引起了王亚樵的注意,他精神也由之一振,马上说:“好吧,等我去见见李任潮先生再说。如果他能支持我去陕北,咱们马上就派人到那里去联糸。”   当天下午,王亚樵经过反复思考后,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李济深将军的书房。当李济深听说王亚樵想去投奔远在陕北那片黄土高原深处的中共时,确实暗暗吃了一惊。因他万没想到一个从小靠暗杀和行刺起家的社会自由主义者,居然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多年形成的以暗杀救中国的理想。李济深坐在椅子上沉吟许久。才郑重地对他说:“九光兄,对于中国共产党,我也是早有好感的。虽然毛泽东和朱德这两位领导人,我并不相识。但是,我却与周恩来先生素有往来。当年我在广东的时候,就和周先生有过接触,从他的身上我也能看出共产党的伟大。所以,你去投奔他们,显而易见是一条非常光明的道路啊!”   “是吗?”处于危险困境中的王亚樵听了李济深的话,心里那已形成多时的大胆计划,现在终于变成了他必须付诸的行动。他下决心说:“那好吧,我决心要走这条路了,可是,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中共末必就肯马上接收我。因为有人说我是个大侠,有人说我是暗杀大王,也有人说我是个大流氓。正是由于社会上对我的说法千奇百怪,所以像我这样的流氓无产者,马上就去延安投奔毛泽东,人家会要我吗?”   “九光兄,我想,共产党不会拒绝一个以抗日为自己追求的人。”李济深郑重地说:“何况你和老蒋有深仇大恨,这和中共的主张也完全一致。只要你到了延安以后,能正确地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我想,毛泽东和朱德是不会不欢迎你去的。”   王亚樵点了点头,忽然,他又抬起头来,请求说:“任潮先生,我去延安的决心已下,而且决不更改。但是,还是请您给周恩来先生写封引荐信吧?如果我有这封信,才好去延安啊!”   “行,我一定写!”李济深见他那么痴情和真诚向往陕西,当即果断地应允下来。当天晚上,李济深就挥笔给正在武汉的周恩来写了一封言简意深的信,向他介绍了王亚樵和他的前半生,以及王此时追求真理和正义的迫切思想。   深夜,就在李济深给周恩来写信的时候,王亚樵也在他下榻的李圩子后院客房,在灯下郑重提笔,在雪白横格信笺上写下了一行字:   毛主席、朱总司令大鉴:   九光远在两广,多年来敬仰共产党之伟大。尤其在国事日非,大敌当前之际,只有贵党敢于大举抗日大旗,英勇迎击蒋逆之多次围剿。实乃举世敬仰之举,万民称颂。而今各派政治势力,都纷纷争与蒋氏苟合之可能,而惟独贵党与蒋决不妥协。实为当今英豪耳。九光景慕贵党多年,素有投奔归顺之心,怎奈时机不便于我。现今大敌当前,九光思前想后,愿率麾下数人即日前往延安,不求闻达,只求在正义之师中得遂正义之志而已!……   王亚樵写到这里,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那是他在经过多年的曲曲折折以后,在坷坎多变的中国政治风云中,最后才看清的一条惟一可行的救国之路!这时,他发现天色已经微明,就把笔搁于砚上,伏在桌上忽然鼾然大睡了起来。   丽女在情义与金钱面前选择了后者   香港。依然还是灯红酒绿。   余婉君自从和小白脸史克斯有了体肤之亲以来,她那苦闷的精神忽然变得十分悦愉起来。又恢复了王亚樵在港期间的好心情。她感到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一位身材魁梧的美男子,这是上帝对她的恩典。有时候余婉君甚至感到王亚樵和余立奎的离去,反而对她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余立奎没被军统逮捕,押在南京的监狱里,如果王亚樵不去投奔广西的李济深和李宗仁,那么,她的爱情生活只能永远停留在从前那只有肉体的纵欲而无精神享受的状态。现在她则大大不同了,史克斯给予她的决不仅仅只是肉欲的满足,更多的则是精神上的陶治。她发现比自己年轻一岁的史克斯,不但会时时陪她在香港和九龙进舞厅,下酒馆,而且他还有许多王亚樵和余立奎都不具备的长处。譬如说史克斯喜欢听欧洲音乐。王亚樵和余立奎这些老粗们是根本不懂的。   “婉君,你知道什么是小夜曲吗?”她只要想起和史克斯在一起的时光,心里就兴奋得怦怦乱跳。特别是他那好听的声音与他渊博的知识,都让余婉君暗暗欣喜自足,因为她喜欢拿史克斯的长处与王亚樵、余立奎的短处对比。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感到和史克斯的结识是种天赐的幸运:“小夜曲,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十八世纪产生的短小管弦乐;另一种则是十九世纪的短小爱情乐曲。其中最好的小夜曲,该属意大利的《夜莺》了!”   “婉君,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会相当寂寞吧?”余婉君在和史克斯相处的两个多月里,她忽然感到自己变得更加年轻了。她忽然注意起打扮来了。她觉得和史克斯在一起生活,才是真正的爱情生活。因为他懂女人的心思,也有男人的情趣。特别是进入9月下旬以来,婉君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与史克斯分手时的痛楚。   史克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踪影。他仿佛忽然从空气里“蒸发”一样在她面前神秘的消逝了。余婉君自与他结识并同居以来,一直没有问得出史克斯真正的职业与来历,他只告诉她自己也是安徵人。但在职业上史克斯却显现出异常的谨慎。即便他们疯狂做爱的时候,她也休想问出他的真实职业来。所以,当史克斯有一天突然从自己身边消逝的时候,余婉君心里除了怅惘之外并没有产生其它的反感。这是因为她已经隐隐发现了他是个负有特殊使命的神秘人物。尽管她已有了这种感受,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从这种可怕且又没有安全感的情网中挣扎出来。她那时已没有了毅力与决心,她早就成了史克斯感情上的俘虏了。那是因为史克斯太让她欢心与依恋了。   “寂寞有什么办法呢?我又无法让你每天都呆在我的身边呀?”   “这好办,你看,我给你买来了什么?”她记得有一天,史克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浑身喜气地出现在她的小楼里。让她惊喜的是,史克斯手上捧着一闪耀着亮光的焦尾古琴。她知道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几天前他就许过愿的:“小亲亲,在你生日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惊喜!”今晚果然如此。他没有白让她整整准备了一下午家宴,当他把焦尾琴放在余婉君面前的时候,史克斯用食指在琴弦上“咚”的弹了一个脆音,听得她顿时心旷神怡起来,说:“买琴作什么呀?”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弹琴解闷啊。”他望着她那泛起幸福红晕的面庞,笑着说:“而且,弹琴也是种高雅的艺术享受。婉君,你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怎么可以这样过着独守空房的无聊生活呢?要知道当生活中失去理想与追求的时候,就好象在鲜美的汤菜里忘记放盐一样,会变得毫无味道。现在好了,我不但给你买来了焦尾琴,还为你送来了琴谱。”   “还有……琴谱?”   “是呀,你看,这是《梅花三弄》,这是《渔樵问答》。诺,对了,这里还有《十面埋伏》和《夕阳箫鼓》呢!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照这些谱子去弹嘛!”   如今,余婉君屈指数来,多情善感、风流倜傥的史克斯,已经有一星期光景不见了踪影,他究竟忽然跑到哪儿去了?是钻了天还是入了地?还是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该不会出了车祸吧?而自己由于不清楚史克斯的供职机关而无法寻找。在这种可怕的寂寞中,余婉君又苦苦等候了一整天。那些天她几乎将史克斯送给她的所有曲谱都弹了个遍,最后连他最喜欢听的古曲《潇湘水云》也弹了几遍。她多么希望史克斯能突然飞回她的身边呀?如果他真能返回身边,那么,她情愿将自己的一切都无私献给他,包括史克斯多次向她追问的从前历史。余婉君知道自己现在爱史克斯,甚至起过了与她有过肤之亲的任何异性,其中当然包括远在梧州的王亚樵!   但是,那天晚上史克斯仍然没有回来,又让她枯守了一夜空房!   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他是什么人?就在余婉君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作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心爱的美男子,正在香港九龙岛上一幢阴森森的大楼里,和一位从南京飞到香港已有七天的要人,正在密室里计议着何时才能见到她──一个欲火难奈的孤身女人余婉君。   “再吊吊她的胃口。明天再说吧!”对史克斯说这话的人,就是戴笠!七天前,当他在南京军统总部忽然接到香港区长王新衡拍来的密电时,顿时大喜过望。他万没想到王新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许久下落不明的王亚樵情妇!戴笠决定放下手边的所有事情,亲自飞临香港。他马上召见特务史克斯,询问他几个月来和余婉君暗渡爱河的始末。当他得知在余婉君的书柜里发现她和王亚樵等人的合影时,戴笠顿时来了精神,对史克斯说:“你不能老是玩女人,为什么不趁她高兴的时候,打听一下王亚樵的下落呢?”   史克斯苦着脸道:“戴老板,我又岂能不追问呢?可这个女人和王亚樵的关糸太深,我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她都顾左右而言它。只是不肯说出她和王的关糸,当然,更不会告诉我王现在何处。”   戴笠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听了,嘿嘿一笑:“好办,那么,从现在起你就不要见她了,冷她一周再说。”现在,戴笠估计余婉君那边早已等盼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才对史克斯面授机宜说:“现在你可以行动了!”   史克斯这才打通了余的电话,里面马上传出她那焦急若火的声音:“死鬼,这些天你钻天入地了吗?”   史克斯却说:“我始终在香港,可就是出不去呀。”   她急切地问:“你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去嘛!”她的话正遂史克斯之心,于是说:“那好,今晚7点,你就到九龙的半岛酒店来好了。我准时在12层的2003号客房里恭候你的到来,好吗?”   余婉君哪时间去想其它,整整一个下午,她只顾在镜子前将自己的那张粉脸照了又照,眉毛也画了又画,衣服一件一件的换过了,最后不到六点钟,她就出门打了车,逶逶迤迤地穿街过海,最后好不容易准时赶到九龙的半岛酒店。   她乘电梯来到12层以后,就心急如火地走进了2003号房间。原以为她那如意的郎君,此时就在这里等着她,于是就闯了进去。果然见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坐在床榻上。余婉君哪里还顾得许多,冲扑上去就把那男人拦腰抱住了。就在她准备躺在那男人怀里大撒其娇时,不料她忽然感到不是她寻找的史克斯,大吃一惊地后退一步,惊愕瞪着那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这间房子里?”   那人仍然笑道:“小姐,这些倒是我应该问你的,你是什么人?”   “我……”她后退了一步,正要转身逃去,不料房门一响,垂头丧气走进一个人来,正是她盼得心焦的史克斯,气得她又扑了上去,恨不得用拳头去打他,说:“既然你约我到这里来,为什么又让别人在这里?”   “小姐,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好?”那人仍然还在笑:“我在这里,就因为我是陈亦川的顶头上司!”   她怔在那里,看了看笑着的陌生人,又看了看呆立不动的史克斯,余婉君质问那中年人说:“谁是陈亦川?我怎么不认识?”那人笑得更厉害了,指着门边的史克斯说:“陈亦川就是你的情人史克斯嘛,不过,史克斯是他侦察你和王亚樵时临时使用的化名而已。”   “什么?”余婉君听到这里,大惊失色地追问那人:“你到底是谁?”   “小姐休怒,敝人姓戴,名雨农,也就是你们大家都知道的大特务戴笠呀!”   余婉君听到这里,顿时吓出了通体冷汗。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和史克斯之间的卿卿我我,从一开始就是军统的一个感情圈套。她怒从心起,不顾一切地想夺门而逃。可是当她冲出门时,却发现外边早就站着王新衡等几个特工人员。面对着一支支乌黑的枪口,余婉君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双手捂捂住脸呜呜的恸哭起来了。   “现在你该说了,王亚樵到底在什么地方?”见余婉君坐在那里大摇其头,戴笠站起来,来到她面前,厉声说:“余小姐,现在你应该聪明一点了。如果要你想活着出去,如果你还想将来和你的史克斯一起作长久夫妻,那么现在你必须说出王的下落来。如果你能说出来,我们不但可能成全你和史克斯的关糸,而且还会送给你20万元奖金,让你们都去美国留学。如果你不说,那么,等着你的就是孙凤鸣老婆那样的下场!”   余婉君哇一声哭出来,她扑到在地板上,彻底的瘫了。等她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可惜巴巴的陈亦川站在那里,可是戴笠和那些特务们已经隐退了。余婉君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疯也似地扑了上去,抓住陈亦川就拼命地在他胸上狠狠地捶打,哭泣骂道:“姓陈的,都是你作的好事呀,你可把我骗苦了呀!”   陈亦川一声不吭地任她发泄。一直到她再也擂打不动时,他才爱怜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限温存地在她那挂着泪痕的脸腮上吻了一口,轻轻地说:“婉君,人生如戏。既然事情到了现在,我们又何必为一个王亚樵牺牲你我的爱情呢?”   “爱……情?”余婉君怔在那里了。她想痛骂,她想痛打他。但是,她知道所有一切现在都已经无用了。想起自己从前和王亚樵在一起时的缠绵情谊,想起王亚樵对她的种种好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的滚落了下来。   “说了吧,他究竟在哪里?”   她咬住牙一任苦泪长流。余婉君想不吐,但是当她看了他那双多情的眼睛,心竟然又软了:“就是我说出他在哪里,你们也怕找不到他!”   陈亦川搂着她又叹息一声:“婉君,你知道吗,像你这样人,长久在香港呆着有什么出息呢?即便王亚樵又和你见了面,他又能给你什么?可是,在戴先生那里,可是给咱们准备了整整20万啊!”   余婉君怔了一下,把低垂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陈亦川敏锐地发现,她那双泪眼的深处忽然亮了一下。那是蓦然一瞬产生的希翼之火──一个女人对金钱与情爱的新的寄托。   “我们只要得到了那笔钱,就能远涉重洋去美国留学。莫非到了那里,还会有什么人质责我们不讲人情吗?”陈亦川早已经将她心里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这时他的话几乎句句都击在她的心上:“可是,如果不说呢?你就会成了第二个崔正瑶呀,唉,听说那女人最后是因为不堪凌辱,才撞墙而死的。婉君,崔正瑶到底得到了什么呀?……”   余婉君听到这里,再也不哭了。她忽然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只说:“如果我真说了,姓戴的能让我们真结婚吗?”   陈亦川郑重地向她点头:“戴老板这个人……一言九鼎啊!”   余婉君终于垂下眼睑,她又落泪了。   李圩子来了两位神秘的女人   10月的梧州阴雨连绵。   王亚樵在李圩子里,越来越感到天地之狭小。自从他密派张宪庭和余亚农化装成去陕西购买山货的老客,前往那片神秘的黄土高原寻找新的生路以后,王亚樵几乎每天都在这圩子里焦盼不安。他知道张宪庭和余亚农前去陕北高原,一路上必是山高路险,阻碍重重。而且他们身上虽然带有他本人写给毛泽东、朱德的信,李济深写给周恩来的信。但是,中共中央是否肯于收留他这个从前在国民党统治区里名声不雅的流氓无产者,王亚樵对此心里仍然没有底数。   因为他知道中共在那片神秘的黄土高原深处,尽管都是些土枪土炮,但是王亚樵却早从身边许多朋友口中,听到许多有关毛泽东和朱德、周恩来的传奇般故事。他知道被蒋介石多年来一直称之为“共匪”的这伙人,实则上是一群了不起的政治精英。如果毛泽东没有超越凡人的韬略与战术,那么老蒋为什么会一直视中共为可怕的劲敌呢?而且他们几十万美式装备的正规军队,最后都一一败倒在毛泽东和朱德的军队手里?想到这里,王亚樵心里开始拨云见晴,他甚至暗悔为什么到了梧州才想起去投中共?   在细雨如麻的李圩子里,王亚樵几乎每天都在看报。他以读报来打发落魄者无聊的光阴,也是一种寂寞中的乐趣。当然,那时候的王亚樵已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李宗仁、白崇禧是否与蒋的暗合上了。他开始关心陕北的消息,他希望从报上看到毛泽东和红军的信息,然而那时候在国民党的地方报纸上,几乎见不到任何与中共有关的信息。就在那个让他烦躁的雨天里,忽然,王亚樵从一张《梧州报》副刊上,见到一首题为《秋月》的七律诗:   初闻征雁已无蝉,   百尺楼台水接天。   青女素娥望九洲,   月光霜里斗婵娟。   王亚樵见了这首诗,暗淡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因为他从这首由著名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名诗《霜月》而演化而来的《秋月》中,蓦然发现一个清秀丽人,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就是自从前在上海时就结识的女学生余婉君!   那时,王亚樵因躲避特务们的追捕,曾在她的家里匿居几日。在分手之时他与她已经产生了感情。就在王亚樵决计逃走的前夕,余婉君不忍让他离去。可是王亚樵历来是以大事为重的,岂能为女人的私情而放弃他毕生为之奋斗的大事?他见余婉君依依惜别,说:“九哥,你这一去,我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王亚樵当即就给她在纸上写了上面这首诗。他说:“婉君,如果你将来想寻找我的话,就把这首诗以你的名义,刊登在报纸上。要知道这首诗本是李商隐的名诗,可我有意在这诗里改了几个字,也就是将‘青女素娥俱耐冷’一句,改写了‘青女素娥望九洲’。又把‘月中霜里斗婵娟’一句,更成了‘月光霜里斗婵娟。’这样一来,李商隐的诗就变了样子,因为诗中有了‘九光’二字。所以如果我见了,就知道是你在寻找我了。”   “那么,你又如何来会我呢?”余婉君问。   王亚樵当时紧紧拥着这位如花似玉的漂亮少妇,告知她一个最好的联糸方式:“你可以把你住的地址,当成诗作者的笔名。这样,我就可以寻找你了。”   让王亚樵万分震惊的是。当初他从香港来广西时,在自己百般相劝之下坚决不肯随他前来的余婉君,今天居然鬼使神差地忽然来到了梧州。因为这首《秋月》诗的作者,竟然用了一个“下家向”作为笔名。王亚樵急忙吩咐赵士发找来梧州的电话册子,他从那里很快就翻出一个叫“夏家巷”的地名。王亚樵马上明白,余婉君如今不仅来到了梧州,而且就住在距李圩子不远的夏家巷!真可谓近在咫尺!   “亚英,亚英,你看谁来了?”王亚樵心里高兴,急忙叫赵士发去喊妻子。不久,王亚英来到他的面前,听王亚樵说明刊载在《梧州报》副刊上的一首小诗,原来竟是余婉君寻找王亚樵踪迹的联络暗号时,她忽然感到有些吃惊,忙说:“九光,你等等,其实这首诗,我早就见过了。我当时就感到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居然敢把李商隐的古诗,也抄袭来,登在报上换稿费呢?”   “怎么,婉君还在其它报上,也刊载了这首诗吗?”王亚樵一怔,没想到余婉君竟会如此不知深浅,将这种会随时会引起人们注目的诗句,在广西媒体上到处乱登。这时见妻子亚英找来一张几天前在南宁出版的《广西新闻》,王亚樵看时,竟然也发现在那报上刊登了同样的诗文。他心里暗暗一怔,这才想起余婉君虽然知道他来广西,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在广西何地。于是,对她在几张报上同时刊载这个联络暗号也能够理解了。就说:“也没什么,看起来她寻我太心急了,所以就到处登这种广告式的诗文。亚英你又何必见怪呢?”   王亚英将脸色一沉,说:“九光,事情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是什么时候?如今可是蒋介石和戴春风到处给你下网的时候呀!可是,余婉君为什么早不来,晚也不来,忽然在你将要去延安的时候,找上门来呢?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哎呀呀。我的夫人,她一个小婉君,能有什么诈呢?”王亚樵历来对余婉君感情甚好,忽然发现她亲自寻到广西来,心里自然充满着无限的欣喜。哪还顾得多想她的来意。就对妻子说:“亚英,快快派人去夏家巷,到几家客栈里分头寻找余婉君,她一个女人家,跑这么远的路,有多么不易呀?”   “慢!”王亚英见丈夫已吩咐赵士发、郑抱真和保镖蔡殿忠等人外出寻找,急忙挥手将赵士发等人拦住,说:“亚樵,我刚才已经说了,现在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因此千万要小心行事。你想,余婉君当初是那么百般拒绝你要她同来广西的,可是,时间刚刚过了几个月,她为什么又忽然自己跑来了?这么长时间,她在香港究竟作了些什么,会不会有军统的人盯上了她?她会不会是受到别人的支使,才到这里来探路的,这一切,不知你都想过没有?”   王亚樵一愣,他也感到余婉君在这时候来梧州有些不可思议。   “九爷,夫人的话不无道理。”郑抱真听了也说:“戴笠自从发生刺汪案以后,已在蒋介石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现在他能放过我们吗?”   王亚樵想了想,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是担心余婉君向军统告了我的密?那你们就多虑了,你们谁也没有我更了解她了。当年她在上海掩护过我,军统特务她是见过的,我亲眼看见她如何从容地应付了特务,特务是根本吓不倒她的。”   赵士发也说:“余小姐是不是受到军统的收买,我不敢说。不过,她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到处刊载那么重要的联络诗呢?万一这种诗真被军统的人破释,那后果可就是不堪设想了!”   王亚英听了大家的话,心里疑云越加升起,就劝阻准备亲自上街寻找余婉君的王亚樵说:“九光,如果你还有一点警惕性,你就千万不能出去。依我看,那个姓余的女人,你还是不见的好。现在我们正准备去陕北,万一走露了风声,传到老蒋他们耳朵里,可就坏了大事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王某人不能这样不讲情面吧?她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困难和苦楚,是决然不会跑这么远的路来寻我的。我想,一定是余立奎被押解南京以后,她一个人在香港受到了军统的威胁。所以才跑到这里来了。”王亚樵见大家都拼命阻拦,心里不悦,将桌子一拍说:“再说,我王亚樵有恩于她,余婉君再没有良心,也不至于带着特务跑到梧州来逮我吧?”   只因王亚樵这一拍案动怒,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了。但是王亚英仍不同意王亚樵亲自上街寻找,说:“如果你一定要见她,也不拦你,只是你自己千万不能亲自上街。因为李济深将军来时就对我们说过,必须在李圩子里深居简出。我们不能为了她就坏了规矩。是吧?”   王亚樵听了,只好做了妥协,吩咐赵士发和郑抱真、蔡殿忠三人,按照报上提供的“夏家巷”,去几家客栈里寻找,是否有余婉君的踪迹。三人临出门时,王亚英又再三关照说:“你们去客栈时也要千万小心,在查清她身边没有可疑男人的时候,才可以把她带回来。不然,如有可疑的陌生人,你们就千万不许惊动这个女人。”   三人来到夏家巷,发现这里只有一家客栈。而且铺面不大,只是二层小木楼。十几个房间。赵士发让郑抱真和蔡殿忠等在外边,他自己进到店里去侦察,果然发现楼上一间客房里,闪动着两个青年女人的身影。他透过窗子向里悄悄一望,发现其中一位愁锁双眉的女子,果真就是在香港深水湾见过多次的余婉君。而余身有位30多岁的女佣,却是赵士发从前不曾见过的。由于他发现附近客房并没有陌生的男子出现,于是就吩咐蔡殿忠马上回李圩子向王亚樵夫妇报告。   王亚英听了仍然担心:“那女佣从前为什么没有见过呢?”王亚樵笑了:“你真是少见多怪了。人家余婉君既然已经嫁给了余立奎,为什么身边就不能有女佣呢?莫非一个女佣也会是军统派来的特务吗?”   王亚英说:“先不要太急,先命赵士发和郑抱真他们,在那家客栈附近暗中守候着,看看有没有可疑人来和婉君联糸,如果没有其它反常情况时,再让她到圩子里来不迟。不然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大家可都要遭殃。”王亚樵见夫人说得在理,也就不再坚持,暗中吩咐赵士发和郑抱真悄悄观察临视着余婉君。   余婉君身边的年轻女佣,姓张,名秀珍,确实像王亚英估计的那样,是个货真价实的军统女特务。当余婉君答应协助军统诱捕王亚樵以后,戴笠马上吩咐张秀珍以女佣的身份,陪同她一起乘船前往广西梧州。为防止王亚樵识破真相,戴笠只让特务陈亦川等人密秘匿藏在南宁,准备在必要时接应。与此同时,戴笠还在南京通过保密电话,和在南宁的白崇禧进行了几次密秘勾通和交涉。他对白崇禧说:“健生兄,既然你们决定和蒋主席真诚合作,为什么还要把一个行刺过许多国府大员的杀手,暗藏在梧州的李圩子里呢?这末免有些不合适吧?”   白崇禧故作惊讶,马上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雨农,这件事情我和德邻将军从不知道。如果王亚樵确在梧州,也必是李济深和他个人的关糸太深所致。既然是他们的私人关糸,就和我们桂糸没有任何妨碍了!”   戴笠说:“现在王亚樵是蒋委员长的死敌,全国都在通缉他。你们无论如何要协助我们将他就地逮捕,然后再把这个人解送到南京来。”白崇禧听了颇感作难,他一是不想得罪李济深,二是不想因此让他和李宗仁落得个不仁不义的恶名。于是他委婉地对戴笠说:“雨农兄,你也该谅解我和德邻将军的苦衷。你们军统的人,当然可以到梧州来行刺他,但是,决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逮捕王亚樵。不然,将来我们桂糸在全国岂不是恶名满天了吗?”   戴笠心里虽然暗骂白崇禧滑头,但他也不敢因为一个王亚樵就得罪正在暗中和蒋介石修好的李宗仁、白崇禧,于是只好依计行事,只对白崇禧说:“健生兄说得也在理上,不过,我们的人秘密进入广西地面,你们千万要大开方便之门才行。”白崇禧道:“你们只管来吧,如果想干掉王亚樵,千万要做得干净一点,最好别给我们留下麻烦才好。”至此,南京和南宁的桂糸军阀之间,便在对王亚樵实施暗杀一事上达成了一种默契。   梧州又下起雨来。   经过两天的考查,最后赵士发和郑抱真都确认了,住在夏家巷客栈里的余婉君身边。决没有军统特务的影子。这样,王亚英才同意派人把余婉君和那个张妈一齐接进李圩子。当时,余婉君走进这重兵防守的李济深公馆里时,心里暗暗地加着小心,她真怕王亚樵万一发现她的可疑行迹,就坏了大事。她也知道王亚樵一旦翻脸,可是要杀人的。所以她一路上走来时,都不时和紧跟在身边的女特务张妈悄悄以眼神交谈。张妈虽然年轻,但却受过军统严格的训练,她神色沉静,不慌不乱,只在旁侧悄悄给余婉君打气壮胆说:“没事,九爷对你是决不会有任何怀疑的。你要记好戴先生临行时对你说的那些话,如果你敢在王九光面前露出实情,那么,你在安徵老家的父母,就都要掉脑袋呀。”   女特务对她的恫吓,让余婉君里心里感到发怵。   “婉君,你不在香港好好待着,到底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找我呀?”在李圩子后院客房里,王亚樵夫妇接待了风尘扑扑的余婉君。王亚英在那个张妈身上扫了几眼,心里暗暗对她加着小心。可是王亚樵却不在意有张妈在场,只是直来直去向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的余婉君询问说:“既然终有一天要来这里,当初为什么又坚决不肯和我们同行呢?害得你们独自跑了这么远的路?”   “九哥呀!”余婉君真想将她在香港遭到军统特务美男计的诱惑,在威胁下成了戴笠俘虏的内幕,当面全都哭诉出来。但她发现身边不动声色的张妈站在那里斜睨她,便马上打消了这一念头,又故作痛楚地哭了起来。余婉君按照戴笠在香港对她的叮嘱哭诉说:“我哪想到这鬼地方来呀?也是实在无法生活,才不得不走这一步的。你也许不知道,自你们走后,余立奎就被南京派来的特务们逮捕了,然后港英当局又将他们几个涉嫌刺汪案的人都解往南京去了。”   王亚樵震怒道:“他妈的戴春风。余立奎早在刺汪案发生前就到了香港,他怎么可能是嫌犯呢?”   余婉君继续哭道:“他走后不久,我住的那个小楼外边,就不断出现一些轻薄的男子,他们不分昼夜的到我宅子前面来胡闹,后来我只好雇了张妈在旁。但是,不久又出现了更可怕的事,那些轻薄的男子,有一次竟然闯进我的家里来强行非礼。后来,我发现香港决不是我这样单身女人生存的地方。于是我就决定到这里来寻找九哥和夫人了!”   张妈见王氏夫妇不语,急忙出来作证说:“余太太说的都是实话,有一次,如果不是我进来得及时,太太她早就被那些野男人给糟蹋了呀!……”余婉君哭得更凶了。   “是啊,一个单身女人在那种鬼地方,也是不好过呀!”王亚樵对她的哭诉深信不疑,便说:“既然如此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吧。”王亚英盯一眼神不守舍的张妈,却说:“不过,李济深将军的公馆,可不是你们的久居之地。即便是我们,在这里也是客人呀。”   “可是,……让我到何处去住呢?”余婉君万没想到王亚英会下逐客令。她回头看了一眼张妈,一时也没有了主张。   王亚樵想了想说:“这样吧,今晚你自己就住在李济深先生的公馆里,不过……”他望了一眼张妈,说:“佣人先回客栈去吧。至于今后,没关糸,只要有我王九光一碗饭,就有你们的饭吃。一会儿我就派人出去,给你们在外边租间房子,也好暂且在梧州安顿下来。如何?”   余婉君只得含泪点点头,又瞟了身边的张妈一眼。张妈倒很机灵,马上就说:“行行,就让余太太先住在圩子里好了。至于我嘛,请匡先生和夫人不必在意,我回客栈里去就是了。”说着她回头看一眼心绪复杂的余婉君,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圩子。   张妈离去以后,余婉君继续当王氏夫妇的面悲悲切切地哭泣着:“九哥,我这次到这里来寻你,另一个原因是求您鼎力支持一下,设法在南京找找朋友。一定要设法把立奎他从监狱里搭救出来才好。我虽然和立奎只有六天的婚姻,可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九哥,你可千万为我想想办法啊!”   她这一哭,王亚英也感到摸不清她的来意和底数了。王亚樵爽然说道:“好,你放心好了。既然我是你和余立奎的媒人,就不能对他的事不管。过几天,等你离开这里时,我一定给南京友人写一封信。到那时你可以拿上我的亲笔信去寻找他们。我想,事情总有一天会搞清的,因为在刺汪案发生的时候,余立奎根本就不在南京呀!”   当夜,余婉君就在李圩子里住下。   “九光,我始终感到这两个女人来得有些突然呀!”深夜里,王亚英和丈夫悄悄在房里谈着余婉君。尽管王亚樵对她的到来不再有任何狐疑,但是他妻子却百般在旁进言说:“婉君说明的来意尽管头头是道,但是,凡是在香港住过的人都知道,那里的流氓也不至于像她说得那么猖獗。莫非一个单身女人真到了随便被人进来强奸的地步了?那么,香港的英国巡捕就是失职。婉君为什么不去报警,而偏偏要舍近求远跑到广西来找我们呢?”   王亚樵仍然不疑,说:“她不是已经说了吗?她这次到这里来,也是为求我给南京朋友们写信的,她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救余立奎出狱呀!”   王亚英道:“其实这表面上看来倒是个理由,实则却很免强。现在你是军统全国缉逮的江洋大盗,别说你在南京没有司法界的朋友,即便有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逮捕余立奎的就是戴春风的人。你说,戴春风知道是你在后边托人救余立奎,他会释放余立奎吗?”   王亚樵不语。王亚英继续进言说:“再说那个姓张的女佣,我看她也有些可疑。余婉君既然是主妇,可是我却发现她在说话的时候,竟然不时悄悄地用眼睛去瞟姓张的佣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王亚樵仍然不说话。王亚英又提醒他说:“九光,现在并不是我多疑,而是我们正在走麦城呀。处境如此恶劣,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提防一些。万一姓戴的暗中在我们身边安下一颗钉子,岂不要毁了我们去延安的计划吗?”   “好吧,既然有种种可疑,那么,明天就让她从圩子里搬出去好了。”王亚樵知道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虽然他有意让与自己有过深情的余婉君住在李圩子,但是因为王亚英的极力反对,最后他只得狠心让余婉君搬出去。   第二天上午,赵士发在梧州东街为余婉君租了一间房子。余婉君情知王亚英不肯相容,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李圩子。临行时,王亚樵又从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交给她说:“好吧,你到那里暂且过日子吧,我们都不会在这里久留的。因为广西也并不像我初来时想的那么好,还是早离开此地的好。”   “九哥,你还想到哪里去?”女人惊警了。   王亚樵正想如何作答,身边的王亚英急忙抢过话来说:“他哪里也去不得的,现在普天下都是老蒋和戴春风撒下的人马,还有他的出路吗?”王亚樵也叹息说:“是的,婉君,暂时我确也没有其它去处。不过将来一旦有可去的地方,我会告诉你的。”   标致漂亮的余婉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到了大门前,她似乎仍然还对李圩子有些眷恋。向站在院门前的王亚樵远远的张望着,可是她不敢有过多的感情外露出来,因为她发现王亚英在那里警惕的盯着她。看到那个多疑的女人,余婉君心里不觉暗暗一惊。她只好一狠心,转身离去了。   冷月清辉映碧血   夤夜,万籁俱寂。   一艘小舢板沿着幽幽的河波缓缓驶来,在经过梧州城关的时候,被守关的哨兵发现了,发出了让人心悸的喝问。小舢板上有人马上打了一长一短两个电筒信号。哨兵立刻放行。这艘小舢板很快就进入了戒备森严的梧州市区。小船里坐着十几个便衣特务,他们当中就有陈亦川和军统香港区副区长王鲁翘。特务们人人暗佩利刀和手枪,浑身杀气腾腾。在夜幕下他们很快就隐入距东街不远的一家客栈里。   原来,女特务张梅从李圩子出来以后,马上就到梧州邮局,给远在香港的王新衡区长拍发了一封密码电报。告知一切按原定计划行动,进展顺利。于是,王新衡火速派出以王鲁翘为首的特务组,从香港密秘潜入了南宁。他们和陈亦川会合后,在白崇禧的暗中护卫下,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水陆进入了梧州。到此为止,一个对王亚樵的暗杀网已经悄悄的向梧州李圩子撒开了。但是,由于王亚樵下榻的地点李圩子,是李济深将军的私邸,家中戒备森严,重兵防守,王鲁翘电请香港以后,得到的答复是:不许进李圩子行刺,最好的办法是在王亚樵从圩子里外出时,在半路上将他活活刺死。这样,王鲁翘、陈亦川等人,只好授意余婉君寻找可以对王下手的机会。   10月20日晚上。王亚樵应李济深兄长李任仁的约请,出了圩子,去他家里出席一次便宴。席间,即将准备离开梧州去延安的王亚樵心情十分激动,他与李任仁等人在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他完全不知道就在这个刮着寒冷小北风的傍晚,有一位穿着紫红色旗袍的艳丽女人,正在距李圩子只有半里路的小树林里悄悄地向路上张望着。她就是曾给予过王亚樵几许深情的女人余婉君。   最近几天,王鲁翘已命几个化了妆的特务守候在李圩子的大门前,密秘监视着王亚樵的行迹。今天下午,化妆成修鞋匠的特务,终于发现王亚樵的行迹。约在下午点1点钟光景,特务发现王亚樵带着两个贴身保镖出了圩子的门。然后向另一家独立小楼里走去了。根据这一报告,王钽翘马上派女特务张梅将余婉君找到他们投宿的客栈,告诉她今夜就可以行动了:“余小姐,晚上可就要看你的了!”   余婉君主心顿时哆嗦起来。她知道一个非常可怕的时刻终于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她这时心里有些不忍,特别想起王亚樵那天在夫人王亚英的眼皮底下,还敢公开塞给她200元钱,心里真想大哭一场。因为她和王亚樵并无任何怨仇大恨,可是她今天晚上必须要把这个与自己曾有过肉体关糸的男人,以种种柔情引进特务们预先在她房间布下的陷阱里。接下去的事,她已能够预见了。那是一片可怕的刀光和淋漓的鲜血啊!想起王亚樵与她有过的恩恩爱爱。女人的心又软了。   “怎么,到现在你心里还有他吗?”坐在床上向她大声呵责的人,竟是那个曾在舞场上以美色和柔情俘虏她的特务陈亦川。余婉君万没想到从前在自己眼里那么多情的男子,居然会是个冷森森可怕的杀手。她见了她,心里又在流泪,不,简直是在流血啊!余婉君开始憎恨自己当时因为寂寞而引来的后果,同时,她也在为自己的无情而感到可憎可恨。   “不,不是……”她想在特务们面前掩饰自己心底的秘密。但是,那个曾对她多次进行逼迫的特务头子王鲁翘,这时又冷下脸来,厉声地说:“不管你现在心里想什么,可是,余小姐,军统是一个比王亚樵铁血暗杀团还要不讲情面的团体。任何人如果胆敢拿这个组织的纪律当儿戏,那么,她将要得到的,就只能是无情的毁灭!”   余婉君知道她现在即便想摆脱这伙手握刀枪的特务,也是决然不可能了。因为她的整个生命和前途,都已经被军统牢牢操在手里。特别是想到她在安徽的父母,余婉君再也不敢对自己的行迹有任何改变了,只是纳纳地说:“我、我……懂了!”   现在她就伫立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刺骨的小北风在她耳边发出沙沙呼啸声,她心乱如麻。真想面对空旷的小路大哭一声:“九哥啊,我对不起你!……”但是,她终究没有哭出来,她也不敢哭。她知道也许就在不远处的什么地方,就有眼睛在暗处悄悄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女人,真是祸水呀!”就在她望见远远的暮色里走来三个人影,其中就有她曾经深爱过的王亚樵时,余婉君真想大哭一场。直到这时她才认识到红颜女子,不仅可以成为她钟爱者手中的尤物,同时也可成为葬送痴情男人的祸根和罪魁!   就在这时她发现王亚樵已经摇摇晃晃在两个保镖的护卫下,沿着她面前那条小路走过来了。余婉君把心一狠,再也不去想她和王亚樵当年在上海的旧情了,脑子里在那一刹所想的,都是她在今晚这恐怖之夜过后,如何去领取那笔巨额奖金,然后和那个曾在香港和她同床共枕的奶油小生陈亦川,双宿双飞地前往她梦想多年的美国留学。只要她能从此和他步入了天堂,索性就让从前的旧情人入地狱吧。直到这时余婉君才体会到“最毒不过女人心”这句话是有来由的。想到这里,她就壮着胆子叫了一声:“九哥!……”   王亚樵已经喝多了,往日发白的面庞这时涨得红红的。特别是他那双小眼睛,让从小树林里悄悄走出来的余婉君有点心虚胆颤。她怕直面那双熟悉的眼睛,余婉君知道王亚樵从前就是靠这双眼睛,窥破了世间的一切鬼魅魍魉,并且都以他特有的智慧战胜了凶恶的敌手。然而现在他莫非当真会误入自己参与设下的可怕陷阱,从她身边蓦然走向死亡吗?想起王亚樵从前多次从戴笠等人设下的刀林剑树中轻捷若风地化险为夷,余婉君甚至对自己今天是否能完成戴笠和陈亦川交办的事情产生了怀疑。可是,王亚樵却一眼就认出了在晚风中已冻得有些发抖的她,走上一步,叫道:“婉君,你怎么……等在这里?”   她笑了。嫣然的笑容,自然不是像从前那样从心里发出的。但是余婉君很会伪装自己,而且她坚信她脸上的笑容,定会比从前笑得更加有柔情。她知道他喜欢自己,特别喜欢她那略含悲戚的笑影。她一边笑着,一边亲昵地靠了上去,紧紧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嗲声嗲气地说:“九哥。人家可是在这儿等你多时了呀!”   “哎呀,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呢?”他并没有多想,没去考虑余婉君今晚是从何处得到他离开李圩子的消息,更没有时间去想她为什么来寻他。王亚樵就上前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如果早知道的话……”   “九哥,我怎么会告诉你呢?你那李圩子又进不去,再说,我也不敢去呀!”余婉君那时的表情显得哀婉而无奈,就像她刚从上海来香港时在太平山被独臂老人挟持时那样,既胆怯又可怜,让王亚樵见了心里必然难过。   “是啊是啊,这些天,我也是太忙了一些。”王亚樵忽然感到这次余婉君不远千里的来到梧州找他,可是他对她却不冷不热。甚至两人连在一起的机会也没有。王亚樵是个能理解对方的人,他忽然感到有些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女人了。特别是她刚和余立奎结婚,就失去了新婚中的丈夫。于是王亚樵抱歉地说:“本来,我是想过去看看你的,可是,唉唉,你也许知道,我去你那里也有些不方便了!……”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九哥,我知道你是有难处的!”余婉君万没想到王亚樵直到这时还惦记着与她卿卿我我。她心里忽然有些软了,那一刹那,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把自己和陈亦川所作的一切都向他和盘托出,然后两人马上从这痛苦而可怕的陷阱里挣扎出来。但是,余婉君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早已不是从前的余婉君了,她毕竟和陈亦川是有相当感情基础的人了,而且戴笠对她讲的那些暗含杀机的话,只要回想起来就感到形同炸雷。她走得太远了,余婉君也不敢继续去往下想了,越想越感到后果的可怕。于是她又故作娇态地向王亚樵丢了个媚眼,那是从前和他偷情时常使用的神情,而且每每都能牵动对方的心魄。就说:“九哥,到我那儿去一次吧?……”   “现在……就去你哪儿?”王亚樵虽然早就想去东街14号临时寓所去看看旧情人,但是当余婉君当真向他发出正式邀请的时候,王亚樵还是一怔。他似乎又看见了妻子亚英那双含着深深警惕的眼睛。   “是啊,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吗?”余婉君最担心的就是,王亚樵如果回到家里以后,王亚英如知道他将去她那里,必然会坚决地出面阻挡。那样一来,她和军统拟定的所有计划都会在顷刻间落空。于是她紧忙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亲昵地说:“九哥,你不是早就答应过,要替我去救救余立奎吗?南京那边,我想很快去疏通一下。可是,我在那里连一个和司法界相识的人也没有啊!”   “对对,我是答应给你写信的。”王亚樵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头,他忽然意识到现在正是他和余婉君单独约会的最好时机,于是就断然决定说:“好吧,我们走,现在就去你那里。”可是,他忽然发现郑抱真和蔡殿忠两人还跟在身后,而且两人身上都挂着张开大机头的驳壳枪。王亚樵就对郑、蔡两人挥挥手说:“两位都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的。”   不料郑抱真竟然站在那里不肯走,说:“九爷,咱们临来的时候,夫人可是有话给我们的,她说……”   “她说什么?”王亚樵见余婉君已紧紧牵住了他的手,决心已定地对郑抱真说:“莫非我现在连会会婉君的自由也没了吗?再说,我王九光说话从来是算数的,我为什么连答应下的事也不能做呢?”   郑抱真发现王亚樵借助酒力,早已不计后果了,就索性上前再劝:“九爷,现在是什么时候呀?夫人的话也是好意,您要三思而行啊!”   “不要再多嘴了!”王亚樵走了几步,忽然收住了脚,他恼了。冲着始终不肯离去的郑抱真和蔡殿忠恼怒地说:“我说了,谁也休想干涉我的自由。我去给她写封信就来嘛,有什么打紧?”他说完,就将袖子一甩,拉着水蛇般的余婉君就在越来越黑的暮色里,向着亮起灯盏的街心走去了。   这时,王亚樵才发现整条东大街的灯火已经点点簇簇地亮了,他和余婉君边走边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幽深的小院,这就是他命令赵士发特意为余婉君租用的临时宿处。他发现小院落里竟然一片幽黑,几乎家家的房舍里都没有点燃灯火,就在他感到心疑之时,身边的余婉君已向西厢房一指说:“九哥,我就住在这里呀!”   “这院子好幽静呀!”王亚樵忽然有些心神紧张,但是他发现身边有位笑盈盈的女人,所以他当时并没有多想,就大步地随她往前走来了。   “呀,匡先生来了!”这时候,王亚樵忽然发现那厢房的门廊下站着一个女人。在昏暗中王认出她原来就是那天随余婉君一起去李圩子的张妈。只见张妈的脸上挂着笑,正在那里大声地叫道:“匡先生快请吧!”   余婉君这时心里怦怦跳得很厉害。她不知为什么双脚已经有些迈不动了,王亚樵回过头来看她,说:“婉君,你怎么不走呀?”   余婉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方寸已乱。她马上感到最危险的时刻已迫在眼前了,她如果临危现出反常,必然会连自己也搭进去的。想到这可怕危险期过后的好日子,这女人忽然现出了百倍的娇柔和热情,忽然抢上一步,随手打开了房门,里面竟然是一片漆黑。   “开灯呀,为什么不开灯呢?”在黑暗中,王亚樵忽然发现迎在门前的那个张妈,不知为什么已将房门从外边紧紧地关上了。可是,他却感到这间房子里有种可恐怖的气氛正向他的身边悄悄袭来,余婉君听他叫喊,连忙上前说:“九哥,我来开灯吧!”   就在这灯光刚刚闪亮的一刹那,王亚樵忽然发现从桌子下面有一条黑影蓦然地跳了出来,他大叫“不好!”正欲去摸腰间的枪时,万没有想到从他身后的什么地方,又同时嗖嗖嗖飞蹿出几个黑衣人的身影来。王亚樵已经感到他此时已经陷入了绝境,因为那几个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他扑过来的人,手里都握着闪亮的尖刀。为首一人,蒙着黑色的面罩,已将他手里的尖刀“卟”一声捅进了他的肚子里!   “婉君啊,是我瞎了眼啊!”他惨叫了一声,这也是王亚樵临死前留下的最后遗言!   “不许他喊!”在幽暗灯火中几个恶魔似的杀手纷纷举刀来刺。一阵卟卟的响声中,王亚樵的身上猝然冒出了一朵朵紫红色的血花,王亚樵在这纷乱的刀光剑影和喷射而出的血柱中,渐渐失去了他的挣扎和扑打。最后他“扑咚”一声跌倒在地板上了。一汪紫黑色的血,立刻沿着他的身体汩汩的流淌漫涎开来。   “我怕,我好怕呀!”当这弥漫着呛人血腥的房间里所有的捕打叫骂声都消声匿迹后,余婉君用那她双白嫩的小手紧紧护住了眼睛。她不敢去看躺倒在血泊里仍然闭不上眼睛的王亚樵尸体。她心里一阵阵刺痛,她感到是自己把一个有恩有情于她的男人,最后引入了绝境与死亡的深渊!   “出去。快让她出去!”王鲁翘这时摘下了蒙在脸上,已经溅满了人血的黑色面罩,震怒地向手上沾满鲜血的陈亦川叫了一声。陈亦川不敢怠慢,他急忙把房门打开。把吓得面无人色的余婉君推了出去。女特务张梅立刻一把抓住余婉君,低声地喝骂:“哭喊什么,骚货!”   “别忙!”当十几个已完成行刺任务的特务,正在那里忙着洗去手上血污,准备迅速离开现场的时候,不料王鲁翘喝叫一声,说:“别忘了,还有一道工序没做呢!”几个正在洗手的特务听了,又都把沾血的刀子拿起来,其中陈亦川的手不知为什么有些哆嗦了。   “把他的脸皮给我剥下来!带回去,好向戴老板请功!”王鲁翘一声令下,几个特务又扑了上来,几把雪亮的刀,猛地刺开王亚樵那张已经泛白的脸皮。眨眼之间,一张血淋淋的脸皮被快刀削了下来。须臾,特务们灭了灯,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这时,一道惨白的月光从窗外投映进来,照亮了一张已经没有了面皮的血肉骷髅……   梧州城外,冷月寒星。   一艘预先准备下的小船,从幽幽闪亮的河道里悄悄划出。十几个特务簇拥着一个浑身战抖的女人,远远从城区里一片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慌慌然逃了出来。那女人就是余婉君。   她已经在刚才那场血腥的狂杀中吓得精神失常了。就在陈亦川准备扶着这衣裙上沾染了血滴的女人走上小船的一刹那,突然,“砰”!一声喑哑的枪声在余婉君身后响起了!顿时,余婉君身子一软,就扑倒在河边的水草里不动了,吓得她身边的陈亦川为之一怔。他似乎想对向余婉君开了冷枪的特务副区长王鲁翘提出抗议,可是王鲁翘却对陈亦川厉声地说:“还不把这娘们的尸体投到河里去?你还愣着干什么,我这可是按戴老板给我的命令行事!”   陈亦川也不敢吭声,忙将那已经僵硬的女尸抱了起来,“咚”地一声扔进了幽深的河里。在迷离的月影下,那幽幽小河里泛起的层层涟漪,正向广阔的河面上扩散开去,不久,河里船影消逝,留下的只是一片可怕的岑寂……   广西梧州的11月,晴朗天空中忽然又飘来了几片乌黑的云朵。   接下来飘下了霏霏雨丝。在梧州城外一个名叫“倪庄”的地方,墓地里忽然竖起了一块新石碑,碑面上刻有:“安徽闻人王亚樵之墓”一行大字。石碑后则是一座新坟!   就在广西梧州城外各界人士追悼这位猝然死去的安徵闻人王亚樵的时候,远在紫金山下南京城里的蒋介石,正坐在他黄浦路官邸宽大的办公室里,亲自披阅一份由军统局上呈的《特情简报》。   蒋介石的目光最后落在一条黑体字印成的消息上:《关于暗刺王亚樵经过的报告》。在这篇旨在向蒋介石邀功的军统内部文件中,蒋介石用红色铅笔在这样一行字上加了重点:“据来自梧州的可靠情报称:王亚樵在临死前,曾密派两个安徽人张宪庭、余亚农潜往陕北匪区,暗合毛共。据信,王亚樵准备投陕北共匪的要求,已经获得了中共中央的批准。值得我们庆幸的是,军统行动的迅速,在于抢在王亚樵等即将投共之前,即将这一危害政府的要犯行刺成功。此乃委员长决策英明所致……”   “好险啊!”蒋介石情不自禁地从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是年12月6日,就在蒋介石对国民党军统实行通令嘉奖的当日,在香港发行的《星岛日报》上,竟公开刊出一条有关王亚樵的新闻,标题为:《往日驰骋京沪一朝困殁梧州──民国大刺客王亚樵星殒广西》当这则惊世骇人的新闻见报的同时,又刊载了王亚樵临死前亲笔写下的一首词《念奴娇·困梧州》,那是王亚樵在焦盼陕北,翘望中共中央对他请求前去延安的指示时,在雨中挥笔写下的词,词曰:   江西烟雨,哭陆沉,魑魅魍魉孤兔。北土沦亡黄流注,中原烽火弥路。悲恨相继,万里烟尘,江山知何处?   堂堂中华,岂忍东倭猖寇。醉生梦死内战,媚倭求存,何言对办!闽海羊城兴义师,苍苍太无情。   天涯海角,足迹无门,千载留泪纹。鸥盟山重,北顾延河非孤云!   2002年10月16日二稿   全书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天煞孤星 风】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